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一章 隻想……(2 / 3)

有時她會錯覺地以為自己是他的太太,可是心裏偏又暗暗覺得不羈可笑。對於她在趙鼎心裏莫名其妙的得勢,傭人的閃爍眼神代表了一切,可是礙於趙鼎在整個府中的威嚴,無人敢隻言半語一聲。

於是巨大的灰暗色壓抑,籠罩了整個屋子,為連綿的梅雨季節又平添了一抹幽愁。

如此過了數月,當她自沉思中醒味過來時,已這樣渡過了整個雨季。

忽而一夜,曇花一現。

熟睡的傅舒眉被趙鼎推醒。

她隨著他的手看去,手裏不知何時被放了一枝白色櫻花,隻可惜已有些散落。

但仍舊能輕輕地郭到那股仿佛是一陣微風灌入,帶著清涼的春天氣味,瞬間湧進肺裏。

手指一鬆,凋零的花葉兒殘落一地,似是就此鋪就了美到極致的結局。

這是他數月來第一次主動跟她說話,盡管每一夜都極盡纏綿,可他的冷漠終究是深邃到骨子裏的。

“我本想早些叫你來看,但你睡得很香。”

趙鼎坐在床頭,體重使得整個軟床都往他的方向下陷,連帶著也將她陷了進去。

他撫摸著她的發絲,隻覺柔軟如緞,纏繞在指尖,縈繞不去。

她慢慢抽開,拿起煙槍,吐氣如雲。

“你終於肯和我說話了。”

“沒錯,是我輸了……我承認。”

傅舒眉笑,如同妖精一般魅惑動人。柳條般的腰肢暴露在被褥之外,四肢柔軟地勾向他的脖子。

“我還沒有原諒你。”他突然冷下臉,“你以為獻媚,我就會忘記一切?”

“忘不忘記又如何?如果沒有愛,一切都隻不過是空話。”

“那麼你愛我嗎?”他問得很輕,這不是他第一次問,卻是第一次她感覺到他的緊張。昏黃台燈光影下,他半掩著容顏,一雙黑眸炯炯有神。

她暗暗笑了,“你忘了,我是恨你的。”

“隻因為……”

往事太多牽扯,趙鼎說到一半,便說不下去。

傅舒眉也不言聲,隻吐了口煙槍裏的香。

他不說。

傅舒眉隻側過身,什麼也不再去想。

許久,彼此依舊無言

晴得發亮的天空,從陽台的落地窗外跨越而過,輕輕地劃出一道消逝於遠方的弧痕。

舒眉半坐起身,她越加的瘦了,低眉垂目,纖細的腰身柔若楊柳,不堪盈握。趙鼎卻感到一種悄然而來的溫柔平靜,如櫻花的香一般緩緩旋散在心裏。

舒眉坐在床上擺弄自己的玩意,床幾上,煙燈釅釅地燃著,照著她的容顏。

她把散了的長發又挽上,捋捋額前的發絲,又拈起簪子撥那油中的燈芯,隨口道:“瞧那些櫻花已經開了,全是白色的,真是漂亮!”

趙鼎緊緊盯著她半晌,這才緩緩隨著她一笑,“我都沒發現呢……你真是眼尖。原來我的櫻花已經開得如此之盛了!”

從傅舒眉的窗子遙遙望去,在最高的綿山府邸的後麵,遠遠處廣闊的庭園裏,放眼望去,從拂吹的山坡開始延伸,趙閥那聞名全綿山城的百畝白櫻正輕輕迎風展招著。

這百畝白櫻是趙鼎年幼的時候從海外的商人手裏買到的百棵樹種,經過三十年的精心栽培,現在已有千棵之多。這種白櫻是完全的純白,屬於重瓣品種,蕊為少見的微紅……

趙鼎很寶貝那些白櫻,一般隻折一些枝花貢給自己現在城郊休養的父親趙隸,其他的誰也不許攀折,也很少允許他人隨便進去觀賞。

難得今天心情極好,親自摘來一枝給她,偏偏卻被視若敝屣。

可轉念一想,她已在屋子裏圈了許久,就幫舒眉圍好鬥篷,手緊握著舒眉的手,走進院子。

清冷空氣裏,腳下是石的小徑,隨時隨地有人在清掃的石麵上沒有一點塵土,兩個人的心情都變得極好,一路談笑著。

“唐玄宗曾為梅妃建造了一座供她做詩的梅園,可是當他迷戀上楊玉環的時候卻鏟平了那千傾的櫻花……可惜啊,他終究不是愛花之人,不過是因美色而附庸風雅地讚賞梅花罷了。”

