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所有的終點都將是下一個起點
28、他們就像一個個黑色的幽靈,悄無聲息地收割著一條條被勝利衝昏了頭腦的生命。
大黑熊和泰山之間的戰爭終於爆發了。
彼時,湖區的積雪已經融化,滿地泥濘。
那個夜晚,先是死一般的寂靜,靜到讓人沒來由地感到絕望,然後,一聲狼嘯,發出了進攻的號角。
遠處火電廠裏的高加索犬也跟著叫了起來。
兩方的隊伍隱藏在濕冷的灌木叢裏,眼睛裏冒著綠光向著彼此逼近,而我,則勒令所有手下靜觀其變。
我感到趴在我身邊的茉茉抖個不停,不遠處,開始有慘叫聲傳來。
我索性跟阿飛一樣爬上了最高的樹梢,看見他們在灌木叢裏打成了一團,而丟丟,還縮在狗窩裏啃白天沒有啃完的骨頭。
大黑熊不愧是久經沙場的,按說,他的雜牌軍跟泰山清一色的大型犬相比,完全處於劣勢,然而,他卻將戰術安排得有條不紊。他先是命令動作靈活的小型犬襲擾泰山的隊伍,搞得泰山他們疲憊不堪,卻又抓不住那些家夥狠K一頓。幾場襲擾下來,原本殺氣騰騰的泰山軍的戾氣被消耗了大半,隊伍裏開始有人罵娘,開始互相抱怨。
樹上的我和阿飛相視一笑。
那笑容裏不但有對泰山逞匹夫之勇的嘲諷,更多的是對大黑熊的敬畏。
而我,甚至還有些沮喪。
泰山和大黑熊相比,我寧願最終贏的戰鬥的那一方是泰山而不是大黑熊。對付泰山,我多少是有些信心的,就算他的實力真的強大如同泰山壓頂,也是有形的存在,隻要找到支點,一條杠杆就能撬動。而大黑熊對我來說,卻是神秘的,他如同鬼魅,如同一團黑影,無處不在,讓我抓不住任何可靠的借力點。
再說了,那些誓死效忠於他的野狼,雖然迫於人類社會的壓力暫時回到了叢林,但我相信,大黑熊一定還與他們保持著某種聯係。據說,狼把嘴巴埋進土裏嚎叫呼喚同伴的時候,聲音能傳幾百裏,那個死神軍團,隻需他的一聲招呼,就會如山、如風、如林地壓將過來。更何況,如果他得到了虎牙,能夠號召更多野狼的話,那將是如虎添翼吧。
想到這裏,我倒抽一口涼氣。
從樹梢看去,灌木叢裏的情形盡收眼底,在泰山軍被那群小型犬搞得焦頭爛額的同時,大黑熊手下的十幾條大型犬正從灌木叢邊緣迂回到泰山軍後方,很顯然,如果不及時發現的話,泰山馬上就會陷入腹背受敵的狀態。
“阿飛,我們得幫幫泰山!”
阿飛似乎並不怎麼著急,泰山一向不把他放在眼裏,認為他懂的隻是些雕蟲小技,屬於江湖騙子一類。所以,到了這個時候,沒人比阿飛更想讓他吃點苦頭。
“現在幫似乎早了點吧左安?就算泰山腹背受敵,憑借他們的體型也不一定就會被大黑熊一下子戰勝,何不等等看,那樣對我們似乎沒什麼壞處!”
