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丟欽差失而複見捉秦尤大鬧台灣(1 / 3)

第二回丟欽差失而複見捉秦尤大鬧台灣

且說勝爺向前請安行禮,說道:二位差官大人,莫非欲將勝英拿往北京問罪嗎?”守備、千總答道:“非也。現在江蘇省官員俱都丟官罷職,院衙中出了意外之事。昨夜晚間三更將過,欽差大人正在書房中痰嗽,有書童上前道:‘大人要喝茶嗎?’連問數聲並無一人答言。大人書房中內外門俱皆洞開,童子一看,不見欽差大人蹤影,遍處尋找大人,不知下落。喚醒管家二爺,又與差官門房各處送信,眾差官大家各處尋找大人,一看大人臥房枕頭邊上,有血痕數十點、枕頭上有發髻一縷,這才知道失去大人。遂與文武衙門去送信,闔城文武官員俱都來到院署。江寧縣台大人命給鏢局送信,把欽差找回。”

勝爺聞聽。嚇得真魂出竅。暗想:這大概我夜探蓮花湖,韓秀孺子氣憤不出,追我未曾追上,繞道來至江蘇,將欽差大人盜走,與我勝英為仇作對。勝爺思索至此,回頭叫道:“三太,去到裏麵,速請你叔叔、師大伯,就此隨老夫殺奔蓮花湖,與那韓秀小兒要秦尤與國家三寶、欽差大人。”正在此時,大門道內出來二人,口念無量佛道:“且慢。”勝爺回頭觀看,原來是道爺與和尚。遂說道:“道兄,這二位是差官大人。”道爺與和尚,對那二位差官各施一禮。守備、千總觀看,一位是棄錦離塵,一位道骨仙風。道爺說道:“勝施主,事到如今,話不能不說。你夜探蓮花湖捉拿秦尤找三寶,那秦尤前三天已然遁出蓮花湖。秦尤將三寶奉送韓秀,那三寶價值連城,韓秀不受,可謂財義分明,禮法的君子,他焉能竊盜欽差大人?依貧道所見,南京乃是藏龍臥虎之地,必是另有賊人,別有他情。欽差大人決無妨害,他既然血跡在枕邊上,又有發髻一縷,由此想來,大人必無性命之憂,你們府院衙門之人,應當細察檢驗。”王差官說道:“真有先見之明,實有神謀,我們院衙之人、當差的莫不納悶,大人每日整容,無有一日脫閑。大人發長四尺,漆黑明亮,這枕頭邊上的發髻半尺多長,又黃又茸,院衙門之人俱都納悶異常。”諸葛道爺接口說道:“勝施主請想,發髻甚長,何以剪下一縷?亦可用刀割下。想那大人發髻乃是漆黑,此枕旁之發何以又黃又茸?其中當然必有別情了。”又說道:“二位大老爺,貧道冒言,我們是保鏢小本經營之買賣,丟了欽差大人,與我們平民百姓無有關連。”王千總答道:“找鏢局非為別事,拜托眾位達官,幫著給尋找尋找。”勝爺說道:“我前場官司尚未了結,還須幫官家辦理此案。我派出幾十位鏢頭,一則捉拿飛天鼠秦尤,找三寶歸案;二則順便尋找大人的下落。”聾啞仙師道:“你們官麵之人在城內外以及四廂,別出五十裏外找尋大人,數日之內,必有佳音。我們鏢行之人也幫著辦理。”王千總說道:“道爺何以知之呢?”聾啞仙師口念無量佛說道:“為國為民的忠臣,大清國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兩袖清風。再者大人之聰,有生而知之之能,學富五車,位至極品。忠臣孝子決無危險,三五天內必有好音也。”守備、千總聞聽點頭稱是,說道:“你們鏢行眾位如若將大人尋著,豈不是奇功一件?”語畢,遂與勝爺、道爺告辭,這才回歸院衙去了。

勝爺率眾回至鏢局,抱腕當胸,向眾位說道:“你們大家多要受累。”遂派出五十餘位保鏢之人,俱各在南京城外四廂,一來尋找忠臣大人,二則尋拿秦尤,找皇家三寶。欽差大人的形貌,眾鏢頭多有相識者。鏢行之人因何認識欽差大人呢?皆因為欽差大人過堂、問案的時候,大堂口下百姓們,三教九流之人,可以隨便聽看,不攔閑人;坐轎出衙,百姓們也隨便觀看,並不驅逐閑人,因此黎民百姓多有認識的。鏢行之人,三位一夥,五位一群,惟有三太小弟兄十餘人都聚在一處商議。楊香五叫道:“黃三哥,咱們小弟兄這回不要金頭虎。”傻小子說道:“這回不要我不行,我有造化。黃三哥,你們知道大人叫誰背走啦?”三太說道:“我不知道。”金頭虎說道:“我知道。你們揣情度理。”三太說:“誰呢?”賈明說道:“就是小老鼠秦尤。他將三寶送與韓秀,韓秀不要,這場官司韓秀說他跟著打不起,叫小老鼠走啦。小老鼠惱羞變成怒,小老鼠賭氣,大聲喊叫:‘韓秀你怕打官司?我先把大官偷走了!’到了院衙門,他不敢害大人,把大人給背著走啦。背著大人走暴啦,皆因為大人身量大。在樹林子裏歇著,小老鼠打盹,大人發怒。你們借我的造化,我進樹林子,給小老鼠一個倒拿毛,楊香五幫助我把他捆上,小老鼠腰裏有包袱,是皇上家的玩藝。我扛著小老鼠,我師兄臭豆腐歐陽德背著大人,黃三哥帶好皇上家的玩藝,咱就回來啦,一舉三成。”楊香五說道:“你這是說夢話呢?找著大人,乃是奇功一件;訪著秦尤落在何方,也是大功一件。你還要一舉三成?”黃三太說道:“二位別開玩笑啦,咱們走吧。”小弟兄出離了鏢局子,大家商議去向。金頭虎說道:“向蓮花湖那方去。買賣人、大財主不偷欽差大人,蓮花湖那方賊多,非有能為的才能辦這個事呢。”黃三太大眾聞聽點頭,出離鏢局向西去了。村莊、鎮店、庵觀、寺院,找尋蹤跡,向西走出四十餘裏,金頭虎一晃衝天杵,叫道:“黃三哥,人是官的,肚子不是官的。”三太用手點指:“你看西北角上有黑鴉鴉一個大村莊,那裏必有茶飯館,咱們到那裏再吃茶打尖。”

弟兄們走至東村口,三太在先,見一鄉下老人,黃三太上前施禮說道:“借問長者,你這貴莊叫什麼村莊?”老者一看三太和顏悅色,笑容可掬,遂答道:“壯士爺,敝莊叫侯家集。每月九天集日,初二,初五,初八,十二,十五,十八,廿二,廿五,廿八。集場的日子,大車小輛滿市皆是,糧食堆積如山。今天是閑日子,不甚熱鬧。”三太又問道:“此處有茶飯鋪嗎?”老者答道:“此處倒有四家茶鋪,比賽作買賣,吃食非常鮮美,尚且不貴。你們眾位要喝酒,那是炒菜出名。吃飯多是趕集、上店、鬥秤、牙行之人,買個火燒都要掂三掂。您想貴了誰買呀?”三太說道:“謝過長者。”彼此施禮而別。眾英雄進東村口,向西不遠,就聽飯鋪之中刀勺一陣亂響,大概是煎炒烹炸,醋溜醬爆,放出清香之味。金虎頭對楊香五說道:“快跑吧。若沒有我的造化,餓死你瘦小子。”楊香五說道:“不錯,要沒有你就怕不上飯館子。”金頭虎說道:“沒有我你就找不著飯館。慢說你們都是命小福薄之人,你們沒聽說過孔夫子絕糧在陳蔡嗎?孔仲尼老先生餓得眼前發黑,子路餓得直不起腰來,餓壞顏淵、閔子騫、冉伯牛、伯弓、子遊、子夏。”黃三太說道:“你們倆人怎麼老搗亂哪?快走吧。”傻小子向頭裏跑,進飯館子大聲喊叫:“跑堂的小子,給我先來六百壺酒!”跑堂一看賈爺的貌相,頭上梳著一個衝天杵小辮,大肚子好似牛犢,兩條羅圈腿,一臉麵的大黑麻子,紅眼圈,爛眼邊,鼻涕哈啦子直滴噠。跑堂一看,心中大不歡悅,對著金頭虎說道:“你喝茶吃飯是財神爺?因什麼進門就叫小子?”金頭虎答道:“你不是小子,你是姑娘啊?”跑堂說道:“不是姑娘,是小子。”金頭虎說道:“對呀,還是小子哪。”黃三太趕奔前去,說道:“您多包涵,我這傻兄弟半瘋。”皆因為集場的飯鋪沒有圓桌麵,兩張桌對在一塊,眾弟兄落座。三太說道:“你們給用大一點的壺,先給我們泡兩壺茶。將應時的菜,再給我們配八個菜,來十壺酒。”賈明一翻母狗眼,將討人嫌的話全給打住啦,要不然他要爆炒蚊子心、跳蚤膽,一個餃子整個的盛三個碗。三太一要酒菜,就將金頭虎的話給打消啦,三太到處叫人敬,金頭虎到處叫人嫌。黃三太遂問道:“跑堂的,你們這本集場有把勢場嗎?”跑堂答道:“我們這侯家集是兩道街,我們南邊這道叫前街,北邊那道叫後街。後街座北是我們聯莊會的會頭,設擺把勢場,教徒弟百十餘名。我們這集場首戶財主在後街正當中座北,大門道裏麵擺著各樣長短家夥,東邊青水脊門樓,西邊紅油漆大柵欄門,三個門口是一家,真稱得起武學超群。此人姓侯,大家稱為侯當家的。我們這村姓侯的多。”金頭虎說道:“敢情你們這村子裏淨是猴兒頭哇。”跑堂說道:“你們村裏淨敗家呢。”三太說道:“掌櫃的您別理他,愈答理他,他愈鬧瘋魔。”眾英雄酒飯已畢,這才暗探侯宅,巧得忠良,暫且慢表。

且說黃三太開發完了酒飯錢,十位英雄出離飯館,由打橫胡同直奔後街。眾人舉目一看,街道平坦,房屋整齊,座北有一所大宅院,大門道裏邊,影壁前頭,列著大刀闊斧、大杆子、畫杆戟,明明是把勢場,東邊清水脊門樓,西邊大柵欄門,車馬出入。黃三太說道:“你們看這三個門口,原是一家。”金頭虎說道:“並肩子把勢水深哪,水深必然魚旺,渾天下池子入窯兒,撈一撈。”黃三太說道:“你瘋啦?我說這三個門是一道線拉下來的。”楊香五觀看清水脊,隻見門樓旁邊貼著一個紅字箋,楊香五心中暗想:這個門房難道說還寄賣什麼藥嗎?三太此時已走上前去,觀看字箋,上邊提著四句白話,看那字跡,乃是學生筆跡。隻見上寫道:“欽差大人落此門,好漢英雄非綠林。有人要把忠臣找,比試學業見假真。”三太說道:“眾位請看。”金頭虎說道:“我先看看。”金頭虎念道:“大人門。”列位,傻小子就認得這三個字。黃三太從頭念了一遍,金頭虎一聽,說道:“是我造化吧?諸位亮家夥砸門,見著男女老少全宰呀!”金頭虎說著話,打包裹亮一字杵。楊五爺說道:“黃三哥您攔阻他,別人攔不住他,要是出了人命就糟啦。”三太遂上前攔住賈明道:“賢弟,千萬不要粗魯。”三太說罷,將金頭虎兵刃包袱急忙搶過來啦。此時金頭虎手中沒有兵刃,走上前去要推門,人家那門裏麵上著拴呢,金頭虎未能推開,金頭虎遂用油錘冠頂的工夫,用腦袋撞門,撞得那響聲,比砸門踹門的聲音都響,大聲喊叫:“小子,你們快出來吧!你們的官司犯啦!”他連喊帶撞,若是平常的大門,也就叫他撞開啦,侯家的門板四寸多厚,所以傻小子沒撞開。金頭虎正撞著呢,就聽院內腳步聲音,噔噔直響,遂問道:“這是誰碰門哪?什麼人敢在這個門前大膽造次?將門帶子都碰壞啦。什麼人哪?”傻小子說道:“小子們,門帶壞啦?一會連人都得壞啦。快出來吧,小子們!”隻見雙門一開,由裏麵走出一位英雄。眾位觀看,此人頭上放光。原本是一個禿老美,腦門照得見人,連一根頭發都沒有。可是重眉毛,大眼睛,年歲二十以上,三十以下。身穿藍縐綢大氅,紡綢的短靠,十字絆英雄絛,藍綢子腰圍子,青緞子薄底靴子,馬蜂腰,窄背膀,那個樣子就好似旁若無人一般。金頭虎過去伸手就抓,叫道:“老美你好大膽子!”美爺一開門,說道:“朋友,且慢動手。看見那個字箋沒有?我寫的。這是我的宅院,欽差大人落在我的院中呢。好漢英雄非綠林,眾位請看,我永遠不戴帽子,頭上沒有垛子。”把袖口又往上一捋道:“胳膊上沒有藍字,淨胳膊,淨身子,我也不是水旱兩麵的綠林道。有人要見忠臣,跟姓侯的比賽比賽,一腳踹我一個筋鬥,一拳打我一個趔趄,贏了姓侯的,將欽差大人請歸院署。”說著話,美爺眼珠一轉,看了看他們來了整十位,一看十位英雄,醜的真醜,俊的真俊,遂說道:“我看你們眾位不是官麵呀?”金頭虎答道:“不是官麵,好爺們是保鏢的。”美爺道:“你說句人話。什麼叫好爺們?你們是哪一個鏢局子保鏢的?”賈明答道:“十三省總鏢局保鏢的。你怕不怕?”美爺說道:“更好啦。你們十餘人如果不成,另去請高明。”賈明道:“老美小子,我就是高明。我可不姓高,我叫賈明。我將老美你先弄兩個筋鬥吧。”金頭虎說著話,就伸手要捋美爺的十字絆。美爺用胳膊一擋說道:“且慢,我要在我家門口贏了眾位,不算高明。侯家集西四五裏地,蓮花湖的湖汊子,離水不遠,有一片大鬆林,茂林比武,立見輸贏。”

說著話,美爺轉身麵向西,提大氅一伏腰,鹿伏鶴行,腳底下甚快。金頭虎大聲喊叫:“黃三哥、楊香五快追,別叫老美跑了哇!”李煜說道:“你別胡喊啦,人家那麼大的財主,為什麼人家跑哇?”眾英雄一看,老美走下去啦,眾英雄隨後可就跟上去啦,出了西村口不遠,就將眾位英雄給落在後頭啦。美爺在頭前站立等候,金頭虎哈吧著羅圈腿,奔命似的向前跑,工夫不大,到了茂林深處。美爺進了樹林,正北一站,先搶了上首。眾英雄進了樹林一看,向西不遠,樹林外波浪滔滔。十位英雄一看,老美站了上首,十位英雄隻可在南麵下首一站。老美一晃禿腦袋,腦皮錚亮,真是照得見人。老美說道:“那位請過來動手?”金頭虎說道:“三哥,你看這老美多狂啊?我可占下這個老美啦,誰搶我功勞,我可說別的。”黃三太說道:“這叫什麼功勞呢?”金頭虎說道:“拿住他,把欽差大人請回去,這不就是功勞嗎?黃三哥搶我的小包裹,還不給我嗎?你看這老美多狂哪?”三太心中不悅,就將包袱給金頭虎。金頭虎手執一字杵,叫道:“老美小子,你那裏跑哇!”美爺說道:“這叫什麼話?比賽拳腳,一腳踢個筋鬥,一拳打個趔趄,各無傷損哪。你亮兵刃那幹什麼?你怎麼不通人情哪?”金頭虎說道:“什麼叫情理?你將大官弄到你們家裏來,還說什麼理?”美爺聞聽笑道:“人言十三省總鏢局替天行道,俠肝義膽之人甚多。原來如此!耳聞不如見麵。”你道,賈明欺人家未拿著兵刃,他是得著理啦,所以他這才亮兵刃找便宜,舉起一字镔鐵杵,上前就要動手。隻見禿老美將大衣一脫,擰成一團,往外一扔,雙手一提藍腰圍子,嘩啦啦亂響。賈明暗道:“他沒有家夥,怎麼腰間亂響啊?”又一看老美將皮套往手腕上一挽,嘩啦一抖,原來是九節練子槍,抖起來猶如棍兒一般。金頭虎一看,心中暗道:我聽師傅言說,三節鞭抖直了得三年的工夫,這九節練子槍要是抖直了,總得三年三年又三年。我要是跟他動手,我的镔鐵杵是直的,不會拐彎,他的練子槍會拐彎。我要是一橫镔鐵杵,他的練子槍一拐彎,打在我的眼上,要是真叫他打上,我得鬧個單眼虎,兩個眼全打上,我就鬧個雙眼瞎。金頭虎思索至此,心眼兒可就來啦,回頭叫道:“黃三哥,我不成。你是頭兒,你來吧。誰不知浙江紹興府黃三爺黃三太?你上來吧。”列位,十個老美九個狂。一聽說是黃三太,遂說道:“你就是浙江紹興府的黃三太嗎?勝三爺的高徒?請過來吧。莫非是畏刀避劍,貪生怕死?這不是仇敵的惡戰,這是以武會友。姓黃的你不敢過來嗎?”黃三太一看老美搖頭晃腦的,三太聞言大怒,問了問三隻金鏢,由小包裹裏亮出樸刀道:“你這老美狂傲無知,清平世界,朗朗乾坤,竟敢夜到院署竊盜欽差大人,又在門口粘貼字箋。難道說,你不怕王法嗎?”說著話,掄刀就剁。老美是會家子,常言說得好,會的不忙,忙的不會。等著三太的刀臨頭切近,左手練子槍一纏,將三太的刀纏住;右手練子槍一崩刀柄,隻聽當啷啷一聲響,三太的刀幸未套挽手,刀崩出去六七尺遠。這是老美人前顯耀,鼇裏奪尊。三太趕緊回頭掏鏢,未及打鏢,老美腳底下甚快,在三太身子後來了個裹腦纏頭,三太頭上鬥大一物落於塵埃,發髻蓬鬆。列位,三太敗下來方要掏鏢,美爺的九節練子槍奔頭上纏去,三太急忙將頭一縮,不料那練子槍已將三太的頭巾絹帕打下來。金頭虎在旁一吐舌頭道:“我的姥姥,多虧我沒動手呀。”說道:“楊香五,該著你露臉啦!”楊香五道:“你真沒羞沒臊,你仰著臉還說話呢?人家遞拳腳,你亮兵刃。你可見硬就回。”楊香五一晃透風巾,忙壓匕首:“老美戰敗我師兄,休要發威,賽毛遂楊香五來也。”說罷,將身形一縱,在老美麵門就是一刀,老美忙用練子槍一纏,楊香五一看不好,這才放步抽刀。列位,楊香五身法輕快,他專用那躥閃跳踹之法。那練子槍裹腦纏頭,吞吐收散,五七個照麵,老美左手的練子槍將楊香五匕首纏住,右手練子槍一點,把楊香五的透風巾點了個銅錢大窟窿,說道:“姓楊的,咱們無冤仇,點到而已。哪位再請過來?”

