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奇善為何痛恨鏢行這樣深呢?皆因為秦尤行刺欽差未成,被老美拿住,他苦苦哀求老美,老美將他放了之後,他就星夜奔台灣進三寶,以求安身之處。那秦尤來到台灣境內,見了水陸關口的官人,那官人一盤問他,他遂說道:“我是中華國的小民,特來貴省求見王爺獻寶,並有機密的大事。”官人遂將他帶到了王府,見了王官,述說了秦尤的來曆,那王官遂稟報王子張奇善,說道:“現有大清國小民飛天鼠秦尤,拜見王爺千歲,有國寶奉獻,並有機密的大事。”王子張奇善聞聽,遂與大帥石朗商議道:“現有大清國小民飛天鼠秦尤來見孤家,言說有機密大事,並有國寶奉獻。”大帥石朗說道:“這飛天鼠三字,就不是良善之輩。飛鼠盜倉糧,必不是好人,王爺別在會賢廳見他,王爺在待賓廳見他,臣在內室聽他說些什麼,然後再定奪收與不收之策。”王爺聞聽點頭稱是,遂傳與王官,王爺在待賓廳內候見。王官遂來至府門,叫道:“秦義士,王爺在待賓廳內候見,請秦義士就此進內麵見王爺。”秦尤聞聽,心中甚喜,遂跟隨王官來至待賓廳。見了王爺,跪倒身軀行禮,口中說道:“久聞王爺大開招賢之門,招賢納士,四野豪傑,莫不歸順王爺,小民秦尤現有三寶奉上。”語畢,遂由腰間解下藍布包裹,用手打開,取出黃布包裹,說道:“此乃康熙萬歲九龍杯、九龍盞,正宮國母珍珠汗衫。小民夜入宮內,由多寶閣將此寶盜出,願將此寶獻與王爺,小民隻求安身之處足矣。”語畢,將黃包裹遞與王官,王官接過,雙手遞與張奇善。張奇善一看,真是光華奪目,甚為喜悅,方要將寶收下,就聽密室當中有人痰嗽,出來一位王官說道:“有請王爺。”王爺站起身形,遂叫道:“秦義士且候片時。”王子張奇善遂來至密室,見了石朗大帥。石朗大帥對張奇善說道:“適才臣見王爺甚愛此寶,莫非欲將此寶收留,與那獻寶之人官職嗎?”張奇善說道:“此寶價值連城,真乃世間罕有之物,孤家甚為愛惜。孤家擬將此寶收下,給那進寶之人小小的官職,元帥以為如何呢?”石朗答道:“那賊人既然是由多寶閣盜出此物,必然有原因,決不是無故前去盜寶。王爺問明他盜寶的來曆,倘若其中別有原因,那康熙皇帝乃是馬上之君,倘若知道盜寶之人落在台灣,必然動起交涉,那時咱若是護庇盜寶之人,必然動起幹戈。台灣兵精糧足,國家澄平,為一個盜寶的賊人動起幹戈,黎民塗炭,臣竊以為不可,未知王爺以為如何?”王子說道:“依元帥之意應當如何呢?”石朗大帥道:“王爺將他穩住了,將三寶誆到手中,然後問他為什麼盜國寶?他若是說出盜國寶的來曆,王爺就說他目無國法,台灣與中華素常親善,必將他送回中華。他若動手,就將他拿了,打入轎車,連同國寶送往大清國,以表兩國之好。”王子張奇善點頭稱是,遂由密室出來。此時國寶在桌案之上,王子張奇善遂交與王官道:“將此寶拿到密室,收藏起來。”那王官將國寶拿走,張奇善遂對秦尤說道:“秦義士盜取國寶,其中別有原因,還是專為送與孤家呢?”