都說關心則亂,想來,我是沒有阿飛冷靜。
的確,我在這個時候幫泰山的話,他的隊伍肯定不會遭受重創,自然也就不會拚盡全力跟大黑熊一搏。
我們需要的正是雙方都血流成河的膠著狀態。
最終,大規模的戰鬥還是打響了。
混戰之中,我看見不知天高地厚的泰山直衝大黑熊飛奔而去,打算於萬軍之中直取敵將首級,可是他低估了大黑熊的能力。他一躍而起,張開血盆大嘴,直撲向大黑熊的同時,後者隻是輕輕地一閃,就躲過了這致命的一擊。隻見大黑熊翻滾到一側,伸出利爪,伴隨著一聲慘叫,泰山的肚皮上已經多了幾條血道。
我忍不住跳下樹梢,想要走近了看個究竟,任憑樹上的阿飛喊破了喉嚨,我也不聽他的勸阻。
距離戰場越來越近,空氣裏的血腥味也越來越重。
我知道此舉非常危險,但為了看清形勢,做出正確的抉擇,我必須冒死一搏。
幾番纏鬥過後,大黑熊和泰山似乎都消耗盡了體力,定定地看著對方喘粗氣。按說,泰山不可能成為狼王的對手,無奈,狼王年事已高,以前的戰鬥又讓他已傷痕累累,戰鬥力大打折扣。而泰山的隊伍,雖然受到了夾擊,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但是,戰鬥力差距在那兒,不出幾個回合,他們就扭轉了態勢,開始一步步向大黑熊的雜牌軍緊逼。
眼看優勢就要倒向泰山這一邊,就在這關鍵時刻,從來都扮演著冷眼旁觀者的藍月卻加入了戰鬥。她如同一道白色的閃電,從泰山的側麵發動了襲擊,一下子將泰山撲倒在地,翻滾了起來。地麵的泥土和落葉一下子將她雪白的毛發染成了肮髒的色彩,再看時,她已經迅速地爬起身來,站在了大黑熊麵前。她肩膀弓起,腦袋低垂,表情異常凶狠猙獰,仿佛在告誡泰山,你膽敢動大黑熊一下試試看。
泰山似乎一下子被她打蒙了,在他的記憶裏,他似乎從來沒有過跟女人開戰的先例,於是,微微後退了一步:“這是男人之間的事情,你走開!”
他惡狠狠地瞪著藍月。
而藍月卻麵無表情地回答道:“這是你和我兩個男人之間的事情!”
那句話,說得我渾身為之一震,不知道,當我遇到險境的時候,有沒有人也能像她一樣為我挺身而出,不求她能救我出火海,隻求她願與我共同跳進火坑也就足夠了。
“那就怪不得我了!”
泰山低吼一聲,眼睛裏再次露出了可怕的殺氣。
此時此刻,泰山手下那被雜牌軍惹惱了的隊伍已經完全逆轉了局勢,正將一群丟盔棄甲的野狗趕向這邊,看樣子,隻要拿下了大黑熊,用不了多久,戰鬥就要結束了。
而這個時候,大黑熊居然還在充愣耍渾,他完全看不清形勢似的,居然輕蔑地警告泰山:“我勸你還是乖乖地把虎牙交給我,你以為我願意跟你們這群下賤的野狗混在一起嗎?從此以後,我回我的叢林,你繼續吃人類的殘羹剩飯,當湖區的老大……”
“嗬嗬,我若不給呢!”
泰山低頭看了一下自己脖子上那沾滿鮮血的虎牙,眼中有一絲柔軟的光芒閃過,看樣子,他又想起了茉茉。
“跟你說的一樣,那就怪不得我了!”
轉瞬間,大黑熊已經跳上了一塊早已被落葉掩蓋的景觀石,仰起脖子對著陰沉沉的夜空嚎叫起來。
我打了一個激靈,這種聲音我聽過。
那拉長了聲調,頻率極高的聲音傳得很遠,那是在呼喚自己的同伴了。
泰山沒去過狼群,當然不懂這層深意,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已經大難臨頭了。
我猜得沒錯,大黑熊的嫡係狼族部隊,這些天早就來到了城市,說不定就埋伏在附近。
我連連後退幾步,更加慘烈的戰鬥馬上就要開始了。
一陣陰風將樹梢吹得嗚嗚作響,狼隨風行,令人絕望的肅殺之氣瞬間在湖區周圍彌漫開來。
如果野狼也來參戰,泰山絕對不是他們的對手。
泰山被滅了以後呢?
大黑熊肯定會趁熱打鐵,捎帶著把我也打了牙祭!
