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二章 回憶(2 / 3)

“好了,你不想問我怎麼處置了小萍嗎?”

她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小萍”是指白日裏的那個女傭。

他眯細眼,“你倒是大度,連要害自己的人都忘得這麼快。我怎不知你原是這麼不記仇的?嗯?”他一語雙關,頗有些怨恨的語氣,她隻裝作不懂。

“我不感興趣你把她怎麼了,我隻想知道你要怎樣處置軒轅華。”她想看他的臉,卻被一把按住了頭。

他沉默了許久,聲音冷得可怕:“對於不聽話的女人……我的手段,你不是一向最清楚不過嗎?”

舒眉不由得打了個冷戰,太多的過往糾纏在骨血裏,她怎麼會忘記,他一向不出手則已,出手則腥風驟雨,不得寧靜。

趙鼎似也知道舒眉在想些什麼,便慢慢勾起她的下頜,“怎麼,害怕了?你既然跟了我,便該時刻記住,我是什麼樣的男人。”

就在傅舒眉瞪著眼時,他卻忽地笑了。

“放心,我會如你所願。可是……她畢竟還頂著趙夫人的身份,我得要她明白自己的身份。”最後一句咬得狠了,聽來不覺變味,“徹徹底底地明白!”

傅舒眉想著他這句話,一夜難眠。

夜裏安靜,她輾轉反側。

待得後半夜,西風颯涼,她渾渾噩噩滿頭是汗,隻心念著不知是誰打開了窗子,於是勉強撐開眼縫,黑漆的屋子裏,她除卻枕畔人沉穩的呼吸聲,便隻感覺到一陣異常的視線。

床頭似乎有著模糊的人影晃動,她訝然之際轉過頭,幾乎慘叫出聲!

那是一個披頭散發的女子,黑暗中那一頭猶如海藻般瘋長的發肆意張揚著,幽幽泛著冷光,正在趙鼎的床頭上俯過大半個身子瞪視著她。

突然,竟是軒轅華,她朝傅舒眉轉過了頭,極度猙獰的表情,詭譎的目光毫無善意,整個頭部與上身折成了一個奇異的角度。

傅舒眉不由心裏陣陣發寒,她忍無可忍地大喊出聲……

卻原來是個夢。

她緩下冷戰緊緊挨向趙鼎,想借他的體溫來除去這一身的冷汗。

可是無論如何再睡不著,便隻好默默數羊,迷糊間,忽然床頭的電話鈴響了,聽在這夜裏異常刺耳,但隻叫了幾聲就立刻被切斷。她知道是他提起了話筒,立刻不做聲裝睡。

“……什麼事?”

她隱約聽到電話那頭傳來女人歇斯底裏的叫嚷聲。

“我知道了。”趙鼎似乎歎了口氣。

掛了電話便聽到他起身穿衣的窸窣聲,她決心裝睡到底,也不揭穿。不想趙鼎突然探過身,灼重的呼吸吐到她的臉上,心下一驚。

“舒眉?”他低喚了句,見沒回應才轉身離開。

她確定他離開得夠遠後,才光腳跑到窗前,見到他穿過回廊便這樣一路走向東側。

舒眉看著那方向想了許久,終於確定,那是軒轅華所在的東屋方向。

趙鼎是清晨才回來的,一身疲憊,她不知發生了什麼,也無從知道。既然他想要瞞著自己,她也不便多事。

她有時候就是這點好,無論什麼事情,都不會太上心。

起床後裝作沒事人一樣把趙鼎送走,舒眉獨自坐在沙發上看書,老傭人端來補品,是她喜歡的蛋撻,酥脆甜軟得讓人愛不釋手。

小的時候家在俄羅斯,很少有像樣的甜點,幸虧趙府廚師是從俄羅斯學藝歸來的,她才有這口福。

記憶中的葉景卿也常戲謔她,什麼都像足了江南小姐,隻有飲食上怎麼也改不過來。

她問他,這話是誇還是罵。他隻打趣地皺著眉頭,“這麼難養活,將來也隻有我能娶你了!”然後,裝深沉地看著自己。

她那時候隻道也許他小,便無奈地一連打發打發他,“好、好。”

可是後來他們終於長大了,這才明白,那是個多麼奢侈的願望,他與她,今生今世,都不可能以這樣的方式結合在一起。

傅舒眉捧著那碟子蛋撻,那燙熱的錫紙麵被十指緊緊捏住,她隻覺冰涼刺骨。

老傭人本走了出去,又很快回來,表情有些奇特。

“小姐,是太太喚你,要你去東屋。”

她怔了怔,想來自從來到趙家,還沒正式拜訪過軒轅華,無論怎樣說,她終究是這裏的“女主人”。

想到這裏,不由得失笑。

“為什麼是我去?叫她來見我。”

老傭人頗為為難,“小姐……”

傅舒眉冷冷一笑,站起身。

“我開玩笑的。我還不至於那樣不知趣,這點麵子,我暫時不必忤逆她。”

說是這樣說,她其實是不想去的。

管家在趙府當差多年,深知其中利害關係,知道了這件事,首先來勸:“夫人,一切可以等司令回來再論,你這樣單獨去,總是不妥的。”

舒眉偏偏挑眉,“有什麼不妥?我就不信她真能衝過來掐死我。”

