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混得不錯嘛。”
不知道為什麼，雖然她在刻意隱藏自己的情緒，但我仿佛也從藍月的語氣中聽出了一絲悵惘。看來，鐵塔、太古，還有藍月之間的關係絕非那麼簡單。
13、男人之間的兄弟之情很難理解，對於動物也是如此
狼王鐵塔的眼睛，就像是兩團綠色的火焰，靜靜地注視著周身的一切，注視著眼前一臉謙卑的我。
“聽說你的名字叫左安？”
我連連答應，耳朵耷拉下來，尾巴緊貼著身體，以此來表示馴服。
“哼。”
也許是看不慣我的樣子，黑暗裏傳來了一聲冷哼，此時身後的藍月已經知趣地退了下去。果不其然，在她離開後不久，鐵塔就提到了大黑熊：“聽說你是太古最得力的手下，那你一定知道很多有關他的事情吧。”
因為曾見識到了別的野狼嘲笑大黑熊時鐵塔的態度，我連忙用一種恭敬的口吻回答說：“我們老大占據了湖邊最好的地盤，隻要一提到他，全城的流浪狗都敬畏三分。”
“嗬嗬。”鐵塔的喉嚨裏發出一陣幹笑，“當年有實力競爭狼王的家夥，征服你們這群犬類自然不在話下。”
說到此，他向前一步，從頭頂天洞投下來的月光打在他的臉上，我看見他眼中露出了欣慰的神情。他張了張嘴，正欲再說些什麼，卻突然劇烈地咳嗽了起來。雖然他在盡力壓製，當我依然能感覺到，他病得很重。
“噓。”
看見我表現出了擔心的神色，鐵塔連忙製止了我：“這件事情千萬不要說出去，如果狼群知道我病了，恐怕又將有場腥風血雨。”
鐵塔的擔心我當然明白，動物界從來都是弱肉強食，沒什麼道義可言的，如果其他野狼知道了他的病情，肯定會趁機爭搶狼王之位的。也許，正是因為我是一條狗，一直佯裝強壯的他才敢在我麵前露出虛弱的一麵吧。因為，就算他病得隻剩一副骨架，我也絕無半點戰勝他並且取而代之的可能。
我恭敬地後退一步，等待著他的下一句話。
“咳……”
狼王鐵塔輕咳了一聲：“巧在這次你自己找上門來了，要不然，我也會派別的狼去找太古的。”
“嗯？”我疑惑地看著鐵塔，著實不知道他的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麼藥。
“你也看見了，我沒有子嗣，而狼王的位置隻能屬於最高貴的血統。”
說到這裏，我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原來，他是想玩堯舜禹那一套，搞禪讓啊，他難道忘記了狼族的法則了嗎，難道這群野狼已經進化到了世襲製？
說話間，鐵塔已經向著洞內的深暗處走去，窸窸窣窣地搗鼓了一通後，找到了一個東西，遞到了我的麵前。
借著月光，我看見，叼在他口中的是一枚巨大的牙齒，那牙齒雖然已經脫離母體，但是還是讓人生畏。
“狼牙？”
我不禁脫口而出，而鐵塔的眼中卻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在將那枚牙齒丟到地上，用前爪推到我麵前後，冷冷地糾正我：“什麼狼牙，這是一顆虎牙，也是我們狼族權力的象征，有了它就能統治整個狼群。據說第一代狼王曾與山中的猛虎搏鬥，殺死了它們的首領，並且取下虎牙作為狼族信物，也正是因為這樣，我們的祖先才統治了這片山林。”
“哦。”
我口中答應著，其實心中並不以為然。開什麼玩笑，野狼能夠戰勝老虎？這可真是天方夜譚。說第一代狼王走了狗屎運，遇到了老死的猛虎，撿到了這枚虎牙還差不多。