老美戰敗了數位英雄,楊香五敗下來,遂對金頭虎說道:“賈明也該上去試試啦。”賈明答道:“你們都叫人家給戰敗啦,我哪辦得了呢?”楊香五說道:“人家遞拳腳,你亮兵刃。擠得人家亮出兵刃來,你又退下來,叫別人動手。別人都栽了筋鬥啦,你想要脫開,那是辦不到的。你有能為沒能為?你總得跟人家遞遞手。”金頭虎聽畢,將一字杵拿起,遂走上前去,大聲叫道:“美哥哥,貴姓高名啊?”侯爺聞聽,可就樂啦。侯爺心中的意思,黃三太、楊香五等俱都是精明強悍的樣子,他們全都沒問我名姓。看起來人不可貌相,這個傻小子倒知道先問問姓名。老美答道:“在下勝侯,人稱千裏獨行侯華璧。”金頭虎說道:“侯放屁呀?”老美說道:“我叫侯華璧,華美之華,玉璧之璧。”金頭虎說道:“還是叫你老美吧,倒痛快,也省得繞脖子。老美同咱有仇恨嗎?”美爺說道:“無仇恨呀。”金頭虎又說道:“我把你的孩子扔井啦?”侯爺說道:“胡說,我把你孩子扔井啦?”金頭虎說道:“無仇無恨,你看我這隻杵好幾十斤重,照你腦袋上一捋就開了瓢啦。你那練子槍帶拐彎的,杵了眼睛上,我就成了單眼虎啦。咱倆遞一趟拳腳,你不說是手一挨地,你就將大人獻出來嗎?咱倆既然沒有仇恨,你看這麼辦好不好呢?”侯爺聞聽說道:“好極啦,咱倆就遞拳腳吧。”金頭虎叫道:“楊香五閃開了,打死不管哪!”說著話,將杵向外一拋,拋出三四丈遠,遂叫道:“老美,你把練子槍也拋了吧。”侯爺說道:“我的兵刃不會拋。”侯爺遂一提腰圍子,將練子槍向腰裏一纏。金頭虎一樂,心中暗道:“老美上了我的當啦。他打我,我不怕,我打他,他可受不了。”老美把兵刃收起,這才揮拳動手。侯爺與賈明一遞手,不覺暗中喝彩:別看是傻小子,好俊的羅漢拳啦!二人短打長拳,挨幫擠靠,金頭虎向來是越打越沒招,三十六招完了,就沒有啦。金頭虎暴打三拳三十六招,三十六招要是打到剩了三五招的時候,他就該胡打亂抓啦。工夫不見甚大,楊香五在旁說道:“黃三哥,你看傻小子完了招數啦。”金頭虎喊道:“我可真急啦!”說著話,照著侯爺的麵一把抓去,伸手又捋侯爺的英雄帶,兩條胳膊又直去摟抱侯爺。侯爺一看,說道:“這叫什麼把勢呀?胡抓亂抱摟,怎麼全都上來啦?把勢全憑的架勢呀。”傻英雄是沒有了玩藝啦。侯爺等金頭虎抓完了,抱完了,侯爺這才用拳一晃,底下就是一腳。這一腳正踢在金頭虎的肚子上,金頭虎喊叫:“不躺下不算輸!”侯爺這一腳踢上,心中可就納悶啦:打他踢他,怎麼他滿不在乎?隔著鞋襪,踢他踢得我腳趾疼痛,拳頭也覺疼痛。金頭虎原是金鍾罩護體,刀剁斧砍,尚且不懼,何況拳腳?此時歐陽德、楊香五眾人一看,大家個個大笑不止。歐陽德說道:“該打這王八羔子,他總是鑽在前頭惹禍。”金頭虎聞聽,一晃衝天杵,心中說道:我挨打,他們倒取笑。好好好,常言說得好,舍不了孩子套不了狼,舍不了媳婦,不能得和尚。我豁出老美打我,我將他摟住,底下一腿,就叫他倒下啦。侯爺雙拳灌金頭虎二肩頭,賈明見兩拳來到,將二目一閉,伸出胳膊去,閉著眼睛,伏著腰,向前又去摟去啦。侯爺一看,這是什麼武術?侯爺身體又快,心眼又壞,一看金頭虎閉眼摟來,侯爺急忙一墊步,可就繞到金頭虎身後,照定他的後腰就是一腳。金頭虎向前栽了一栽,頭朝地噗咚一聲,可就栽倒塵埃。他乃是油錘冠頂的功夫,將地撞了一個坑子。站起身形,遂大聲叫道:“老美,你真狠哪!我非抽了你的骨頭,扒了你皮不可,你真踢我呀?”說至此,哈吧著羅圈腿,又來遞手。侯爺一腳又將金頭虎踢了一個筋鬥,沒等金頭虎站起來,一伸手將賈明衝天杵小辮抓住。金頭虎晃悠衝天杵也晃悠不開。金頭虎滿嘴裏胡說亂道,不說人話,老美長,老美短,急得侯爺氣往上撞,用力一提衝天杵,又用手將金頭虎英雄帶捋住,一用力將賈明舉起。金頭虎叫人家抬舉起來,可就罵起街來啦。侯爺說道:“你罵街,我摔你。”金頭虎說道:“你摔,我要你的命。你打聽打聽鏢行的賈爺,你敢摔?你要摔將你發出去。”侯爺一看金頭虎真頑皮,要是不給他一個厲害,他是滿嘴裏沒完的罵街。侯爺舉著他來到一棵大樹前,遂說道:“我撞你。”金頭虎說道:“你敢撞嗎?”侯爺叫傻小子激氣火啦,舉定金頭虎照著樹上可就撞去。侯爺說道:“我不將你撞暈,不算完。你說了好聽的,我才不撞你。”金頭虎說道:“侯頭,你撞吧。”侯爺用力舉著賈明又往樹上撞去。侯爺舉著金頭虎,原是一手抓著衝天杵,一手抓著英雄帶。賈明身體矮,兩條腿短,侯爺抓著他的英雄帶,他的兩隻腳正靠著侯爺的臉。冷不防金頭虎左腳向侯爺下頦一踹,右腳麵向侯爺脖子後頭一勾。侯爺正在用力向樹上撞的時候,金頭虎乘勢也就使上勁啦,左腳一繃,右腳往回一帶,侯爺可就上了當啦。侯爺的手也顧不得鬆手啦,皆因為侯爺舉著他呢。金頭虎這一用力,使了一個燕子翻身,侯爺鼻子一酸,金頭虎一挺身,侯爺的手可就鬆開啦。金頭虎就勢燕子翻身,一挺腰可就起來啦,仰起右手,照定侯爺頂梁上,可就打來啦。侯爺一看賈明惡狠狠打來,趕緊用兩手做成十字花勢,向上一封。哪知道侯爺上了賈明的當啦,金頭虎這一招乃是虛晃,並不是真打,底下的腿可就飛起來啦,照定侯爺前胸就是一腳,侯爺身不由己往後一退,來了一個仰麵朝天栽倒塵埃。金頭虎說道:“老美,這回你別發狂啦,我將你踢躺下啦,你可將欽差大人獻將出來吧。這話不是由你嘴裏說的嗎?手一挨地,就將大人獻出。你不但手扶地,整個的身子都躺下啦,還有什麼話說嗎?”侯爺說道:“你這叫什麼招?”金頭虎說道:“這是外國招,當時的靈機巧變。別管我這是什麼招,你躺下沒有?你要說你沒躺下,我罵那個躺下的。問我招幹什麼?沒有招就不算躺下嗎?一言一句,朋友,你就把大人獻出就算完啦。”黃三太、楊香五、歐陽德等在旁邊笑個不止。本來也真招笑,金頭虎真算壞得出了圈啦,將侯爺踢倒,晃悠著衝天杵,對著侯爺發壞,敗中取勝外國招,故意激侯爺的火。歐陽德說道:“這個王八羔子,真是賊星發旺,老美上了他的當啦,輸得真冤哪。”侯爺一聽,臊得麵紅過耳,叫道:“傻小子你別發威,就算我輸啦。”賈明道:“就算輸啦成嗎?我叫你給打倒下好幾次,算倒下行嗎?倒下就得啦,別算倒下,將大人獻出來就完啦。”侯爺道:“那可不行,你們鏢行的朋友叫我都給贏啦。我末了叫你給踹倒下啦,咱算不輸不贏。陸地上咱算沒戲,水裏去戰。”賈明道:“好好好。”老美道:“你看那邊蓮花湖江汊子,咱們水裏比賽輸贏,你若是在水裏贏了我,到那時我認罪服輸,我將大人獻出來,你們願意自己回去,自己回去;你們不願意自己回去,我套車將你們眾位送回去。我姓侯的一言出口,絕不食言。”金頭虎說道:“你不到河邊不心死。水裏戰別說是你,就是那龍王水怪,都不是我的對手。別說閑話,就依著你,咱們水中去戰。水裏你要是輸了,你還有什麼說的嗎?”侯爺說道:“那是自然,水裏我要輸了,沒有第二句話說,我就獻出欽差大人。你們如果不行的時候,你們回去再另請高明。”金頭虎說道:“好,咱們就水裏比賽輸贏吧。”

語畢,老美在前,金頭虎在後,前麵樹林不遠,就是江汊子,二人來到江邊。禿老美就將身上衣服脫去,解開腿帶,又脫去襪子鞋,下身隻穿著一條絹綢的底衣,將九節練子槍往腰中一纏,又將繡花百寶囊帶在腰間。金頭虎也將通身上下脫了一個幹淨,裸體拍著屁股笑道:“老美,你看光溜不光溜哪?”又指著襠中說道:“你看著這個小老美。”侯爺“呸!”唾了金頭虎一口,說道:“什麼東西!你是人嗎?水裏頭教訓教訓你。”侯爺雙手一分水,躍入水中。金頭虎跟著也跳到水裏,用巴掌將水一推,喊道:“著水箭!”老美趕緊往旁邊一閃,恐他手中放暗器呢,侯爺一看,什麼也沒有。金頭虎說道:“老美你帶著九節練子槍、百寶囊,你可不許動家夥、放暗器。”侯爺說道:“你不用害怕,咱們是無仇無恨,決不能動暗器傷人。”說著話,侯爺向水深處就鳧,金頭虎在水麵上飄著,仰麵朝天,也跟著往當中鳧。侯爺心說道:“我到深處,將他的腿扯住了,往水底一扯,我先叫他喝飽了水算完。”侯爺知道,此江哪裏深哪裏淺,金頭虎跟在後麵,離著約有兩丈餘遠往裏鳧去,金頭虎可不知道深淺。侯爺踏著水將到水深之處,就覺得腳下有人用手直拉侯爺。侯爺一看金頭虎離著還有兩丈來遠呢,侯爺心中納悶,暗說道:“這是什麼緣故?傻小子離我那麼遠,我怎麼腿底下有人呢?”侯爺正納悶呢,就覺得一個身子可就隨著下去啦。侯爺這一縮下去,自己就知道不好,皆因為此處水深有十餘丈,水性小的不敢到這裏,既然在水底能將我拉下去,必然水性甚大。思想至此,侯爺趕緊用手將自己鼻子一堵,嘴一閉。那人在水底用力晃悠侯爺,一看侯爺堵著鼻子,閉著嘴,那人可就來了主意啦,皆因水底那人在水中能開目視物。那人趕緊用一隻手捏住侯爺左腿,一隻手撓侯爺的腳心,連撓腳心帶晃悠。老美這麼一發癢,嘴也閉不住啦,鼻子也堵不住啦,一喘氣,一個酸鼻,老美這回可美足啦。金頭虎在旁邊一看,老美在水底下喝上水啦,水波上直起水泡。金頭虎說道:“不好,我快走吧。這離蓮花湖甚近,一定是蓮花湖的水賊。要不然,灌完了老美,該著灌我啦。”金頭虎趕緊鳧回岸上。黃三太說道:“這是怎麼回事?老美怎麼喝上水啦?賈明你快下去,把他撈上來吧,水火無情,一會兒就淹死啦。人家老美是個朋友,將咱們弟兄都戰敗啦,連點油皮都沒有傷損咱們。”楊香五接言道:“賈明你這是怎麼鬧的?你快快下去撈去吧,一會兒老美沒命啦。”賈明說道:“我才不下去呢。我要使出法子來,就叫他死。我一看他水性甚大,我念動七字真言,催來四海龍王,魚鱉蝦蟹,大灌禿老美。”楊香五說:“你別挨罵啦,你快救人去吧。”賈明道:“你去救他吧,我救不了他,連我也得喝。這是什麼地方?你也不想想,這乃是蓮花湖附近之處,蓮花湖的水賊就許在水裏哪。我下去也不是水賊的敵手,連我的命也得送了。”眾英雄正在互相談論,就見水麵一發渾,往上一冒,隻見由水裏呼嚨一聲,就將禿老美由水底扔在江坡上來啦。眾人留神細看,並不見水內有人,水花一轉,蹤跡皆無。老美喝得凸著肚子,瞪著眼,倒在江岸上不能動轉。黃三太一看,說道:“美爺這是怎麼啦?喝得這樣。香五你抱著美爺的頭,我挾著美爺的腿,趕緊給美爺往外控水吧,要不然一會兒美爺沒有氣啦。”黃三太本是最愛清潔的人,到了此時實在沒有法子啦,也顧不得肮髒啦,用右手將美爺雙腿一挾,頭朝下,楊香五將美爺的頭一抱,黃三太右胳膊挾著美爺的雙腿,左手給美爺由小肚子往上趕水。少許工夫,隻聽美爺肚子裏頭咕嚕,那水可就由口內吐出來啦。工夫不大,美爺將水吐完,此時也就蘇醒過來了。幸虧是會武術的人,氣力足壯,要是平常之人,這一下子可就給灌死啦。美爺蘇醒過來,香五、三太二人把他扶到水邊,用那清水給美爺將身上的泥洗滌幹淨,美爺自己用腳布將身上擦幹,仍然三太、香五二人架著,給美爺將衣服穿上,大氅也披在身上。

美爺真是氣憤填膺,對黃三太說道:“姓黃的,你不夠朋友。咱們在陸地比武,我姓侯的我並沒下毒手傷了那位。為甚麼水裏比武,你們先遣人在水內埋伏,在水深之處將我雙腿抓住,拉到水底灌我?我不喝水,用力晃悠,晃悠得我閉不住嘴,也堵不住鼻子眼,然後又用手撓我的腳心,我一發癢癢,還會不喝嗎?竟將我灌得幾乎沒有氣啦,才將我托上來。咱們可無冤無仇,我看姓黃的不是個朋友。”黃三太聽了一愕,遂叫道:“侯爺您看,我們方才在您門前就是十個人,方才侯爺您下水的時候,我們九個人在旁邊觀看。賈明跟著您下水,我們並沒有動手,您看看我們九個人身上,誰要身上有一個水珠,那就是預先埋伏下人啦。我身上這泥水,是方才給您控水的時候沾在身上的。侯爺您是朋友,我們決不能這麼辦。”侯爺一看,本來眾人身上,沒有一個帶著下水的樣子,就是賈明還在那裏大光溜站著發壞呢。黃三太又接著問道:“侯爺,咱們扔下遠的說近的,欽差大人果然在您家嗎?”侯爺說道:“那不含糊,一定是在我家呢。門口的條兒我自己寫的,那麼我還能說瞎話嗎?”黃三太又道:“侯爺是怎樣將大人盜去的呢?與欽差大人有什麼過節呢?您乃是當地的財主,為什麼做這個事呢?比不了綠林道,可以妄作非為,您是富家翁,為什麼惹這個亂子呢?”侯爺說道:“我這個富家翁比不了別的富家翁。實不相瞞,在下就憑這一雙九節練子槍,由十六七歲起,縱橫天下,偷富濟貧。殺贓官,除惡霸,濟困扶危。敬的是忠臣孝子,殺的是土豪劣紳。長這麼大,什麼樣的高人我都會過。不是在下說句大話,姓侯的沒有栽過筋鬥。方才在水內倒是怎麼回事?真叫姓侯的不明白。”三太道:“侯爺你就不必多心啦,如果要是我們弟兄辦的事,我跟你起個誓,我們要做那宗不朋友之事,我們就是你的晚生下輩,我姓黃的就不姓黃啦,我姓藍。”三太又說道:“侯爺盜欽差大人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對我們說一說。”老美說道:“咱們既然交友投情,咱們是一見如故,有話慢慢說。你們眾位也不能回去啦,咱們大家都到我家裏坐一坐,喝杯茶,我一定將大人的事,對大家說明白了。”黃三太說道:“那麼閣下由十六七歲身為綠林,為什麼現在落在侯家集呢?”侯爺說道:“我想綠林道哪有好下場?雖然偷富濟貧,終歸算怎麼回事呢?然後我一查家譜,我的祖籍乃是侯家集的人氏,於是我做了幾水大買賣來到侯家集,我認祖歸宗。先蓋了些房子,置了二三頃良田,遂一狠心洗手不幹啦。”賈明在旁道:“原來你是賊呀!”老美道:“姓賈的,你別理我,就算我死啦。”黃三太說道:“侯爺你別跟他生氣,他不懂人情世態。”侯爺接著道:“我以後又陸續置了幾頃良田,娶了妻室。但是街坊鄰居,不論有什麼事,婚喪嫁娶,過不去年的,三十兩,二十兩,求到我跟前,沒有駁了的。借去有了就還我,沒有就不還我,我也不計較那些事。”賈明在旁插口道:“偷來的麼,一千舍出八百去,還剩二百呢。”侯爺一看賈明就有氣,因賈明一說話,就堵侯爺的嗓子眼。侯爺一聽賈明說話,那火大啦,說道:“姓賈的,你看我姓侯的不夠朋友,你不會別交我這個朋友嗎?這是何必呢?”三太道:“賈明你這就不對了,侯爺跟咱們是朋友啦,你就不該這樣啦。”賈明道:“侯大哥,我老賈不會說話,叫你著急。大哥你還與我一般見識嗎?”老侯說得正在高興時候,叫賈明一扛子,將話頭也給打斷啦。三太對老美道:“你真可稱得起俠義心腸了。”老美本來就是高傲的性情,一聽三太稱讚可就提起高興來啦,遂對三太說道:“也不敢稱俠義,反正咱們不作傷天害理的事情。別看偷人家,財主家趁一萬的,咱們偷上三千五千的,還是救那貧人去。非贓官惡霸,咱們決不下毒手。咱們對於街坊四鄰都仗義輕財,那鄉親們還有不敬咱們的嗎?所以莊上出了什麼修橋補路,種種慈善的事,都是先得知會咱們,拿錢咱拿頭一份的,末了不夠的時候咱完全擔負。莊中大眾看咱仗義,又將咱舉為會頭。咱當這個會頭可不白當,侯家集這一帶都敞著大門睡覺。我夜間也常睡不著覺,出來遛遛。在我一洗手不幹的時候,我夜間總是睡不著覺,翻來複去,總得起來到街坊鄰居院中,不怕拿一棵柴禾棍來呢,然後我才能睡覺呢。我也是毛病。”金頭虎道:“老美你是賊根嗎!”老美用眼瞪了金頭虎一眼,說道:“你還是個人嗎?”金頭虎說道:“我不是個人,我是個賊。”

