迎著蓮兒茫然又痛苦的眼睛,上官非輕聲勸慰。
蓮兒的臉色真的很糟,似乎,腹中的痛已經要了她的半條命。她虛弱得連話都說不出來,而上官非,輕輕地把蓮兒放到了床上,然後一直在她的耳邊輕聲地說著什麼。雖然白玉麵具遮去了他的大半張臉,縱使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但是,他那雙幽幽的黑瞳裏盡是溫暖,他看著她的目光,就像是看著自己最憐惜的妹子,如此的溫柔,如此的叫人心醉與安心。
“禍兒,接下來就要看你的了。”
他的聲音突然傳入了耳膜,驚醒了呆在一邊的藍禍。
她連忙把手中幹淨的布遞過去,而他,似乎是發現了她的緊張,又輕聲道:“放心,我就在門外。”說罷,他向她伸手,示意她過去摟住蓮兒。
見到小花癡吃力地把一桶熱水拿進來,上官非又附耳過來,用隻有兩人聽到的聲音對藍禍說道:“我去把鬼醫白愁前輩找回來,蓮兒的情況……”
後麵那段沒有說出來的話,讓藍禍的心微微一震。
其實,她之所以安分地留在鬼醫穀,也有蓮兒的原因。
原來,當日蓮兒錯手殺了假洛風,洛風的四師弟趕至,一掌就打在蓮兒的肩上,蓮兒當場吐血暈了過去,若不是洛風的三師弟趕到,蓮兒已經被洛風的四師弟乘勝追擊,一劍擊斃了。而當日的那一掌,由於沒有得到及時的處理,在蓮兒懷胎四月的某天,她突然昏死了過去,才讓眾人知道。
鬼醫白愁本來就診得蓮兒身體極虛弱不適合懷孕,如今知道個中緣由,也就更加反對了。但蓮兒縱使知道這胎兒對母體損害極大,還是堅定地拒絕了打胎的提議。
是愛吧?
若非愛著那假洛風,若非愛著腹中的血肉,哪有女人會以自己的身體為代價繼續懷孕?但這些,對於藍禍而言,很遠很遠,雖然蓮兒說過這就是女人所追尋的幸福,但對於她而言,真的好遙遠好陌生,身為一個女人,應該追尋怎樣的幸福?為什麼如此的痛苦還要努力下去?這些——她不知道……
手,猛地被捏住。
她回過神來,看著汗水、淚水流了一麵的蓮兒,那雙痛苦又堅定的眼睛用力地看了過來,顫抖的唇努力地吸著氣,似乎想對她說些什麼。
“沒事的蓮兒,我會陪著你。”
她試對蓮兒微笑,可是蓮兒裙擺的血色濡濕了一床,那紅是如此的觸目驚心,刺痛了藍禍的眼皮。
她笑不出來,真的笑不出來。
上官非已經走了一個時辰了,蓮兒也痛了一個時辰,可是,胎兒依然沒有要出來的跡象!
為什麼陰道口隻開了那麼一點點?
在有限的知識裏,她努力地想辦法讓蓮兒能夠輕鬆一點,也不住地在蓮兒的耳邊說著話。描繪著將會出生的孩子是如何如何的可愛,她們會如何去照顧孩子,她努力地替蓮兒加油打氣,也提醒著蓮兒深呼吸的節奏,可是,蓮兒的氣息越來越弱了,緊捏住她的十指,也冰涼得嚇人。
藍禍大驚,反握著蓮兒的手,大聲地叫蓮兒,可是,蓮兒卻慢慢地閉上了眼睛,隻有一行清淚,滾燙地靜靜地滑下了那蒼白的臉頰。
“蓮兒?”
聲音嘶啞,藍禍懷疑這是她的聲音。
眼前,蓮兒的胸口漸漸地平靜了下來,是沒有呼吸了嗎?藍禍惶然地瞪著蓮兒那靜得像是睡著了的臉,一時傻了。
就在這時,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似乎有人衝了進來——那個人,是個老人,有點麵熟,一來就跑到蓮兒的身邊把她擠了開去,又是把脈又是翻眼皮又是銀針針灸的。而她,緊握住蓮兒越發冰冷的手,那冰冷得似乎連脈搏的震動也快停歇的手……
“出去!”
那個老人凶巴巴地把她推開,然後,扶住蓮兒的身子,試著為蓮兒輸入真氣。
“禍兒,走吧。別礙著鬼醫白愁前輩。”
肩膀被輕輕地扶著,她被人扶了出去,然後,那扇門,當著她的麵,沉沉地關上。
天,灰蒙蒙的,鬼醫白愁的小徒弟根兒正陪著滿眼掛著豆大淚水的軒兒,小花癡見他們出來,倒是連忙走過來,似乎想問裏麵的情況,但當小花癡要開口時,卻被上官非製止了。
聲音,不知道為何變得遙遠。
萬籟——俱靜。
久久的,直到一聲有力的嬰兒哭聲響起,震醒了在場的所有人,而藍禍,踉蹌著,在上官非的攙扶下來到緊閉的門扇前。
“啪”的一聲,門被打開。
鬼醫白愁滿頭是汗,從裏麵走出來,懷裏抱著一個很小很小的小皺猴,神情並不輕鬆。而那不輕鬆的表情,讓藍禍的心狠狠地一震。
“娘!”
軒兒如夢初醒,跑進去,“娘?娘?娘?娘……你為什麼不理軒兒?娘!”
每一句的哭喊,就像重錘打落在胸口,藍禍正想走進去,可鬼醫白愁卻把懷裏的嬰孩放到了她冰冷得有點發顫的手裏,然後,鬼醫白愁輕歎:“她的最後一句話是——‘拜托你了,二兒姑娘’。”
藍禍心頭一震,然後,徐徐地點了點頭。
腳步聲響起,鬼醫白愁又折返房間裏,根兒也追了上去,似乎是進去安慰軒兒去了。小花癡猶豫了一陣,也進了房間。
而上官非,輕輕地捧著她發冷的臉頰,他的大手,向來是冰冷的,可此刻,卻透著淡淡的暖意,害她的淚腺不受控製地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下山,好嗎?”她突然開口,聲音裏帶著自己也不曾聽到過的脆弱哽咽。
“好。”他深深地看著她,眉心微不可見地皺起。
“我不會放過他們的。”
聲音是透著冷的,她的目光飄向房內那如同安靜睡著,唇上卻夢幻般地噙住了笑意的蓮兒——幸福嗎?這……就是幸福嗎?
“好。”
他輕輕地回答著,然後小心翼翼地把她環在懷裏,盡量不讓兩人的擁抱擠到她懷裏的小嬰兒。
淚水像失控的水龍頭,不住地滑落。
她在意的東西,不知不覺地變多了,是不是因為這樣,淚水才會變多了,連心也跟著變軟弱了呢?但是,她不想放手啊,蓮兒用生命換來的小生命,蓮兒所珍愛的軒兒,那個總是在人們麵前裝老氣的小花癡,甚至——還有此刻正在溫暖她的懷抱……她都不想放棄。
但不放棄,就必須把不安的因素消滅掉。
所以……
她該是時候下山了。
被摟緊的肩膀,還有鼻息間舒服的體味與淡淡的藥香,就像在冰冷的冬天圍在火爐邊取暖般地讓人留戀。
留戀……
猛地回過神來,她推開了那個叫人無端眷戀的懷抱,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