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隆搖搖頭。“我想不起有這樣的東西。我就坐在書桌旁邊。我能肯定,如果有什麼不屬於喬治的東西的話,我一定會注意到的。”

“卡基斯有沒有告訴你,關於他前一夜接見客人的事?”

“一個字也沒有,探長。”

“行啦,斯隆先生。在一旁等著吧。”斯隆在他妻子身旁一張椅子裏坐下,如釋重負地長歎一聲。探長親切地對瓊·布萊特招招手,灰白的臉上露出了仁慈的微笑。“現在,好孩子,”他用父親般的口吻說,“你已經提供了很多情況——你真是很合我心意的見證人。我確實對你很感興趣。把你自己的一些情況告訴我吧。”

她的藍眼睛因興奮而明亮起來。“探長,你真是英明啊!我得向你說明,我並沒有什麼資曆。我隻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就是我們英國所謂的那種‘女助理’。”

“好孩子,好孩子,這真是個年輕的好姑娘啊,”老頭子喃喃說道,“不過呢——”

“不過呢,你想要知道有關我的一切情況,”她笑道,“好極啦,奎因探長。”她把圓膝上的下擺扯得端端正正。“我叫瓊·布萊特。我到這兒來給卡基斯先生做事才一年多,我現在已經有點兒被你們這個烏七八糟的紐約給同化了,也許就像我的英國腔調受到紐約口音的影響一樣吧。我已經告訴過你——我是位淑女,一位淑女,探長!我出身於英國的一個名門世家。你知道,家道中落。我是由阿瑟·伊溫爵士介紹到卡基斯先生這兒來的。阿瑟·伊溫爵士是英國的古董商和鑒賞專家,我以前在倫敦給他辦事。阿瑟爵士對卡基斯十分敬仰,又對我不吝溢美之詞。我來得也正是時候,卡基斯先生正迫切需要幫手,於是就聘請了我,給我優厚的待遇,而且老實告訴你吧,我成了他的機要秘書。我猜想,是我在業務方麵的知識說服了他吧。”

“哼,這並不是我所十分想要知道的——”

“哦,要更多的個人信息?”她噘起嘴唇,“讓我想想看吧。我今年二十二歲——已經過了結婚的年齡,你說是嗎,探長?——我右腿上有塊紅斑,我如癡似狂地醉心於歐內斯特·海明威的作品,我覺得你們這裏的政治不良,我倒是很欽佩你們的秘密工作。Cela suffit?①[①法文:夠了吧?

]”

“得啦,布萊特小姐,”探長輕聲柔氣地說,“你在作弄老頭子。我要知道的是,上星期六早晨發生了些什麼情況。那天早上,在這間書房裏,你有沒有注意到什麼可以說明前一夜那個神秘客人身份的物件?”

她嚴肅地搖搖頭。“沒有,探長,我沒看見什麼。似乎一切都很正常。”

“你就談談當時的情況吧。”

“讓我想想。”她用食指搭在下唇上,“斯隆先生已經講過了,我是在他跟卡基斯先生結束談話之前到書房來的。我聽見斯隆先生提醒卡基斯先生關於領帶的事。後來斯隆先生走了,我就記錄卡基斯先生的指示,大約記了十五分鍾。等他口述完畢,我就對他說:‘卡基斯先生,要我打電話到百利公司去給你訂購新領帶嗎?’他說:‘不必啦,我自己辦吧。’於是遞給我一隻信封,封口已經粘住,並且貼好了郵票,吩咐我立刻投寄。我對這事感到有點兒奇怪——他的一切通信,一般都由我代理??”

“一封信?”探長陷入了沉思,“寄給誰的?”

瓊皺起了眉頭。“真抱歉,探長。我確實不知道。當時,我根本就沒有仔細看它。我隻是仿佛記得那個地址是用筆和墨水寫的,不是打字機上打出來的——但是呢,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因為這裏樓下並沒有打字機——然而??”她聳了聳肩,“不管怎樣吧,正當我拿著信即將離開房間的時候,我瞧見卡基斯先生拿起了他的電話聽筒——他總是使用那架需要口述號碼的老式電話機,至於那架手撥號碼的電話機是給我使用的——我聽見他報了百利公司的電話號碼,百利公司是他買配飾的店家。這時我走了出去,去寄信了。”

“當時是幾點?”

“十點差一刻吧。”

“此後,你還見到過活著的卡基斯嗎?”