秦尤聞聽,得意洋洋的就把如何陷害勝英,如何刺殺欽差,如何被人拿住,大清國無有容身之處,故此來到台灣獻寶,願效力王爺駕下,永遠不回大清國。張奇善聽畢,在上麵冷笑兩聲,遂叫道:“秦義士,你太目無國法了!用心陷害好人,無父無君,孤家豈能容留?沒有別的,我也不在台灣治你的罪,我將你送到大清國,國寶交與勝英原案。”秦尤在下麵一聽,當時就是一怔,遂說道:“秦某前來獻寶。王爺收則收下,不收則將寶交還,秦某再逃向別處避難。”張奇善在上麵哈哈一笑,說道:“秦尤你是走不了啦。”秦尤聞聽,不由得心中大怒,遂由包袱內取出匕首尖刀。眾王官不敢動手,那秦尤亮出匕首,直奔王爺,縱身一直向王爺麵門刺去。王爺一伸虎腕,將秦尤右手捋住,一抬腿將秦尤踢了一個筋鬥,吩咐王官:“將秦尤捆了。”王官動手將秦尤捆好,遂交到地麵官,將刑具帶好收監。張奇善複又來到密室,與石朗說道:“誰去大清國護送秦尤與國寶呢?”石朗答道:“臣願往大清國走一遭。”於是暗暗將秦尤裝在轎車內,石朗扮作鏢行模樣,星夜送往大清國,交與十三省總鏢局,連轎車都送與勝爺。原來此事小弟兄完全不知道。他們由打侯家集來的,今天夜探王府,賈明被擒,賈明招出南配殿上尚有十一位呢,王子張奇善一想:這一定是勝英老兒探台灣,要奪取台灣。想罷,然後站起身形,一摸寶刀,那寶刀又沒有啦。所以張奇善更惱怒啦,一拍龍案縱出正殿,向房上一招呼,黃三太遂由南配殿上躍下,來到院中與王爺動手。
三太自己報了名姓,大聲叫道:“張奇善,你乃一省之主,為何口出不遜?大清國那有無名少姓之人?”王爺問道:“勝英是你什麼人?”黃三太答道:“勝英是我之恩師。”張奇善說道:“原來是晚生下輩。”黃三太說道:“好說晚生下輩。”三太說著話,掄刀就要動手。張奇善說道:“你不用動家夥,你就束手就擒吧,王爺若是跟你走上三個回合,就將台灣王讓給你啦。”黃三太亮刀向前進步,用了半個裹花,劈頭蓋頂,對著張奇善就是一刀。張奇善一下腰,向裏一跟步,將三爺手腕捋住,虎頭戰靴,一腳將三爺踢了一個筋鬥,隻聽當啷啷一聲,單刀出手。張奇善叫道:“王官們,捆!”王官過來,將黃三太倒剪二臂綁好,將刀仍然給三太還於鞘內,二位王官架著,將黃三太推到二道銀安殿。那二道銀安殿大柁上有鐵環子,鐵環子上拴著繩子,將黃三太倒剪二臂拴在繩上,兩足踏地,將胳膊可給吊起來啦。金頭虎在頭道銀安殿上看得明白,叫道:“我的姥姥,並不是我不成,原來黃三太也不行。”金頭虎語畢,遂向東麵上文官那邊退去,又叫道:“楊香五,你們十幾個人都不管我,難道你們還不管黃三哥嗎?”楊香五一飄身,由南配殿上縱下身軀,猶如一個團兒一般,就到了地下啦。張奇善一看,身體矬小,歪帶透風巾,人不壓眾,貌不驚人。隻聽楊香五喊道:“呔!張奇善,你賢愚不分,將我黃三哥拿住,意欲何為?現有小毛遂楊香五在此。”說罷,亮出匕首刀,縱起身形,照心就刺。張奇善赤手空拳,以拳腳接架相迎,楊香五匕首刀遞不進去,一看張奇善果然藝業精奇,虛晃一刀,縱出圈外,就要逃走。張奇善在後麵一跟步,揚手一掌,對楊香五頭上打去,這一掌將馬尾透風巾打掉,楊香五頭一暈,張奇善底下一腳,將楊香五踢一個筋鬥,叫道:“王官們捆!”