大家在道上說著話,工夫不大,已經來到侯家集老美的門首啦。老美上前用手砸門,裏麵管家還沒開,老美火兒啦,罵道:“你們都是吃飽啦?招呼這半天,還不開呢。”列位,老美被水灌的,不知道拿誰出氣啦。隻聽管家嘩啦一拔門閂,將雙門開放,管家一看,外麵來的人很多,遂問道:“共多少人哪?”老美說道:“管多少人呢,有多少人算多少人。”說著話,老美在先,眾人在後跟隨,來到院內,一看有大客廳五間。老美也不客氣,自己進了客廳,向當中正座一坐,小弟兄們俱在四外相陪。老美被水灌得一肚子氣,坐在當中正座,趾高氣揚,滿麵傲氣,對黃三太說道:“方才我不是說,我深更半夜常常出去嗎?前天黑夜裏,我又到莊子外麵去閑逛去啦。村西有個三官廟,我正圍著廟繞彎哪,忽然有一道黑影,由打西邊牆內躥出來啦。我心中一納悶,暗想我這莊子裏向來沒有人敢來,夜不閉戶,路不拾遺,有名望的知道我禿老美的不少,無名望的他不敢來,怎麼這廟裏住下綠林道的人,我會不知道呢?我想到這裏,我就跟下去啦。那條黑影還是甚快,我見他直奔廟前,施展夜行術,迅速就走下去啦,我在後麵這麼一跟他,他就奔廟南樹林子下去啦。也是我一時大意啦,那條黑影進了樹林子,我再找可就找不著啦,圍著樹林我找有一個時辰,也沒有找著,我就無精打采的回家睡覺啦。第二天又到二更來天,我將我這老美的腦袋用絹帕可就包上啦,十字絆英雄帶收拾停妥,我可就又奔三官廟來啦,我隱藏在三官廟後,就等著。工夫不見甚大,就聽得三官廟內,天花板咯吱一聲響,隻見那條黑影由西箭道躥出來啦。我這回可就留神啦,前天我將他追丟啦,今天我可不能將他再追丟了,今天他無論這一夜走到那裏去,我也不能放了他。我在家裏紮綁停妥,兵刃暗器我全都帶好啦,我是一定要看看他是怎麼回事。這回我在後頭,他在前頭,隻見他施展夜行術,直奔江寧府下來啦。來至城牆,那賊人臉朝外,腳後跟與手掌著牆,此賊輕巧非常,他用那蠍子倒爬牆的功夫,毫不費力,他可就上去啦。順著馬道下了城牆,我也由馬道下的城牆,跟著他下了城牆,直奔院衙門走下去了,我在後麵緊緊的跟隨。他到了院衙門,一縱身上了院牆,由牆上飄身而下,他下來用腳尖點地,奔東跨院北上房去啦。來到北房的東屋窗前,那賊人一掏兜囊,將窗紙撕破,此時我在東廂房看著他呢,原來他掏出來的是薰香盒子,對著撕破的窟窿,就往屋裏打那薰香。工夫不大,就聽那屋中打了一個噴嚏,那賊人將薰香盒子收起,來到外屋門前,由背後牛皮鞘抽出一把匕首尖刀,撬門伶俐異常,一時將外屋撬開了,大概裏邊隔扇門敞著呢。這時候我也縱下東房,趕緊來到東屋窗外,由賊人撕破的那個地方,我往裏觀看,隻見屋中燈光一亮,乃是賊人撥燭花呢。賊人將燭花撥明,伸手由背後皮軟鞘往外壓刀。一看賊人要殺忠良,我要是由外屋門進到裏間去救忠良,那可就來不及啦,也是急中生巧,正在賊人將刀抽出一半的時候,我的鏢可就掏出來啦。要是打鏢還比得了你們爺們嗎?也是忠良的洪福齊天,我這鏢真打巧啦,他的脊正朝外,我這一鏢打去,正打在他的肩膀骨環下邊,賊人用手起鏢起不下來,壓刀也壓不出來,正打在骨環縫上啦。我遂堵了鼻子,由外屋門進到裏間,用手一給他起鏢,底下一腿,可就將他踢倒啦。我將他踢倒在地,趁勢用繩子將他兩臂膀給捆上。我遂問他:‘你因為什麼要害忠良?忠良與你何仇何恨,你要做此罪大彌天的案子?’他一見我這般打扮,以為我也是賊哪,他就給我跪下哪,說道:‘合字的,親不親,咱們野鹿獐狽一家人,為什麼幫著赤字的跟合字的為仇作對呢?我殺害忠良,這裏頭有段情節。忠良並不是跟我有仇有恨,皆因為我與十三省總鏢頭勝英有不共戴天之仇,我要將忠良殺死,留下字柬,就說此案是老勝英所作,叫那老勝英打這場人命官司。’赤字就是官麵,合字就是賊。我就問他:‘勝英為人忠厚,因什麼與你有殺父之仇?’他就將當初明清八義,勝英鏢傷他父,他母守節立誌將他養大成人,他要報殺父之仇等語說了一遍。我就說:‘你這也是天網恢恢,你就打這場官司吧。我把你交給本院官人。’那賊一聽,向我連連磕頭,苦苦哀求道:‘想當初我父被勝英打死,我母二十餘歲守寡,將我養大成人,母子相依為命。你要是把我交於本院衙門,我一死不要緊,我那老娘奉養無人,痛子心切,必然也隨我一死。你積一分恩德把我放了,救我一命就是兩命,咱們無仇無恨,你算積一分德。你把我放了,大清國我也不能立足啦,我從此出離大清國,夠奔台灣,我永不回大清國。殺父之仇,我也不能報啦。’那賊說話的時候,兩目流淚,慘不忍聞。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叫他將我哀告得真是心軟啦,我一想,為什麼無故的害兩條人命呢?我就跟他說啦:‘我將你放了不難,我恐怕你以後再做不法之事,我遇上了你我認不清楚。沒有別的,我給你作一個記號吧。’我把他寒鴨鳧水捆著,把他頭上包巾打開,我用左胳膊把他挾起,挾至大人枕頭前,我用匕首刀,把他頂梁發髻削下一縷,微帶一點肉皮,削下來之後,遂把血跡往大人枕頭旁滴了數滴,把那縷黃頭發就放在大人枕頭前邊啦。之後我把他綁繩解開,那賊猶如漏網之魚逃命去了!”

老美說到這裏,黃三太、楊香五頓足捶胸道:“怎麼你把他給放啦?”老美說道:“不錯,我把他放啦。”黃三太說道:“你這一放不要緊,這賊逃至台灣,我的恩師這場官司可就不好啦。那賊名叫飛天鼠秦尤,他將當今萬歲的三寶盜去,在多寶閣題詩,將我恩師在當今萬歲駕前告下,欽差大人代天巡守,先斬後奏,命我之恩師帶罪拿賊,限期交還三寶。你這一放,不知何時才能將此賊拿住,交回三寶。”侯爺聞聽答道:“不錯,那賊腰間有一藍布包裹,那藍布包裹外邊,露著一個黃包裹角兒,想必是國家三寶了,我想既然放他,要他東西何用?百寶囊等物,我全都沒給他動。將他放走之後,我有心將院衙之人驚動醒了,就算完啦;然後我一想,他們院衙之中,當差的護院的,這些個人們全都不知道忠良遇險,要是那麼一將他們驚醒了,就把大人交給他們,他們往後更不經心啦,莫若我將大人背走,叫他們著一回急,以後他們遇事,也好知道用心。主意拿定,我就將大人背起來啦,用大氅一裹,來到院牆。我用飛抓繃在牆頭,臉朝裏揪著絨繩上了院牆,下牆的時候也是如此,將飛抓抖下來帶好,來到城牆。順著馬道上去倒很容易,下牆的時候,仍是用飛抓抓住了倒坡磚,臉朝裏揪著絨繩下來,然後投下了飛抓。江寧府距離侯家集四十裏之遙,我背著大人一氣跑到侯家集,四十裏遠,累得我熱汗直流。我一叫門,家人一看,問我背的是什麼東西,我遂說道:‘住言,不必多說。’然後我將大人背到內書房,用涼水將大人灌醒,大人睜開二目,遂問道:‘我這是來到甚麼所在?’我聽大人這一問,就趕緊跪在大人跟前,摘下壯帽,露出我這老美的腦袋,說道:‘小民罪該萬死,這是小民的住宅。皆因為院內有賊人要謀害大人,小民一看院衙之內靜靜落落,寂寂無聲,三班人役全然不曉。小民遂將賊人趕走,小民一時狂傲無知,把大人請到我的家中來啦。小民為的是驚醒驚醒院衙之人,以後多多留神。’說完了話,我與大人磕頭。那欽差大人微微笑道:‘侯義士何罪之有?你將本院送回院衙去吧,功高不如救駕,拒毒莫如絕糧,本院必然保你高官得作,駿馬得騎。’我遂答道:‘回大人得知,小民福小命薄,大人要保舉小民有了前程,恐怕多病多災。’大人一笑,說道:‘你們行俠仗義之人,不愛做官。侯義士把本院送回院衙去吧,恐怕衙中又生出是非。’我又叩頭道:‘青天大人屈尊兩日。’大人也無可如何。我才親筆寫字箋,說欽差大人落在我家裏,好漢並不是綠林,有人要見著忠良的麵,總得比比學業,看看誰是真的,誰是假的。我姓侯的自出世以來,沒栽筋鬥,眾位方才大葉茶的苦水,叫我實喝不下去。”說著話,覺著腰裏勒得不舒服,就將練子槍解下來,趾高氣揚的向桌上一擺,說道:“我由十四歲,這對練子槍沒遇上過敵手。落居侯家集,十餘年來,設立聯莊會,我本村遠近的所在,夜不閉戶,路不拾遺。財主家晚晌睡覺都敞著門睡,如丟一根草棍,姓侯的賠一根金條。”傻英雄金頭虎說道:“這路不拾遺,是把姨娘丟了沒有人拾嗎?”侯爺說道:“傻小子你胡說。拿著物件,或背著包袱走累啦,放在道路之上,劃一個圓圈。有人從此經過一看,有一個包袱,要拾起來,一看人家劃著圈哪,就知道是人家放在這兒啦,都不能拾。”金頭虎說道:“老美,你們這一方不丟東西呀?”老美說道:“不丟東西。就憑姓侯的在這裏,還會丟東西嗎?”金頭虎說道:“那麼要有綠林道從此經過要作一分買賣呢?”老美說道:“他總得拿耳朵聞聞,有姓侯的在此居住,他也不敢。”金頭虎又說道:“如果要是年輕的愣頭青從此經過呢?”老美說道:“年輕的小毛孩子,聞名喪膽,不敢落下。”金頭虎說道:“如有人在暗處聽見你在這兒吹呢?”老美說道:“我咳嗽一聲,就將他嚇壞了。”金頭虎說道:“老美真高哇。”老美晃悠著頭道:“那是自然哪。咱們不但武學,而且博古通今,廣覽多讀,古今之事,無一不知,能寫能畫。”楊香五、金頭虎五位等在西邊坐著;黃三太、張茂龍五位等在東邊坐著;老美在正中坐著。楊香五、金頭虎二人附耳低聲說了幾句話,金頭虎遂問老美道:“你這西板牆這張大橫額是什麼?”老美說道:“沒告訴你,咱們能寫能畫嗎?這是咱們畫的八駿馬呀。”金頭虎問道:“什麼叫八駿馬呀?”老美說道:“要講古八駿,大周朝周天子有八駿馬。”金頭虎說道:“今八駿呢?”老美說道:“今八駿哪,就是三列國東西漢,唐宋元明清,那位大將的駿馬,我都能畫。”金頭虎說道:“那匹白馬蒜瓣毛是誰騎的?”老美說道:“傻小子你念過書沒有?”金頭虎說道:“老美,我沒在聖人廁所出過恭,沒喝過墨水。”美爺說道:“這就是啦,原來你沒念過書呀,我與你講說講說吧。此馬出在東漢時,二十宿鬧昆陽。王莽雄兵百萬,圍困殿下劉秀,內無糧草,外無救兵。有山東青州府賈家寨賈軍門,四踹王營百萬大隊,來往四次,掌中畫杆戟,坐乘此馬。”金頭虎說道:“罷了,罷了,老美真多讀多聞。”老美說道:“沒告訴你們眾位嗎?古今之事無一不知。”賈明又說道:“老美你這兒看看,太遠,我看不真切,你這裏來。”一拉老美的衣服,拉到西板牆,指著一匹白馬道:“這匹白馬沒備鞍韉,脊背上有一塊圓光子,這是誰騎的?”美爺說道:“這匹馬乃是漢殿下劉秀四位先行,頭一位姚期,二位馬武,三位岑彭,這是岑彭所騎。此馬名叫金雞閃電白龍駒。”金頭虎說道:“真有兩下子。”老美又晃悠著腦袋說道:“無一不知。”金頭虎說道:“那麼這匹紅的呢?”老美說道:“三國水淹下邳,白門樓殺呂奉先,那曹操將此馬賜與關公。關公遇害,馬不吃草,隨主而亡,這就是那匹赤兔馬。”賈明道:“那匹黃的呢?露著肋條,那麼瘦。那是主人窮,沒草沒料吧?”老美道:“傻小子你胡說亂道。這是大唐家山東濟南府曆城縣叔寶秦環秦二爺,舍命交友,乘跨的透骨獸黃驃馬。你沒聽見過那出戲嗎?當鐧賣馬。”金頭虎又問道:“老美,那匹青的呢?”老美說道:“那是大宋朝泥馬渡康王,那匹馬將康王渡過黃河,康王一看,乃是泥馬。救駕之功不可沒也,康王封這馬為海月青風駒。”金頭虎又問道:“老美,那匹卷毛黑的呢?”老美說道:“那是大明朝常遇春座下的那匹卷毛獅子一丈黑。”賈明跟老美正講究八駿馬呢,金頭虎一看老美的練子槍沒有啦,叫道:“老美,你的練子槍哪裏去啦?”侯爺一回頭,隻見八仙桌上那九節練子槍蹤影不見。侯爺一抱拳,說道:“眾位兄弟們,哪位將練子槍給我收起來啦?別跟我玩笑。”金頭虎道:“老美,我們十個人,可沒有能為,我們可不敢吹大話。就算我們十個人,誰要拿你練子槍,誰是你的晚生下人。別人我們可管不著,你要再跟我們要練子槍,你就是我們五代的賢孫。老美,你練子槍丟啦,你的百寶囊呢?”老美說道:“百寶囊在皮帶上還會沒了嗎?”老美說著話,低頭一看,那百寶囊竟不翼而飛。侯爺一思索,方才傻小子拉我看八駿,我覺著百寶囊一挨桌子,我疑是桌子角碰的,原來是將我的百寶囊給刺去了,雙皮條都給割斷啦。老美伸手摸著刺斷的那節皮帶,順著禿腦袋往下直流汗。一拍桌案,說道:“要跟姓侯的有過節,言語一聲,偷我幹什麼?”老美話言未了,就看著八仙桌往上直起。金頭虎說道:“老美吹牛吹的,八仙桌子不服啦,八仙桌子要懸起來,要跟老美鬥鬥。誰也不許說別的,誰要說別的,我可罵街呀。”隻見由桌子底下一條黑影,燕子抄水,由打八仙桌子底下躥到院中,一縱身一道黑線,漆黑錚亮,縱到西廂房上。又聽那人喊道:“老美,別眼空四海,目中無人!”遂又叫道:“老美,你的練子槍、百寶囊,都在小太爺這裏呢!不服,跟小太爺走上一趟!”侯爺聞聽一怒,遂甩大氅,縱身形。侯爺隻顧著急啦,可就空著手出去啦,牆上的掛刀也沒顧得摘。侯爺來到院中,眼看著那道黑影縱往頭道院去了,到了頭道院清水脊卡子牆,越牆而出,侯爺開門追出去。為什麼侯爺出門往外追呢?列位,侯爺方才回家的時候,是攙扶來的,叫水給灌得周身不濟,所以他氣力不足,開門出去省點力氣。

這條黑影是誰?小弟兄們都知道,在一進門的時候,這條暗黑影就在後麵跟著呢。家人問侯爺一共多少人,侯爺一肚子氣,遂說道:“你別管多少人哪?有多少算多少。”那時候這條黑影,就在侯爺身後頭呢。侯爺來到客廳,自己大大咧咧,來了一個首座,坐在中間,大吹而特吹,又驕又傲,旁若無人。小弟兄們看他自大傲慢,都有不平之意,所以那條黑影鑽到桌子底下,眾英雄佯裝不知。然後楊香五在金頭虎耳邊說私話,就是叫金頭虎拉老美看畫,為是叫那條黑影好得手戲耍老美,這就是楊香五在金頭虎的身邊說話的根由。說到這裏,將楊香五在金頭虎耳邊私語也表明啦,算是沒有漏事。再說老美追到門外,黃三太跟大家說道:“告訴老美吧,別叫老美著急啦。”金頭虎說道:“誰要告訴他,我可罵街。這小子眼空四海,目中無人,正應當教訓教訓他。”侯爺追出來,再一看黑影,蹤跡不見。楊香五說道:“侯爺,你看那條黑影在南牆根底下呢。”隻見這道黑影站起來,順著南牆根往西就跑,侯爺也看見啦,隨後就追。金頭虎說道:“黃三哥咱們跟著看熱鬧呀,這都是沒遇上敵手的武藝超群的人。”侯爺追出約有三五裏之遙,氣力有點不佳,蹲在地上歇息喘喘。那道黑影一看,侯爺蹲在地上啦,那道黑影站在前麵等著。侯爺歇息歇息,站起來又追,那道黑影一見候爺起來又追,他就又往前跑。緊迫緊跑,慢追慢跑,眾英雄都在後麵跟隨。追出有二十餘裏,追到蓮花湖橋北,老美心中明白,前麵蓮花湖是漩渦之水,鵝毛沉底。老美此時也追到啦,老美往前一捋那人,隻見那人雙手一分水,噗咚一聲,那人躍入水中去了。此人縱在漩渦水中,破風踏浪往前鳧出六七丈遠,遂點手叫道:“老美,你敢下來嗎?”老美搖頭說道:“我不下去,下去不用灌我,我就得自己喝。”金頭虎說道:“老美下去吧,人家等著你哪,水旱兩麵無敵手。”侯爺說道:“我不下去。”金頭虎一看老美不敢下水,遂說道:“老美,從今以後,你別目中無人,這是我們鏢行的人,是我的盟弟。誰要急了,連女子都不如。二人較量較量,服不服?老美,你若不服,下去動手;要是服了,我跟我兄弟給你將百寶囊、練子槍要回來。”千裏獨行俠侯爺說道:“真是你們保鏢的嗎?”金頭虎說道:“那還能說謊話嗎?這實在是我盟弟呀。”老美把臉一紅道:“完啦,我姓侯的輸啦。”金頭虎說道:“兄弟,請上來吧。”水中那人距離岸上有十丈來遠,晃著身形,將練子槍與百寶囊等向岸上一扔。侯爺一看,雙皮帶用刀給刺斷啦,侯爺將皮帶一接,又帶在腰間,練子槍也係於腰間。那人鳧上岸來,縱到眾人跟前,金頭虎說道:“楊香五將火折打著。”美爺一看,乃是十四五歲一個小童,身穿青綢子水靠,背後背定一口劈水刀。這人的水靠,乃是生油熟油油得錚亮,衣服又合體又瘦小,那夜行衣穿著更利便。美爺一看,原來我栽筋鬥栽到小孩手裏啦。美爺想到此處,心裏頭一陣難過,麵上還有點真掛不住。侯爺問道:“盜練子槍、百寶囊,就是足下嗎?”那人說道:“不錯。不但盜此二物,連在水中撓閣下的腳心,都是在下。”侯爺說道:“水裏我是不成的,旱地遞手怎樣?”高恒說道:“我奉陪呀。”金頭虎說道:“對啦,你們旱地上滾滾吧。”三太說道:“豈有此理。我給你們二位見見。”遂指著小英雄說道:“高賢弟請過來。”又指老美說道:“這是侯大哥。救欽差大人虎駕的就是此人,姓侯字華璧,人稱千裏獨行俠。”三太又指高恒說道:“這是我盟弟,姓高名恒。高賢弟過來見見,都是自己弟兄。高賢弟,你向前給大哥賠個不是。”高恒聞聽,過來給侯爺施禮,口中叫道:“大哥,小弟實是年輕,在老哥哥麵前放肆了。”老美一晃禿腦袋說道:“得啦,自己哥們,沒什麼說的。”侯爺嘴裏雖然是這麼說,麵上可有點害羞的樣子,心中道:“不想我姓侯的栽給小孩手裏啦。”遂叫道:“高賢弟,這樣鵝毛沉底之水,就是你能鳧嗎?”高恒說道:“非也。我耳聞還有二位能鳧此水,頭一位台灣省稱孤道寡的王子張奇善,獨立在台灣,占據三千餘裏,王子張奇善用一把金背劈水電光寶刀,台灣省有黑水洋、白水洋,有漩渦鵝毛沉底之水。第二位本蓮花湖四十寨總轄寨主,人稱萬丈翻波浪韓秀,他也能鳧此水。其餘海洋江洋大盜,都不能鳧此水。”老美眼珠一轉,一晃悠禿腦袋,心中說道:“我將他伸短嘍,我也找個場麵。”遂說道:“高爺,那神鏢將勝老明公,跟你怎麼論哪?”高恒答道:“勝三爺與我父情同骨肉,義同生死,那是我勝老伯父。”侯爺說道:“勝爺現下官司在身,兄弟你知道嗎?”高恒答道:“此事我知之最詳,乃是被秦尤所告。我那勝三大伯頭探蓮花湖,乃是小弟送進去、接出來的。”侯爺說道:“高賢弟,秦尤拐三寶逃往台灣。借著你的水中本事,我在台灣做過兩次生意,咱們追趕秦尤。若追上將他拿住,我能認識他,我給他作下暗號啦。那時節咱找回三寶,給勝三爺了結官司。你敢去不敢去?”高恒答道:“為我勝三大伯的官司,慢說上台灣,就是上太陽南邊八萬裏地,我不能含糊。”金頭虎說道:“好朋友,我也去。這才是好朋友呢,我實在是佩服。”黃三太一看,老美與高恒二人僵上火啦。黃三太為人乃是精細之輩,凡事謹慎,雖然小弟兄們都是年輕之人,惟有黃三太比別位倒是穩重些。且說高恒這一僵老美的火,老美說道:“此事甚好,咱們還是說話就起身。”黃三太在旁一看,遂說道:“侯爺且慢,你想那台灣距此道路遙遠,那秦尤縱然逃到那裏,也不是咱們私自可去的。倘若到了台灣鬧出事來,引起戰爭,康熙皇帝乃馬上之君,一旦間禦駕親征,黎民塗炭,百姓不安。劃了戰區的地方,人們有錢的也得跑,無錢的也得跑,大兵發到台灣,路途之上百姓得遭多少損失?俗語說得好,兵過籬笆破。此事關係重大,千萬不可大意。侯爺你是財主富家翁,為甚麼不在家享些清閑幸福?高恒賢弟年方幼小,高大叔膝前隻有賢弟你一人承歡色笑,以娛高大叔之暮景,倘若去到台灣,一有差錯,那時節叫高大叔及嬸母心何以安?賢弟不要僵火,這也不是外人,侯爺為人是外麵的朋友,往後兄弟們都要多親多近,有事互相幫助。那秦尤將國寶盜去,現在侯爺業已看見黃包裹,算是有真贓實犯啦,可以在欽差大人麵前請侯爺說一說始末緣由,大人必然設法拿賊。咱們要是私自去台灣,到在那裏,要是惹出是非來,關係國家大事,誰人擔負得起?”老美與高恒一聽,俱都低頭不語。列公,老美的本意並不是要往台灣,他為是將高恒較量短了,奚落高恒幾句,好出出心中的怨氣。那知高恒年紀雖然幼小,膽量可不小,並且生來的慧根,說話猶如利刃一般,比老美還加一倍的驕傲。老美當時再說不算,也真翻不過口去啦,所以聽了黃三太這些話,才低頭不語了。他二人心中暗暗佩服三太這番話啦。高恒聞聽黃三太之話,也打動了肺腑,本來父母俱都半百之年,隻有他自己一人,並且我的母親一時一會都離不開的。

