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二章 回憶(1 / 3)

傅舒眉無心注意其他,又摸了一張牌,是個無用的四條,轉手打了出去。抬眼便看到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

她不及反應,一雙大掌自身後探了過來,低啞的嗓音驀地使她心頭狂跳。

“打東風。”

傅舒眉沒有回首,已經知道是趙鼎,抿唇任他抓著自己的手打出牌。

有人反應過來,嚷道:“哎呀呀,不帶這樣的,怎麼還有幫手,趙司令出馬的話,誰人活膩味了敢擋駕?”

說是這樣說,都不著痕跡地讓了牌給傅舒眉。

終究是她贏了牌,可是卻開心不起來。

軒轅華看到丈夫,全然無視傅舒眉般上去親密寒暄。

趙鼎不冷不熱給了她一個軟釘子,軒轅華變了臉色,推說不舒服下了牌局,眾人裝作不知道其中就裏,嚷著趙鼎頂替,趙鼎一徑沉默。

梅麗莎上前不由分說拉著他坐下,曖昧道:“哎呀,趙司令,自古夫唱婦隨,平日隻聽你如何疼夫人,今天也定要做個表率,來個‘婦唱夫隨’。”

趙鼎看了眼麵無表情的傅舒眉,似乎想到什麼般默認下來。眾人瞧了他臉色,才放心重新開牌。

他退下大衣,正好麵對著傅舒眉。一同邀他來的正是主人蘇秉承,也是梅麗莎的丈夫,上前招呼道:“真是趕早不如趕巧,司令,看來這局牌你是躲不過了。”

趙鼎一邊抓牌一邊道:“老蘇,都江上那些升降調任,隻得一會再談了。”

蘇秉承人如其名,是個秉性寬和的人,依著牆壁,慢慢點了根煙示意了解。

軒轅華隻在沙發上喝了半口茶,便坐到了丈夫的身後,看似在瞧牌,卻是一徑瞪著傅舒眉。

眾人開始閑聊,談到康樂門的新歌星,梅麗莎便道:“我聽說司令包了那裏下月初三的場子,整個康樂門都在熱議……下月初三,可不是嫂子過壽麼?嘖嘖,真是好福氣。”

眾人稱讚之時,軒轅華卻臉色一變,似乎不敢相信地瞅了眼趙鼎,然後低頭抿唇微笑。傅舒眉卻隻覺好笑,死死捏著牌。用力打到了趙鼎麵前,他裝作不明白,隔著桌布用腳尖勾了勾她。

傅舒眉臉上發麻,硬著頭皮回踩他,卻不想被躲過,而腳不知落到了哪位倒黴闊太太腳上,隻聽“啊”的一聲。

趙鼎笑得樂不可支。

趙鼎那一笑是少見的驚駭,看得所有人俱是一怔。

軒轅華明白其中就裏,意味深長瞪來,傅舒眉隻覺得她坐在他的身邊,就如同一個保護自己鳥巢的鴇鳥,卻又較真地執著,暗暗好笑。

又玩了幾圈,牌桌上煙霧繚繞,人已經換了一輪,除了梅麗莎、軒轅華以及傅舒眉三個女人,隻剩下趙鼎一個男人。

大小姐梅麗莎的丈夫蘇秉承正坐在妻子身側,親昵地伸手環住她的肩。

傅舒眉打牌生疏,趙鼎也不掩飾地讓牌給她。眾人心照不宣,瑪莎看得是頗為玩味。

反而正主的趙夫人軒轅華卻麵無表情,不知心裏想著什麼。

傅舒眉眼光溜了一圈,不由分神,方抓的一顆牌就這樣掉了下去,她忙不迭彎了腰去拾。

這一彎,卻瞧見了頗為驚人的一幕。

隻見蘇秉承的一雙油亮皮鞋尖正蹭在軒轅華的細腿上,頗為挑逗。

再看兩人的表情,皆是與常無異。

傅舒眉隻覺額頭太陽穴“突突”地跳,用盡力氣才使得緊抿的唇角不至於翹成一個異常的彎度。此時此刻,她如同嗅見血腥味的餓狼,興奮而狂躁。

趙鼎連贏了三圈,終於也撒手不玩。

天色漸晚,太太們隻留了一席繼續,其他的或吃茶或回家。

傅舒眉走到大廳的落地窗前,雙手環胸,仔細地拉開海洋藍的窗簾一角,看到天色漸沉。日光斜斜灑在她的鵝蛋臉上,映成金光,光暈匝了一地,朦朦朧朧的,隻見她一身窈窕旗袍,是迷離的珍珠白。