“這個東西，你交給太古，剩下的事情，他自然知道該怎麼辦。”
鐵塔又重重地咳嗽了幾聲，轉身走向了黑暗，隻留一個仿佛比前幾天蒼老了許多的聲音遠遠地傳來：“這件事情千萬要保密，你可以在這裏多待些日子，學一些本領，但必須在我死掉之前把虎牙交給太古。”
我對著空氣虛無地點了點頭，我將虎牙叼在嘴裏，那枚虎牙太大，我的口腔縱深又太淺，含在嘴裏的樣子很怪異。
“有了這東西就能做狼王？”
走出洞穴時，我在心中一直重複著這句話。
洞外，隻有幾頭小狼在嬉鬧，其他野狼已經跟隨傑瑞去打獵了，據說，今晚他們要奇襲野豬的領地。在山林裏，野豬是除了狼之外最凶狠的角色。我真的希望，那個名叫傑瑞的家夥，能被野豬的尖牙劃破肚皮。
懸崖邊，藍月又在對著遠處的月亮發呆了。
她的樣子，讓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站在湖中心小島上，仰望月亮的大黑熊。
我從她身後躡手躡腳地走過，走到自己的臨時住所附近，將那枚虎牙藏在了草叢裏。此時，丟丟已經鬼鬼祟祟地走了過來：“左安，我看我們還是逃跑吧，鬼知道那群野狼在食物匱乏的時候會不會拿我們打牙祭，其實河邊的螃蟹味道是不錯的，當然，能搭火車回到城市就再好不過了。”
我輕輕地將他推到一邊，趴在了草地上。
要在以前，這種輕蔑的動作，我是絕對不敢用在“丟老大”身上的，而如今，潛移默化間，我似乎已經不太把他當成一個單位的，我甚至開始覺得有這樣的朋友是自己的恥辱了，怪不得那些有頭有臉的野狗都妄圖將自己跟野狼扯上關係呢，在這樣一個拚爹的時代，噱頭，的確是很重要的。
對於此，一向在我麵前裝老大裝慣了的丟丟自然很不受用，居然狠狠地踩了我一腳。
條件反射般，我一下子跳起，猛地將他撲倒在地，露出了鋒利的犬牙，喉嚨裏發出了告誡的低吼聲。我看見丟丟的臉色變得很差勁，在與我對視幾秒過後，耳朵乖順地背向了後麵，尾巴也夾了起來。這代表著，他正式向我表示臣服。
連我自己都想不明白的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我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我的身體裏似乎燃燒著一團烈火，不允許任何人忤逆，哪怕他是我共患難過的朋友。
望著丟丟乖乖躲向旁邊草叢的身影，我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遠處的崇山峻嶺中，傳來了傑瑞那極具代表性的沙啞的狼嚎，這代表著，他們的圍捕計劃成功了。他們將在大快朵頤後，將野豬最好的內髒帶回來，恭恭敬敬地進獻到狼王鐵塔和藍月麵前，剩下的分給幼小的狼崽。
我向前幾步，走到懸崖旁，與藍月保持著相當一段距離，緩緩地坐在了她的身邊。
她的周身仿佛被月色罩上了一層藍白色的光芒，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氣場，反正我從未在丁丁身上看到過這種光芒。
“他們要回來了。”
藍月的語氣很淡，卻又一種無法阻擋的殺傷力。
我知道，她是在說傑瑞一行了。她的語氣裏充滿了擔憂，似乎有很多話想說，卻又不能說：“傑瑞在狼群裏的威信越來越高了，他總是能準確地找到獵物的位置，製定最有效的狩獵計劃……”
“唔……”
我若有所思，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要是他們兄弟不曾反目就好了！”