照樣將楊香五推到二道銀安殿,吊在三太一處。第三位張茂龍一聲呐喊,縱下南配殿,口中叫道:“張奇善!你好不知自愛,你將我兩位師兄俱都拿下。現有鳳凰張七張茂龍在此。”張奇善一看,真是俊俏人物,眉清目秀,桃花臉雪白粉嫩,張奇善心中甚為愛惜。張茂龍練子錘往上一遞,張奇善將身一閃,讓過練子錘,張茂龍方要往回收練子錘,早被張奇善將錘練捋住,往前一帶練子錘,那張茂龍像小雞兒一般,趴伏在地,張奇善恐怕摔了張茂龍臉,趕緊將雙練錘向上一提。張茂龍的手一扶地,方要起來,張奇善向張茂龍腰間用腳一點,張茂龍複又趴伏在地。王官過來捆了,仍然推到二道銀安殿,將鏈子錘給纏在腰間。此時紅旗李煜一見張茂龍被擒遭獲,不由得一聲呐喊,縱下南配殿叫道:“張奇善你為何連拿我三位師兄?”說著話練子槍抖起,直奔張奇善麵門點去。三四個照麵,被張奇善一腳踢倒,王官捆了,推到二道銀安殿去了。金頭虎大聲喊叫:“禿老美!就是你的能為大,你還在上頭忍著嗎?你手中的練子槍無敵天下,這回你試試吧!”侯爺一聽,一飄身縱下南配殿:“張奇善休要逞能!今有千裏獨行俠侯華璧在此。”張奇善一看,就是一愣:此人腦皮錚亮,手使九節練子雙槍,穿一身綢子褲褂,精神百倍。侯爺的練子槍吞吐撒放,潑風八打,與張奇善戰了有十幾個回合,被張奇善將九節練子槍捋住,一腳踢去,侯爺練子槍鬆手,也被王官拿住,仍將練子槍纏在腰間,推入二道銀安殿去了。金頭虎又喊道:“師兄歐陽德,你還不下來嗎?”歐陽德跳下南配殿,亮出鋼刀,口中叫道:“唔呀,臭豆腐!你連拿了我五六個朋友,今有歐陽德在這旮旯裏。”說著話,與張奇善動手,未走幾個回合,被張奇善一腳將刀踢飛。歐陽德轉身要跑,背後一腳踢了一個筋鬥,王官過來捆了,推入二道銀安殿去了。最後高恒下來動手,三五個照麵,也被拿住。十一位英雄俱都被獲遭擒。
金頭虎在頭道銀安殿一看不好,自己說道:“我得逃走。”他這才一縱身形,上了東配殿。原來王爺如不吩咐,沒有人追趕。石朗甩大氅就追,王子張奇善叫道:“石賢弟你要如何?”石朗說道:“臣要捉拿此賊。”張奇善說道:“十二個被孤家捉住十一個,你要再將他拿住,誰給大清國送信去?”石朗說道:“王爺您聰明一世,糊塗一時。這傻東西連一句人話都不曾說,台灣省關津渡口,他豈能過得去呢?今天不送到王駕麵前,明天準能將他送到王駕麵前。”張奇善一聽,連連稱是,遂吩咐道:石賢弟趕緊派人乘騎快馬,與關津渡口傳諭,凡見此人者,不準攔阻。並將此人相貌曉諭把關之人,如有攔阻者,按軍法治罪。”石元帥這才派了四名王官,到處送信,不準攔阻賈明出關。賈明由打台灣省橫行無忌,平平安安出了台灣。不表石元帥派人曉諭地麵關津渡口,且說張奇善叫道:“石元帥,你說勝英俠肝義膽,仗義交友,你每年去大清國一次,你都是誇獎勝英的為人。現在你將秦尤與三寶都送給勝英,這是多大的情麵?勝英不但不以朋友相交,反派人前來臥底,暗探台灣,與孤家為仇作對。”