二人這一低頭不語,那金頭虎在旁一聽黃三太這些話,不由得可就惱啦。黃三太將話說罷,未等別人說話,金頭虎可就說話啦,叫道:“黃三哥,你別給我勝三大伯丟人啦!我勝三大伯是何等的膽量?刀山都要鑽,油鍋在前都敢跳。想不到教出徒弟來,俱都是畏刀避劍,貪生怕死之輩。可惜我三大伯英雄多半世啦,教了這些膽小的徒弟。我三大伯攤上這場官司,終日歎息不止,倒在床上說道:‘這條老命保不住啦。找不回國家三寶,拿不住賊人秦尤,必然得受那鐵窗風雨之苦。’愁得他老人家真是寢食不安。現在知道秦尤逃往台灣,別人不走,咱們還得哀告人家,求人家前去,給我三大伯完這場官司。現在別人都要替勝三大伯完這場官司,不以道路遙遠,不怕艱難困苦,去往台灣捉拿小老鼠,找回皇家玩藝,那時候給咱鏢行之人露臉,也好給三大伯完這場官司,不想咱們反不敢去啦。黃三哥,你隻可不出浙江紹興府,在浙江紹興府的黃三太,別處你千萬可別去。”黃三太聞聽金頭虎這席話,臊得臉麵通紅,虎目圓睜,雙眉倒豎,叫道:“賈明,你怎麼得著誰就是誰?慢說是台灣,無論是甚麼地方,黃三太沒有不敢去的。二郎山中應遭之險,刀劍臨頭,我黃三太也沒有皺過眉頭。慢說是死,就是刀山油鍋,為老師的事,我也不能後人。”金頭虎聞聽,遂說道:“黃三哥你敢去呀?”黃三太說道:“若不去就是匹夫。”金頭虎說道:“這才是勝三大伯的徒弟呢。天地君親師,師在五倫之一,有事弟子服其勞。好好,三哥去啦,我也去。”遂叫道:“禿老美,你是慣說大話使小錢,你老實在家當富家翁吧。別看是你首先發表的,你還得首先退縮,說說算了吧。”老美說道:“大英雄一言出口,駟馬難追。侯爺要說出不字,非為人也。”金頭虎一看,老美上了圈套啦,遂又叫道:“高賢弟,趕緊給老美磕頭,你就說我年輕離不開父母,我不敢上那麼遠去,我害怕。”高恒聞聽,“呸!”唾了賈明一口,說道:“高爺為勝三大伯赴湯蹈火,矬骨揚灰,在所不惜。”賈明一聽,高恒也翻不了案啦,遂叫道:“三哥你聽見了?老美去,高恒去,我去。你也去呀?”三太說道:“我要後退我不姓黃,姓藍,姓綠。”金頭虎說道:“好好好,誰要是翻口,我也不罵他是雞犬啦,我要罵,我就連狗豬都不如了。”說罷此言,複又叫道:“張茂龍、李煜,你二人去不去?”張茂龍、李煜說道:“賈明,你怎麼繞彎罵上我們兩人來啦?要不去除非你不去。”金頭虎聞聽,哈哈一笑,遂叫道:“楊香五,你當然得去啦。”楊香五說道:“楊五爺跟著走,說上哪兒就哪兒。”金頭虎又問道:“臭豆腐,你可不能去呀?”歐陽德一聽金頭虎罵街,叫道:“賈明混帳王八羔子,哪旮旯裏都敢去。”金頭虎說道:“好好,咱們一共十二個人,全都去啦。咱們大家也該回侯家集啦,老美你將家中之事辦理辦理。咱們大家就是你有錢,沒有別的,這一路的盤費錢可是你的。”老美說道:“那是自然,盤費錢算不了什麼。”金頭虎說:“對啦,走在道上要沒錢,你還會偷呢。”老美說道:“你要拿我取鬧,我可用練子槍打你。”

不表賈明玩笑,單說眾人在河坡計議已畢,大家遂翻身奔侯家集而來。大家在路上說說笑笑,工夫不大,已經來至侯家集莊上。侯爺叫門,裏麵將門開放,仍是侯爺在前,眾人在後,跟隨來到上房之內,大眾落座。侯爺說道:“眾位,咱們去追秦尤,現在欽差大人在我家內,怎麼辦呢?”金頭虎說道:“老美,你這是找台階呢?你要不追秦尤,欽差大人現在你家,難道還用你背回去嗎?你打發一個人,寫上一封信,送到十三省總鏢局,信中就說欽差大人現在侯家集侯宅。我勝三大伯見信必然給院衙門送信,院衙門見信還不來接大人嗎?老美拿盤費錢吧,別說無用的話啦。”侯爺遂吩咐從人,用茶盤往客廳托著散碎銀子。侯爺說道:“大家隨便帶盤費錢,隻要看得起老美是朋友,咱們不論交到那兒去,都如同自己弟兄一樣。”眾人聞聽,毫不客氣,俱向托盤內去取銀子裝在兜囊之內,每人取了有三四十兩散碎銀子。惟有金頭虎見財眼開,左伸手,右伸手,不住的往兜囊裏裝銀子,將兜囊裝滿啦,還用手往裏頭塞碎銀子呢。楊香五說道:“賈明,侯爺跟咱們是朋友,別不知自愛。為什麼沒死賴活的拿人家銀子?”金頭虎說道:“楊香五,你們都是廢物。他這銀子不是好來的,多拿他點算不了什麼。”黃三太遂對侯爺說道:“咱們明日起身吧。”金頭虎說道:“黃三哥你別找台階。明天勝三大伯來了,要是知道啦,一定不教咱們去,黑天更清靜;再說老美是賊,慣會走黑道。”老美說道:“你從這兒別跟我說話,你是土匪。”侯爺叫過老家人吩咐道:“明天備上一匹快馬,去到十三省總鏢局拜見勝三爺,就提說欽差大人現在侯宅,請勝三爺給院衙送信,叫他們迎請欽差大人。勝爺要問黃三太等向哪裏去了,就說他們大家現在追下秦尤去啦。勝三爺若問向哪方追去,就說不知道,千萬不要告訴我們大眾的去向。”侯爺將話說完,十二位英雄當時紮束停妥起身,每人一個小包裹,裏麵裝的是兵刃暗器。

當夜由侯家集起身,及至天亮,走出有五十裏地。十二位英雄曉行夜宿,追跡尋蹤,非止一日,由江蘇至蘇州,由蘇州至杭州,俱不見秦尤的蹤影。茶鋪酒館,庵廟寺院,鄉村府店,大家細心訪察,並無秦尤。越過浙江,追到建寧,追了一月之久,到了福建地麵,已然到了四月中旬啦。眾英雄非常敗興。侯爺說道:“再往前追,可就是台灣。眾位兄弟,我到台灣兩次,乃是二位販賣珠寶大商賈,我是保的他們的鏢,賺了銀錢三股勻分,路上若有差錯,我擔護。像咱們十餘人,台灣關津渡口,有馬步軍隊大小三軍把守,如要進城,有把門的城兵。咱們這十位的形跡,我是個老美,楊五爺瘦小枯幹,賈明衝天杵小辮大肚子,台灣把關的官人若問咱們是幹什麼的,你我以何言對答呢?”金頭虎說道:“老美,千山萬水,快到台灣啦,你又拉勾找台階,頭幾天我把我這羅圈腿累得直疼,好容易這幾天才歇過來,簡直你是少才無智,無用之物啊。這地方叫甚麼地名?”侯爺說道:“是福建。”金頭虎問道:“有大估衣鋪沒有?”侯爺說道:“估衣鋪,新衣莊,銀號等,全都有,這乃是省城。”金頭虎說道:“咱們找個招商店住下,先買十身買賣人的衣服。在木作鋪再做十個四方楠木的匣子,扮作十個買賣人,賣紅貨的,其餘二人作為保鏢的。老美與黃三哥你二人俱都用本來的麵目,作為保鏢的。黃三哥包裹裏麵有鏢旗,十三省總鏢局鏢旗可以通行天下,哪個不知,誰人不曉?”楊香五說道:“這個主意出得真好,這盤費錢恐怕不敷用的。”金頭虎說道:“有錢。我由老美家中帶的錢,在道上沒動。吃飯住店都是你們替我給錢,我沒舍得花。這回不就用上了嗎?”楊香五說道:“還是你能事。”說著話,十二位英雄住了招商客店。遂在大估衣鋪買了十身買賣人的衣服,又在楠木鋪做了十個四方楠木匣子,三天要做成。又在大鞋店買了十餘雙福字履鑲滾緞雙臉緞鞋。眾人中有因走道,把鞋走壞了的,所以多買幾雙。又在綢緞店內買了茶青綢子,縫做包裹。三日之內置買停妥,但是沒有紅貨,將匕首刀、鏢、練子錘、練子槍,俱都裝在硬木匣子之內。眾英雄說道:“咱們換衣服吧。”金頭虎說道:“別在店裏換。咱們那樣進來的,回頭三天工夫,都變了樣啦,叫店裏給哄嚷出去,官人該拿咱當壞人辦啦。”十二位英雄開發完了店飯錢,大眾走出了店門,來到荒郊野地,找了一個僻靜所在,大樹林之內,這才大家更換衣服。黃三太、侯爺仍然本來的麵目,其餘十位,俱都是買賣人打扮,惟有金頭虎、楊香五二人不像買賣人的樣子。金頭虎青綢子大褂,青緞雙臉鞋,衝天杆小辮;楊香五藍綢子大褂,福字履鑲緞鞋,不像賣紅貨的。張茂龍、李煜等真像買賣人的樣子。傻英雄說道:“有像買賣人的就行啊,就可以把楊香五跟我摻雜裏頭啦。這不是相姑爺。”眾英雄的零碎俱都收拾完畢,大家相視一陣好笑。走到大江口,一看有許多船家,大家說道:“這裏有出洋的大船嗎?”船家遂問道:“眾位客官哪行發財?”黃三太說道:“我們乃是十位賣紅貨的先生。”又指老美說道:“我二人是保鏢的。”船家問道:“你們是哪省鏢局的?”黃三太說道:“大清國十三省總鏢局。”說著話,三太已經打開小包裹取出了鏢旗,叫道:“管船的,你找一根竹竿,將鏢旗插在船頭上。”管船的打開鏢旗一看,此旗乃是白鏢旗紅火焰,上寫“江寧府十三省總鏢局”,當中鬥大一個“勝”字。三太說道:“船家,說說船價吧。”船家說道:“你們這十三省總鏢局向來優待腳行。不用說價啦,達官爺看著給價錢吧。”三太說道:“先明後不爭。咱們論天,每天多少錢,有多少天算多少天,酒錢在外。”船家說道:“我們六七個人的船,你每天給一兩銀子,酒錢在外隨你賞。”三太說道:“不多不少。”眾英雄上船,當時開船。船行至黑水洋,沒風就有七八尺高的浪,天連水,水連天。賈明在船頭上一站道:“媽媽的,我的姥姥,這船一翻就沉底呀。就是我們三個活得了哇,老美跟我,還有一個水怪的兒子高恒。”高恒說道:“好說水怪的孩子。歐陽德、邱成、李煜,你們全都得歸位呀。”船家說道:“你們賣紅貨的先生們,都是文明人哪,我們船上忌諱翻船,作飯烙餅都說打個張呢。”金頭虎說道:“我往日裏坐船,我們三人在船上,我問那位道:‘你貴姓啊?’那位說道:‘我姓陳,叫陳到底。’我又問那位貴姓,那位說道:‘我姓莫,我叫莫了桅’。”船家說道:“真有你的,你們的紅貨是本錢,我們船是產業。你為什麼老念喪呢?”楊香五道:“船家別理他,他不是好人,他有點病,這時又犯了病啦。”

不說眾人在船上搗亂,且說這日來到了台灣,此處乃是水旱總關口,有三二十位穿著號衣把守津渡的台灣兵夫,有一文一武,兩名官長。台灣兵一看,有一隻大船由上水而來,就大聲呐喊道:“來者是客船,還是貨船?”管船的答道:來了十位賣紅貨的,兩個保鏢的。”台灣兵喊道:“攏岸驗貨,領單過關。”眾英雄聞聽一怔:本來就沒有紅貨呀,拿什麼驗貨呢?且說把守關隘的兵問道:“是哪省鏢局保來的鏢?”管船的說道:“是江蘇十三省總鏢局保的鏢。”又一個兵說道:“哪有那麼大工夫跟他閑談?將他的鏢旗撤下來。”皆因為台灣兵不認得字,將鏢旗拔下來,就遞給那名文官啦,說道:“回稟老爺得知,大清國來了十位賣紅貨的,兩名保鏢的。”那文官接過鏢旗一看,乃是江蘇十三省總鏢頭勝英的鏢旗,那文官遂對武官說道:“李老爺請看,這是江蘇十三省總鏢頭勝爺的鏢到啦。咱們二千歲常常提念此人,言說此人乃俠肝義膽,濟困扶危,殺贓官,除惡霸,乃是大清國武人中第一位好人。咱家二千歲都是讚美景仰人家,人家的鏢來到啦,咱也得給一個好麵子。忠孝之人,人人得敬。”那武官答道:“既然如此,王老爺,咱們不用驗了,就撕給他們驗行的票吧。”那文官遂曉諭官兵道:“將驗行票子撕給他們吧,這是江蘇勝老達官的鏢到啦。放行吧,將鏢旗原物交還。”那官兵接過鏢旗,撕了一張放行的執照,來到船前,對那船家說道:“老爺有諭,十三省總鏢局的鏢免驗,就此放行啦。”三太聞聽,趕緊來到船頭,對著那名官兵施了一禮,道了一個謝字。你道,眾弟兄聞聽驗貨,正在心驚肉顫之際,一聽說是十三省總鏢頭的鏢免驗啦,真好似吃了涼藥一般。金頭虎叫道:“楊香五,無什麼事,福小命薄不成,我金頭虎無論幹什麼都有造化。官兵若是一驗紅貨,哪裏有一點紅貨?完全是黑貨。”楊香五說道:“你真有福呀,在蓮花峪,後腦海上都要著了點穴钁,我的恩師偏趕到啦。你也伶俐,到這時候就知道喊救人。”金頭虎說道:“楊香五小子,你同外人說我的短處。你要以後再說這話,找處與你滾滾。”說話之間,船已到了碼頭,大家下船,開發了船錢,另外又給了酒錢,船在原處等候,皆因為雇的是來回的船。

眾人上了岸,天色已晚。大家商議進了店房,那店家遂問道:“眾位爺們,哪一行發財呀?”金頭虎喊道:“十個賣紅貨的,兩個保鏢的。所賣的貨,俱是翡翠、碧玉、貓兒眼、牛黃、狗寶、金沙子、鑽石、核桃大的珠子。一個匣子可值百萬黃金。”說罷,金頭虎又問道:“你們有跨院嗎?我們包下,不許再住別人。要失迷了我們的紅貨匣子,連你們內掌櫃的賣了,全都賠不起。”掌櫃的一聽金頭虎說話近於詼諧,賣紅貨都是文明先生,怎麼玩笑啊?說著話,夥計將眾人領到南跨院三間上房之內。眾人淨麵吃茶已畢,又要了一桌上等酒席。眾英雄互相商議,那秦尤逃到台灣,必然投奔王子張奇善那裏獻寶。楊香五說道:“那秦尤作下這樣重案,盜三寶,殺欽差,全國一體嚴拿。他既然來到台灣,當然將那寶物獻與重要之人。台灣有會賢亭,聚義廳,懸掛招賢榜,招賢納士。凡四海英雄豪傑,殺人凶犯,盜匪之流,在中國不能容身者,來到台灣,見了國王張奇善,那張奇善必然量材取用,大開招賢之門,網羅海內賢豪,招賢務盡。大概秦尤一進三寶,那張奇善必然以禮相待,委以官職,以為安身之處。秦尤從此在台灣安居樂業,也就永遠不回去啦,他絕不會把三寶暗中隱藏。”列公,在前清的時候,犯人脫逃,由這縣逃到那縣,就不容易捉拿。文書公事,不知道得費多少筆墨,終歸還不定拿得著拿不著。因為早年沒有火車、飛艇、汽船,一天不過行百八十裏路,所以那做下案子的,逃出幾百裏路去,就可以隱住啦。不像現在的軍閥們,把民脂民膏絞盡啦,往外國一跑,就算完事,皆因為現在交通便利,一天就可以行千裏。閑話拋開,且說大眾酒飯已畢,安歇睡覺,清晨起床梳洗已畢,算完了昨天的店飯賬。眾人一看吃喝便宜,價錢不甚貴,又在店內吃完了早飯,複又將店飯錢算清。

十二位英雄起身,侯爺頭前引路。正往前行走,忽見有許多善男信女,老老少少,俱往東南走去,絡繹於途。楊香五對金頭虎說道:“這裏有什麼熱鬧,是有野台戲,這都是趕廟的啦。”金頭虎說道:“待我問問行路的。”金頭虎來到眾人跟前,賈明見一少婦懷中抱著一個小娃子。金頭虎摘去絹帕,露出衝天杵小辮,金頭虎將胳膊一橫,攔住那少婦的去路,大聲喊叫:“孩子,你上哪裏去!”那少婦嚇了一跳,幾乎將孩子掉在地下,少婦說道:“喲,你管我們上哪裏去呢?把我們孩子給嚇哭啦。”楊香五說道:“黃三哥,快過去管管他吧,他要在台灣省惹禍。”三太趕奔近前,大聲叫道:“賈明,你還不快閃開!”三太遂上前施禮道:“大娘,別生氣,我這兄弟是瘋子,不要與他一般見識了。”婦人也沒言語,遂抱著孩子走了。三太剛把少婦央求走了,金頭虎又將七十多歲一個老頭攔住啦,叫道:“老小子,你上哪裏去呀?”老頭聞聽一怔,一看金頭虎衝天杵小辮,矬胖子,憤怒說道:“你管我幹什麼去呢,嚇我一跳。”金頭虎說道:“我管定了你啦。”三太急速趕到老者跟前,叫道:“賈明你要這樣惹禍,咱就不用走路啦。退後去。”三太又對那老者拱手說道:“老大爺你多原諒吧。”又指著賈明說道:“他有點病,他是半瘋。老大爺我借問你哪,我們乃是遠方的人,初次到你貴寶地,這些老少男女都往東南去,是有甚麼熱鬧呢?”老者一看三太壯士打扮,遂說道:“壯士爺,像你這麼說話,無論到哪裏去,也沒有包涵哪。”老者又說道:“離我們這二裏多地,趙家峪村西,有一九天聖母娘娘廟,出了一段新聞。九天聖母娘娘顯聖,發放藥水,百病全治,無論有何奇病,可以當時就好,並且還是分文不取,所以這些人全去討藥水去。”此時金頭虎在旁一聽,遂叫道:“黃三哥閃開,我抽他大嘴巴子,看老頭妖言惑眾。我們大清國廟裏是泥塑的像,這台灣省怎麼有了活神仙啦,大概是由天上掉下來,怎麼沒把他摔死了呢?老頭這是胡言亂道,煽惑人心。”三太說道:“老大爺你請吧,你多擔待,他實在有病。”金頭虎說道:“黃三哥,咱們跟著看看去。”三太說道:“到那兒你好惹禍呀?”金頭虎說道:“我不惹禍。你們不去,我自己去。我倒要看看聖母娘娘是怎麼回事。他要是有別的事,我這條命豁出扔在台灣,我就跟他拚命。打出人命來,台灣也有官麵,他們問我那方人氏?我就說大清國的。你們來了多少人哪?我就說來了十二個,有一個老美姓侯,有一個瘦小枯幹的,姓楊叫楊香五,有一個蠻子叫歐陽德。打人命官司,我們一塊打。”金頭虎叫道:“黃三哥,你想想聖母娘娘哪裏有活的呢?這分明不是妖言惑眾嗎?咱們看看去。我決不惹禍,人家打我,我不還手;罵我,我不言語。我開開眼界。”楊香五說道:“黃三哥,咱們去看看吧。金頭虎要不惹禍就行啊。”大家也俱都願意前去。三太聞聽此言,把頭一點說道:“既然如此,咱們就隨著眾人奔九天娘娘廟走上一趟。”