趙鼎自身後探出手,食指和中指夾著一根雪茄。

“點煙。”

她便聽話地拾起桌台上的火柴,“哧”的一聲劃燃,用手習慣性地遮著,放到了他的鼻下。

他近距離地瞅著她,似乎在笑。

她卻麵無表情,於是他似乎有意無意地吹滅了火柴。

她也不惱,又劃了一根,他好似惡作劇的孩子,又吹熄。

她這回聰明了,抓過另一顆雪茄,點起後對接著點燃了他的。

即使不用回頭,她也猜得出有多少人正在看他們。

但是,她從前不在乎過,以後更加不會。

趙鼎一把拉住她纖細的素腕,她卻用力甩開。

“你去哪裏?”

“你要的,我都給你了。現在,我要離開。”

“什麼?”趙鼎眯細眼,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是發怒的前兆。卻不知,她是故意的。

“演戲,你包下整個康樂門,為了妻子的壽宴?嗯?趙鼎趙司令,軒轅華的楚澤,我怎麼不知道你原來是個這麼好的丈夫?”

趙鼎聽了,似乎有些驚訝,但很快地大笑起來。

“傅舒眉,你是在吃醋嗎?”

他說得那樣肯定,幾乎讓她措手不及。

所有人驚訝地看著大笑的他,不知所措時,他卻一把拉著她直接離開了蘇府,甚至沒有顧及主人蘇秉承的阻攔。

傅舒眉感覺自己幾乎是被推上車的,一路上百般不肯讓他靠近。

方下了車便直接衝進二樓臥室,毫不猶豫把門上鎖。

她緊張地貼在門前,聽著他穩健上樓的腳步聲,就好似心跳一般清晰拍在胸口,每一下都那麼用力。

“開門。”他的聲音有著揶揄。

她不搭理他。

“傅舒眉,別鬧,快開門。”

舒眉聽到拍門聲漸漸變重,知道他要怒了,心下越發不安,可是輾轉想起牌桌上那些闊太太的話,她便不想原諒他。

“滾開!”

舒眉又聽了會,竟然沒了聲音。想到趙鼎這樣快放棄,不知怎麼,就舒了一口氣,坐在沙發上,用力甩掉高跟鞋。抽紗蕾絲的深色沙發好似有釘子般,她坐如針氈。悶頭想了半晌,正想不出個所以然,隻聽電話鈴驀地想起,她下意識提起,已經晚了。

本以為會是趙鼎,卻沒想到是瑪莎。

“舒眉,對不起。”

她隻覺好笑。

“瑪莎,你沒有什麼對不起我的。”

“我不知道你和趙鼎……如果我知道……你也就不會這樣尷尬了……我已經和梅麗莎吵了一架,我以後再也不會讓她那樣做了。還有,你要小心,剛才你被趙鼎帶走,你不知道趙夫人的臉色有多難看……”

電話突然被掛斷,傅舒眉側過頭,便不可思議地看到趙鼎不知如何站在陽台,手裏是被拔斷的電話線。

“和我一起,你要專心。”

他的笑很冷,是他一貫的風格,看得她頭皮發麻。

“舒眉,我想我們該好好談談了。”

她“啊”的一聲,還沒來得及跑便被他幾步追上,用力圈在了懷裏。

他每次這樣暴力,都是憤怒之時。

“趙鼎,你放開我……”低頭看到他的袖腕有未幹涸的斑斑血跡,不禁啞然,“你到底怎麼進來的?”