石朗元帥遂對張奇善說道:“王駕千歲,臣往大清國送秦尤與三寶,在鏢局子之內,一百多位相見,並未見著這十二位的麵。想必這十二位不是鏢局之人,也未可知。或者果然是鏢局之人,他們來時尚不知道臣將秦尤與國寶交還勝英。現在這些人俱都被擒,王爺何不招來盤問?”王爺怒氣衝衝道:“將那第一名黃三太,第二名楊香五,第三名張茂龍,第四名李煜,先將他們四名帶上來。不許推推擁擁,看不起人。”王官下去來到二道銀安殿,抬頭觀看十一名被獲之人,蹤影皆無。王官慌忙走至王子張奇善駕前,叫道:“王駕千歲,大事不好!”王爺忙問道:“何事?”王官說道:“那被獲之人蹤影不見,梁上繩子俱被割斷。王駕聞聽,不覺愕然,叫道:“石賢弟,咱們台灣省必有重要之人與大清國鏢行之人勾串,要謀奪孤家的台灣省。如其不然,外來的人決沒這樣快,幾句話的工夫,竟將十—個人救走。”王爺說著話,一拍龍案,眼前喝水的茶杯,竟蹤影不見。原來王子張奇有一個心愛的茶杯,乃是白玉的,裏麵刻著兩條翡翠的龍,倒下水時,那龍在裏麵猶如活的一般,是以王爺時刻不離,最為珍愛。王爺這一拍龍案,向龍案上一看,那茶杯竟不翼而飛。王爺遂對石元帥說道:“孤家的玉杯何在?怎麼一時沒有了?石賢弟,你們在我身旁,時刻未離,別人不知,難道你還不知道嗎?”石元帥答道:“適才王爺擒賊,臣等隨在駕後拿賊,是以臣等不知失杯之故。”王爺聞聽,長歎一聲道:“寶刀在孤家身上帶著丟了,尚且不知,何況桌上之物?石賢弟呀,留神孤家項上的人頭。”君臣正在談話之際,就見龍案向上懸起來了,張奇善心中明白,盜刀之人未走,君臣正在一怔神之際,就看龍案圍桌簾嘩啦翻起,由打龍案底黑糊糊一物,平身縱出,這一縱就縱到了殿外,又一縱上了南配殿外。張奇善看得真切,一拍龍案,跟蹤縱到殿外,一看此人縱上南配殿而去。張奇善遂大聲喊道:“盜刀之人哪裏逃走?想要離開王府萬萬不能。”說著話,縱上南配殿。隻見前麵那人手提著衣襟,將臉遮住,也看不真切所穿的衣服是皮的還是棉的,看著毛兒烘烘。張奇善方上了南配殿,那人已經到了三層大殿;張奇善跟著上了三層大殿,那人又跳到塵埃,張奇善方跟到地下,那人又縱在四層大殿上去了,站在大殿殿脊之上,仍然用衣襟遮著臉麵。張奇善穿的是厚底虎頭戰靴,方縱到大殿之上,腳剛踏殿,就見那人向後一翻身,隻聽得嘰噠咯噠一陣響聲,張奇善跟到前廈一看,此人蹤影不見。張奇善站在四層大殿之上,不由得呆呆發怔,心中暗想:此人太快啦,孤家眼看著他奔前廈滾下來啦,怎麼追到跟前竟追丟了呢?思索至此,遂歎了一口氣,無精打采,回到了銀安殿。見了石元帥說道:“賊人被孤家追丟了。”石元帥問道:“怎樣追丟了賊人?”王爺遂將四層殿上追丟了賊人的情形,向石朗說了一遍。石元帥說道:“王爺上了賊人的當啦。那大殿乃是前出廊簷後出廈,賊人滾到簷前,將身形繃在廊底下椽上啦。”王爺聞聽,恍然大悟,遂叫道:“眾王官們趕緊提著燈籠,去到四層殿廊簷下捉拿賊人。”比及眾王官來至四層殿一看,哪裏還有個人影兒呢?且說張奇善當時在銀安殿上對石元帥說道:“明日賢弟傳令,派七員大將,帶領馬步三軍,先查城內,後查四鄉村莊,如有收留黃三太等十一人者,按叛反治罪,滅門九族。”石元帥說了一聲:“遵令。”第二日發下人馬大隊,台灣省被十二位英雄鬧得天翻地動,暫且不提。