工夫不見甚大,大家已經來到廟前。眾英雄一看,正山門閉啦,東西角門開著呢,人煙稠密,男左女右出入。小姑娘老太太少婦幼女,都由右邊出入,年輕的男子老者,由左邊出入,行人讓路和氣謙恭。張茂龍、李煜說道:“台灣高人甚多。中華大國野台戲,逛燈上廟多,男女混雜。諸位你們看台灣街道、廟宇,行走男女尚不混雜,清清楚楚。”金頭虎說道:“好哇,清楚不亂,真是規矩。我偏打娘們那邊走,他要問我,我就說我不屬你們這邊管轄,我們那裏有皇上。非打娘們這邊走不可。”楊香五聞聽,笑道:“眾位別攔賈老爺,你們不知賈老爺的性情,坐懷不亂,能比柳下惠。憑賈爺這樣英雄,哪能同老太太一塊走?豈不失了賈爺的身份。”金頭虎笑道:“對啦,打男子這邊走吧。”黃三太心中暗笑,楊香五真壞,這一抬舉他,叫他撞了釘子啦。眾英雄遂進左角門,一看月台下男女老幼。真是人山人海,擁擠不動。佛殿就是一層,外邊的隔扇俱用青幔帳罩著,月台上設立香壇,桌子北有張椅子,用青布罩著,壇桌上設擺香爐香筒、黃錢紙、朱砂筆硯、寶劍一口。金頭虎問道:“黃三哥,桌子上的東西是幹什麼的?”三太說道:“那是壇桌,預備聖母娘娘到神壇的。”金頭虎說道:“聖母娘娘還沒來,我先升壇吧。”三太說道:“賈賢弟,你別擾亂人家,人家這是修好的。”眾英雄聞聽有幾個老者談論,有一位老者問那位老者道:“你昨天上廟沒有?”那位老者答道:“昨天不但來啦,我還開了眼啦。有一位求藥的男子,二十餘歲,原來是個啞子,哇哇哇,半天說不出話來。聖母娘娘給了一粒藥,吃下藥去,哇哇直吐,眼看著吐出銅錢大的一塊白骨頭來,當時就明白能說話啦,磕了三個頭走啦,分文不取。又有一個大肚子痞,還是兩個人架著來的,肚子好似草包一般,娘娘用聖手一點,叭嘎一聲,你看著月台上濕的那一大片,真有半桶多黃水流出來了,那肚子將水流出,立刻就凹啦。一個瘸子架著雙拐,坐車來的,有人把他攙下車來,聖母娘娘給了一粒藥吃,當時站起身形,他將雙拐一拋,說道:‘聖母娘娘,明天弟子必有重謝。’聖母娘娘說道:‘分文不取。’大慈大悲,消災治病。”黃三太聞聽,對大眾說道:“諸位弟兄,你們都聽見沒有?真悶死我也。看這幾位老者,俱是奉公守法之人,這不是成了活神仙治病嗎?”楊香五說道:“黃三哥,你是闊少爺。三哥,你附耳過來。那些治病的,都是聖母娘娘的稔子,那不會說話的是他們的人,裝作不會說話。那大肚子痞是用牛尿泡,裏邊灌上米湯,綁在肚子上,聖母娘娘用手一點,那是用小刀紮的,紮破了米湯流出來啦。那瘸子架雙拐,也是裝作的。”金頭虎說道:“香五,黃三哥,附耳低言都說些什麼呢?”楊香五說道:“我與黃三哥說聖母娘娘還沒來呢。”正在此時,外邊有人喊道:“聖母娘娘駕到啦!”隻見山廟東跨院出來一個婆子,四位道姑,婆子大聲喊叫:“聖駕到啦,快來接駕吧!”那婆子腳大臉醜,穿一身藍布褲褂。金頭虎說道:“是什麼駕?是王八呀,還是甲魚呀?”眾英雄也不理他,遂跟隨他出了左角門,一看由山城牆北,來了一乘四人的小轎,聖母娘娘坐轎,轎簾未掛,不用說是眾位英雄觀看,眾人沒有不觀看的。眾人一看聖母娘娘,原來是二十餘歲的少婦。漆黑的青絲,高挽發髻,白玉簪別頂,白銀耳圈,相襯著白玉的柳葉,青水臉,未施脂粉,不見說話下頦動,大概櫻桃口裏含著是豆蔻檳榔。茶青綢子衫,茶青綢子裙,在轎子裏坐著,左腿搭在右磕膝蓋上,茶青緞子小鞋,粉白底,雪白錚亮,兩隻杏眼滴溜溜亂轉,觀看眾人。金頭虎一看,說道:“原來是一個小娘們呀。”遂叫道:“楊香五,我也沒有媳婦,你給我說一說,叫他給我作媳婦,你看怎樣?”楊香五說道:“你別挨罵啦,人家這是普濟為懷,以救萬民。”說著話,轎子已經落平。那老婆子說道:“聖母娘娘,今天求藥的太多,請娘娘快消災治病吧。”說著話,已經將聖母娘娘攙扶下轎,聖母娘娘秀腕扶著那婆子肩頭,遂輕移蓮步,雅賽風擺柳似的。金頭虎說道:“可要了我的命啦。”

不表金頭虎在此胡說亂道,且說聖母娘娘坐在壇桌正麵,四個道姑各執一把拂塵,聖母娘娘也手擎拂塵,閉目合睛養神。金頭虎又問道:“黃三哥,聖母娘娘幹什麼呢?”黃三太答道:“那是升壇呢。”金頭虎說道:“不是登殿嗎?”少許工夫,站起身形,三展拂塵,然後說道:“台灣軍民人等聽真,我神奉玉帝敕旨牒文,降下天台。台灣省五月間瘟災大作,人死七成,派我神降下天台,給台灣軍民人等,消災治病。諸般病症,七症八瘕,咳嗽痰喘,遠年近日新病老病,我神著手成春。送禮不要,分文不取。”話言未了,由左邊閃出一人,口中喊道:“眾位先生們借光啦,讓條道吧!我求藥治病。”黃三太大眾一看,此人白麵書生,年在十八九歲,文質彬彬,麵如白玉,齒白唇紅,俊美之極,文生公子的打扮。隻見那學生上了月台,提起衣服,雙膝跪倒,口稱:“聖母娘娘聖壽無疆!我學生家母臥床不起,聖母娘娘大發慈悲,舍藥一服,給我家母治好病症,我與聖母娘娘修蓋廟宇,塑化金像。”聖母娘娘說道:“求藥之人不要多言,吾神早已算就,你姓王啊,你叫王寶靈。吾神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你家住在王家峪,你家的住宅是三合房,你房為主。你娘親住東暗間,你在西暗間讀書,侍奉你的老娘。你娘親現時三天水米未曾沾唇。你宅院是五鬼鬧宅,有瘟病在身。本處五月間瘟災大作,你也有瘟病,你年輕力壯,瘟氣不能入,往後你比較你娘病體尤重。現在此處還不能給你治,必須畫符斬邪除祟,總得把你帶到我家中去治,得畫符吃湯藥。”回頭一看,四個道姑,一邊站立兩個。聖母娘娘看完了道姑,又對眾人說道:“台灣人等聽真,我將瘟氣一獻,大家看看如何?這學生年輕,瘟氣尚未深入呢。”說畢,遂叫過一名道姑,吩咐把藥取來,現出瘟病大家觀看。遂用兩個手指,左指一下,右指一下,道姑點頭,遂將殿上的茶青幔帳用手一掀,進去取藥。此時楊香五站在殿外朝著幔帳留神細看,隻見那名道姑到了裏麵,打開藥箱子,拉開裏麵抽屜,取出藥瓶,倒出一點白藥麵,放在掌心之上,自己聞了一點。又拿一張四方白紙,又倒了一點紅藥麵,用手心托著,由佛殿裏出來。遂叫學生站起身形,道姑托著藥紙與藥麵,左手托著,右手一按藥紙,用口一吹藥麵,學生打了一個嚏噴,隻見黑白眼珠一發直,怔怔的站在那裏,不知人事。聖母娘娘叫道:“台灣人等,你們來看瘟病發現了,將他帶到我家中去療治。”遂叫那吹藥的道姑,領他家去醫治。道姑轉身就走,王寶靈在後麵默默的跟著就走。此時老少男女,全都信以為真,不知是假,惟有黃三太等十二位英雄俱都明白。金頭虎說道:“這那是現瘟病?這是迷魂藥啊。”遂叫道:“楊香五、張茂龍、李煜、黃三哥、禿老美,咱們亮家夥拿這采花賊呀!”楊香五說道:“黃三哥,你快攔阻他吧,別人攔不了他。適才那老胖婆子,由東跨院用藍布卷著一大卷東西,抱在佛殿裏去了,裏邊必然是兵刃暗器。要按這個綠林道的買賣,不定有多少人呢。男的混入在左邊,女的混入右邊,咱們兄弟十二位一亮兵刃,男女賊再一亮兵刃,你看左邊的男子裏麵,上年紀老者不少,婦女中有老太太有大姑娘,有柔弱的少婦長女,地勢窄小,人太多啦,咱們兩下裏混戰,必然要誤傷了好人。像此賊的下處,必然不遠,咱們先探探底,然後將這一群賊拿住,也好給台灣省除去禍害,此處他們必有命案。”黃三太將楊香五所說之話,又對著金頭虎說了一遍,金頭虎說道:“楊香五,你與聖母娘娘有心思吧?”楊香五說道:“你看此處地小人稠,要亮兵刃動手,必然傷了好人。”好容易才將賈爺勸止動手。且說男女老幼一看,好端端的一個學生,給弄傻啦,就都不敢再求藥啦。黃三太說道:“五弟呀,悶死我也。他怎麼知道小孩的家鄉住處,姓什名誰呢?”楊香五答道:“三哥,你怎麼悶死呢?”三太說道:“你聽聽眾人談論,言說此小孩果然姓王,名叫寶靈,聖母娘娘所說的真的一點不差。由此看來,豈不成了活佛神仙了嗎?”楊香五說道:“三哥你附耳過來。這個學生昨天求藥來啦,女賊言說藥已經舍完啦,明天再來吧,那學生就走啦。那女賊且派他的夥計男賊,暗中跟下去,跟至村莊,進了門口,再打聽本村的小孩們,這家姓什麼,小孩必然告訴。然後再派男賊夜晚入院,竊看病人在哪屋中,住的是什麼房,院中的一切物件,俱都記在心裏,然後來到下處,報告了女賊。學生品貌歲數女賊都記在心裏啦,這就是采花賊,俗名就叫倒采花。”

楊香五與黃三太說著話呢,金頭虎叫道:“老美,你求點藥去,長點頭發。”美爺說道:“你別同我說話。”金頭虎又叫道:“瘦小子楊香五,你求點藥去,省得瘦小枯幹的,長點肉有多好。”又叫道:“邱成,你也求點藥,叫你的黃眼珠變黑了好不好呢?”三位說道:“傻小子你別不說人話啦。”金頭虎說道:“你們看,此時聖母娘娘悶悶的坐在那裏無事,我求點藥去,省得他閑著。”語畢,遂將大衣脫去,披上大氅,將絹帕摘去,露出了衝天杵,將衝天杵故意弄歪了。又將緞鞋脫下,穿了靴子,將包袱交給歐陽德,叫歐陽德給拿著。遂高聲呐喊:“台灣省的小子們都閃開,咱也求點藥吃。”老少人等沒有不瞪他的。他哈吧著羅圈腿上了月台,走到壇桌之前道:“聖母娘娘在上,我小子在下,給聖母娘娘作揖啦。”列位,金頭虎生來就不愛磕頭,見人家磕頭他還罵街呢。道姑說道:“求藥還不跪下?那有站著的?趕緊跪下吧。”金頭虎說道:“跪不了啦。”道姑問道:“怎麼跪不了啦?”金頭虎說道:“兩個膝蓋長了兩個小瘡,疼得難受。”聖母娘娘聞聽一愕:這小瘡長得真巧,磕膝蓋上一邊一個。又一看賈爺的貌相,衝天杵小辮,雷公嘴,狗蠅眼,紅眼邊,爛眼圈,鼻涕哈啦子直往下流,一臉大黑麻子,大草包的肚子,兩條羅圈腿。聖母娘娘一看,心中不悅,一點人才都沒有,聖母娘娘心中直惡心,簡直就要作嘔啦!聖母娘娘說道:“你姓什麼叫什麼,給誰求藥哇?”金頭虎說道:“我是上家村的,姓上,小名叫三輩。”聖母娘娘說道:“原來是上三……”說至此處,可沒將“輩”字說出口來。賈明說道:“聖母娘娘,你未到先知。我聽我老娘說,沒有我的時候,我父母缺兒少女,東廟燒香,西廟許願,才生下我這麼一個孩子。分娩下來,抱在門外闖名。怎麼向外抱我呢?軟軟的小孩,我家大人有一雙青布靴子,將我放在靴桶裏啦。遇見隔壁雜貨鋪老西跟我們家大人玩笑,在後邊一伸手:‘啊,我摳你三輩!’我家大人打了老西三棒錘,因此小名叫三輩。”三太大眾無有不笑的,胡拉亂扯,鬧得還真有趣。聖母娘娘道:“你倒是給誰求藥呢?”金頭虎說道:“給咱小媳婦求藥。”你道,聖母娘娘乃是一個水性楊花的女淫賊,見了這個賈明倒來了高興啦,隻聽聖母娘娘問道:“你說得多嫩哪,媳婦就媳婦得啦,還小媳婦。你媳婦多大啦?”金頭虎道:“我媳婦八十三啦。”看熱鬧之人一聽,金頭虎才二十多歲,他媳婦有八十多歲?聖母娘娘說道:“你媳婦得的什麼病啊?”金頭虎說道:“產後風。”聖母娘娘一聽,八十三歲得了產後風啦?他這不是要錢的,是攙局的,招得那看熱鬧的男女老少,無不大笑。聖母娘娘明知道他是打攪,叫道姑給他拿點藥。這回聖母娘娘用一個手指向道姑一指。方才給那王寶靈拿藥是兩個手指,左一指,右一指。這回一個手指向道姑一指,可就不跟方才的藥一樣啦,用手指那是暗號。這回道姑進去拿藥,楊香五順著帳棚留神觀看,隻見那道姑到了裏麵,用一張白紙,倒出點白藥麵,用手掌托著,轉身出來,遞給賈爺。金頭虎伸左手接藥,右手堵著鼻子。他是怕用迷魂藥吹他,哪知道人家不要你,他長得太好看啦。此時金頭虎右手接過藥來,用左手將藥一按,就勢作揖道:“謝謝,謝謝。”遂轉身形下了月台。金頭虎叫道:“歐陽德,老美,你二人聞一聞!”歐陽德說道:“我不聞那個東西,你是王八羔子。”金頭虎連紙與藥麵,向地下一扔,用腳一踏,說道:“黃三哥,咱十二位準是英雄嗎?”黃三太道:“弟兄十二位,皆是豪傑。”賈明道:“也配稱得起英雄?英雄者,賈明也。聖母娘娘在那坐著呢,除去賈明誰敢求藥?浙江紹興府黃三太,也就是在浙江裝不錯,有膽子敢求藥去嗎?”三太道:“賢弟,你小看愚兄了。我要求藥,說話的時候,出於三太之口,入於眾位之耳,總得說出話來,合乎情理。你說的那是人話嗎?小媳婦有八十三歲,得了產後風啦,讓眾位笑破唇舌。三太說話準有情有理。”金頭虎說道:“黃三哥,你心裏哆嗦不哆嗦?”黃三太說道:“我要懼怕,我不姓黃。”金頭虎說道:“你給聖母娘娘跪下磕頭哇?”三太說道:“決不能夠。”金頭虎說道:“黃三哥,我給你拿著包裹,你去。”

三太上了月台,來到壇桌之前,控背躬身,說道:“娘娘聖壽無疆,弟子姓黃排行在三,皆因我的至友出門辦事,在路上受了熱氣,到家中一脫大衣服,在房簷下涼爽,冒然間中了一陣賊……”三太語至此,聖母娘娘站起身來問道:“賊什麼?”黃三說道:“中了一陣賊風,賊風灌入腦髓。懇求聖母娘娘舍藥一劑,給我的朋友治好偏頭疼,我給你修蓋廟宇塑化金身。”聖母娘娘說道:“你那朋友不是偏頭疼,乃是瘟病。連你臉麵上也有瘟氣。”三太聞聽,暗暗痛恨:好大膽的女賊!三太遂對聖母娘娘道:“你說台灣瘟災大作,我是大清國的人,才到台灣。”聖母娘娘說道:“你方才來到台灣,也能受瘟氣。那瘟病本從水土而生,你來到台灣吃喝寢宿,就算受了瘟氣啦。你若不信,吾神現出瘟災你來看。”隻見聖母娘娘用兩個手指,左一指,右一指,遂叫道姑取藥來,好給他的朋友治療瘟病。那道姑聞聽,走入殿內。賽毛遂楊香五一看:要壞,聖母娘娘又伸的是兩個手指頭,必要將三太迷住。楊香五又隔著帳棚留神細看,果然那道姑又倒手中一點白麵,先自己聞了,又倒出了一點紅藥麵,用一張方白紙放在手上,將藥倒好啦,掀開青幔帳出來。此時黃三太一看,又是紅藥麵,黃三太心中明白,這紅藥麵必是迷人的,方才那個王寶靈,就是聞的這個紅藥麵迷過去的。那道姑走至黃三太跟前,黃三太往外趕緊邁兩三步,用袍袖將鼻子一堵,伸出一隻手來,向那道姑扭著臉說道:“拿藥來啦。”聖母娘娘在壇桌上一看,原來是一個合字的人,上這兒來攪擾。“我來吧。”聖母娘娘心中暗道:“你就是有托天的本領,今天我也要帶著你走。你一人攪擾我,倒算不了什麼;如果要是被此地人知道了,嚷傳出去,官兵必然前來幹涉。到了那時,如何是好?”列位,那聖母娘娘乃是女淫賊,又見黃三太長得眉目清朗,背插單刀,肋下掛鏢囊,好一個武士模樣,若是帶了回去,豈不是個好的幫手?聖母娘娘將拂塵向左袖中一遞,那拂塵是白馬尾的,上有一個白銀鉤,馬尾是白的,銀鉤也是白的,眾人哪裏看得出來?將拂塵遞進袍袖,那袍袖裏邊有一條口袋,那口袋中暗藏迷魂帕,用拂塵將迷魂帕勾將出來,原來是一塊茶青綢子,二尺餘長,一尺餘寬。聖母娘娘一挺腰,腳尖一點地,縱到黃三太跟前。黃三太離此壇有二丈多遠,麵向東站立,一隻手接藥,一隻手堵著鼻子,麵向東,為的是迎風站立迷魂藥好刮不過來。哪知那聖母娘娘驟然縱到背後,黃三太回頭看,聖母娘娘用拂塵頂著那塊迷魂帕,在黃三太眼前一抖,說道:“你來看。”黃三太用袍袖一揮那塊迷魂帕,就聽得一聲嚏噴,隻見兩眼發直。聖母娘娘仍然回歸原位,對大家說道:“你們眾位來看,台灣的瘟災,到了五月間,人人如此。此人就是瘟災發了,將他帶到我家用湯藥調治,畫符鎮邪。”語畢,將拂塵遞給道姑,道姑接過拂塵,揚起拂塵一晃悠,黃三太跟著那道姑就走下去了。此時金頭虎道:“可了不得啦,黃三哥叫賊人給迷去啦,沒有命啦。眾位,咱們十二個人來的,可不能回去十一個,要死都死在這兒,要回去都回去,亮家夥吧。”楊香五趕過來,對著金頭虎攔阻道:“賈明賈賢弟,你看,那女賊橫著一縱,縱出兩三丈遠,武藝不俗可知。那女賊豈止一人呢?男女賊人不定有多少呢?男的在男的那邊,女的在女的那邊。如果咱們一亮兵刃,那群賊必然也得亮兵刃。再者,廟中這些少男少女,到了動手的時候,必然一陣大亂,不用說家夥碰著,就是人踩人,也得踩死。況且咱們才十一個人,人家不定有多少人呢,動起手來,必不是人家的敵手。咱們暗中跟隨他們,看著他的下處在哪裏,咱先臥好了底,夜間咱們自有道理。”傻小子說道:“楊香五,你敢保女賊不將黃三哥給弄壞了嗎?”楊香五說道:“賈明你真傻,聖母娘娘是女的,黃三哥是男的,他怎麼會弄壞了呢?不要緊,你沉住了氣,準保管黃三哥壞不了。”金頭虎被楊香五這麼一說,方才沉住了氣。

