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來參加沙龍聚會的文人學者很多,包括沈從文、張奚若、費慰梅等,當然也少不了徐誌摩。這些文化教育背景相似的人,品茗坐論天下事,一起交流不同的思想見解,對他們而言,無疑是一種精神的聚餐。在當時北京的文化圈子中,這種文化沙龍並不鮮見,胡適家有,淩叔華家也有,但卻都沒有梁思成家的太太客廳人氣旺盛,原因就在於這個客廳的主角是林徽因。
大概是在1932年,梁思成從寶坻調查回來,林徽因突然哭喪著臉告訴他:“我苦惱極了,因為我同時愛上了兩個人,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聽聞妻子這樣的話,梁思成頓時感覺血液凝固、呼吸困難,但他卻同時感謝林徽因對他的信任和坦白。於梁思成而言,他能給林徽因的一直是愛護和理解。
於是在思索了一個晚上之後,梁思成告訴林徽因:“你是自由的,如果你選擇了老金,我祝願你們永遠幸福。”這樣的話說完,林徽因和梁思成均已落淚。梁思成不會不明白金嶽霖對林徽因的愛慕,隻是他沒想到,林徽因會坦言自己愛上了老金,一切都這麼突然。
時至今天,我們也不能具體地知道林徽因對金嶽霖的態度。或許是林徽因的開朗健談、才情灼灼吸引了金嶽霖,而金嶽霖的詼諧穩重亦打動過林徽因,但終究他們沒再有過感情的交集。
林徽因把梁思成的話轉達給了金嶽霖,良久沉默後,金嶽霖做出了回答:“看來思成是真正愛你的,我不能去傷害一個真正愛你的人,我應該退出。”這一句“退出”是重若千鈞的承諾,從這次談話之後,他始終用最高的理性來駕馭自己對林徽因的愛,終身未娶,“逐林而居”。
換作任何一個人,大抵都沒有梁思成那般包容,在“太太的客廳”,看著諸多文人學者包圍著林徽因,看著徐誌摩和金嶽霖對林徽因深沉的思慕,他所做的,仍是理解和包容。即便林徽因親口承認了和金嶽霖的感情,但一旦有了決定,他仍然願意相信林徽因,相信金嶽霖,他說:“我相信老金是個說到做到的人,徽因也是個誠實的人。”
在這種默契之中,三個人遵守著不成文的約定,再也不提那段感情的糾葛。工作上,梁思成但凡遇到難題,仍會跑到老金那裏請教;生活中,梁思成和林徽因的爭吵,也要常請來老金做“仲裁”,金嶽霖也總是不負眾望,用他的理性幫小兩口把問題分析得清清楚楚。
我不知道倘若真愛一個人,能深沉到什麼程度,但金嶽霖對林徽因的愛,卻讓我無言感動。據說林徽因一家曾多次搬家,而金嶽霖卻一直毗鄰而居。他用他自己的方式默默守護著心愛的人,盡管口不能言,盡管永無結果。而這種鄰居的關係,也莫名讓三個人都很安心,就這樣做了一生的朋友,一世的舊鄰。
在林徽因去世多年以後,有一天,很多好友受到金嶽霖鄭重地邀請,前往北京飯店赴宴。席間大家都大惑不解,直到吃到一半的時候,金嶽霖站起來說:“今天是林徽因的生日。”在座好友聞聽此言,莫不唏噓感歎。
林徽因在世的時候,金嶽霖要毗鄰而居,默默相伴;在林徽因去世的年月裏,他也要靠著往昔的回憶度過殘年。金嶽霖曾說:“我離開梁家就像丟了魂一樣。”確實,在他晚年的時候,仍選擇和林徽因的孩子們住在一起,而梁家的後人也都尊之如父,稱呼他為“金爸”。
這樣純粹的感情,不奢望擁有,隻盼望成全;從沒有獲得,也不必擔心失去。在他晚年的時候,因為有人要再版林徽因的詩集,所以央求金嶽霖能寫一些話。他想了很久,最終拒絕了:“我所有的話都應當同她自己說,我不能說,”停了一下,他神情愈加鄭重起來,“我沒有機會同她自己說的話,我不願意說,也不願意有這種話。”
1984年金嶽霖去世,他的骨灰被安置在八寶山革命公墓,和林徽因、梁思成同在一個公墓。他們三個,在另外一個世界,又得以毗鄰而居了。
死別·作別誌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