單說金頭虎賈明,由王府奔命逃出,正在更深夜靜,也辨不出東西南北,金頭虎遂奔一條南胡同走去。方進了南胡同,就見前麵查夜的官兵提著燈籠迎麵走來。金頭虎一看,心中說道:“不好不好,要幹。前麵官兵要看見我,我就逃不了啦。佛祖保佑我回大清國,給佛祖燒香上供。”列位,金頭虎看見官兵啦,官兵其實也看見金頭虎啦。那查夜的軍官向胡同裏一看,就看見金頭虎衝天杵啦,那軍官遂對兵士說道:“前麵這人就是王爺方才傳令放行的那個人,你們看看是衝天杵不是?”眾官兵一看,果然是梳衝天杵小辮的矮子,那官軍遂帶隊奔別的巷口去了。金頭虎一看,查夜的不進胡同啦,金頭虎自言自語道:“還是我賈明造化大,祖上德行也大,官軍沒有看見我,他們奔別的胡同去啦。”金頭虎看官軍去遠,遂爬起來出了胡同北口,又向東南走去。方才穿過了兩個胡同,隻見前麵又來了一隊查夜官。金頭虎趕緊伏在地下,心中祝念佛祖保佑,千萬別叫官軍看見我。其實官軍早看見他啦,這隊查夜也奔別處去啦。金頭虎又起得身來,繞著彎又跑,一氣兒跑到了城門。金頭虎一看城門那兒正有官軍演操呢,金頭虎說道:“這回可壞啦,官軍在此處正堵著門口演操,我可怎麼過去呢?”金頭虎可為了難啦,也不敢往前走啦。正在此時,那名軍官可就看見金頭虎啦,那名軍官一看金頭虎的長相,正是王爺傳令放行,不準阻攔的那個梳衝天杵小辮的。那名軍官心中暗道:“這小子伏在地下,還以為我沒看見他呢。要不是王爺有令,你飛也飛不出城去。”那軍官看他伏地地下,連動也不敢動,不由得心中暗笑,遂將軍隊向城門兩旁退去,閃開了有半裏遠。金頭虎一看,可歡喜啦,自己暗道:“這真是佛祖靈驗,將他們的眼都給蒙上啦,我這麼大一個人,全都看不見啦,他反將軍隊調開城門半裏地遠。”金頭虎滿心歡喜,爬起身來,直奔城門走去,走到離著城門不遠,金頭虎可不敢走城門,城門也沒開呢,金頭虎順著馬道爬上城去,爬到城頂上用飛抓抓住倒把磚,順著絨繩下來。此時天色也就要亮啦,金頭虎也看不出東西南北來,也不知出的是哪個門,來到護城河,方要換水衣水靠,自己又說道:“別換衣服啦,一會兒時候天亮啦,再叫人家拿住有多冤哪,好容易逃出了城,這就算到了大清國啦。”金頭虎也沒換衣裳,雙手一分水,下了水內,破風踏浪鳧到岸上,將靴子脫下來,擰了擰水,將身上衣服抖了抖,拚命的就逃下去啦。金頭虎跑了半天,天光也亮啦,隻見太陽由南邊出來啦,金頭虎一看太陽,可辨出方向來啦,原來金頭虎出的是南門,直奔南方跑下去啦。台灣的道路又不好走,金頭虎一奔南方跑去的時候,淨走的是深山,樹木交雜,極其不好走,金頭虎一看走得不對,原來愈走離著大清國愈遠啦,遂自己罵道:“混蛋!”自己一生氣,又打了自己兩個嘴巴子。複又說道:“臨危過河的時候,你要求佛祖保佑,領著奔大清國走,管保不能走錯啦。這一下子白跑了好幾百裏地,有多冤哪。”賈明坐在石頭上休息了一會兒,用手一摸兜囊,金頭虎遂說道:“哎呀,可壞啦!連王母娘娘的銀子和我自己的銀子,全都埋在草塘子裏麵啦,連一文都沒有。大清國離此處還遠著呢,我拿什麼吃飯住店?此時天光也亮啦,要是黑夜,先找一個財主偷點銀子吃飯。這可怎麼辦呢?唉,發愁也是不行,我先走到有人煙的地方再說。”