趙鼎閑閑說起他朝的故事了。

傅舒眉也微笑著回應:“因為所愛的美人喜歡梅花而建造梅園,因為愛馳而冷淡梅花,帝王的愛戀究竟……”

話說到一半,倒覺得不妥,就不肯再說下去。可趙鼎回過頭來,了然地看著她,笑了出來,“好好說到梅花,你也能扯到別的地方去!”

“哪裏……”傅舒眉冷笑著扭過頭,“不過我想唐太宗與楊玉環的愛情能成為千古絕唱,也許那千傾梅花故去得也算值得了。”

“這話怎麼說呢?梅花可是因為楊玉環的嫉妒而葬身汙泥的啊……”趙鼎將手放上傭人捧著的暖爐上暖一下,示意傅舒眉也來。

她也將冰冷的手放上那白銅包上了錦袱的暖爐上暖著,一邊繼續笑著回答:“因為愛一個人可以為她把那千傾梅花舍去,那麼後來可以為她把國家放棄也不足為怪了。我隻是覺得,真的愛上一個人的時候,曾經以為重要的東西其實什麼都不重要了……”

清風靜靜地吹著,空氣裏彌漫著櫻花的芬芳,可是已經分不清在身體四周漂浮著的是靜止的白櫻呢,還是紛紛的雪花?分不清了……

古人那句“凝素已憐堪賽月,無香猶自欲欺花”果真是貼切啊!

雪和花已經分不出誰更勝一籌。

雪無香,輕盈俏麗卻勝花,花無魂,沾染著塵世的凝素卻賽過有陰影的月……

趙鼎愛憐地仰頭看著自己最愛的白櫻,不顧冰冷的雪已撲上麵頰,“我不會為任何人放棄我的白櫻的……永遠不會。”

傅舒眉隻是冷冷地伏在他的懷裏笑。

第二日她醒來便不見了趙鼎,想來這數月他幾乎夜夜來此,然後都是第二日不見蹤影。這已經成了某種習慣。

一種無端端的失落感湧上心頭,她心中鬱悶,便又睡了一覺。

西洋鍾敲了十六下,她睡得混沌,勉強睜開眼,隻覺饑腸轆轆,搖鈴喚傭人來,卻久不見回應。

於是她懶懶起身,簡單地披了件雪紗睡衣。平日裏穿慣了旗袍,這件睡衣長及腳麵,倒叫她有些不適應。但是睡衣衣襟印著很是精致的蕾絲,讓她實在喜歡得緊。

她一頭青絲直長,一直散在了身後,風一吹便飄如雲緞。

赤著腳丫子慢慢走下樓,抬起眼,一隻鮮嫩無名指上的紅寶石戒指便驀地映入了眼簾。

紅寶石碩大飽滿,永遠是炙熱的鮮紅色,透過落地窗雪白紗簾的陽光照射下發出暗紅色熒光,並不見得比之趙鼎送過她的那顆鴿血紅大,卻紅得那樣刺眼。

隻因為,那一點熒光,是無可取代的熱烈。

一如寶石的主人,一身熱烈如火的長襟掐腰旗袍,卷曲的燙發以及豔紅的唇。

傅舒眉沒有細看背坐在沙發上的紅寶石主人,隻因單單那款寶石戒指,她已經再清楚不過女主人身份。

這份款式,她曾無數次看到趙鼎戴在相同的地方。

無名指,那是屬於圍城的“禁地”。

“傅小姐。”紅寶石的女主人優雅起身,首先開口,“果然是國色天香的美人,沒有辜負我的期望。”

