銘記·典藏記憶
或許,記憶是泛黃的老書,即便不再翻閱,也能誦讀出其中的字句。有些時候,真正失去了,才愈加明白,所謂的忘記,不過是自己欺騙自己。根本不曾分離,又何談忘記?在腦海裏,在夢裏,在筆端,在雲裏,一刻沒有停止過的思念,都在提醒自己:當愛已成往事,還有記憶折磨著你。
忘不掉,忘不掉,那些曾經的回憶,一一浮現在眼前,那些短暫的別離,比起這永遠的天人永隔,又算得了什麼傷痛?彼時以為已經忘記的,在如今的痛苦中,愈加提醒自己,根本無法忘記,隻會愈加清晰。
這大概是林徽因一生的傷痛,由自己施加給徐誌摩的痛苦,現在因為他的去世,加倍地奉還給了自己。在紛紛亂亂的回憶中,如何能靜下心來,再去理會紛擾的瑣事?在這份不寧靜中,她打算整理徐誌摩的書稿,出一本徐誌摩的文集。
和她同步的,還有徐誌摩的好友,那些忘不掉徐誌摩的人,自發地湊在一起,收集、整理徐誌摩的書信、詩文、手稿。他們都把自己手頭所有的誌摩的遺稿送到了胡適那裏,由胡適安排人統一整理。
對徐誌摩的朋友而言,收集、出版徐誌摩的文集,是一種追悼,是一種紀念。而對於林徽因,卻是在一點點地搜集過去一點一滴的回憶,慢慢地沉陷進去。時光又似乎回到了倫敦,徐誌摩似乎還在對自己笑,他似乎還是那麼的風流倜儻……追悼,對有些人來說,是為了永遠忘記,而對於林徽因,卻是為了想起。
在搜索關於徐誌摩詩文的過程裏,林徽因和胡適多有交流。徐誌摩曾有一個裝有早年日記和零碎物品的小箱子,寄放在淩叔華那裏,後被胡適要過來,交給林徽因保管。林徽因萬分激動,因為她記得,徐誌摩曾告訴過自己,早年在英國留學的“康橋日記”,他都有完整地保存著。
然而,林徽因翻遍整個小箱子,除了不包括徐誌摩和自己相識相知的那些回憶,其餘的日記都在,甚至還有陸小曼一大一小兩本日記,林徽因失望了。在梁家舉辦的文學沙龍上,有人告訴林徽因,曾在淩叔華那裏見到過徐誌摩的“康橋日記”。
淩叔華是徐誌摩生前的好友,是北大外文教授陳西瀅的夫人。1925年春,徐誌摩因與陸小曼的戀情鬧得滿城風雨之時,決議去歐洲旅行散心,他的日記以及書信手稿由於不便攜帶,加之裏麵涉及他和林徽因過去的一段情緣,便托付給淩叔華保管。
徐誌摩自歐洲回來後,因為日記中的內容有不能為陸小曼所見者,所以遲遲沒有取回。在徐誌摩去世後,根據淩叔華的意見,想要把日記交還給陸小曼,沒想到卻流落到林徽因的手裏。而林徽因也因手裏沒有徐誌摩的“康橋日記”,暗暗埋怨淩叔華的小氣。
林徽因將陸小曼的兩本日記交還給淩叔華,並要求淩叔華交還自己徐誌摩的“康橋日記”,淩叔華勉強同意,兩人定於12月9日去淩叔華家中去取。沒想到淩叔華並不在家,還留言說因到處搬家,日記不好找出,等有時間再翻找一番。
高傲如林徽因,在有關徐誌摩的事情上,卻甘願忍下氣來,一再堅持。若不是徐誌摩,按她平常的脾氣,定是“一句多餘的話也不願說”,又豈會再三跟進?在寫給胡適的信中,林徽因自己說:“我隻是要讀讀那日記,給我是種滿足,好奇心滿足,回味這古怪的世事,紀念老朋友而已。”
在淩叔華看來,林徽因卻是因為想要銷毀證據,埋藏自己和徐誌摩那段“不光彩”的過去,以保全自己在這世間的形象。其實,經過多少年的洗禮,關於爭奪“康橋日記”的初衷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林徽因願意為了她和徐誌摩的回憶,費盡周章,去央求、去索取。
12月14日,淩叔華來到林徽因的住處,因林徽因和梁思成不在,遂留下一個日記本和一張便條。林徽因讀完那本日記,卻發現並不完整,日記恰好中斷在徐誌摩第一次見到林徽因的前一兩天。
至此,林徽因徹底一反她曆來表現的清高性子,一連給胡適去了兩封信,細致講述了她和淩叔華之間的來往、糾葛,冗長而嘮叨的內容,隻是為了表達自己的氣憤。12月18日,胡適寫信給淩叔華:“昨始知你送在徽因的誌摩日記隻有半冊,我想你一定把那一冊半留下做傳記或小說材料用了。但我細想,這個辦法不很好……”
淩叔華到底還是比較尊重胡適的,盡管她不願意,但還是托人給胡適送去了日記,並附有一封信:“……算了,隻當我今年流年不利罷了。我永遠未想到北京的風是這樣刺臉,土是這樣眯眼,你不留神,就許害一場病。”
據胡適1932年1月22日的日記記載:“為了誌摩的半冊日記,北京鬧得滿城風雨,鬧得我在南方也不能安寧。今天日記到了我的手中,我匆匆讀了,才知道此中果有文章。我查此半冊的後幅仍有截去的四頁。我真有點生氣了。勉強忍下去,寫信去討這些脫頁,不知有效否。”
關於後來的半冊日記,我們不知道裏麵到底記述了什麼,以致胡適也要說“此中果有文章”,我們也不知道,被淩叔華裁去的那四頁中,到底隱藏了什麼秘密。如今,“康橋日記”已經淹沒在時間的洪流裏,一如他和林徽因當年的康橋之戀。
有人的地方,自然斷不了流言。關於林徽因苦苦追尋“康橋日記”的事件,每個人保留著不同的意見,有說她是“好奇”,有說她是“紀念老朋友”,也有人說她是為了“銷毀罪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