“沒再見過,探長。我在半小時之後回到了樓上自己房間裏,這時隻聽得樓下一聲尖叫。我衝下樓來,發現西姆絲太太在書房裏,昏厥了過去,卡基斯先生死在了書桌上。”

“這麼說,他是在十點差一刻到十點十五分之間死的嘍?”

“我想是這樣的吧。弗裏蘭太太和斯隆太太也都在我後麵奔到樓下,看到了死人,號啕大哭起來。我設法使她們鎮靜下來,終於說服她們先得照管一下可憐的西姆絲,還要立刻打電話給弗羅斯特醫生和收藏品總庫。這時威克斯從後院來到書房,不多久弗羅斯特醫生也到了——與沃茲醫生同時進來;沃茲醫生是在睡懶覺,我相信——於是弗羅斯特醫生宣布卡基斯先生死亡。當時我們確實沒有什麼可幹的,唯一的事就是把西姆絲太太拖上樓,救醒了她。”

“這就行了。請稍等一下,布萊特小姐。”探長把佩珀和埃勒裏拉到一旁。

“孩子們,你們有什麼看法?”探長謹慎地問。

“我覺得有點兒眉目了。”埃勒裏喃喃地說。

“你發現什麼啦?”

埃勒裏仰望天花板。

佩珀搔搔頭。“單憑我們目前所了解的這些情況,如果我能發現什麼,那才見鬼了,”他說,“關於星期六發生的事,我早就掌握了,那時我們在對遺囑進行刨根問底。但我認為這些情況並不足以說明什麼??”

“嗨,佩珀,”埃勒裏吃吃發笑,“也許,作為一個美國人,你正合著一句中國俗語裏的最後一類人物,伯頓①[①伯頓(Sir Richard Francis Burton,1821-1890),英國探險家及東方文化學者。

]在其著作《對憂愁的剖析》一書中引述了這句中國俗語:在智力方麵,‘中國人認為我們歐洲人隻有一隻眼睛,他們自己有兩隻眼睛,而世界上其餘的人全都沒有眼睛。’”

“你別再胡思亂想了,”探長厲聲喝道,“你們兩個,都聽著。”他斬釘截鐵講了幾句。佩珀臉色不大好看,似乎很難堪,然而他挺起了胸膛,從表情上看來像是下了某種決心似的。瓊在書桌邊上,耐心等待著。即使知道即將發生什麼事,她也不會露出聲色。艾倫·切尼卻緊張起來了。

“我們會搞清的。”探長大聲總結。他朝著眾人轉過身來,幹巴巴地對瓊說:“布萊特小姐,我要問你一個特別的問題。這個星期三的晚上——也就是大前天夜裏——你究竟幹了些什麼呢?”

書房裏頓時像死一般的寂靜。連那位蘇伊查,原來懶洋洋地把兩條長腿在地毯上伸得筆直,現在也豎起了耳朵。當瓊還在猶豫不決的時候,一雙雙審判官似的目光全都逼視著她。奎因剛一提出這個問題,她那細長的腿就停止了像鍾擺似的晃動,整個身子紋絲不動。接著又恢複了搖擺,她若無其事地回答說:“其實呢,探長,根本不是什麼特別的問題。前幾天所發生的一切——卡基斯先生去世,房子裏亂哄哄,葬禮以及下葬的那套繁文縟節——使我感到相當困乏。星期三下午,我到中央公園去散散步,呼吸新鮮空氣,早早地吃了晚飯,吃完了就上床。我在床上看了個把鍾頭的書,大約十點鍾閉眼睡覺。全部情況就是這樣。”

“布萊特小姐,你睡得香嗎?”

她微笑著說:“睡得很香。”

“你一整夜都睡得很香嗎?”

“當然嘍。”

探長把手擱到了佩珀僵硬的胳膊上,說:“那麼,布萊特小姐,你如何解釋這樣一個事實呢,就是在淩晨一點鍾——星期三午夜過後一個小時——佩珀先生看見你在這間書房裏徘徊,並且看見你擺弄卡基斯的保險箱?”

如果把剛才那陣靜默比作是雷鳴,那麼,現在這陣靜默就是地震了。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沒有一個人正常地透過一口氣。切尼茫然地把目光從瓊移到探長;他眨眨眼,然後把凶神惡煞般的眼神投注在佩珀白皙的臉上。沃茲醫生剛在玩弄一把裁紙刀,現在刀從手指縫裏滑了下去;但他的手指仍舊保持著握刀的姿態。

瓊看來是這些人中最不受衝擊的。她笑了笑,直接跟佩珀對話。“你瞧見我在書房裏徘徊,佩珀先生——你瞧見我撥弄那保險箱嗎?你肯定瞧見了嗎?”

