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時,許多西南聯大的教授紛紛來到龍泉鎮,躲避空襲、建造住房。林徽因和梁思成也選擇了一處空地,一起畫圖紙,建起了他們平生第一次為自己設計的住房。金嶽霖在他們房子的旁邊加蓋了一間“耳房”,他為能再和林徽因一家做鄰居而感到無比開心。
那些大多數婦人日複一日的家務事,反而成了林徽因最大的苦惱,她不願在沒有意義的瑣碎家事中匆匆度過一生。再加上蓋房子花光了他們所有的積蓄,還欠了別人一屁股的債務,林徽因不得不把所有的精力花費在如何解決一家人的溫飽上。
老金在寫給費正清夫婦的信中提及林徽因的狀況:“她仍舊很忙,隻是在這種鬧哄哄的日子裏更忙了。實際上她真是沒有什麼時間可以浪費,以致她有浪費掉她的生命的危險。”
然而金嶽霖的情況也不樂觀,在林徽因1940年11月信給費慰梅的信中,她這樣描述了金嶽霖的生活:“可憐的老金每天早晨在城裏有課,常常要在早上五點半從這個村子出發,而沒來得及上課空襲就開始了,然後就得跟著一群人奔向另一個方向的另一座城門、另一座小山,直到下午五點半,再繞許多路走回這個村子,一天沒吃、沒喝、沒工作、沒休息,什麼都沒有!這就是生活。”
然而,即便是這樣的生活,也不能得以維持。隨著轟炸的日益加劇,營造學社不得不隨著中央研究院史語所搬遷,從昆明遷往四川重慶西邊大約三百五十公裏的一個小鎮——李莊。
在寫給費正清夫婦的信中,梁思成提到此事,萬分沮喪:“這次遷移使我們非常沮喪。它意味著我們將要和已經有了十年以上交情的一群朋友分離。我們將要到一個除了中央研究院的研究所以外遠離任何其他機關、遠離任何大城市的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大學將留在昆明,老金、端升、奚若和別的人也將如此。”
就這樣,林徽因和梁思成不得不離開朋友,離開剛建好的小屋,再一次踏上流亡的旅途。他們不知道這樣居無定所的日子何時才能結束,他們更不會預料到,一家人要在李莊那個貧困的小山村一住就是五年。
藏起了風花雪月的情懷,隻為在戰火中多一份安然。今天不知明天的生死,他們卻依然可以樂觀開懷。為了抵達一個地方,他們曾曆經磨難,等到真的將要離開,卻發現一切又過得太快。人生有無數個驛站,離開了昆明,前方還有新的驛站仍在等待。
染疾·氤氳殘香
從喧囂跌進沉寂,隻需一刻,而等到一顆心塵埃落定,卻要花費若幹年。在命運的麵前,一個人的努力似乎那麼渺然,用盡全力去呐喊,也散不盡滿腔的積鬱,最後隻剩頹然。
花開鮮豔,花落難尋。曾以為,飽經風霜的花會散發更醉人的清香,然而時光流轉,逐漸明白風刀霜劍隻會加速一朵花的凋零,一朝飄落枝頭,從此再難尋覓。
在流亡的時光,林徽因日漸消瘦,往日的靈動和神韻已經逐漸流逝在奔波的旅途中,剛到李莊,她就再次病倒了。李莊是一個依山臨水的小村子,除了一條水路外,整個村莊幾乎與世隔絕,村子的生活條件比昆明還要差很多。更嚴重的是,位於四川的這個村子陰雨連綿,過於潮濕,非常容易加重林徽因的肺病。
林徽因始終高燒不退,梁思成擔當了丈夫、醫生和護士的多重身份,每天給林徽因打針、量體溫,他把大部分的薪水都給林徽因買了藥品,生活一度非常拮據。不僅日子難過,親人的去世和朋友的相繼離開更給人以精神上的打擊,而這些都和病痛一起,折磨著瘦弱不堪的林徽因。
1941年3月14日,林徽因的小弟林恒死於在成都上空的一次對日空戰,梁思成前往成都料理他的後事。懷著對弟弟的無比思念,以及對在晃縣認識的那八名陣亡學員的哀悼,她在三年後寫了《哭三弟恒》:
弟弟,我沒有適合時代的語言
來哀悼你的死;
它是時代向你的要求,
簡單的,你給了。
這冷酷簡單的壯烈是時代的詩
這沉默的光榮是你。
假使在這不可免的真實上
多給了悲哀,我想呼喊,
那是——你自己也明了——
因為你走得太早,
太早了,弟弟,難為你的勇敢,
機械的落伍,你的機會太慘!
三年了,你陣亡在成都上空,
這三年的時間所做成的不同,
如果我向你說來,你別悲傷,
因為多半不是我們老國,
而是他人在時代中碾動,
我們靈魂流血,炸成了窟窿。
我們已有了盟友、物資同軍火,
正是你所曾經希望過。
我記得,記得當時我怎樣同你
討論又討論,點算又點算,
每一天你是那樣耐性的等著,
每天卻空的過去,慢得像駱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