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之前,林徽因和梁思成已經收到了徐誌摩從南京發出的電報:“下午三點抵南苑機場,請派車接。”梁思成驅車前往,一直等到下午的四點半,仍未見到“濟南號”的蹤影。繼而,他從機場方麵得知,濟南一帶有大霧,飛機或不能準時起飛。
另一方麵,在協和禮堂講演的林徽因未能尋見徐誌摩的身影,她隱約感到不安,演講結束後便匆匆趕回家中。得知梁思成並未接到徐誌摩,林徽因萬分焦急。直到第二天,報紙上刊登了飛機墜毀的消息,一瞬間如天塌下來:
“十九日午後二時中國航空公司飛機由京飛平,飛行至濟南城南州裏黨家莊,因天雨霧大,誤觸開山山頂、當即墜落山下,本報記者親往調查……慘狀不忍睹……”
徐誌摩的眾多朋友齊聚一堂,沉默著,哀悼著,互相安慰著……隻有林徽因,卻終不能把徐誌摩和死連在一起。在她心中,徐誌摩是那麼才華橫溢、生氣勃勃的人兒,怎麼可能突然就從這世上消失了呢?
可是事實告訴林徽因,徐誌摩確實是一去不返了。11月22日,梁思成、金嶽霖、張奚若一行趕到了濟南,在齊魯大學會同沈從文、聞一多、梁實秋等人,決議一起處理徐誌摩的後事。林徽因執意前去,卻因懷有身孕,被眾人勸阻攔下。但是她讓梁思成帶上了她連夜為徐誌摩趕製的花圈,中間嵌著徐誌摩的照片。
有的人來世上一遭,然後默默地離去,有的人卻得以被曆史永遠銘記。對一個人愛得越深,就越悲痛,所有能釋放這悲痛的,便都可以成為平複命運不公的借口。在這之上,陸小曼成了眾矢之的。
所有徐誌摩的好友和敬愛他的人,都認為是陸小曼造就了徐誌摩的死。倘若不是陸小曼揮霍無度,急催徐誌摩回上海,也定沒有後來的慘劇。也有人認為,是徐誌摩心中惦記著林徽因的演講,才堅持趕回北京。在這樣的議論中,人們更加相信,徐誌摩是為紅顏而生,也為紅顏而死。
或許唯有蔡元培看得透徹,在北京由林徽因主持的追悼會上,蔡元培贈給徐誌摩一副挽聯:“談話是詩,舉動是詩,畢生行徑都是詩。詩的意味滲透了,隨遇自有樂土;乘船可死,驅車可死,鬥室坐臥也可死。死於飛機偶然者,不必視為畏途。”
行走於人世,又豈能盡得世人讚許?浪漫癡狂如徐誌摩,也定然不在乎世人的評說。如果真的在意人情冷暖,便大可不必與張幼儀離婚,也不必費盡周折迎娶陸小曼為妻。之所以頂風而上、逆水行舟,更多是為了圓詩人心中一切美好的夢。
可是這夢到底是殘缺的,林徽因有梁思成陪伴,陸小曼也在奢靡的生活中失了原本的靈動,隻有徐誌摩仍在苦苦追尋著。但是,心中有夢,就好過在人間茫然而行,盡管造夢的人離開了,還有他夢中的人為他記掛一生,也未嚐不是一種幸福。
這噩耗傳給陸小曼,據鬱達夫描述,那是“悲哀最大的表示”,先是初聞噩耗的呆若木雞,後是清醒後的號啕大哭。徐誌摩的死抽走了這個傳奇女子尚存人世的唯一一顆真心,從此她不再外出交際,蒼涼落魄地捱過餘生。
而在林徽因,她的心痛融化在她的淚水中,傾瀉在她的文章中,銘刻在擺放她床頭上的失事飛機殘片中(她讓梁思成從事發現場帶了一片飛機殘骸,以永遠哀悼她勝似摯友的誌摩)……她在北京《晨報·副刊》上發表散文《悼誌摩》,打動了萬千讀者:
“……那一年他在這同一個的報紙上寫了那篇傷我父親慘故的文章,這夢幻似的人生轉了幾個彎,曾幾何時,卻輪到我在這風緊夜深裏握吊他的慘變。這是什麼人生?什麼風濤?什麼道路?誌摩,你這最後的解脫未始不是幸福,不是聰明,我該當羨慕你才是。”
至此,詩壇上的一顆明星隕落了,愛情裏的一個癡者逝去了。或者如林徽因所說,死未必比生痛苦,在冷暖人間走這一遭,留下了才情,留下了牽掛,也便足矣。未來沒有走盡的路,有人替自己走下去;在風起雲湧的時光,有人惦念著自己。生命太過匆匆,好在那枚詩意浪漫的印章,已經由自己親自印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