想到這裏,我的後背傳來一陣陣寒意。
我必須得做些什麼了。
泰山隊伍的後方,開始傳來一聲聲悶叫,還有喉結被咬斷時令人毛骨悚然的骨骼錯位聲。
我知道,大黑熊的真正隊伍已經到了,他們就像一個個黑色的幽靈,悄無聲息地收割著一條條被勝利衝昏了頭腦的生命。
“狼,狼群,有野狼啊!”
一隻老狗率先發出了預警,話未說出口就已經全身癱軟在地。
“保持隊形,以三敵一!”
骨子裏就是為戰鬥而生的泰山有著極好的戰鬥素養,在意識到危險接近後,他豎起了後背的寒毛,暫且將大黑熊拋在身後,一邊身先士卒地向著隊伍後麵衝鋒,一邊命令其他羅威納。其實,此時此刻,命令已經是次要的了,他隻是要用那聲大吼告訴自己的部下——不要慌,你們的老大還在,我泰山還在!
砰的一聲悶響,大塊頭泰山已經將一隻野狼撲倒在地。
這一幕仿佛給其他幾條尚未被嚇破膽的大型犬打了一劑強心劑,隻見他們低吼著,拚命向著狼群衝去,發出了絕望的一擊。
雖然,泰山的隊伍也偶有斬獲,但是真的跟野狼比起來,並不是每條羅威納都能像泰山這麼爭氣。
我知道,如若任憑事態這樣發展下去,不用等到天亮,湖區就會是大黑熊一人獨大了!
事不宜遲!
想到這裏,我開始向著火電廠的方向飛奔,一邊跑,一邊用一種特別頻率的叫聲跟丟丟發信號。早在多日前,我就跟丟丟密謀好了,一旦我發出這種信號,他就帶領早就挑選好的幾名相對強壯的野狗趕到火電廠的小鐵門旁。
那一次,我們幾個幾乎是拚盡了全力,才將其實早已腐朽不堪的鐵門推倒。
要是換成裏麵的高加索,他們肯定一下子就能解決。
所以,有時候,定式是很可怕的。
那群高加索從小就被鐵門關在電廠裏,雖然晚上是被散養的,沒有鐵鏈的束縛,但他們之中沒有一個覺得那個鐵門可以輕易撼動。在他們的骨子裏,鐵門跟好多年前一樣,是嶄新的,牢不可破的。
說到底,他們骨子裏缺少的便是敢為天下先的革命精神。
推倒鐵門後,我和丟丟趕緊帶人躲到一邊的排水溝裏,那裏的汙水能很好地掩藏我們的氣味。
當然,在此之前,我在鐵門處狂叫了幾聲,吸引裏麵的高加索犬的注意。
他們若看到鐵門倒了,肯定會衝出電廠吧?
然而,讓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那群發現了鐵門倒了的高加索,不但沒有衝出圍牆,反而站在門前麵麵相覷。遠處的灌木叢裏,不時有慘叫傳來,看樣子,泰山的隊伍馬上就要完蛋了。
想到這裏,我心下一橫,奮力從排水溝爬了上去。
“嘿,你們等什麼呢,難道高加索犬會怕野狼嗎,你忘了你們骨子裏流著牧羊犬的血嗎?”
我大聲對著那幾條高加索犬狂叫,希望能激怒他們。
果不其然,有幾條高加索躍躍欲試,卻被那條最大型的攔下了。
“嗬嗬,早就看不慣你們這些湖區的野狗了,現在有人教訓教訓你們也好。”
沒想到,圈養的汪星人裏居然也有高人。
“再說了,我們幫你們打敗了野狼,對我們又什麼好處?還不如讓野狼把你們趕盡殺絕,我們還落個耳邊清淨!”
我的腦子飛速運轉著,我必須找到他們的興奮點。
“我代表湖區的同類請求你們出手幫忙,事後,我每天都會在鐵門處放上你們從來都沒吃過的烤香腸!你們不知道那東西有多美味!”
我知道,這群整天生吃鮮肉的家夥,食譜太過單一,估計嘴巴裏都淡出個鳥來了。
“老大,我們去吧,我還從來沒吃過烤香腸呢。”
一隻高加索走出了隊伍,卻被頭領嗬斥了回去:“我還有一個條件!”