他毫不在乎地笑。

“臥室旁的廂房,窗子爬起來很簡單。”

“你瘋了!這裏是二樓!”

堂堂趙閥司令竟然跑去爬窗?!

“沒錯,我可不是瘋了——才會這樣在乎你!”

舒眉整個人被禁錮在懷,掙脫不開,隻得讓他狠狠地吻了。末了不甘心,又回咬他的下唇。

趙鼎毫不在乎地舔幹淨滲出的血,有點魅惑的性感。

“你在胡亂吃什麼醋,我何時說過我包下康樂門的場子,是為了給那個女人慶生?”

舒眉不禁一怔。

“下月初三——你真忘了?”

“也是……我的生日?”舒眉恍然大悟,“難道……”

然後人便不由得恍惚迷離。隻覺是做夢。

不知怎麼想起那年葉景卿也是為她慶生,隻不過隻是兩個人,一張小小的圓桌子,攜手鸞鳳……一邊想著一邊微笑,她著那些短暫的甜蜜時光,著他說過的每一句話,這一點點難忘的記憶,她一如兒時萬般惜護的飴糖般,小心翼翼地咀嚼著,蜜一般的甜美。

仿佛是個歡喜緣。

趙鼎立時察覺她的恍惚,麵色已沉下來,“想起誰了?”

舒眉瞧見趙鼎的怒火,心裏卻不覺得驚慌了,恍惚間看到過去的葉景卿站在眼前的影像,竟有幾分欣慰。

她站起來,明亮的壁燈照著那臥室壁紙的絢爛的花紋,朱紅、深紅,擰在一起的夔龍,石青、石綠,長流不止的江水。

獨獨少了黑色,在國外黑色是不吉利的顏色,除去喪葬是極少用的。

而在這樣喧鬧而已寂寞的深夜,那唯獨缺少的黑色,讓舒眉開始了無望的相思。

她撫摸著凹凸雕花的壁紙,卻突然笑了,“我能想起誰。”

這一日傅舒眉方吃完飯,便看到桌上置了一盤色澤誘人的薩其瑪,不由分說抓起一塊。

老傭人這時走進來,傅舒眉含笑道:“還是你最懂人心意,知道我喜歡這個。”

老傭人一怔,“這不是我準備的啊。”

傅舒眉還來不及反應,下人們就看見門口一丫鬟神情閃爍,那丫頭見傅舒眉一眼探來,更是驚得汗如雨下,最後竟奪門而逃!

老傭人憑著多年的警覺,已經立馬上前一把拍掉了傅舒眉手中的點心,低喚道:“那丫頭是太太房裏的……”

傅舒眉從不是糊塗人,聽到這裏已經明白七八分。

這時那逃跑的丫頭已經被人架回來,連正眼也不敢瞅傅舒眉,隻是瑟瑟發抖求饒道:“傅小姐……二夫人,您饒了我吧。”

傅舒眉看著,笑了。

“誰是二夫人?你這丫頭手腳不幹淨,連嘴巴也笨嗎?”看她那模樣又的確可憐,最後揮手道:“罷了,把她交給你們夫人處置吧。”

說完便轉身離開。

傅舒眉心情不好,於是貪睡了整整一天,趙鼎回來的時候已經華燈初上,整個趙家祖宅都點了燈,從西屋看去隻見一片燈火輝煌,她卻頗有斯人獨憔悴的感慨。

趙鼎見她不說話,也不動聲,隻詢問了下人她一天飲食狀況等。聽到她因為貪睡沒有再如何吃飯,不由得皺眉。

“從今往後,我想吃什麼就吃什麼,不願意吃就不吃,你也不用費工夫問這些。”傅舒眉坐在陽台搖椅上,她還穿著紫紗睡衣,長發隨意散了開來,窗扉半掩,趙鼎看她這樣不愛惜身子,軍旅多年無人敢頂撞的脾氣冒上,也懶得去哄。簡單換了衣衫便坐到床上抽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