金頭虎遂辨別了方向,向北方繞著走下去了。方走出深山來,就見前麵黑暗暗的一片樹林,金頭虎心中歡喜,說道:“這可好啦,我先奔這片樹林子去,過了樹林子,必有人家。”前麵這片樹林子乃是平地,不是山道啦,金頭虎直奔樹林子而來。來至樹林北麵一看,原來有一片莊院。金頭虎直奔了莊村,進了莊村一看,有一家座東向南大瓦房,如一片清水一般。金頭虎走至門前,一看有一副對聯,是紅地黑字,刻好了的對子掛在門上的。上聯都寫的是什麼呢?金頭虎不認識。下聯倒認得兩個字:“南北”。橫額四個字,金頭虎認識兩個:“無雙。”金頭虎看完了,心中明白啦,原來此家姑娘沒有婆家,媽媽守寡,要不然怎麼寫著無雙呢?不用問啦,那兩個字必是“孤寡”,放在一處念,就是“孤寡無雙”。這樣的大財主,家裏連一個男子都沒有,我要弄他兩個錢作盤費,那是準成。列位,這副對聯,上聯乃是“腳踢條河兩岸”,下聯是“拳打南北二京”,橫額是“蓋世無雙”。金頭虎是醉雷公,不認識字,胡批一陣。原來此家乃是鋪把勢場子的一家財主,武藝超群,名震天下,與王子張奇善對兵不鬥將,南半壁的成名人物。金頭虎是全然不知,硬要訛詐盤費。且說金頭虎一看黑漆大門錚光瓦亮,門外打掃得幹淨異常,清雅潔靜,連一片樹葉兒都沒有。金頭虎用手一推大門,原來大門關著呢,天光方亮的時候,人家還都沒起來呢。金頭虎不用手推門,用腦袋向大門上撞去,金頭虎正撞著門呢,就覺得肚子裏一陣疼痛,皆因昨天分了聖母娘娘好些銀子,賈明一路胡吃,落花生蝦蟹雞魚爛肉,吃了一肚子,然後再喝點涼水,此時肚子一陣疼痛,原來是要出恭。金頭虎一看,台階上麵非常幹淨,說道:“這兒出恭倒幹淨,還省得走別處去,回來人家開開門找不著我。”金頭虎將褲子往下一脫,對著大門噗哧拉了一大灘。金頭虎吃的多拉的多,拉了一台階,拉完了也不擦屁股,將中衣往上一提掖好了,然後對著大門用力撞去。金頭虎油錘冠頂的工夫,撞門比砸的都響,叭叭叭,一連就是二十多下,裏麵的人可就聽見了。金頭虎還正撞著呢,就聽裏麵門閂嘩啦一聲,門分左右,大門開處,現出一人,隻見那人頭上烏紗經線網子繃頭,裏邊兩個抓髻,荷花色大蝴蝶的牌子,外襯五色線燈籠穗,杏子眼,通鼻梁,瓜子臉,長就的女相,年在十三四歲,身穿生絲羅的兩截大褂,青縐綢褲子,福字履,鑲緞的鞋。此人將門一開,方要往外伸腿,將腳又撤回去啦,說道:“這個狗真可惡,大清早晨在門前拉屎。”遂叫道:“家人在哪裏?趕緊打掃去,用石灰滲幹了。”金頭虎母狗眼向上一翻,說道:“你怎麼開口傷人哪?”那位少年拱手說道:“我怎麼開口傷人啦?您不要多心哪。我說這狗真沒有出息,專在門前拉屎,如果不留神一邁腳,就得踩人一腳狗屎。”金頭虎說道:“小子,你瞎了眼啦?你為什麼說是狗屎呀?”