“你說,一百個條件都行!”
雖然此時此刻我不得不答應下來,但是我的心裏卻一直在打鼓,怕他提出什麼苛刻的條件。
“我要孜然味的。”
“呼——”我長舒一口氣,還以為他要什麼呢,真沒見過世麵。
“走啦兄弟們,去完成我們祖先未盡的使命吧!”
隨著頭領一聲令下,七八條高加索犬開始向著本不屬於他們的“戰場”狂奔,一瞬間,天昏地暗,耳邊似乎響起了火車的隆隆聲。
29、我突然感到身邊一下子空了,就像是乘坐著一條小船,飄蕩在漫無邊際、看不到陸地的海麵上,往哪裏走似乎都是正確的,往哪裏走又似乎都是錯誤的。
在我的印象裏,那場戰鬥是可以用慘絕狗寰這四個字來形容的。
高加索不愧是高加索。
與野狼的戰鬥居然讓他們越戰越勇,喚醒了骨子裏沉睡多年的野性,有些受傷的家夥就像是忘記了傷痛,一次接一次地對大黑熊的狼群發動衝擊。戰鬥進行到最後,他們已經分不清敵我,那種慘象我平生隻見過一次,並且絕不想見第二次。
混戰之中,滿身是傷的泰山從狗群中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大聲嘶吼:“大黑熊在哪兒,在哪兒,來啊!”
然後,他就重新被高加索的頭領一爪子拍到地上了。
切,這真是匹夫之勇了,要換作我,我肯定躺在屍體堆裏裝死,在這種地獄般的環境裏,活下去才是最牛的本領。
大黑熊手下的那幾條野狼拚命護衛著狼王和狼後,但是跟兩波敵人交戰,他們已經完全沒有體力了。高加索犬正是瞅準了這一點,采取了各個擊破的方式,沒多久,野狼的隊伍就隻剩下大黑熊、藍月,還有其他兩條身負重傷的野狼了。
“這是人類的地盤,是我們高加索犬的地盤,你們來錯了地方!”
絕境之中,高加索頭領發出了最後的低吼。
他的話還沒說完,大黑熊和另外一隻野狼幾乎同時撲了上來,拚盡最後一絲氣力跟高加索犬纏鬥在一起。
“走啊藍月,快走,回到叢林裏去,不要報仇,再也不要回來了!”
大黑熊發出了最後的嚎叫,狠狠地咬向了一條高加索犬的脖子,可是高加索犬皮糙肉厚,毛發長,不但沒有受傷,反而順勢將大黑熊拋出去老遠。重重摔在地上的大黑熊不依不饒,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重新撲向狗群。
“走!”
他最後那一聲低吼是那樣的絕望,那樣的無助,卻又充滿希望。
在他的心裏,高貴的藍月是不屬於這肮髒的城市的,她應該回到開滿鮮花的叢林,站在高高的山岡上,沐浴著月光,接受所有狼族的膜拜。她應該有一個溫暖的巢穴,生一堆跟她一樣漂亮的孩子,老去,死掉,也要葬在開滿鮮花的地方。
我定定地看著被兩人擋在身後的藍月,本以為她會衝上前來跟大黑熊一起戰鬥。
可是,我低估了狼族的冷靜和智慧。
在明知衝上去也隻能是作無謂的犧牲的情況下,她沒有再說一句話,而是深情地看了大黑熊最後一眼,快速隱匿到茂密的灌木叢裏。
“兄弟,殺野狗啊,殺光這種卑賤的野狗!”
大黑熊和剩下的那條野狼,對視一眼,大吼一聲,衝進了高加索隊伍之中。
“哈哈哈,殺野狗啊,我們才是最高貴的犬科動物,哈哈哈……”
戰鬥早已停止,可那輕蔑的嘲笑聲還在耳邊不斷地回蕩著。望著一地奇形怪狀的屍首,我不免由衷地感歎,原來,大黑熊骨子裏從來都沒有看起過我們汪星人,也許,這正是他最後一敗塗地的根本原因吧。
太不把敵人眼裏就是輕敵。
自然,你就會死得很難看。
“嗚——嗚嗚——”
電廠裏傳來了看門人的哨聲,那哨子是呼喚高加索的信號,這群跟牛犢一般大小的家夥,從小就是聽著這種哨音長大的。
在聽到哨響後,頭領立馬轉身命令道:“主人發現我們逃跑了,趕緊回去!”
