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 山一程,水一程(1)(2 / 3)

1938年1月,曆經磨難之後,梁家終於抵達了昆明。或許他們心裏都明白,往後的日子裏定然會充滿無奈,在戰爭麵前,個人的命運不過是一葉孤舟,又豈能在驚濤駭浪中保全?然而就算風塵滿麵,心中尚有夢在,他們要將營造學社重新組建起來,要繼續在建築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如若深陷在泥淖,尚可長出一朵白蓮,然而被戰火熏染後的魂靈,卻再也無法經洗滌重回當年的詩意爛漫。沒有可惜,沒有哀歎,恰似萬物有時,不如就遵循內心最真實的變幻。在這之後,林徽因很少再寫新詩,即便有,也總透著淡淡的蕭索。然而也唯有如此,才真實地記下了她一生中生命的曆程、情感的軌跡。

停頓·暫居昆明

都說,每個女人心中都藏著一個江南。有時是小橋流水溫柔了歲月,有時是細雨朦朧串起了傷感。北方一望無際的原野總那麼豪邁,南方鶯飛燕舞的春天總讓人忍不住流連。然而,境隨心轉,國難家仇之際,再是楊柳依依也不免唏噓感歎,哪怕煙雨畫橋,也難消滿腹辛酸。

生於江南,長於江南,如今再站在南方的藍天之下,林徽因卻再難尋回幼時的悠然。那個紮著小辮、活潑可愛的自己早已被遺忘在記憶中,隨著歲月的流逝,隨著心境的變遷,隻能用滄桑的目光來審視這戰火紛飛的人間。

昆明不比長沙,這是一個四季如春的城市,大片的花海和純淨的藍天遙相呼應,讓人未飲先醉。然而抗戰爆發以來,大批的人湧入這裏,戰爭將所有的心揪得緊緊的,“美好”早已不複存在。

此外,清華、北大和南開組成的西南聯合大學也遷移到了昆明,在這種情況下,這座城市驀地被彙入了大量現代、文明的血液,也成為無數知識分子落腳的據點。林徽因和梁思成也不例外,他們在昆明一家姓黃的人家暫住下來。

在這艱苦的流亡時光裏,身體每況愈下的不僅隻有林徽因,剛剛抵達昆明,梁思成便病倒了。想著終於來到了相對安全的後方,他繃緊的神經放鬆下來,一身的毛病全部都找了上來。

自古受萬眾矚目者,或有他人未有的經曆,也或有他人未嚐過的苦痛。梁思成年輕時因車禍傷到過脊椎,如今經過長途跋涉,病情發作,背部疼痛難忍,常常讓他徹夜難眠。而後梁思成又患上了牙周炎,滿口牙齒痛得連水都不能喝,醫生隻能拔掉了他滿口的牙齒。

在流亡的時光裏,不知有多少能人誌士不堪勞苦,隕滅在曆史的星空裏,而挺過來的,又不知有幾多留下滿身疾患,飽受病痛折磨。為了照顧思成,為了維持生計,在剛來到昆明的日子,林徽因擔起了所有的家務,並去雲南大學為學生補習英語,以獲得一個月40元的課時費。

生活煩瑣而忙碌,林徽因很少再露出笑容,她每天考慮最多的是如何分配少得可憐的收入。這樣壓抑的日子隨著金嶽霖、張奚若等一行人的到來,終於告一段落。金嶽霖寫信給費正清,他這樣形容久別重逢的林徽因:“……仍然是那麼迷人、活潑、富於表情和光彩照人——我簡直想不出更多的話來形容她。”

實際上,林徽因再度綻放的笑容卻是因為他們的到來。林徽因寫信給費慰梅:“我喜歡聽老金和奚若的笑,這多少幫助我忍受這場戰爭。從這裏可以看出,我們畢竟還是同一類人。”

在晃縣幫助過他們的那幾個空軍學院的學員畢業了,他們加入了戰爭的行列。幾個年輕人偶爾回來看望他們,聽著他們對這場戰爭所懷抱的必勝信念,林徽因和梁思成由衷地為他們驕傲。然而,接下來的幾年,他們一個個犧牲於與日寇的空戰中,每一次聽聞他們陣亡的消息,林徽因都要痛哭一場。

痛苦,是因為我們還活著。梁思成和林徽因明白,他們不能忘記未盡的夢想。梁思成致信中美庚款基金會,希望他們能給予基金補助,幫助他恢複中國營造學社的工作。不久,學社的骨幹成員劉敦楨攜家來到了昆明,莫宗江、陳明達等其餘成員也先後來到這裏,拿到基金補助後,營造學社西南分隊正式組建了起來。

在我們不曾經曆的苦難中,我敬佩這一群人,他們原本都是學校的教授或知名學者,卻因為硝煙的彌漫,遠離故土,四處流亡。他們不甘做戰爭的累贅,寧願在貧困的處境中發光發熱。每天麵對流彈的擦肩,奔跑在生和死的邊緣,卻從未丟棄過心中閃爍的信念。

當時,美國方麵已邀請梁思成前去講學,並願意為林徽因治病,他們回信斷然拒絕了邀請:“我的祖國正在災難中,我不能離開她;假如我必須死在刺刀和炸彈下,我要死在祖國的土地上。”後來,林徽因病重的時候,梁思成也曾責怪過自己,讓她錯失了最佳的治療時機,從而受盡了病痛的折磨。盡管如此,梁思成和林徽因卻從沒後悔過自己所做的選擇。

1938年10月,梁思成和學社成員開始了他們的工作,考察了圓通寺、土主廟、建水會館等幾十處昆明主要古建築。1939年秋,梁思成一行離開昆明,接連考察了四川西康地區的眾多古建築,並獲得許多重要發現。

與此同時,敵機也來到了昆明的上空,空襲警報一遍遍回蕩在昆明城內,鬧得人心惶惶。人們紛紛開始往郊外遷移,位於昆明東北二十裏處的龍泉鎮龍頭村,成了營造學社新的落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