過了很久，見我沒有回答，藍月又自顧自地說到，她口中所說的自然是指鐵搭和太古了。對於人類而言，男人之間的兄弟之情很難理解，對於動物也是如此。雄性本就是內斂深沉的動物，喜怒不形於色，要弄清鐵塔和太古之間複雜的情感，恐怕不是一朝半夕的事情。
懸崖下，從密林叢生的小路上，迂回回歸的狼群發出了代表凱旋的嚎叫。
藍月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回頭朝著洞口看去，而不知何時，鐵塔已經站到了她的身邊。他們對視一眼後，很有默契地向著祭台旁的高地走去，那裏是隻有狼王和狼後才能登上的寶座。
我知道，不久後，這裏將進行一場食物的分配活動。
活動自然是狼王主持的，雖然說起來簡單，但是卻能看出每匹野狼在族群中的地位。
在意識到傑瑞他們的獵物絕對不會分給我後，我緩緩地隱進了草叢，不動聲色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最好的肝髒給了狼王和狼後，接下來，後背上的裏脊嫩肉本理所應當分給傑瑞，可是，令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那一刻，狼王鐵塔卻將撕下來的裏脊肉按在了腳下，並且朝我這邊看了一眼，接著，他叼起肉塊，猛地向我這邊一甩：“你的了！”
這讓在場的所有野狼都變得目瞪口呆起來，正欲上前“分紅”的傑瑞更是難以置信，眼睛裏甚至對鐵塔流露出了不敬的凶光。
後來，我用了整整一個晚上才想明白鐵塔的真正用意。
他就是要用這種把最好的肉分給最卑微“成員”的方式，告訴大家——我，鐵塔，才是這裏的狼王，我想把肉給誰就把肉給誰，想把誰踩在腳下就把誰踩在腳下！
眼下，狼王鐵塔後背上的毛發根根豎起，惡狠狠地盯著眼前的傑瑞，直到他俯首順服。
這樣一來，傑瑞的地位被再次動搖，那些緊跟在傑瑞身後、鼠首兩端的野狼在接下來的日子裏，恐怕要好好選邊站了。
可是，鐵塔樹立威信，倒黴的卻是我。
傑瑞不敢對鐵塔怎麼樣，卻有的是損招對付我和丟丟。
雖然，通過分肉事件，狼王鐵塔給了我極高的榮譽，這榮譽足以讓那些沒有沒有身份和地位的野狼對我敬而遠之，他們頂多在背地裏嘟囔幾句。而對於傑瑞這樣的老油條來說，就截然相反了，按照他的聰明程度，他一定早就察覺到了鐵塔的異樣，隻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現在還沒到跟他攤牌的時候。於是，當天晚上，傑瑞就跑到我和丟丟的草窩附近，抬起後腿撒了一泡尿。估計下午的事情讓他很是上火，那味道實在是太衝了。
我站起身來，笑著看著他，心中卻有一萬支利箭，想要將他射成一隻刺蝟。
我知道，我和丟丟的劫難才剛剛開始。
果不其然，第二天，傑瑞便打著“教授本領”的幌子，將我和丟丟編入了捕獵隊伍中，而且還讓我們打頭陣。要知道，我們對付的可是昨天剛剛被他們惹怒了的野豬啊，家豬我們都很難對付的了，又何況是野的。以前，我啃過成千上萬的豬骨頭，我曾覺得豬骨頭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味的東西，可當我看見野豬們那結滿牙垢的獠牙時，頓時一點胃口也沒了。什麼擔任偵查重任，什麼機動小分隊啦，統統都是傑瑞的屁話，被野豬們追得屁滾尿流的我和丟丟，明明就是炮灰。