且說看熱鬧的眾人,一看好端端的兩個人上壇求藥,無故的都迷惑啦,中了瘟病啦,誰還敢去治病求藥?大家紛紛議論,俱都不敢求藥。聖母娘娘在壇上看得明白,遂找了一個台階,對眾人說道:“吾神今日退壇療疾,大眾沒求著藥的,吾神明日重登壇施藥,分文不取,拯救眾生,大慈大悲。”語畢退壇,仍是眾人抬轎,道姑可剩了兩個啦,那兩個道姑,一個帶王寶靈走啦,一個帶著黃三太走啦。聖母娘娘上了轎,十一位英雄在後邊跟隨。楊香五說道:“眾位可別跟緊了,如果跟緊了,恐叫淫賊看出來,多有不便。他要是有了預備,咱們可就費了事啦。”且說大家在後邊遠遠跟隨,此時聖母娘娘的轎由東牆轉過去,奔東北,抬著轎如飛走下去了。工夫不大,走出約有五六裏地,來到一個小小村落。這個村落也就是五七家人家,聖母娘娘的轎落在一個桃杏林的門首。院內隱深,外邊桃林杏林,清雅異常,百鳥唧唧,紅紅綠綠,好一所宅院!隻見聖母娘娘被道姑相攙走入院中去了。楊香五一看,乃是五七家一個小小村落,四外無人,清靜沉寂,楊香五遂由兜囊中掏出粉石,在聖母娘娘粉壁牆上畫了一朵菊花。列位,這畫菊花是夜間必來,無論遇上什麼事是不能失信的,刮風下雨亦得來。楊香五畫好了暗記,圍著房子看了一看道路,桃杏林當中的磚房,如進院內必得由桃杏林而過。楊香五轉身形與眾英雄說道:“你們看看女賊,這樣的勢派,人是一定少不了的。這女賊每逢做上買賣,就是若幹萬,非大財主家不偷。皆因他是女的,能裝神治病,往往遇上大財主家將他請去,無論姑娘太太的屋子,他都能進去。白天治病看好了道路,夜間帶著男賊女賊前去偷盜,一偷就準,不用打算偷空了,綠林道中什麼買賣也沒這路買賣大。這路賊到了哪兒都能聯合本地紳耆,置地蓋房子,一住就是三年五載,做了幾宗大買賣,然後將房屋一扔,就遠走高飛了,房屋地基也不要啦。”

眾人說話之間,已經來到了廟前,在附近找了店房住下,準備夜晚拯救三爺與那孝子王寶靈。眾人找店住下,金頭虎喊道:“我們是賣紅貨的,東西太多,我們得用一個清靜跨院。我們這紅貨價值連城,都是貓眼、瑪瑙、翡翠,核桃大的珠子,要是丟一樣,你們賠不起。”店家一看金頭虎那宗神氣,人家也不理他,店家將楊香五等領到了一所西跨院,上房三間。眾英雄來至屋內,店家打來洗臉水,泡了兩壺茶,複又問道:“眾位達官爺吃什麼飯呢?”楊香五說道:“隻要得吃的給我們開上兩桌,不怕多,剩下我們也一並給錢。”金頭虎道:“愈多愈好,先給我來二百壺酒。”店家也不敢惹他,也不理他,連連答應:“是是。”走下去啦。工夫不大,將酒飯開來。大家圍繞一坐,侯爺還是不客氣,自己沒等眾人相讓,他就坐在上座啦。十一位英雄吃喝已畢,天色可就黃昏時候啦。店家掌上燈光,金頭虎說道:“你們再給我們沏上兩壺茶,夠不夠你們就不用管啦。有事我們再叫你們就是了,沒事你們也不用來。”店家應聲:“是是。”夥計又與大家沏了兩壺茶來,這才退下去了。張茂龍對大家說道:“綠林的規矩,咱們應當二更半前去,惟獨這群淫賊們,咱們可不能按規矩,恐怕那女賊回去,將黃三哥弄到房中調笑逞威。三哥乃是財色不迷的君子,到了那個時候,三哥不從,一定潑口大罵淫賊,淫賊惱羞成怒,那時三哥必有性命之憂。”金頭虎說道:“不錯不錯,黃三哥能比柳下惠,坐懷不亂,他不能辦那宗事。”遂叫道:“張茂龍快去替黃三哥去。聖母娘娘長得玲瓏俊俏,不著脂粉,布衣素服,就那樣的可人,張七爺長得又俏皮,真比那潘安宋玉子都之輩,這才是佳人配才子。張七哥你快去吧,別誤了美事,趕不上著急。”張茂龍一聽,也樂啦,侯爺大眾也俱都樂啦。張茂龍說道:“傻兄弟,你別玩笑,倘若黃三哥有了差錯,那就晚啦。不論你說什麼,我也要先去的,我到那裏看看光景,也好有個準備。”

張七爺說至此,急忙紮綁停當,帶好零碎,不走大門,躥房越脊,直奔聖母娘娘房舍去了。過桃杏林,進了村莊,就是座北聖母娘娘的房,由清水脊門樓走,跳牆越過,直奔第三道院,縱上房坡,留神向屋內觀看,隻見黑暗間燈燭輝煌。後窗戶是紗窗,英雄在瓦簷上一順身,兩隻腳繃住陰陽瓦,珍珠倒掛簾,頭朝下,隱在紗窗外,向西間屋中觀看。借燈光看得真切,屋中又擺頂箱立櫃,描金櫃,珠翠圍繞,蘭麝薰人。靠南窗戶有一張床,床上躺著一個美人,不亞如酒醉的一朵石榴花,半躺半臥。秀腕托著香腮,一條腿伸著,一條腿攀著,麵向南,身穿粉紅色褲褂,頭上漆黑的青絲,高挽美人髻,翡翠橫頂,翡是真紅,翠是碧綠。張茂龍仔細一看,正是那女賊聖母娘娘,此女賊原來變了妝了。張茂龍心中暗道:他這是夜間俏妝打扮,白天舍藥是青水臉,晚間他擦抹胭脂粉,連耳墜都換啦,真金耳圈,大翡翠的艾葉,瘦小的褲褂,沒紮腿帶,散著褲角,窄窄金蓮,雪青緞子小鞋,木底雪白錚亮,真是妖淫的景況,杏眼亂轉,張茂龍心中暗道:好俊的姿容。又見女賊袖口之中,取出一塊桃紅的絹帕,遞在櫻桃口內,用銀牙咬著帕角,十指來回捋這塊絹帕。張茂龍看罷,心中明白啦,這賊淫興來啦。又見女賊忽然間嗤的一聲笑啦,口中說道:“我為什麼放著白麵餅挨餓呢?”張茂龍心中說道:“我可管不著。”女賊說畢,翻身坐起,坐在床沿之上叫道:“幹娘啊,你將王寶靈帶來。”隻見外麵竹簾一響,走進一個胖婆子,捋著王寶靈的衣服,把王寶靈推到女賊屋中。張茂龍心中暗道:“他們桃杏林的家規就是這樣,夜間婆子給幹女兒往房中推男子。”那女賊站起身形,將王寶靈兩隻胳臂一捋,拉到茶桌旁椅子上。此時王寶靈兩眼還是發直,怔怔的就坐在椅子上啦,皆因為王寶靈還被迷魂藥迷著呢。那女賊將王寶靈推到椅子上坐定,她就回身來到梳妝台前,一拉抽屜匣,取出一點藥麵,自己先聞了,然後又取出了一點藥麵,用紙托著,走到王寶靈身旁,對著王寶靈的鼻子一吹。那王寶靈一聞藥麵,打了一個噴嚏,鼻涕哈啦子流了下來。那聖母娘娘由袖口中,摸出桃紅小絹帕,給王寶靈擦了擦鼻涕哈啦子。列位,癡心的女子負心郎,這女子他若是愛上了男子,無論有多肮髒,他也不嫌,皆因為愛情的魔力,比什麼都大,死生在所不惜。閑言少敘,且說這女賊給王寶靈擦完鼻涕哈啦子,遂往床邊上一坐,手托著香腮,微睜杏眼,右腿壓著左腿,直看王寶靈。王寶靈聞了解藥啦,心中也明白過來啦,東看看,西望望,遂說道:“我這是來到哪裏啦?”聖母娘娘對著王寶靈一撇嘴:“你還不知道哪?你問誰呢?你還裝糊塗呢?”王寶靈一聽聲音,心中這才明白,原來是聖母娘娘。女賊說道:“我是婦女,你是男子,我大慈大悲,舍藥濟眾,你為甚麼黑夜間入我的臥室?”王寶靈聞聽,驚慌失色,不知所以,遂對聖母娘娘哀告道:“弟子家母染病在床,隻知求聖母娘娘舍藥救苦救難,以療家母之病,實不知因為何故來到聖母娘娘的所在,望求娘娘大發慈悲,將弟子送回家去,弟子好得母子相見。”語畢,落淚不止。張茂龍聞聽,暗暗欽佩,王寶靈真是一位讀書知禮的君子。聖母娘娘聞聽王寶靈之言,冷笑道:“我們女子的私室,無故的你闖進來啦,還得我們將你送回去,你想著什麼呢?你們家裏也有少婦長女,無故的黑夜之間,去一個野男子闖進屋中,你就將他好好送出去就算完了嗎?你既是讀書的人,難道你不明禮節嗎?男女授受不親,你跑到我屋中,你倒是打算幹甚麼來啦?你一定白天在廟上見了我聖母娘娘,起了淫心,黑夜間偷著闖著進屋中。來到屋中,你見我醒著呢,你不敢向我無禮,是我的正氣,將你那邪氣給閉住啦。學生,我說此話對也不對?”王寶靈聞聽此言,把他可就嚇壞啦,口呼:“聖母娘娘,弟子不敢那樣存心,實在不知怎樣來到聖母娘娘的屋中的?望求娘娘念弟子無知,饒恕了弟子吧。”此時女賊聽罷,“嘿嘿”一陣冷笑,遂叫道:“王寶靈,你是胡說亂道,沒有那麼便宜。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你是認打認罰吧?”王寶靈問道:“聖母娘娘,認打怎樣?認罰怎樣?”女賊說道:“你們台灣省也有文武地方官,乃是有王法所在,你要是認打,將你送在當官,治以私入閨房之罪。你要是認罰呀……”女賊語至此,杏眼斜視王寶靈,往下不言語了。王寶靈連忙問道:“認罰怎樣呢?”聖母娘娘聞聽,噗哧就笑啦,伸出秀腕,將王寶靈的手一捋,叫道:“學生,你真是呆子。我問你窈窕淑女,你愛也不愛?”王寶靈方要後退,哪裏動轉得了,口中叫道:“聖母娘娘,我的手疼,娘娘快撒手吧。我學生讀書知禮,不敢妄為。聖人雲:‘非禮勿動,非禮勿視,非禮勿言,非禮勿聽。我母親病入膏肓,危在旦夕,求聖母娘娘將我送回家去,舍藥不舍藥,沒有關係。倘若我學生一步去遲,我的母親若有不測,罔極深恩,不能報其萬一。別的事情,我學生實不敢為。”聖母娘娘聞聽,說道:“書呆子,我奉玉皇敕旨,下界臨凡,與你有一分姻緣。你若應了我的要求,咱倆一夜顛鸞倒鳳,我再同你到家,與你母親治病,保你母之病立時痊愈。”王寶靈隻是搖頭不允,哀求放回家去。女賊一看王寶靈執意不允,不由怒從心頭起,說道:“我給你一個厲害,你也不知道哇。”說罷,一仰手由牆上摘下一口雙鋒寶劍,對著王寶靈頭上,就是幾晃。王寶靈隻嚇得魂不附體,跪在地下苦苦央求。聖母娘娘說道:“隻要聖母娘娘願意,那怕你驢兒不拉磨?”王寶靈跪在地下,隻知央求饒命啦,那還聽得見聖母娘娘說什麼。那女賊見王寶靈如此模樣,遂說道:“可惜你長得這樣人材,為什麼這麼軟呢?我有心將你的瓢摘了,可惜今天是大喜日子,你看人家那姓黃的有多骨力呀?”語至此,遂叫道:“幹娘啊,你將他推回去,太軟的沒有用處啦,你把那姓黃的推進來。”

張茂龍在房上雙腳繃著瓦簷,頭朝下,看著聖母娘娘要殺王寶靈的時候,美英雄不由得怒從心頭起,氣向膽邊生。又見王寶靈叫道:“天哪,天哪,何人搭救我王寶靈?”張茂龍心中說道:“世界上俱都是男欺女,那有這女子反欺男的道理?”美英雄思索至此,遂翻身上房,直奔前坡。來到前坡,方要縱下之時,又聽得聖母娘娘說道:“我今天是大喜日子,要不然我摘你的瓢。那姓黃的有多骨力呀。”張茂龍一聽,心中明白,原來是先不殺王寶靈,叫胖婆子去推黃三太去。張茂龍暗道:“這倒是個機會,我們小弟兄中誰也沒有黃三太嘴硬,今天我倒要看黃三太怎麼樣。”那胖婆子遂將王寶靈推推擁擁,由西屋出來,工夫不大,由跨院將黃三太推到了聖母娘娘的屋中。張茂龍仍來到後房簷,雙腳繃在瓦簷上,珍珠倒卷簾勢,向屋中觀看。那胖婆子將三太推到屋中,轉身出來。聖母娘娘仍將三太推到王寶靈坐的那張椅子上,麵朝西北坐定。此時那女賊又取出一點藥麵來,自己先聞了,然後又用紙托著一點藥麵,來到黃三太麵前。方要給三太吹藥之際,女淫賊眼珠一轉,向三太肋下一看,暗吃一驚:原來此人還帶著鏢囊呢。淫賊看畢,遂說道:“可不給他吹藥啦。”遂將藥放在條案頭上,翻身奔立櫃而來,將立櫃開開,取出一條綢子汗衫,將三太的兩臂一結倒著捆上啦。然後又將三太腰中搜了搜,沒有匕首;又將三太靴口摸了摸,也沒有叉子;然後將三太鏢囊摘下。那鏢囊乃是鴛鴦扣,一摘就下來,皆因為是行家子,那扣一拉就開。由鏢囊中取出一隻金鏢,用手一掂,自言自語道:“好重的鏢哇。”說罷,搬了一個凳子,將頂櫃上皮箱打開,然後將鏢囊藏在箱子裏麵,用鎖鎖好。三太此時尚被迷魂藥蒙著呢,張茂龍在外麵看得明白。隻見聖母娘娘用解藥向三太麵上一吹,三太登時打了兩個噴嚏,清氣上升,濁氣下降,鼻涕哈啦子往下一流,女淫賊用手帕一擦,三太二眸子一轉,心中明白。聖母娘娘此時在床沿一坐,三太站起身形觀看,遂說道:“你不是舍藥的聖母娘娘嗎?”女淫賊答道:“不錯,是我。”三太說道:“好一個無羞恥的女子,黑夜之間,你將三爺帶到你家,卻要怎樣?你拿黃三爺當作何人?吾乃十三省總鏢局保鏢的黃三太是也。我的老師姓勝名英,字子川。”女賊聞聽笑道:“好好好,咱們是鄉親哪,這乃是月下老人拴就的紅線,你我當有魚水之歡。你跟我在此安居樂業,較比保鏢勝強十倍。”三太聞聽大怒,遂叫道:“女淫賊!休要胡說亂道!三爺乃是書香門弟,宦家之子,俠義門徒。你乃是倒采花的女淫賊,水性楊花,不如班子裏的妓女,三爺豈能與你這下賤之輩有染?”女淫賊聞聽,說道:“姓黃的,你不用大呼小叫,我這裏也沒有街坊鄰居。咱倆個紅蘿卜就燒酒,嘎嘣脆。搖頭不算,點頭算。”語畢,伸手拿劍,口中叫道:“姓黃的,你要是一點頭,管保你豐衣足食一輩子,這個屋子,這個床帳,你我恩恩愛愛;你若是不樂意,我就手起劍落。”語至此,遂用寶劍向三爺頭頸上一橫,笑嘻嘻的道:“姓黃的,你是怎樣吧?”列位,黃三太豈是畏刀避劍之人?能叫名在人不在,不叫人在名譽壞。三爺隻是搖頭不肯,女賊惱羞變成怒,眼看著女賊手起劍落。正在此時,後窗戶竊看的張茂龍大吃一驚,隻顧看熱鬧啦,此時再想進去救人,可來不及啦。英雄一發怔,打了一個冷戰,衣裳一掃紗窗楞子,“刷拉”一聲響。女賊方挽起手腕來,就聽窗戶一響,杏眼一轉。列位,女賊本是威嚇黃三太,並不是真要殺黃三太,張茂龍這一害怕,衣服一掃窗楞子,自己又發慌,這時女賊可就看出後窗外有人啦。遂平著寶劍向三太肩頭上拍了幾拍,說道:“你不樂意,就算完啦?有布還怕做不了衣服?”遂叫道:“幹娘啊,你將這姓黃的帶下去吧。那王寶靈軟弱無能,這個太橫啦。今天晚上自己睡吧。”張茂龍在後窗戶外,暗中讚美黃三太財色分明,王寶靈孝義雙全。此時又聽裏屋竹簾一響,隻見那胖婆子進了西暗間,把三太十字絆一捋,說道:“我們姑娘自己睡啦。”聖母娘娘說道:“幹娘且慢,你附耳過來。”在胖婆子耳旁說了幾句話,張茂龍可聽不真切,隱隱的聽說寡婦睡不著覺,拋在床底下二百錢,摸錢去就睡著啦。隻見那婆子又將三太十字絆英雄帶用力一捋,說道:“跟我走吧。”那婆子衣服甚是肥大,用力一捋黃三太,可將燈就熄滅啦。屋中燈光一滅,那女淫賊遂說道:“喲,幹娘你怎麼這樣慌呢?你有什麼毛病啊?”那胖子說道:“喲,我五十多歲啦,有什麼毛病啊?你不知道這幾日也不知是怎麼的,我每夜裏夢見你幹爹一臉的血跡來找我,所以我心神恍惚。”張茂龍聞聽,原來這婆子也不是好人,是謀害親夫,我必當殺之。此時張茂龍在房簷上珍珠倒卷簾,兩足尖掛著瓦壟,方要往上翻身的時候,就聽前房坡有聲音,說道:“你下去吧。”那張茂龍正在頭朝上起的時候,無有還手之能,就聽“噗咚”一聲響,將張茂龍扔在塵埃。張茂龍一提氣,可沒摔著,方要爬起來,女賊跟著也縱下來啦,照定張茂龍腰上就是一腳,說道:“呆子,你躺下吧,哪裏去呀?”