說話間,他已經帶頭向著電廠跑去,跑了幾步,又停下腳步,回身看著我,威脅道:“別忘了你們湖區野狗的承諾!”
我連連點頭。
“要孜然味的哦!”
他的話聽起來很搞笑,可是,此時此刻,為什麼我卻一點也笑不出來了呢?
屍堆之中,有個黑影掙紮了幾下想要爬起來,卻最終體力不支,重新倒了下去。
他的脖子上掛著一條項鏈,作為吊墜的虎牙隻剩下一半了,鋒利的斷口處沾滿了黑色的鮮血。
仿佛是為了保護虎牙一般,在昏迷之前,他艱難地翻了一個身,將其壓在了身下。
我抬起頭看著天空,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戰爭是在灌木叢裏結束的,現在又是冬日,氣溫低下,屍體不會那麼快腐臭,公園裏的遊客也稀少。所以,殘局可以慢慢收拾。
最終,這場戰爭還是我贏了。
可是,接下來該走向哪裏,卻又讓我有些茫然。
我突然感到身邊一下子空了,就像是乘坐著一條小船,飄蕩在漫無邊際、看不到陸地的海麵上,往哪裏走似乎都是正確的,往哪裏走又似乎都是錯誤的。
那一天,在命令其他野狗將昏迷不醒的泰山拉走以後,我親自和其他幾條野狗埋葬了大黑熊。
他的眼睛是睜著的,布滿了血絲,樣子極其恐怖怨毒。
都說狼死絕地,但我卻認為,以後,在我的領導下,湖區的野狗們肯定能煥發出勃勃生機。
我伸出爪子,輕輕地讓大黑熊閉上了眼,將他拖回了湖心島,在一片密林裏挖了一個坑,將他埋進了裏麵。這期間,茉茉一直靜靜地陪在我的身邊,欲言又止的樣子。我知道她想說什麼,如今我兵不血刃地戰勝了兩位強大的敵人,泰山最終落到了我的手中,她是想要為他求情。
“那個……左安啊……”
茉茉剛一開口,我便抬起手來製止了她的話。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留他一條命可以,但是,他必須離開湖區,並且保證有生之年,再不踏入湖區半步!”
泰山的隊伍幾乎全軍覆沒,餘下的六七條野狗也都身負重傷,看起來似乎再也不會對我構成威脅。
何況,我們曾是最親近的兄弟。
如今,我若趕盡殺絕,恐怕以後就再也沒有人願意真心為我賣命了。
與意氣用事的泰山相比,反倒是牆頭草兩邊倒的阿飛更為可恨。在看到大局已定之後,他立馬一臉諂媚地跑到我的身邊,急著為自己邀功道:“我就知道泰山和大黑熊肯定不是左安老大你的對手,他們不懂得用腦子,所以我才死心塌地地跟著你。”
我微微一笑。
我若想鞏固以後的權力,這種小人是用得著的。
我不怕有本事的小人,譬如阿飛,對於他,我隻需抓住弱點,為我所用就可以了。
我怕的是泰山那種有勇無謀,像個炮仗一樣,一點就著的家夥,所以,我必須把他打發得遠遠的。
而對於丟丟,我似乎根本不用防備。
在我看來,他就像是一條寄生在我身上的寄生蟲,必須拚了命去保護宿主的安全,才能保證自己活下去。
第一次站在湖心島的巨石上眺望東方,我突然想要像野狼一樣大聲吼叫,可是,直到站在上麵俯視整個湖區時,我才悲哀地發現,自己的聲音卡在了喉嚨裏,無論如何也發不出半點聲響。
一幕幕往事,突然變成了一雙雙無形的手,緊緊地卡住我的喉結。
我想要哭。
眼角卻幹澀得要命。
寒風刀子一樣刮過鼻頭的那一刹那,我是如此的清醒,我絕望且清楚地知道:以前,那個胖嘟嘟的,依偎在主人懷抱裏的,長耳朵串兒可卡狗再也回不來了。