如若軒轅華真的是這樣做,而不是在點心裏下毒這樣的小打小鬧,那麼她才不會如今這樣失望。

趙家祖宅的確是大,以至於從西屋到東屋竟然還要開車。

饒是傅舒眉再有心理準備,也不禁啞然。她驚訝的不是因為地方大,而是趙鼎竟然和軒轅華分居如此遠,其夫妻二人羈絆之薄可見一斑。

一路由下人帶領穿過亭台樓閣,便坐在了廳堂裏等著。

那堂子不大,四周都是精致的古玩,正門後一扇紫檀木雕龍八扇折屏,正端正架著,由於被擦拭得鋥亮,午後的光暈泛在上麵,有斑駁的點點紫紅,鏤刻無比精致。

她坐在黃梨木椅子上,手畔旁茶幾上是壺早已冷卻的茉莉香片,她記得那是趙鼎喜歡的。

看來這裏的傭人礙著軒轅華,而她又是這樣的身份,連上茶這最基本禮儀也藐視了嗎?甚至茶壺旁一個琉璃煙灰缸也盛滿了未來得及倒掉的煙灰,傅舒眉抓起一根隻燃了一半的煙,看出這也是趙鼎常抽的牌子。除了他,這個大園子裏也不會有別的男人敢在這裏抽煙喝香片。

看來他昨夜果然是在這裏坐了一夜,至於談了些什麼,她倒不在意,隻想著一會子軒轅華會以什麼表情出來見自己。

如此坐了大半個鍾頭,耐性漸漸沒了。於是起身走出堂子想叫人,不想迎麵一個丫頭衝了進來,兩人撞個趔趄。

傅舒眉抬起頭,便看到那丫頭正半彎著腰身,歪著頭看著斜上方的自己,身後一根麻花辮子油亮整齊掛在紅色花布襖後。她的模樣謙卑,是張很小的瓜子臉,杏眼微微挑起,黑白分明的瞳孔好似在觀望什麼一般,不留痕跡地閃過一絲狡黠。

傅舒眉沒由來一個哆嗦。

“二夫人,大太太在廂房候著。”言下之意,軒轅華是來傳喚傅舒眉了。

傅舒眉隻挑眉,“我不是你家二夫人。”

她語氣冷漠卻偏偏配上一張含笑的容顏,說不出的詭異。

那丫頭明顯一愣。

“是,傅小姐。”

便隨著那丫頭一路去了廂房,午後悶熱,水池裏幾條錦鯉遊蕩,色彩斑斕。

那丫頭打起水晶簾子,便有煙氣繚繞,迎麵撲鼻而來,嗆得傅舒眉猛咳數聲,抬頭看到軒轅華顯是剛睡醒的模樣,不由心下暗笑。她倒還“真”不把她傅舒眉當回事。

軒轅華一身淺藍雲緞袍子,指了個椅子,“坐吧。”

傅舒眉一動不動。

軒轅華“噗”一聲笑了。

“月餘不見,傅小姐越發清瘦了。上次拜你所賜,我一下子成了綿山社交界的話題人物。聽說傅小姐原是國外舞女的孩子,想來這床上玩的花樣,必定是得了他的歡心,不然也不至於這麼捧在手心裏寶貝著!”

傅舒眉沒有生氣,反而笑了,輕輕地撫摸自己的手,慢慢轉了頭,睨著軒轅華,“太太剛才有句話過於孤陋寡聞,女人要討男人歡心,靠的可未必是床上功夫。這一點,蘇先生沒有教過您嗎?”

“你……”軒轅華冷下臉,兩個人都再清楚不過,傅舒眉口中的蘇先生正是梅麗莎的丈夫。

傅舒眉因為撞破兩個人的曖昧,軒轅華自是不甘心,她沒想過眼前這個混血雜種竟然這樣的心機深沉!

“沒有毒死我,你是不是很不甘心?”

軒轅華沉下笑,這件事仿佛是個禁忌,看來趙鼎的處理方式讓人很印象“深刻”。

“我今天叫你來,不是為著翻臉的。”

“哦。”傅舒眉長長低吟聲,便笑了起來,好似聽到什麼可笑的事情。

軒轅華終於變了臉,冷聲喝了句:“阿巧。”

傅舒眉回過頭,才知道她喚的是方才那個丫頭。

“夫人。”阿巧諾諾回道,模樣很是怯弱,但眼中脫不去的狡黠,讓傅舒眉一眼便知道那怯懦隻是偽裝罷了。

“你這是要去哪裏?”

“夫人,我去給您和……傅小姐端茶。”

“哦。那走路可得注意些,你一身狐媚,萬一不小心又勾搭上什麼男人,可對不起司令。”

阿巧立刻低下頭。

傅舒眉隻覺腦中“嗡”的一響。

“夫人……”阿巧生生叫了句,似乎怕極軒轅華。

軒轅華似笑非笑地執起桌案上一杆煙槍,那銅製槍身早被燒得滾燙,她勾起手,無名指上一顆紅寶石灼熱無比。

“怪可憐見的,叫得這樣乖巧……倒是真會勾引男人。”說罷便重重將煙杆燙在阿巧臉頰。

“呀……”阿巧吃痛忍不住叫了句,便忍著淚不敢再吱聲。

軒轅華而今這般模樣,隻覺夜叉也不過如此。

“夠了。”終於不忍心,出口阻止,“再這樣下去,我就走。”

軒轅華冷道:“跟我裝什麼好心,見不得一個小丫鬟受罪?你以為我今天叫你來是為什麼?告訴你,你那枕邊人從來不是什麼癡情種子,外麵的風流債自不必說,現在更好,勾搭上我的身邊人!”

“夫人、夫人……”傅舒眉還沒有反應,阿巧已經一迭兒磕了數個頭。

“死丫頭,你不是一直做夢當二太太嗎?現在我到讓你看看真正的‘二太太’,好叫你死了這條心!”

傅舒眉轉身便走,不想後麵一句話,倏地讓她擊得體無完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