列位,方才屋中滅燈,那本是女賊故意叫婆子弄滅了的,為的出來好拿張茂龍。這一腳將張茂龍踢倒,由腰中掏出一條繩來,將張茂龍二臂一攏,來了個寒鴨鳧水,捆了一個結實,用手提著張茂龍奔前院來了。來到上房門前,叫道:“幹娘,點燈吧,拿住啦。這必是鷹爪哇。”提到西暗間屋中,將張茂龍往地上一放,叫道:“幹娘,你拿木盆用油布裹著,將他饋了吧。”饋了就是宰了。接著又說:“這要是回了赤字窯,咱們這裏站立不住啦。”那婆子將木盆取來,放在地下,這木盆三尺多高,五尺多長。然後將油布往盆中一鋪,那油布出木盆外三尺多長,為的是不叫血向人身上濺。女淫賊下令:“幹娘你將他饋了吧。”婆子說道:“我這兩天心驚肉顫,黑夜睡不著覺,你動手吧。”女淫賊說道:“哪年不饋十個八個的?我饋就我饋吧,也不用牛耳尖刀啦,就用我這口寶劍吧。”女賊舉劍方要下手,那婆子說道:“姑娘且慢動手。”女淫賊說道:“他是鷹爪,你還給他講情嗎?”婆子說道:“你看看他盤尖不尖哪?”盤就是臉,尖不尖就是好不好看。張茂龍心中暗道:“不好不好,王學生和黃三哥他二位品貌比我差得遠。我低頭不揚頭,不叫他看見。”女賊寶劍交到左手,右手一推張七爺的太陽,女淫賊本是要殺人的神氣,怒容滿麵,見了張七爺俊美出眾,反怒容換笑臉。打量美英雄:黑漆漆兩道寶劍眉,一雙俊目,好似朗星,鼻如懸膽,齒白唇紅,大耳垂輪,麵如白玉,真真可愛。遂問道:“這位爺台,你貴姓啊?”張七爺說道:“無名氏。何必多問?”女賊笑道:“可惜你這奇男子、大丈夫,少姓無名,我們婦人還有某門某氏呢。聽你口音也是大清國的人氏,我原籍江蘇省尹家川,我乃尹鳳霞是也。這也是姻緣有分哪,難道說你無名無姓嗎?”七爺一聽大怒,說道:“我乃鳳凰張七爺張茂龍。”女淫賊聞聽,嘻嘻笑個不止,遂說道:“怨不得長得俊呢,原來是鳳凰。鳳凰不落無寶之地,我們這沒有梧桐樹,哪裏引得鳳凰來呢?七爺,這也是前世的姻緣,該當你我成為夫妻。”張七爺聞聽,心中思索,適才與王寶靈奉玉皇爺敕旨牒文,與我黃三哥月下老人拴就的紅線,這又與我姻緣有分。工夫不大,就有了三個啦。七爺想到這裏,說道:“女賊你胡說!我乃堂堂英雄,豈能與你這女賊成其夫婦?”女淫賊說道:“咱是照方吃藥。若沒有你在房坡,我就將姓黃的宰啦。”寶劍橫在張七爺脖頸之上,眉目傳情,木頭底子亂響,站立不穩,五官挪位,萬種風流,說道:“張七爺你一點頭,咱倆是一世的歡樂,吃的是珍饈美味,飲的是玉液瓊漿,身穿綾羅綢緞;你若不允,我手起劍落,叫你落個他鄉之鬼。世界上風流鬼,誰不樂意?你要一點頭,願意在台灣住,咱們在台灣買地蓋房;如不願意在台灣居住,咱們就回歸大陸,我與你快樂三年五載,生產一男半女,咱們就是一家子人哪。”張茂龍一看女賊真是十分俊美,心中思索:若不然我就應允吧?又一尋思,我來的時候,楊香五他還要來呢,楊香五腿底下比我快,如果他若是來了,暗地觀看,叫他給傳說出去,豈不是栽一輩子筋鬥?黃三太人家就寧死不應哩!想到此處,心中說道:“仍是不應的為對。”女淫賊又問道:“七爺,你應不應啊?”張茂龍搖頭道:“不應,殺吧。”女賊又道:“七爺,你心眼活動點。”張茂龍道:“沒有活動,不應。”女賊道:“我可要殺啦,休怨我無情。”張茂龍說道:“你殺吧。”女賊說道:“我手起劍落,你小命就完了。”張茂龍說道:“愛殺就殺,何必多問呢?”女賊笑道:“我怎麼舍得呀?”張茂龍道:“你隨便吧。”女賊道:“我也不殺你,也不剁你,也不宰你。我將床帳收拾好了,我叫幹娘脫了你的衣服,叫你裸體,我用手摸你。”張七爺一聽,說道:“那可不成。”女淫賊又說道:“我這就脫你的衣服啦。”說著話就要向前去脫。此時急得美英雄沒有法子啦,眼珠一動,計上心來,笑道:“美人,我不是保鏢的,若是保鏢的,來到台灣幹什麼來呢?我是吃橫梁子的。白天我看你在壇上舍藥,我看美人長得太好啦,引動我七魄三魂,今夜晚間我特意前來,會會美人。你如果是不殺我,真心實意愛我,咱們是白頭到老的夫妻,為什麼三天兩天呢?你將我解開吧。”女賊聞聽,笑道:“你們小白臉不可交,嘴賽蜂蜜心賽刀。咱二人成其美事,你說山西煤是白的,我都信。你此時說話,我有點不信。我得將你身上的兵刃搜出來。”遂將張茂龍練子錘兵刃等物搜清,叫道:“幹娘將他的兵刃包起來,藏在暗間屋中去。”又叫道:“七爺,我將你解開,你若是一跑,我用飛抓抓你。我還有迷魂帕,我可將你脫光溜摸你。”張茂龍說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叫我走,我也不走。”女賊說道:“既然如此,咱就收拾床帳,安歇睡覺吧。”張茂龍說道:“那有這麼忙的?我此時還沒吃沒喝呢。”女賊說道:“那還不好辦嗎?”說著話叫道:“幹娘,放好了墨石麵的茶幾,沏上一壺好茶葉。”胖婆答應一聲,把茶桌放好,複又來到廚房,沏了一壺茶。女賊又吩咐幹娘道:“你給我們預備點菜。”胖婆子說道:“你們吃什麼呢?”女賊說道:“溜肝,炒肚,佛手疙疸炒裏脊,再來一碗冬筍湯,兩壺酒。”女賊又對張茂龍說道:“你在西麵坐,我在東麵坐。你要在外麵我不放心,我怕你跑了。”胖婆子去不多時,將杯箸擺好,菜也擺齊。女賊在東麵坐定,將寶劍放在身旁,閉住了東暗間門。女賊說道:“張七爺,咱二人得猜兩拳。”張茂龍說道:“我不會猜拳。”女賊說道:“你那是胡說,綠林道的人,哪有不會猜拳的?不要客氣,以後你是七爺,我是七奶奶,夫婦之間,還客氣什麼?”張茂龍一想,猜拳也不錯,心中說道:“楊香五他們二更半天準來,我們二人猜拳,也好耽誤工夫,等到楊香五、賈明、侯爺他們來了,就好辦啦。”張茂龍想到這裏,說道:“咱們猜兩拳吧。”女賊遂將手伸出來啦,張七爺臊得桃花臉通紅,女賊是常和男子喝酒的,滿不在乎。二人猜著拳,女賊借著酒力,淫邪可就來啦,將腳順著桌子底下,可就伸過去啦。張七爺趕緊一閃身形說道:“夫妻之間,畢敬畢恭,你豈不聞舉案齊眉嗎?咱倆乃是長久夫妻,不要輕薄了。”女賊被欲火燒的,哪裏還聽得進張七爺說什麼?張七爺一伸手,正喊道:“五魁手呀!”女賊伸著一個手指喊道:“鳳凰咱倆好哇!”

正在此時,就聽房上有人喊道:“咱三人好吧!”說罷,遂叫道:“張茂龍小子不是東西,你給我丟人啦!”說著話,隻聽得窗戶咕咚一聲響,進來一個人。女賊手擎寶劍一順身由屋裏就縱出去啦。你道來者是誰?正是傻小子賈明。為什麼賈明先來啦?咱們慢慢再表。賈明上了炕,揚起手來,照定張七爺就是一個嘴巴。張茂龍的桃花臉哪裏經得住他這金鍾罩的手呢?張七爺一仰身叫道:“表弟,你拿女賊要緊,你打我幹什麼?”金頭虎遂喊道:“女賊你跑不了!我從窗戶進來的,我還從窗戶出去。”女賊在院內一聽,還打窗戶出來,心中暗想:你隻要打窗戶出來,就跑不了你。女賊遂手持寶劍,站在窗戶旁邊,單等金頭虎一探頭,就是一劍。哪知道賈明是金鍾罩,剁上也白剁。金頭虎由窗戶果然往外一鑽,腦袋剛一鑽出窗戶,女賊手起劍落,就是一劍。金頭虎並不躲閃,一抬頭,這一劍正正剁在天靈蓋上,隻聽咯崩一聲響,將女賊的手腕子倒給閃了。女賊趕緊躥上房去要跑,金頭虎說道:“你會上房,我也會上房。”女賊先上房,遂用劍將瓦挑下十幾塊,拿在手中。金頭虎來至近前,向房上一縱,女賊一揚手,那十幾塊瓦就砍下來啦。金頭虎正縱至半截,哪能躲閃?嘩啦啦正砍在金頭虎頭上。賈明說道:“好小子,你真砍哪。”說著話,還往上縱。女賊一看,砍不動他,翻身就跑,金頭虎在後緊緊跟隨。來到二道院內,女賊用劍照定金頭虎麵門便刺,金頭虎趕緊用手護著麵門,說道:“那可不行,就是五官怕著家夥。”女賊心中明白,這小子原來是金鍾罩鐵布衫的功夫,於是用劍照定金頭虎的下身便刺。金頭虎用杵護住,遂說道:“小金頭虎也怕家夥。”女賊一聽,嗤的一聲笑啦,心中說道:“我叫鳳凰將我迷住啦?我心裏淨惦著鳳凰呢。他無論是什麼功夫,他也得怕迷魂帕。”女賊想到這裏,遂跳出圈外,將劍交於左手,右手向左袖中一摸,用中指將帕環一勾,將迷魂帕勾出,對著金頭虎刷啦一抖迷魂帕。金頭虎一晃悠衝天杵,也不打嚏噴,對女賊說道:“那不管事。”女賊心中暗想:他怎麼不怕呢?必是藥沒抖在他的麵門上。於是又向金頭虎緊緊抖了幾下,金頭虎還是說話,兩眼也不發直。女賊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啦,心中一納悶,嘴裏可就說出來啦:“你怎麼不怕迷魂帕呢?”金頭虎說道:“那叫迷魂帕呀?告訴你吧,白天在廟上,你用迷魂帕迷人,我早就看出來啦。我方才來的時候,我早將鼻子眼堵住啦,你怎麼抖也不怕。女賊你為什麼在廟上將小白臉迷來,不將我迷來?今天你走到哪裏,我追到哪裏,我與你死冤家活對頭沒完。”女賊一看金頭虎是軟也不怕,硬也不怕,真是沒有法子。心中想道:“我若是往外一跑,他就不能追我啦。我這裏有的是金銀,他們為的是發財。”尋思至此,女賊遂躍上清水脊卡子牆。金頭虎在後麵跟著也往上縱,女賊一伸手將金頭虎衝天杵小辮揪住,右手掏出飛抓將金頭虎小辮就給抓住啦,一鬆手將金頭虎摔在地下。女賊心說,我用力一拉飛抓,將他的頭發給拉下來,一見血跡,金鍾罩就算破啦。女賊想罷,遂用力就拉飛抓,金頭虎用手持住飛抓練子,一隻手一橫一字杵,將鐵練子就別斷啦,女賊幾乎鬧一個大翻身落將下去。女賊急忙將飛抓套從手腕上摘下來,跳下清水脊卡子牆,往外就跑。金頭虎頭上抓著飛抓,帶著三尺多長的鐵練子,他也不往下摘,在頭上掛著往前就追,兩隻腳還直踏那鐵練子,金頭虎就將鐵練子繞在脖頸之上。前邊聖母娘娘木頭底嘰噠咯噠;後邊金頭虎脖子上的鐵練子唏啦嘩啦。出了桃杏林子就是山道,皆因聖母娘娘穿的是木底鞋,在前麵跑著,一踏石頭,恰巧將木底鞋給撅折啦。聖母娘娘本來比金頭虎快,木底鞋這一折,有繩子連著,雖掉不下來,可就慢啦,要不然金頭虎也就將聖母娘娘追丟啦。聖母娘娘腳底下這一慢,金頭虎在後麵可就跟上了。聖母娘娘在前,金頭虎在後,正在向前奔走之際,隻見從旁來了三條黑影,鹿伏鶴行,直奔金頭虎來啦,金頭虎忙道:“誰呀?”隻聽有一人答道:“我。”“幹什麼,臭豆腐?”金頭虎就說道:“蠻子,奸情出人命,咱們弟兄同堂學藝,可別因娘們犯了心病。”歐陽德說道:“王八羔子,誰跟你爭娘們?幫著你拿賊。”第二位就是老美侯爺,金頭虎說道:“侯爺,聖母娘娘我可占下了,誰可也不許奪我的功勞。”侯爺說道:“是啦,一定叫你拿。”楊香五說道:“賈賢弟,沒人奪你的功勞。女賊甚快,怕你一個人拿不著,我們來幫著你拿。我們三個人上前麵圍住了聖母娘娘,女賊見我們在前麵,必然得回來,你再迎頭拿他,你可別用我們幫著你動手。”賈明說道:“如果要用你們幫著動手,我就不姓賈。”楊香五與侯爺附耳說了幾句話,此時聖母娘娘已經奔西南跑下去啦。西南上就是樹林子,楊香五與歐陽德也奔西南樹林子就走下去啦。女賊進了樹林子,打算越過樹林逃走,女賊是由北麵進的樹林,打算由南麵逃走。女賊將走至樹林南口,隻見兩道金光耀眼,叫道:“女賊哪裏走?千裏獨行俠侯華璧在此。”聖母娘娘一看,打了一個冷戰,轉身往東便跑。又見樹林東出來一道黑影,掌中一口明亮匕首短刀,一聲呐喊:“呔!女賊休要往東來,小毛遂楊香五在此。”聖母娘娘抹頭往西便跑,樹林西麵又一人呐喊:“女賊不要上這裏來,歐陽德在此。”手中拿著明亮亮一口雁翎鋼刀。聖母娘娘一看,三麵都有人把守,轉身回去吧,遂又向北跑去。忽聽北麵又有人喊叫:“小子,你作法都鑽不出去,四門堵你。”眾英雄東西南北四麵圍住,捉拿倒采花女淫賊。女賊在樹林之中,口中說道:“你們這群人也太難以為情啦,我乃是婦人之輩。”遂抬左腿,用寶劍將木頭底削去,寶劍又交於左手,一抬右腿,又將右腿木頭底削去,將寶劍拋出了樹林,女賊抱住一棵鬆樹,叫道:“你們拿吧,我不能走啦。”楊香五用火折一照,原來聖母娘娘抱住了一棵鬆樹。楊香五遂喊道:“賈明你拿吧!”傻英雄說道:“你們三個人拿吧。”楊香五說道:“你叫我們三個人一動手,你就不姓賈啦。我們給你圍住啦,還是你去拿吧。”金頭虎說道:“我拿就我拿。”金頭虎來到樹林內,口中說道:“小娘們,這樹跟你有什麼過節呢?”此時賈明心中暗想:這個小娘們長得很好,我將他拿活的,交給他們三個人。傻英雄又一想:我睜著眼去抱小娘們,我害臊,我閉著眼去抱她,我咬兩口肉解解恨。想到此處,金頭虎遂將眼一閉,雙手揚起,對著女淫賊抱去,張開口就奔女賊咬去。那女賊見金頭虎抱來,一閃身形,由北麵就走啦。金頭虎這一口,正正咬在鬆樹上啦,牙床子也破啦,血也流下來啦,將鬆樹皮咬下一大塊來。那位說,傻英雄金鍾罩不能見血,若是見血,金鍾罩豈不破了嗎?列位,牙床子是賴肉,能見血,因為有金鍾罩鐵布衫,牙是壞不了的,並破不了金鍾罩。金頭虎自己也笑啦,遂叫道:“楊香五,女賊哪裏去?”楊香五說道:“你問誰哪?北麵上無人,女賊由北麵走啦。你是怎麼拿的呀?”金頭虎說道:“我是閉著眼去抱的,我打算連人帶樹都抱住了,狠狠的咬一口解解恨,未想到一口咬在樹皮上啦,把我的牙床子都咬破啦。真倒運,女賊也沒拿住。”楊香五說道:“女賊也走啦,咱們回去看看黃三哥、張茂龍他二人怎樣啦。”金頭虎說道:“對啦,咱們趕快回去吧,女賊屋裏有頂箱立櫃。方才隻顧跟女賊滾啦,我也忘了發財啦,快回去吧。”說著話,遂奔桃杏林而來。侯爺腳底下甚快,侯爺看女賊脫身走了的時候,就先奔桃杏林走下來啦。金頭虎與楊香五、歐陽德三人,遠遠就看見桃杏林烈焰騰空,金蛇亂竄,張茂龍、黃三太與侯爺、邱成大眾等在桃杏林外站立。金頭虎問道:“誰放的火?女賊屋中頂箱立櫃,還有銀子呢。你們放火沒將銀子拿出來嗎?”張茂龍說道:“銀子拿出來啦。”金頭虎說道:“銀子拿出來就算完啦。走吧,咱們上樹林子裏頭分銀子去。”大眾這才來到樹林之內,將銀子分作兩堆。金頭虎說道:“我一個人分一堆,你們大家分一堆。我用腦袋撞窗戶,出窗戶時候,還挨了女賊一劍,在院中叫女賊用瓦還打了我一下子。你們來的時候,都沒有什麼事啦。”楊香五說道:“就是叫你分一半吧,你不用不合算,依你挑,這兩堆你擁一堆。”金頭虎挑了一堆多的,遂向兜囊就裝,兜中也裝不了啦,用手巾包好帶在腰間。大眾又將賈明揀剩下的這堆,人人拿點裝入兜囊之內。要按著規矩說,這宗錢應當施舍,作慈善之事。大眾皆因為來在台灣,道路甚遠,叫金頭虎都帶著,用錢的時候,他也得向外拿,此時他帶的多,不過多受點累。大家分完了錢,楊香五遂對黃三太、張茂龍說道:“這桃杏林已經點著啦,也沒有什麼事啦。那學生王寶靈可曾救出來麼?”張茂龍說道:“王寶靈也救出來啦,還救出幾個少年來,都是與女淫賊有染的。將肥胖婆子也殺啦,還殺了一個丫環,殺了一名男的,其餘都四散逃走了。那幾個年輕之人,都是此地人氏,離此俱都不遠,叫他們都自己回家去了。桃杏林這一燒,於本地麵省了好些事,要不然地方官還得驗屍拿賊。”楊五爺聞聽,點頭說是。金頭虎在旁說道:“張茂龍小子,你為什麼與女淫賊喝酒猜拳,給我栽筋鬥?”張茂龍說道:“我與女賊猜拳喝酒,為什麼給你栽筋鬥?我那是不得已,女賊有迷魂帕,將我拿住啦。他要與我成為姻緣,我執意不允,他就用寶劍威嚇,將劍放在我的脖子上,我也沒答應。以後他又不殺我啦,要將我捆著,扒去衣服作賤我。我實在無法啦,我才應允。我跟女賊喝酒,為的是耗時間,等著你們來好救我們。”楊香五在一旁向金頭虎直笑,也不言語。侯爺說道:“楊五爺別叫賈爺給磕頭啦,張七爺並不是有邪念與女賊喝酒。”原來,金頭虎與楊香五二人在店裏說閑話,楊香五說道:“此時張七爺與聖母娘娘準對麵吃酒呢。張七爺都慌神啦,等不得啦,非要先去不可。”金頭虎說道:“不能夠。”楊香五說道:“你要不信,你去看去,張茂龍要沒跟聖母娘娘對麵吃酒,我就給你磕一百個頭。”金頭虎說道:“我去看去。”楊香五說道:“他要是果然跟聖母娘娘在一堆喝酒呢?”金頭虎說道:“他要是與聖母娘娘在一處喝酒,你就不要給我磕頭啦。”楊香五說道:“我不給你磕頭,你可得給我磕一百個頭。”金頭虎說道:“好吧,他要真跟聖母娘娘在一處喝酒,我就給你磕一百個頭。”楊香五說道:“咱們空口無憑,你得找一個保人,我也找一個保人。”楊香五的保人當時就有啦,可沒有人保著傻小子。金頭虎問了半天,還是沒有人答話。老美跟賈明是朋友,遂說道:“我保著賈爺。”賈明這才先奔桃杏林。所以賈明此時不依張茂龍,因為楊香五叫他磕頭。還是黃三太給說合啦,三爺說道:“張茂龍要是真與女賊有邪念,還能夠大聲喊鬧喝酒嗎?香五你別取笑啦。”賈明這才說道:“女賊也跑啦,那被難的人咱們也給救啦。咱們大家還不就此奔王府,探聽小老鼠的下落嗎?”黃三太、楊香五等聽罷此話,就要起身奔王府。侯爺說道:“且慢,此地距離王府還有一百多裏地呢,這個事也不是忙的。”大眾一聽侯爺說的有理,這才由樹林奔店房而來,仍不走店門,躥房越脊,來到屋中,大家休養精神。

至天光大亮,三爺早早起來,穿好了衣服,由後牆出去。等到店家開了門啦,遂來到櫃房,叫道:“掌櫃的,昨天有一夥計賣紅貨的住在貴處啦。勞您駕,您給回一聲,就說有姓黃的來找,我們是在一處作買賣的,昨天他們將我落在後頭啦。”店家答應一聲,轉身來到裏麵一說,侯爺這才出去將三爺迎進店去。列位,這是為的遮掩眾人的眼目。昨天住的是十一位,今天出去十二位,豈不叫店家生疑嗎?且說大眾俱都梳洗吃茶已畢,金頭虎叫道:“店家,有什麼好吃的?你給我們開兩桌,愈好吃愈好,我請客不怕多花錢。”

