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山一程,水一程(3)(1 / 2)

兒子梁從誡曾經問林徽因:“如果日本人再打到這裏來,我們怎麼辦?”林徽因十分平靜地回答道:“中國讀書人不是還有一條老路嗎?咱們家門口不就是揚子江嗎?”據梁從誡後來回憶,他當時看著眼前的林徽因,一瞬間感覺那似乎不是他平日裏的媽媽。從林徽因骨子裏發出的對生死的淡然、灑脫,教會了小小的梁從誡,什麼是中國讀書人的風骨。

開心之時,時光轉瞬即逝;憂愁之際,卻是度日如年。轉眼間,林徽因已經在戰亂中度過了五年的時光。在這期間,即便是過著艱苦無比的生活,林徽因也沒有中斷和朋友的通信。在寫給費慰梅的信中,林徽因描述著她和梁思成、金嶽霖在李莊的生活:

“思成是個慢性子,願意一次隻做一件事,最不善處理雜七雜八的家務。但雜七雜八的事卻像紐約中央車站任何時候都會到達的各線火車一樣衝他駛來。我也許仍是站長,但他卻是車站!我也許會被碾死,他卻永遠不會。老金(正在這裏休假)是那樣一種過客,他或是來送客,或是來接人,對交通略有幹擾,卻總是使車站顯得更有趣,使站長更高興些。”

金嶽霖則接過林徽因的話題,在信中寫下幾行附言:“當著站長和正在打字的車站,旅客除了眼看一列列火車通過外,竟茫然不知所雲,也不知所措。我曾不知多少次經過紐約中央車站,卻從未見過那站長。而在這裏卻實實在在既見到了車站又見到了站長。要不然我很可能把他們兩個搞混。”

每每收到林徽因的來信,費慰梅都要為那些殘破的信紙而揪心。她知道,哪怕是信封上貼著的那張郵票,也要用掉林徽因一大筆開支。盡管費慰梅曾多次寄錢給梁家,以補貼他們的日常用度,但是她心裏明白,那些不過是杯水車薪,在這漫長的戰爭中,還要靠他們自己挺過來。

像是一首樂曲,演奏到了低沉的篇章,林徽因依然在聆聽,在哼唱。不得不承認,她純淨如蓮的笑仿佛能散盡天空中一切的陰霾,她熱情似火的心能暖化任何寒冰。所以朋友們願意圍著她,聽她偶爾的刻薄也好,看她常有的任性也罷,隻因曾經靠在一起溫暖過,此生就不願別離。

飄搖·踽踽獨行

生命中的故事有歡喜,有悲戚,當再回首淡泊了曾經的過往,終於認清,自己隻不過想守一份靜默,得一世安暖。無論在世人麵前展露多少歡顏,獨自默然的時候,也會悲戚,也會傷感,故鄉之路漫漫,何時才能歸來?

想說未說的話語,都被埋藏在心間,既然不知何時能圓滿的夢,何苦說出來。在李莊臥病在床的時光,林徽因不敢過於悲戚,隻怕這情緒散播開來,平白給大家添了傷感。然而即便不說,每個人卻沒停止過想念。

我想象我在輕輕的獨語:

十一月的小村外是怎樣個去處?

是這渺茫江邊淡泊的天,

是這映紅了的葉子疏疏隔著霧;

是鄉愁,是這許多說不出的寂寞;

還是這條獨自轉折來去的山路?

是村子迷惘了,繞出一絲絲青煙;

是那白沙一片篁竹圍著的茅屋?

是枯柴爆裂著灶火的聲響,

是童子縮頸落葉林中的歌唱?

是老農隨著耕牛,遠遠過去,

還是那坡邊零落在吃草的牛羊?

是什麼做成這十一月的心,

十一月的靈魂又是誰的病?

山拗子叫我立住的僅是一麵黃士牆;

下午通過雲霧那點子太陽!

一棵野藤絆住一角老牆頭,斜睨

兩根青石架起的大門,倒在路旁

無論我坐著,我又走開,

我都一樣心跳;我的心前

雖然煩亂,總像繞著許多雲彩,

但寂寂一灣水田,這幾處荒墳,

它們永說不清誰是這一切主宰

我折一根柱枝看下午最長的日影

要等待十一月的回答微風中吹來。

這首《十一月的小村》寫在林徽因病中的李莊,沒了往昔的靈動,處處透著深深的蕭索。“鄉愁”、“寂寞”、“病”、“煩亂”……這每一個詞都敲擊著讀詩人的心,透過紙上的字,直想到當年躺在床上的人兒。

冰涼的夜色,掩蓋不住揪心的過往;斑駁的月光,拚湊不出故鄉的影像。有金嶽霖和梁思成陪伴在身旁,林徽因尚能在嘴角扯出一絲微笑,她隻是在心裏盼望,不要讓無邊際的時間拖垮了自己心中殘存的希望。

1942年,費正清從美國繞道印度,從印度搭飛機到昆明,而後又前往重慶。在重慶,費正清和前去謀求政府資助的梁思成相遇,隨即,費正清表示想立刻趕往李莊,去看望林徽因還有一些曾經熟悉的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