30、可惡的是,我從高加索腿下爬過的時候,這渾蛋還往我身上撒了一泡尿,就好像我是他征服的某個地盤一樣。
我分給了泰山幾天的食物。
然後,我決絕地將他們趕出了湖區領地。
我相信,憑泰山的勇猛,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在另外的地盤上建立自己的王國了。
也許,這是我最後能為這個曾經的“兄弟”做的所有事情了。
臨走時,泰山麵無表情地看著我和我身邊悲傷不已的茉茉。
那是第一次,他看茉茉的眼神裏再也沒有了激情、向往。
對於一條曾經兩次敗在我手下的汪星人來說,這一回,他應是徹底服了,也徹底放棄了。
他將那枚僅剩下一半的虎牙項鏈丟在了茉茉眼前,然後命令其他幾條傷狗帶上食物,緩緩地回轉身,離開了湖區。
我一直定定地望著他的背影,在心裏默默地對自己說——隻要他能回頭,哪怕隻回頭看一眼,我就會不計前嫌,把他留在身邊。
“回頭啊泰山,快回頭,回到湖區來,快回來啊兄弟!”
我一遍遍地默念著,可是,泰山的背影越來越小,越來越淡,最終還是消失在了華燈初上的街道上。
那一刻,茉茉終於忍不住,撲到我的懷裏嗚嗚地哭了起來。
她喃喃地對我說:“還以為我們能做一輩子朋友呢!”
我歎了一口氣,輕聲回答:“是的茉茉,我們一直都是朋友,一輩子的朋友,隻是藏在了心底,再也不會相見而已!”
“呼——”
不遠處的丟丟吹了聲口哨,語調是前所未有的輕鬆。
“終於解決了這兩個大BOSS了,從此以後,湖區就由你說了算了,左安,還記得當初我們在垃圾山上的理想嗎?沒想到我們真的把它實現了,你知道這有多了不起嗎?要知道,我們僅僅隻是兩條小型犬啊……”
我緩緩地走到他的麵前,伸出爪子,在他得意忘形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下去:“是我實現了這個夢想,不是我們!”
在看到我眼中的嚴肅後,丟丟乖乖地垂下了腦袋。
汪星人的地盤意識很強,我必須時時刻刻在別人麵前證明誰才是這裏的王者。此時此刻,就算泰山已經離開了,他也要清楚地知道,自己永遠要排在我的後麵,我才是湖區的霸主,青安城曆久彌新的傳說。
遠處,花影重又回到湖邊喂魚了,而阿飛就不遠不近地守候在一旁的樹杈上。其實,阿飛對花影重的感情挺讓我感動的,自從花影重跟湖裏的金魚成為好朋友後,阿飛就再也沒有吃過魚,僅這一點就挺讓我佩服的。要知道,魚對於喵星人來說那可是致命的誘惑啊,又何況他是一條學會了捕魚本領的喵星人。
陰沉沉的天空又開始飄起雪花了,這個季節裏,這座快要廢棄的公園裏,人跡罕見,安靜得可怕,我的心情也因為泰山的離去而低落到了穀底。
在分配完職務後,我索性暫時將所有事情都交給了丟丟和阿飛處理。
我自己帶著茉茉住進了湖心島上大黑熊的狗窩,不,狼窩。
在這場慘烈的鬥爭中,受到重創的其實不隻是泰山,他的傷在表麵,而我的傷卻嚴嚴實實地被埋藏在心裏。兄弟相殘,讓我看清了自己到底有多孤單。名聲、權力、地位,都是那樣的虛無縹緲,到最後,也許都沒有一碗肉湯來得實在。
我不相信任何人,我也從來未曾徹底相信過。
除了像一汪泉水般,一眼就能看到底的茉茉。
當然,這也正是我最終能夠取得勝利的原因。
