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入愁腸,相思最苦,離群的雁該如何繼續單飛的路,幾十年的相守又如何說丟就丟?接到林徽因病情加重的消息,焦急一瞬間爬滿梁思成的心頭。舍了尚未完成的工作,定了最近的航班,精選了貼心的禮物,人雖在國外,可梁思成的心已經飛到了林徽因的病床之側。
當生死都已超脫物外,那些尚且牽掛的人,自是生命的中心。分離和重聚每天都要在未知的路口上演,有些人福緣尚淺,一個擦肩就是再也不見;有的人分分聚聚,卻仍要在生命的盡頭話別。
輕靠在枕邊,再望向眼前人,雖已再熟悉不過,卻總不能移開炯炯的目光。林徽因明白,這樣再兩兩相望的時光,自己已經所剩無多。梁思成將從國外帶來的新鮮玩意兒一一擺開,林徽因卻都沒有什麼興趣,曾經愛笑愛鬧的她如今喜歡安靜。
那輛新買的汽車成了林徽因的最愛,每一次出行,她都感覺自己依舊年輕,歡聲笑語撒落一路。似乎是手術前盡情地狂歡,林徽因要預支所有她還能擁有的好時光,和朋友們聚在一起成了她最開心的事。
1947年10月,被病痛折磨了多年,林徽因終於決定進行腎髒手術。帶著樂觀和豁朗,她寫信給費慰梅:“別緊張,我隻是來做全麵體檢,做一點小修小補——用我們建築術語來說,也許隻是補幾處漏頂和裝幾扇紗窗。”
被身旁眾人牽掛著、擔心著,林徽因竟然還在安慰別人“別緊張”,她在醫院也不消停,處處留意著身邊的建築——“……(這所醫院)是民國初年建的一座漂亮建築:一座‘袁世凱式’、由外國承包商蓋的德國巴洛克式四層樓房!”
偽裝有時不僅為了欺騙別人,也是為了欺騙自己。高傲如林徽因,又豈會因為病痛而低下頭顱?她身上有著一般女子沒有的清高,那是不允許身惹塵埃的榮耀。在手術之前的日子,每一個來訪的朋友都能看到林徽因的笑,每一句安慰都被她輕巧地岔開,轉而打聽著無關緊要的瑣事。
隻有在費慰梅那裏,她才能輕易地卸下防備。兩個人雖然遠隔重洋,兩顆心卻從未分離。在林徽因轟然倒塌的勇敢之下,藏著她小心翼翼地脆弱:“……再見,最親愛的慰梅。要是你能突然闖進我的房間,帶來一盆花和一大串廢話和笑聲該有多好。”
這個好強的女子沒有被病魔打垮,她順利做完了手術,並在隨後出院回了清華園的家。從始至終,如果沒有她寫給費慰梅的那封訣別信,我們恍若不曾記得,這個外表弱小的女子也曾與死神擦肩。隻因她的笑太暖,她的詩太美,所以讓我們記住了生命最絢麗的色彩。
國徽·殫精竭慮
人的一生總抱著缺憾,青春歲月裏,人們度過平庸光陰,待到韶華不再,卻又留戀曾經的從容。曾以為好時光沒有盡頭,隻有等到接近尾聲,才明白日子太過窘迫,未完成的心願隻能散落風中。
或許早已明了,生命總有盡頭,隻不過少看幾十載的小荷殘月,好早點從俗世中解脫。雖然隻有45歲,林徽因卻仿佛已經看透世間滄桑,與其悲戚,莫如將殘缺當作一種美,好在人生的黃昏對酒當歌,不醉不歸。
萬物有時,林徽因明白自己的路將不長久。可是她並不想向命運低頭,就算時間有限,她也不想變成夢幻泡影,破滅在清晨的曙光之中。林徽因的才情絕不止她表現出來的些許,大多數的時候,她願意將自己的光芒隱藏在幸福背後。然而在為數不多的日子裏,無需再掩飾,林徽因將才情盡情提取,全力以赴。
1949年春,北平解放,林徽因被聘為清華大學建築係一級教授。隨後,毛澤東、朱德發出解放全中國的命令,為了防止文化古跡被殘酷的戰爭摧毀,人民解放軍請梁思成、林徽因擬出了全國重要文物清單。梁思成感動之餘,立即著手,編寫出了《全國重要文物建築簡目》,林徽因對全冊條目一一審核,力求在炮口下挽救更多的古跡。
1949年5月,林徽因被任命為北京市都市計劃委員會委員,梁思成任主任。同年7月,政協籌委會將國徽設計任務交給清華和中央美院,清華大學由林徽因、莫宗江等七人參加設計工作。
短短的幾個月,她的事業攀登到了人生新的高度,如日中天。看著這些,人們難以想象,這一切的光環背後,埋頭苦幹的林徽因已經搖搖欲墜。如若她是尋常女子,定會靜心休養,但是林徽因不是。越是在日薄西山的遲暮,林徽因卻越要攀登險要的高峰,這樣的決心和魄力如何不讓人歎服!
如果生命不能永遠停留,那就讓每一天都被自己掌控,林徽因依然倔強,或許有一天她會消逝,但她畢竟來過這世界。她願意為事業獻身,也渴望被塵世所記住,她也明白,隻有足夠的優秀,才能在走過的路上留下深深的足跡,定格在曆史的長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