“親愛的布萊特小姐,”奎因探長拍著她的肩膀說,“支支吾吾,拖延時間,對你一點兒好處也沒有。你也別使佩珀先生太為難了,何必逼他來揭穿你的撒謊。在那個時間裏,你下樓到這兒幹什麼來了?你在找什麼呢?”

瓊迷惘地苦笑一下,搖搖頭。“可是,親愛的探長,我真是不明白你們兩位在說些什麼呀!”

探長狡猾地望望佩珀。“我隻是說,布萊特小姐??喂,佩珀,你在這兒看見的是鬼呢,還是這位年輕的姑娘呢?”

佩珀用腳踢踢地毯。“是布萊特小姐,沒錯。”他喃喃地說。

“聽見啦,好孩子,”探長和藹地說,“佩珀先生看來不是在說瞎話。佩珀,布萊特小姐當時穿的什麼,你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睡衣睡褲,還披著一件寬鬆便服。”

“寬鬆便服是什麼顏色?”

“黑的。那時我坐在對麵那張大椅子裏打盹;我估計沒有人能看得見我。布萊特小姐偷偷走進來,非常小心翼翼,她關上了門,擰開了書桌上那盞小燈。那燈光剛夠讓我能看清她穿的是什麼,以及她幹了些什麼。她把保險箱搜查了一遍。裏麵的每一張紙,她都看過。”佩珀一口氣講完最末一句,就如同把書背誦完畢頓感輕鬆的樣子。

顯而易見,這姑娘的臉色隨著每一句話而變得越來越白。她坐在那兒,滿懷煩惱,咬住嘴唇,眼淚汪汪。

“是這麼回事嗎?布萊特小姐?”探長平靜地問。

“我——我——不,不是這麼回事!”她用手捂住臉喊道,並且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切尼咬牙切齒,一聲咒罵,縱身向前,使勁一把抓住佩珀整潔的領口。“你這滿口胡說的惡棍!”他大叫大嚷,“你竟陷害一個無辜的姑娘!”佩珀臉漲得通紅,掙紮著想掙脫切尼;這時,身材魁梧的韋利警官,像閃電似的一下子就竄到了切尼身旁,狠狠地扭住這小夥子的胳膊,使他畏縮成一團。

“嗨,嗨,孩子,”探長用溫和的口吻說,“你控製一下自己吧。這不是什麼——”

“這是誣賴!”艾倫尖聲叫道,一麵在韋利的手中掙紮。

“坐下,你這小搗蛋!”探長大喝一聲,“托馬斯,你把這無賴逼到角落裏去,監視住他。”韋利用他那迄今尚未露出過的愉快神情應了一聲,並且毫不費力地把艾倫按在書房另一邊的一張椅子裏。艾倫·切尼無力反抗,隻好嘴裏低聲咒罵。

“艾倫,別這樣。”瓊的聲音很輕,並且哽著嗓子,但說的話卻使大家震驚。“佩珀先生講的是實話。”她講到這兒抽泣了一下,“星期三的夜裏,我——我是在書房裏。”

“你這就比較理智了,好孩子,”探長高興地說,“永遠應該講老實話。那麼,你當時要找什麼呢?”

她話說得很快,並沒提高嗓音。“我——我本來以為,如果我承認的話,也許很難解釋清楚??是很難解釋的。我——唉,我一點鍾醒來,突然想起,那位諾克斯先生,也就是遺囑執行人或者不管他是什麼人,可能會需要一份卡基斯先生所持有的那些——唔,契約的分項賬目。所以我——我下樓去把它們登記一下,並且——”

“在半夜一點鍾嗎,布萊特小姐?”老頭探長幹巴巴地問道。

“是呀,是呀。然而當我在保險箱裏找到這些契約時,我想到,對,我想到自己多蠢哪,怎能在深更半夜來幹這種事呢,所以我把它們放回原處,重又上樓睡覺。就是這麼回事,探長。”她雙頰泛起了紅暈,兩眼一直注視著地毯。切尼大驚失色地望著她。佩珀歎了口氣。

探長發覺埃勒裏在自己身邊,拽了拽他的胳膊。“孩子,怎麼樣啊?”他低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