我的心累了,就連最重要的,在每周三固定給高加索犬送孜然味的烤香腸這件事情,我也全權交給了茉茉。
我想好好休整一段時間,默默地療傷,好好總結一下自己的來路,再全身心地投入到湖區的家族建設當中,給那些無家可歸的野狗提供一個衣食無憂的樂園、天堂。
但我沒想到,這件事情會出岔子。
而且這個岔子引起的後果很嚴重,足以將我這些年來辛辛苦苦建立的一切全都擊得粉碎,幻化成泡影。
岔子出得讓人那麼猝不及防。
某個周三,負責給高加索犬送烤腸的茉茉,居然聽信了丟丟的鬼話,把這件事情交給了他。
而那一次,丟丟並沒有把烤腸送過去,而是分給了自己的親信,還在高加索麵前誣陷我說,以後左安就是這一帶的老大,才不會再把他們這群愚蠢的大塊頭放在眼裏。
好在當時電廠的看守人員換上了新的鐵門,那群齜牙咧嘴的高加索犬隻能伸出嘴巴來吃香腸,卻無法威脅到遠在湖心島的我。
當然,這是我後來才知道的事情了。
陰險的丟丟,居然騙前去送烤腸的茉茉說,被我趕走了的泰山占據了疤臉三兄弟的地盤,並且打算偷襲我一雪前恥,所以,他需要茉茉時時刻刻地守在我的身邊,幫我警戒,一旦發現泰山他們的行蹤,就第一時間發出預警。
這一點丟丟可謂用心良苦。
長久的相處中,他自然看得出茉茉為了我可以把命豁出去,卻也不希望泰山再受到傷害。
一切如他所料,茉茉並沒有把這件事情告訴我,而是每次都在石橋附近把烤腸交給丟丟,然後偷偷潛伏在我的周圍,為我放哨。
她怕我知道了這件事情後,會帶人把泰山等餘孽一網打盡。
單純如她,怎會想到,這是我從小長到大的好兄弟丟丟設下的一個圈套呢?
紛紛揚揚的大雪把湖區變成了一片白茫茫的雪原,大雪將浸滿了水分的枝頭壓得嘎吱作響,時不時有落雪的撲撲聲從不遠處的灌木叢裏傳來。這一場雪,掩埋了太多肮髒的東西,如今,唯願草木早日複蘇,花朵肆意綻放,積雪消融,美好一如當初。
可是,樹欲靜而風不止。
由於丟丟的栽贓陷害,煤場裏的高加索犬終於抓住了一個看門人開門去野外小便的機會,一個接一個、躡手躡腳地溜了出來。
一路上,他們遇神殺神,遇魔殺魔,直衝湖心島而來。
他們的目標很明確,那就是好好教訓一番我這不把他們放在眼裏、出爾反爾的所謂老大。
不久前目睹了那場血戰的野狗們,在看到死神再次降臨後,根本就沒有反抗的勇氣,一個個夾著尾巴伏在地上,連抬頭與他們對視的膽量都沒有。
那一次,我是被為首的那條高加索一爪子拍下巨石的。
直到他毛絨絨的爪子拍向我的那一刻,我才吃驚地發現,他的爪子居然跟我的臉一般大。
不容我說話,他已經順勢向前一個探身將我按在了地上:“敢耍我們是不是左安?你怎麼也不打量打量自己夠不夠我們哥幾個塞牙縫的!”
“你答應送我們的烤腸呢,孜然味的!”
“我……”
尾隨而來的丟丟連忙搶話道:“是左安命令我們違背約定的,我們其他人可從來沒有看不起過高貴的高加索犬,我發誓以後我們肯定每個星期,不,每天都會雙手奉上美味的食物。”
“不信,不信,你可以問問阿飛,他可以作證的。”
我望著阿飛那賊笑著的眉眼,此時此刻,一切都已經再明白不過了。
我考慮到了一切,想到了一切可能出岔子的地方,偏偏太信得過茉茉。我忘了她的弱點就是太過善良,太容易把敵人當成朋友,我忘了她和泰山的感情,忘了關心則亂這句古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