那位少年學生答道:“莫非是你拉的屎嗎?”金頭虎說道:“不但是我拉的,還不能白拉,你還得給拉屎錢。我沒有盤費錢啦,你給幾兩銀子。”學生聞聽說道:“你要在這門口擾鬧,你也沒拿耳朵摸摸,若不是我天倫時常教訓我,我將你雙腿立刻砸折了。倘論人物,南走一千,北走八百,在家門口吃虧讓人,對於鄉親鄰裏存一分厚道。你還不快快滾開,要不然少爺教訓你。”金頭虎說道:“我時常教訓你的話,你倒記著呢,養不教是我的錯,我既然教訓你啦,我就沒有錯啦。”學生一聽,氣得渾身直抖,說道:“你是成心擾亂我?”金頭虎說道:“我不是成心,我假裝著玩呢。”金頭虎心中暗道:“我將這小孩子打哭了,然後我在影壁牆上就撞頭,我就說小孩打了我啦,我不活著啦,我非撞死不可,叫你們家打一場人命官司。他家大人一害怕,必得給我幾個錢,我再走就有盤費啦。”金頭虎想到此處,一伸手奔學生打去,口中說道:“小子,我先抽你一個大嘴巴子。”學生往旁邊一閃,金頭虎就抽空啦。少爺說道:“喲,聖人門前你還要賣百家姓嗎?”學生遂解紐子,摘香串。金頭虎一看,人家裏麵穿的是荷花色的短靠,金頭虎說道:“原來你是外邊文雅呀。好啦,咱倆滾滾吧。”兩人遂在大門道內揮拳,金頭虎一遞手,少爺一怔,心中說道:“好俊的羅漢拳哪。”金頭虎向來愈打愈鬆,三十六招羅漢拳打完了,就沒有玩藝啦。三十六招完了之後,伸手亂抓,上前就摟,拳來了用腦袋就頂。少爺說道:“這是什麼把勢呀?”金頭虎說道:“就是這個玩藝,要是叫我抓上就不輕。”金頭虎被少爺擠得連著直往後退,退來退去,可就退到影壁牆了。少爺打了金頭虎幾拳,踢了他兩腳,反將少爺手腳震得生疼。少爺心中暗想:這小子原來是金鍾罩護體,這小子是踢場子來啦。既然是踢場子來的,必得給他一個厲害。將金頭虎擠到了影壁牆邊道,少爺上麵虛晃兩拳,底下對準金頭虎襠中就是一腳。少爺心想:這一腳踢在他的腎囊之上,就將他的腎囊給踢碎啦。皆因為鋪把勢場遇著踢場子的,打死白打,少爺也氣急啦,金頭虎連一句人話都不說,所以少爺才下此毒手。哪知道金頭虎比猴都靈,早就提防著這一招呢。金頭虎一看,少爺上麵的拳是虛的,就說了話啦:“小金頭虎可辦不了,踢上就幹啦。”少爺的腳到了,金頭虎一個旱地拔蔥,就縱起來啦。皆因為金頭虎是童子功,要不是童子功,擠在牆上啦,就縱不起來啦。少爺用力太猛啦,未提防金頭虎會這一手,心想這一腳將他送姥姥家去就完啦,哪知冷不防他縱起來啦,少爺這雙腳,可就吃了苦子啦,直接著就踢在影壁牆上啦,就聽叭一聲,影壁牆裏的水磨磚,被少爺這一腳踢裂了三塊。金頭虎兩足著地,說道:“咱倆人是瘸拐李,把眼擠,你賺我,我賺你。”少爺這一腳沒踢著金頭虎不要緊,少爺的鞋也裂啦,襪子也震破啦,金頭虎還跟少爺說便宜話。少爺雖然鞋破啦,仍是一拳緊過一拳,金頭虎一看少爺鞋破啦,精神可就來了,劈掛腿,迎麵掌,緊跟著將把勢又都想起來啦。
