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驅逐機已非當日你最理想
駕駛的“老鷹式七五”那樣——
那樣笨,那樣慢,啊,弟弟不要傷心,
你已做到你們所能做的,
別說是誰誤了你,是時代無法衡量,
中國還要上前,黑夜在等天亮。
弟弟,我已用這許多不美麗言語
算是詩來追悼你,
要相信我的心多苦,喉嚨多啞,
你永不會回來了,我知道,
青年的熱血做了科學的代替;
中國的悲愴永沉在我的心底。
啊,你別難過,難過了我給不出安慰。
我曾每日那樣想過了幾回:
你已給了你所有的,同你去的弟兄
也是一樣,獻出你們的生命;
已有的年輕一切;將來還有的機會,
可能的壯年工作,老年的智慧;
可能的情愛,家庭,兒女,及那所有
生的權利,喜悅;及生的糾紛!
你們給的真多,都為了誰?你相信
今後中國多少人的幸福要在
你的前頭,比自己要緊;那不朽
中國的曆史,還需要在世上永久。
你相信,你也做了,最後一切你交出。
我既完全明白,為何我還為著你哭?
隻因你是個孩子卻沒有留什麼給自己,
小時我盼著你的幸福,戰時你的安全,
今天你沒有兒女牽掛需要撫恤同安慰,
而萬千國人像已忘掉,你死是為了誰!
在病痛和精神的雙重折磨下,林徽因吃得越來越少,身體越來越差。戰爭導致的通貨膨脹使得一家人的生活都成了問題,因為缺錢,梁思成甚至連一支溫度計都無法給林徽因買到。實在沒辦法的時候,梁思成隻能拿出家裏的東西一件件去典當。
梁思成明白,在最困難的時候,自己必須要堅強和樂觀。因此,縱然生活再困難,他也從來不在林徽因麵前表現出對生活的抱怨。他總是和林徽因開玩笑:“把這派克筆清燉了吧,這塊金表拿來紅燒。”而實際上,他拿自己珍藏的“寶貝”當回來的,往往隻是兩條草魚而已。
每一天躺在病床上,林徽因感覺時間像靜止一樣,少了朋友們的歡笑,她枯坐在床上,靜靜聆聽著時間每一分每一秒在耳邊流淌。等身體稍微好轉一些,她就要靠在床頭,為思成和孩子們縫補衣物。好在梁思成非常細心,他從中研院的圖書館裏帶回書給林徽因看,這幫助她充實了大部分的時間。
今天十二個鍾頭
是我十二個客人,
每一個來了,又走了
最後夕陽拖著影子也走了
我沒有時間盤問我自己胸懷
黃昏卻躡著腳,
好奇地偷著進來
我說:朋友,
這次我可不對你訴說啊,
每次說了,傷我一點驕傲。
黃昏黯然,無言地走開
孤單的,沉默的
我投入夜的懷抱。
這首《一天》作於1942年,當時38歲的林徽因抱病在床,卻並未拋棄她熱愛的文學。梁思成也從未忘記他們的理想,在關於建築的事業上,不管條件如何艱苦,他都沒有停止前進的腳步。
受“國立編譯館”委托,梁思成著手撰寫《中國建築史》,這對他們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任務。林徽因雖在病中,但是為了支持梁思成的事業,她堅持翻閱二十四史,為撰寫內容做資料準備。
那些他們用生命保護下來的資料,在每一次的顛沛流離中都沒有失去,現在,它們成了梁思成最重要的研究成果。林徽因很開心能幫助到梁思成,在寫給費正清夫婦的信中,梁思成這樣描繪他們在李莊的情形:
“在菜油燈下,做著孩子的布鞋,購買和烹調便宜的粗糧,我們過著我們父輩在他們十幾歲時過的生活但又做著現代的工作。有時候對著外國雜誌和看著現代化設施的彩色繽紛廣告真像麵對奇跡一樣。我的薪水隻夠我家吃的,但我們為能過這樣的好日子而很滿意。我的迷人的病妻因為我們仍能不動搖地幹我們的工作而感到高興。”
即便是在病中,梁思成眼中的林徽因也依然是“迷人的病妻”。而對於能一起所做的工作,梁思成更是自豪地稱之為“我們的工作”。盡管拮據的生活使得這些描述隻能寫在破碎的紙片、包豬肉的油紙上,他們卻仍樂於向朋友們分享生活的點滴。
縱然困窘,縱然艱難,卻仍要笑看風起雲湧,讓時光靜靜流轉。隻因相信彼岸花開,明天又是新的開始,所以從不畏懼前途艱險。曾經歡樂的時光印在心間,林徽因靜靜等待,等待朋友的到來,再讓自己恢複成最美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