傅舒眉很快反應過來,一步步靠近沙發排,挑了個正麵位子坐了下來。

“我叫軒轅華,請叫我……”

“趙夫人。”不待她說完,傅舒眉已經回答。

軒轅華勾起一抹笑,紅唇妖嬈。

“傅小姐很聰明。而我一向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今日我來的目的,想必你已經再清楚不過。”

“原來我的存在讓趙夫人如此備受威脅,實在受寵若驚。”

軒轅華一雙丹鳳眼慢慢眯起,不難讓人感到她無聲的憤怒。可偏越是這樣,傅舒眉越是開心。

“傅小姐已不年輕,就是姿色還有幾分,又能剩下多久?便是湖都那邊呆不下去,這綿山也未必有你的容身之地。我看還是遠遠出了國去,好好找個人家才是正經。不要以為隻是幾夜風花雪月,男人就一定會認真。楚澤在外麵的女人恐怕也遠不隻你一個。”

原來趙鼎的妻子也是喚他的字,隻是不知曾經夜夜纏綿時,是不是也咬著耳邊恨得咬牙切齒地叫出來?

於是忍不住地笑,“這個我自然知道,隻是,能勞煩趙夫人來,想必你已清楚不過我是他所有女人中最特別的。”

軒轅華沉默一瞬,“的確,他帶你來這座督軍府,就證明他喜歡你。但不瞞傅小姐說,喜歡並不代表特別,你可知道你手下那些個借著法蘭西洋貨殼子的鴉片洋行,一點點都被他吞了?”

“趙夫人倒是個爽快人,事事不瞞著我。以後若是做了姐妹,可還真要多得你‘照應’了呢。”

“傅小姐不要誤會,做姐妹這種事情,我軒轅華隻怕是沒有這等福氣的。”

“原來,我終究是搞錯了趙夫人此行的目的。”

“那麼你也明白了,我是不會答應他帶任何一個女人進門的。即便傅小姐憑著一時的風光進來了,恐怕將來朝夕麵對著我這一張晚娘臉,你心裏也是不情願的。何苦我們彼此為難彼此?”

“這話過重了。”傅舒眉依舊不動聲色,“那麼,趙夫人是要我……自動消失?”

軒轅華自茶幾下提出一個藤木箱子。

“這些現金,足有三十萬元。我想買你一個新的人生,也足夠了。”

傅舒眉笑了,很柔和的聲音,“也許讓我進門,也未必不是件壞事。”

“不。”軒轅華語氣堅定,“你絕對不行。”

她側頭,好似在問為什麼?

“身為女人的直覺……而且天下人皆知你們的……糾葛。你騙不了我,你根本就是恨透了楚澤!”

傅舒眉的笑慢慢冷了,當她再回神,軒轅華已經離開許久。

她看著這一整箱的財富,隻覺麵上赤紅。

她承認,這個名叫軒轅華的女人,傷了她的自尊。

而她的自尊,一向無多,正因為無多,才越顯得珍貴。

如今叫她如此踐踏,她自是不甘心。

自尊和道德,不是早已在決定飛蛾撲火跟了他的那一刻拋之腦後了嗎?可是為什麼,她的心依舊這樣難受?得不到半絲平靜?

可舒眉終究是個聰明的女子,隻一下子,便笑得滿意,於是轉頭看了眼時間,起身提起藤木箱子。

那箱子很重,她是一步步拖上二樓的。

三十萬金錢的重量,終究不及她的自尊。

她倚在窗口,長久佇立。

趙鼎的專車到了府邸前時,有人打開車門,他依舊一身筆挺黑色戎裝,滿是男人的陽剛氣勢。

傅舒眉一手撫上另一側的胳膊上,圓潤素腕上的碧綠絞絲雙銀鐲子冰涼凍人,她用力拉起箱子,向下一掀。那無人看過的鈔票雨便紛紛落了下去。

俗色的紙片,在風中飄零如柳絮,一時竟是漫天飛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