眾英雄早飯已畢,開發了飯錢店錢,仍是兩位保鏢,十個賣紅貨的打扮,侯爺在前,三太在後,一路無事。這日大家來到了台灣省城北下關,在茶飯鋪喝茶吃飯,侯爺說道:“我前次來過兩次,進台灣省城,有護城兵把守,必須驗了貨才能放咱們過去。要是進城,人家一驗貨,咱們沒有貨,那可怎麼辦呢?”金頭虎說道:“沒有貨讓他賠咱們。”侯爺說:“這不是胡攪的事。”金頭虎說道:“老美,你這就沒有主意啦?咱們不會不走城門嗎?咱們今天先在城外遊玩一天,等到夜晚的時候,咱們爬城進去。”侯爺說道:“還有護城河呢。”金頭虎說道:“高恒會水,你我會水,咱們將他們背過護城河去,還不行嗎?”天至掌燈時候,十二位順北門外堤坡向西走去,將衣服及紅貨匣子打成了兩個包兒,十二位英雄就在堤坡換了水衣水靠。高恒先下水試探深淺,約有二十餘丈的護城河,當中有五六丈深。高恒先鳧到城根,一看城根是三合土砸的,岸上垂楊柳非常好看。高恒複又轉身回來,將此水深淺說與大家聽了。於是高恒、侯爺、金頭虎,每人背三位,這才將眾人背過護城河。

來到城牆根,黃三太先用飛抓搭住城牆倒把磚,順著絨繩上了城牆。伏在牆頂,向裏一看,黃三太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抹身下了城牆,對著眾人說道:“咱們這趟台灣白來啦。”眾人忙問道:“怎麼白來了呢?”三爺說道:“城內的護城兵帳棚,全是十丈來遠一個,帳棚上高掛號燈,號燈上寫著號頭。咱們上牆這兒,正是三百八十三號,再向兩旁觀看,三百八十四號,三百八十二號。咱們如何下得去呢?豈不是白來一趟嗎?”金頭虎說道:“怎麼著,白來一趟?千山萬水,我這兩條羅圈腿,可實在不容易。咱們十二人之中,誰有主意誰可快說出來,誰要不說,我可要罵街啦。”楊香五說道:“你罵誰呀?”金頭虎說道:“我罵你。”楊香五說道:“你為什麼罵我呢?”金頭虎說道:“你有主意不辦去,我就要罵你呀。”楊香五說道:“我有什麼主意?”金頭虎說道:“你身體靈便,你有損陰喪德的薰香盒子。一個帳棚裏也就是有六七個人,你用薰香盒子,將三百八十三號的帳棚裏頭兵先薰過去,然後我們就打三百八十三號的帳棚後就下去啦。”楊香五一聽,金頭虎比誰都伶俐,比誰都想得到。楊香五對侯爺、黃爺等說道:“賈賢弟說的甚是,要說用薰香盒子,我連著薰倒十個帳棚的兵,都用不了多大的工夫。就是我先爬過城牆去,先將那三百八十三號的兵薰過去,然後我一拍掌,你們就下城牆。咱們進城,易如反掌。”侯爺、黃爺眾人等點頭稱是。楊香五遂用飛抓抓住城牆倒把磚,上了城牆。眾人隨後也俱都用飛抓,抓住倒把磚,上了牆頂,摘下飛抓,趴伏在牆頂之上。楊香五先爬到女兒牆,用飛抓抓住倒把磚,臉朝外,足後跟蹬著牆,下得牆來,一抖絨繩,摘下了飛抓,裝入兜囊,悄悄地來到三百八十三號帳棚一看,裏麵有四位護城兵,正在裏麵鬥紙牌呢。又聽那一位老者說:“兄弟,你別看熱鬧啦,你還不去接口號去?”就聽那看熱鬧的弟兄答道:“老兄,你放心鬥牌吧。我剛接得口號來,再鬥一個時辰都不要緊。”那老者此時已經將牌抓起來啦,那看熱鬧的兵在旁說道:“老哥這把牌真好。”那老者說道:“今晚一把也沒和,好什麼?還是和不了。”說著話,忽然喊了一聲:“什麼氣味?”手中牌立刻就掉在地上啦。旁邊那位剛要說你怎麼把牌掉啦?話還沒說出來,咕咚一聲栽倒啦。那三位鬥牌的也都東倒西歪,不知人事了。列位,小毛遂楊香五下得城來,一看裏麵有人鬥牌,自己遂聞上解藥,薰香盒子裝好了薰香,將仙鶴嘴向外一抽,遂由帳棚後麵將仙鶴嘴插入帳棚,一抽仙鶴尾巴,兩翅膀一扇,那薰香就進去啦。楊香五一看,裏麵眾人俱都東倒西歪啦,遂來在城根下,對著城上慢慢拍掌。城上眾弟兄聽得城下掌聲,眾人遂由三百八十三號帳棚後麵,在牆上掛好了飛抓,順著絨繩而下。下得城來一抖飛抓,摘將下來,俱都裝在兜囊之內。侯爺乃是熟路,於是侯爺在前,眾人在後,向正南走去。走出有二裏之遙,前麵黑暗暗一片樹林,侯爺對大眾說道:“前麵樹林可以藏身。此處離王府一裏多地,咱們先在樹林之內隱藏吧,現此時天光尚早。那王府不比別處,裏麵能人甚多,那王子張奇善上山擒猛虎,入海捉蛟龍,手執一把寶刀,有萬夫不當之勇。咱們大家必須夜靜更深方可前去。”黃三太等大眾聞聽,點頭稱是,眾人遂來到樹林之內。

且說金頭虎昨日在桃杏林得了不少金銀,將兜囊俱都裝滿,還用手巾包了一個包兒,掖在腰間,白天這一天的工夫,將賈明給追得渾身是汗。此時來到樹林之內,聽說就要探王府啦,傻小子說道:“黃三哥,我身上這些銀子太重啦,怎麼辦呢?”黃三太說道:“賈賢弟,那淫賊的金銀乃是不義之財,應當將此錢施散了就完啦,那能要這不義之財呢?”傻小子聞聽此言,遂將母狗眼一翻,說道:“給別人可不行,我還沒愛完呢。”黃三太說道:“你可以將銀子藏起來。如不然到了王府,府牆高大,院子極深,你身上帶著那些東西,豈不耽誤事嗎?”金頭虎說道:“對啦,我將這銀子藏在樹林之內,完事我再來取。”語畢,遂往樹林深處走去,並對楊香五說道:“楊香五,你要偷著看我埋銀子,我可跟你滾滾。”楊香五說道:“你白給我,我都不要。”金頭虎哈吧著羅圈腿來到樹林深處。一看那麵還有蘆葦,往裏走著地皮已經軟啦,再要往前走,可就禁不住人啦。金頭虎遂拔下一字镔鐵杵,刨了一個坑,將銀子埋好,口中還自言自語道:“真是好東西,無論幹什麼,沒他辦不了事。”他將銀子埋完了,又用杵將泥一平,扯過來兩縷葦子,係了一個扣兒,為的是回來好找。作完了記號,遂走出了葦塘,叫道:“楊香五,你猜我藏在哪兒啦?”楊香五說道:“我管你藏在哪兒呢。”金頭虎說道:“我扔在水裏啦。這回可輕點啦,白天沒將我累死,出了一天汗哪。”

眾人又休息了一會兒,天色已經到了二更來天,侯爺道:“天色已到時候啦,咱們起身吧。”大眾站起身形,就要奔王府。楊香五道:“黃三哥且慢。你們大家都沒吃過賈明苦子,我可上過他的當。他不論在什麼地方,要是不對他心意,他就亂喊亂鬧。等到叫人家知道啦,他先跑啦,他就不管別人啦。”金頭虎說道:“我這回不言語,你們叫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淨聽你們的,還不行嗎?”三太說道:“賈賢弟,進了王府千萬不許大呼小叫。王府不比別處,如果鬧出事來,關係非常重大。況且咱們就是十二位,若是叫人家拿了,連救應都沒有。”金頭虎說道:“我決不惹亂子,黃三哥你就放心吧。”眾人這才奔王府而來。來到府牆東麵,眾人舉目一看,府牆甚高,不似城牆一般,也沒有倒把磚,用飛抓搭住裏麵牆,腳尖點牆,兩隻手捋著絨繩而上。眾人俱都上了府牆,一看裏邊,樓台殿閣,金碧交輝。金頭虎說道:“這是廟啊?”黃爺說道:“這乃是王府銀安殿。”侯爺說道:“當今萬歲駕座金鑾殿,王子駕座銀安殿。”十二位英雄躥房越脊,來到銀安殿南配殿上,伸手一摸,那瓦七寸寬,一尺四寸長。正恰巧王子張奇善夜升銀安殿,兩廊下俱都是杏黃紗燈。十二名王官,身帶綠皮鞘紅毛銅寶刀;十二名俱是古銅色跨馬服。再一看東廊下有二三十位,俱都是文質彬彬,身穿便服打扮,手拿團扇,看光景乃是台灣省的文官;西廊下俱都武士打扮,三十餘位,胖者殺氣,瘦的俏皮,年老的精神百倍,俱都是赳赳武夫,有千人之敵。再看張奇善麵向南而坐,他前頭這張桌子名叫鬧龍案。三麵圍桌,左右圍桌,上繡龍出水,鳳離窩,團花朵朵;正當中圍桌上繡著五爪金龍,下繡海水江牙。古銅色的大氅,腰係黃龍絲帶,脅下配著一隻金背劈水電光寶刀,黃白的臉麵,頷下半尺餘黑髯飄灑。這十二位英雄身人王府銀安殿,好似打在了天羅網內,再想出離王府,勢比登天還難。

再說王子張奇善身背後站著二人,左邊一人背後背著銀鐧,右邊一人九梁道巾,身穿八卦仙衣,腰係火紅絲絛,背後背定寶劍一口。一位招討大帥二千歲石朗,一位是台灣省的大謀士王道修。此時銀安殿上鴉雀無聲,隻見張奇善忽然站起身形,回頭叫道:“石賢弟!”二千歲控背躬身道:“王駕千歲,有何吩咐?”張奇善道:“賢弟,此次上大清國去,可稱得起順利。要是別位去,總得一個多月,兄弟你怎麼廿多天就回來啦?”二千歲答道:“臣將差事裝在車內,臣扮作保鏢之人,假作了幾杆鏢旗。臣乘座騎,趕車的俱都是臣當差之人。曉夜兼程,所有保護犯人的差官,俱都馬步全軍內挑選的,每日能行二三百裏。陸行騎馬,水路坐船,晝夜不停,是以甚速。到了大清國地界,因有鏢旗,無人阻攔,差事物件俱都送到十三省總鏢局,將三寶與飛天鼠秦尤以及轎車,都送與勝英了。勝老鏢頭千恩萬謝,對臣說道:‘這場官司完了,親身到台灣麵謝,此生不忘大恩大德。’”張奇善聞聽,捋髯一笑:“哈哈哈!這位勝老達官便宜了。”列位,王子張奇善與文武官員說話是低聲的,不能大聲喊嚷。說到送秦尤至大清國,交與了勝英,哈哈哈一笑,說話可就洪亮了。金頭虎賈明遂對大家說道:“你們全都聽見沒有?他罵勝三大伯呢,他說勝三大伯好占便宜。我下去抽他兩個大嘴巴子,將他趕走了,我也作幾天皇上吧。”黃三太一聽,趕緊擺手說道:“賈賢弟,千萬不要造次。這乃是王府,能人甚多。滴汗如雨,哈氣如雲。你要是下去,就休想逃走。不但一人被獲遭擒,連我們大家也得被獲。”楊香五說道:“你看看你的德行,你也要作皇上?”金頭虎說道:“我說著玩呢,我上你們身後頭藏著去,我哪兒也不去。”語畢,遂走至大家身後。此時大家正在南配殿上趴伏著,竊聽正殿內王子張奇善說話,金頭虎由眾人身後暗暗的可就下了配殿啦。因為配殿距離正殿甚遠,說話聽不真切,金頭虎要上正殿上去竊聽去,遂下了南配殿,來到正殿後。一看大殿太高,上不去,金頭虎著急罵道:“小子們蓋這麼高的房子,我也上不去。”金頭虎罵著街,在殿後來回走。抬頭一看,隻見前邊有一個梯子,金頭虎用手一摸,那梯子還用布裹著呢,金頭虎自言自語道:“舊磨了我的衣服,還包著布呢。”原來王府中辦喜事,高搭彩棚,用杉槁綁的梯子,辦完了喜事,將彩棚拆啦,那梯子還沒拆呢,單單叫金頭虎遇上啦。他這才順著梯子,可就爬上大殿去啦。到了大殿之上,金頭虎向下一看,更看不見裏麵啦,聽話也聽不著啦。因為大殿前出廊,後出廈,往殿內看,那能看得著呢?金頭虎心中說道:“楊香五小子,常用兩腳掛著屋簷,身體探下去,向屋內觀看,我也跟他學,要是平常的瓦,可掛不住我,這窮房子的瓦真厚,準能掛得住我。”金頭虎思索至此,遂走到瓦簷,慢慢將身子先順下一半來,然後鬆了手,雙足一著瓦,金頭虎這個樂子可大啦,就聽得噗咚一聲,金頭虎掉在大殿前邊。金頭虎由正殿上掉下來,用兩手摸著屁股,喊道:“小子們蓋這麼高的房,將爺爺屁股給摔啦!”眾兄弟在南配殿上看得真切,黃三太說道:“可了不得啦,賈賢弟怎麼跑到大殿前邊去啦?嘴裏還罵街呢。連咱們十一個人,一個也跑不了。可有一宗,咱們十二個人可是一同來的,又不是奉恩師之命,然後咱們完全回去了,就將他留在台灣,咱們怎麼去見恩師?要走你們走吧,我與賈賢弟禍福共之,我決不能走。”楊香五說道:“您若是不走,我們十個人誰肯拋下您與賈明呢?我們誰也不能走啦。”

且說金頭虎掉在殿前大聲喊叫,銀安殿上文武官員俱都毛骨竦然。但是張奇善不吩咐拿人,誰也不敢動手。武的俱各壓刀,可不敢出來拿人。張奇善聽得外邊有人喊叫,遂單手一拍龍案,一個箭步由殿上縱到外邊,伸手壓刀,咯吧一聲,繃簧響亮,借著紗燈觀看,明亮耀眼,猶如電光一般。王子張奇善來到金頭虎麵前,一看金頭虎的長相,張奇善將刀還鞘,哈哈哈大笑,心中說道:“就憑你這樣長相,也敢黑夜之間進了王府。”遂對金頭虎問道:“什麼人在王府擾鬧?”金頭虎一看張奇善由打殿內往外縱的時候,說道:“好小子,還會飛呢?我是拿賊的。”張奇善一聽,不由怒從心頭起,說道:“真有你的,上我王府拿賊來啦?”說著話,上邊用拳一晃,底下一腳奔金頭虎踢去。您道,金頭虎專以力氣敵人,見張奇善的腳到啦,遂喊道:“好小子,上邊虛晃,底下真踢。”不但不躲,用大肚子奔腳迎去啦。要是平常人,賈明可以用肚子將人家碰個筋鬥,那張奇善上山擒猛虎,下海捉蛟龍,武技超群,真有萬夫不當之勇,金頭虎哪裏是張奇善的敵手?這一腳正踢在賈明肚子上,賈明一退兩退,噗咚鬧了一個大屁股墩子,坐在了塵埃。口中喊道:“好小子,大力神哪?”方要爬起來,張奇善一伸手,將衝天杵抓住。金頭虎一晃悠腦袋,沒晃悠出去,喊道:“真有力氣呀!”張奇善往前一拉,將金頭虎拉了一個狗吃屎,一抬腿將金頭虎腰眼踩往,叫道:“王官們捆上他。”這王官們聽得王子張奇善吩咐,這才出殿用繩捆傻小子,此時張奇善還踩著他呢。金頭虎自己將胳膊向後一背,說道:“不用踩著,給你們捆。”王官將金頭虎胳膊捆上,又要捆腿,張奇善說道:“不用捆他的腿,他乃是無能之輩。將他推到殿上去。”眾王官將金頭虎推到了殿內,立時張奇善入座。眾王官喝道:“跪下。”金頭虎說道:“大清國之人,那能在台灣給人家跪著?那個多丟人哪。”張奇善坐在上麵問道:“你來到台灣拿賊,你有公文嗎?”金頭虎說道:“我沒有公文。”張奇善又問道:“我看你這樣不像官人哪,你是幹什麼的?”金頭虎說道:“咱是保鏢的,咱不是官人啊。”張奇善問道:“鏢行我有一位朋友,你可知道?”賈明說道:“鏢行有名的,沒有咱們不知道的。你說吧。”王子張奇善道:“提起此人,大大有名。想當初孤曾與此人共席談話。那時節我還沒占守台灣呢。”賈明說道:“你說吧。”張奇善說道:“此人姓勝名英,字子川,乃十三省總鏢頭是也。”賈明聞聽,將母狗眼一轉,心中暗想:他與我三大伯是朋友,弟兄相稱。我若是說是我三大伯的徒侄,他就占了我的大輩啦。想至此處,對張奇善說道:“那還不知道嗎?勝英那是咱磕頭弟兄。”張奇善一聽,遂吩咐道:“速將綁繩解開。”王官等一聽,此人說與神鏢將勝爺是磕頭弟兄,武的用袍袖遮著臉暗笑,文的用團扇遮臉好樂。又聽王子張奇善命與解開綁繩,遂過來兩名王官給賈明解繩。金頭虎說道:“勞駕勞駕,解開吧。”王官這才將綁繩解開。張奇善又命王官:“給金頭虎搬個座來。”那王官遂給金頭虎搬過來一個座,放在龍案前邊,金頭虎並不客氣,遂一屁股坐下,兩旁文武官員莫不暗笑。又聽張奇善問道:“你貴姓啊?”金頭虎說道:“咱是粗人,不會轉文,我姓上。”張奇善又問道:“台甫呢?”金頭虎說道:“你又轉文,沒告訴你咱是粗人嗎?咱沒有名號,小名叫三輩。”張奇善說道:“上……”說至此處,可就不向下說呢,遂改口說道:“原來是上鏢頭。閣下來到敝省有何公幹呢?是勝老達官派你來的,還是大清國官麵派你來的呢?”金頭虎說道:“我跟你商量一件事。”張奇善說道:“上鏢頭有何事相商?請當麵言講吧。”金頭虎說道:“你先站起來,你將胳膊背在背後去,先將你捆上。”張奇善說道:“捆上孤家有何用呢?”金頭虎說道:“將你捆好,我將你扛著走,扛到大清國,我進北京城,找我們皇上去,將你交到我們皇上手內,皇上必得給我一個官做。那時節咱們就抖起來啦。”張奇善一聽,氣得顏色更變,渾身立抖:“孤家台灣水旱二千餘裏,雄兵二十餘萬,戰將幾百員,孤家自縛叫你扛去?你看看你扛得去嗎?你一句人話不說,你怎麼來的台灣?你怎麼過的關津渡口?”金頭虎說道:“傻小子,你打算就是我一個人哪?你看看南配殿上,還有十一個人呢。”張奇善抬頭一看,果然南配殿有十數人。張奇善大怒,心中暗道:“勝英啊,勝英啊,我待你情高義重,將秦尤捉住,將國寶誆到我的手中,俱都給你送到十三省總鏢局。恐其路上有失,特派我之大帥石朗護送,連轎車都送給你啦,你不知恩報德,你反倒派人擾鬧我的王府!你好沒有天良,稱得什麼俠義?”王子張奇善思索至此,甩大氅,用手壓寶刀。這一壓刀,張奇善“啊喲”一聲,叫道:“不好!石賢弟,我的寶刀沒有啦。”張奇善顏色更變,必中暗想:他們鏢行的人,南配殿上尚有十一個人,這一定是老勝英遣人臥底探台灣。那老勝英與官麵有聯絡,必是大清國命他設法擾我的台灣。我待老勝英恩高義重,他不想報德,還與我為仇作對。我明白啦,三國時水淹下邳,呂布被擒,先盜畫杆戟,後盜赤兔馬。這是先將我寶刀盜去,動手時我沒有家夥,他們好將我擒獲。我若叫你鏢行之人走了一個,我就不是台灣王子張奇善啦。我豁出我台灣省十萬大兵,戰將百員,我非得與老勝英弄個你死我活不可。張奇善思索至此,鋼牙緊咬,一拍龍案縱出殿外,舉目向南配殿上一看,果然上邊有十餘位英雄。張奇善這才叫道:“鏢行之人,若是有名有姓的人,請下來與孤家動手。如不然,待孤家縱上殿去,一腳一個踢下殿來,我叫你們這群毛孩子插翅也難飛出王府!”列位,黃三太乃是性暴如烈火之人,如何聽得下去張奇善破口大罵呢?一時怒從心頭起,氣向膽邊生,就要縱下殿去,要與張奇善在王府內較量輸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