我從沒想過豬也可以那麼敏捷，身後的滾滾狼煙中，我和丟丟丟盔卸甲，隻有沒命奔跑的份。不時有凸起的亂石總是猛然間出現在眼前，沒過多久，我和丟丟已經傷痕累累，好在，這時山坳處突然出現了一棵歪脖子樹，我瞅準機會，唰的一下跳了上去，而曾經嘲笑我會爬樹的丟丟可就慘了，淒厲的狗叫聲頓時響徹整個山穀。
我還沒有來得及慶幸，身下的歪脖子樹突然猛然一震。
再看時，一頭巨大的公野豬居然一下子撞到了樹上，一下又一下，樹葉嘩啦啦掉落，就算早已頭破血流，野豬也沒有絲毫放棄的樣子。
“慘了。”
樹木枝幹發出斷裂聲，小樹已經搖搖欲墜。
眼看著，我和躲進了一個亂石洞裏的丟丟就要小命嗚呼。
不遠處的山岡上卻傳來了一陣狼嚎，再看時，一黑一白兩個影子，已經迎頭衝進野豬群，他們的身影左右騰挪，轉瞬間已經咬斷了幾頭野豬的喉嚨。其他野豬似乎也意識到了危險，紛紛後退，與狼王鐵塔和狼後藍月對峙。
見狼王參戰，原本在傑瑞的授意下坐山觀狗鬥的狼群，也都相繼加入了戰鬥。
一場極其慘烈的廝殺過後，戰敗的野豬終於紛紛遁去。
陡峭的山坡上，隻留下一具具屍體，血腥味像一張無形的黑色大網，在空氣中慢慢交織成了密不透風的悲愴。
“都怪這兩條狗不聽指揮擅自行動，才驚動了野豬群。”
此時此刻，一直躲在狼群後麵的傑瑞走上前來，用一副公鴨嗓惡人先告狀。
丟丟上前一步，看樣子是想辯解，被我製止了。
我定定地看著高處因為背光而顯得麵色沉暗的狼王鐵塔，我相信，英武如他，早就已經將一切看得通透。
鐵塔沒有反駁傑瑞，而是對藍月使了一個顏色，讓她帶領狼群清掃戰場。此時，不甘的傑瑞上前一步，似乎想跟上鐵塔，然而鐵塔卻猛地轉過頭，對他怒目相向，傑瑞隻能低眉順眼地退到了一邊。
我清清楚楚地聽到狼王從我身邊經過時小聲對我說的那句話。
他說：“快走，回你的城市裏去！”
我看見他微微踉蹌了一步，而身後看到這一幕的傑瑞，嘴角露出了狡詐的詭笑。
14、漠視一切的定力，來自於身體內部強大的實力。
我得離開狼群了。
回到屬於我的城市，也不知道大黑熊、茉茉、丁丁還有阿飛、泰山他們怎麼樣了？
當然，我得帶上丟丟，要不然，用不了多久，他便會成為一堆排泄物。
明顯，鐵塔意識到了自己的危機，而且他的身體每況愈下，恐怕很難長時間壓製住這群崇尚弱肉強食的惡狼。在狼群中，實力決定地位，他們沒有學過《論語》，也沒有念過《三字經》《弟子規》，沒有任何道義可言。我也知道，一旦鐵塔失勢，我和丟丟留在這裏無疑是找死。
於是，某個深夜，趁著狼群熟睡，我搖醒了在夢中呢喃的丟丟，帶上那枚象征著權力的虎牙，踏上了歸途。
我想，這枚虎牙不但可以讓大黑熊重新獲得至高無上的權力，還能證明我的的確確見到過野狼。除此之外，恐怕它也是拯救鐵塔和藍月的唯一希望了吧。
而丟丟的想法明顯比我簡單，他揉了揉眼睛，在聽說要回城市以後，眼中迸發出了無比興奮的神采。在跑出幾步後，他又折返回來，跑到狼穴附近，仔細搜尋起來，他找到了一綹狼毫。
他說：“從此以後，老子也是一隻跟野狼論過道的狗了！”
那樣子，就好像十年苦讀的學生，剛剛從教授手中接過了博士學位證。
“別吵醒他們！”我壓低聲音告誡丟丟。
不遠處的高岡上，一頭毛色淺灰的野狼正在放哨，雖然早在多年前，這片山林裏就已經沒有了他們的天敵，但是，成百上千年流傳下來的傳統，骨子裏流淌著的警覺、殘酷，似乎還在支配著這群可怕的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