少爺與金頭虎正在打得難解難分之時,就聽裏麵一聲痰嗽,來到外麵叫道:“龍兒,大清早晨跟誰呀?家門口動這個幹什麼?”少爺聞聽,趕緊虛晃一拳,縱出圈外,垂手站立,不敢多言,那老者對著少爺惡狠狠的瞪了兩眼。金頭虎一看,這位老者精神百倍,麵帶威風,金頭虎心中說道:“原來不是孤兒寡婦,家裏有人哪。不用說這老頭也會把勢,這個小孩非是他教的武藝不可,這小孩我都打不過,這老頭我更不行啦。”金頭虎想到這裏,一看小孩在旁邊垂手站立,不敢言語,金頭虎又來了主意啦,心說:“我要是不說話,等老頭一問小孩,小孩說了實話,老頭非毀我不可。我先說幾句謊話,教老頭將小孩喝旁邊去,我就挨不了毀啦。”金頭虎思想至此,遂對老頭作揖行禮。老頭趕緊還禮,言道:“您為什麼與犬子生氣,動起手來?壯士看在老夫的麵上吧。”金頭虎心說:有門,老頭真和氣,小孩不敢說話啦。遂說道:“老頭,咱是外鄉人,來到您這寶地啦,咱還敢生氣嗎?皆因為方才我走到您這門口啦,我一看您是一家大財主,我是走路沒有盤費錢啦,我打算在您這兒求一頓飯吃,好前去趕路。一推您的大門,您大門還沒開呢,我就在門口等候開門,出來人我好說話。方才您那少爺就將門開啦,他開開門就蹲在門前出恭,我一看幹幹淨淨的台階,我過來就勸,我說:‘少爺您別在門前拉屎,在門前拉屎有多肮髒。’少爺言說:‘你管不著,這是我們自己門口,想拉就拉。你這不是多管閑事?’少爺將屎拉完了,愈說愈有氣,對著我麵門上就是一個大嘴巴子。行路的外鄉人哪敢惹禍呀?被少爺打急啦,這才還手。”少爺在一旁氣得嘴唇都白啦,心中說道:這小子真會倒打一耙,大清早晨我這是遇著喪門神啦。金頭虎跟老者將此話說完,老頭對著少爺呸的一口唾去,大聲說道:“畜生愈長愈不像樣啦。”少爺也不敢分辯,恐其天倫再怒上加怒,還得受一番重責,惟有低頭忍受,暗罵金頭虎而已。老頭說道:“壯士不要生氣,犬子無知,您多原諒吧。養子不教父之過,您到裏麵喝碗茶吧。”金頭虎順口答道:“喝您一碗吧。”老頭本是一句客氣話,原是虛讓他,他當實啦,喝您一杯吧,老頭怎麼還能說不行?金頭虎遂提小包裹跟著老頭往裏就走。來到客廳,分賓主落座,金頭虎將小包裹往桌上一放,就將桌子砸得咕咚的一聲。老頭一看,這包裹裏是家夥呀,遂問道:“您是哪一行發財呀?”金頭虎答道:“跟你說吧,咱是大清國的賣珠寶玉器的,來到您這台灣賣紅貨來啦。”老者說道:“原來是賣紅貨掌櫃的。”金頭虎說道:“不敢哪。”說著話,從人獻上茶來啦。金頭虎一看,茶碗裏飄著幾根茶葉棍,水黑青色的,金頭虎一喝,清香味美,真好啦,遂對從人說道:“好喝好喝。再斟一碗,再斟一碗。”從人又給金頭虎倒了一碗。老頭又問道:“掌櫃的,你貴姓啊?”金頭虎答道:“不敢,不敢。我是粗人,您別轉文,轉文我可不懂。我姓上啊。”老頭又問道:“台甫呢?”金頭虎說道:“你又轉文,買賣人沒有名字,我小名叫三輩。”老頭說道:“原來是上掌櫃的。閣下作買賣是初次到台灣,還是每年必到台灣一次?”金頭虎說道:“咱是初次到台灣哪,要不然,怎麼將紅貨都扔了呢?皆因為道路不熟,住店起早啦,迷迷糊糊從店裏走出來啦,除去山就是山,在山裏就亂轉一回,愈轉山愈多。我也走累啦,忽然間失了腳啦,就將我掉在山澗裏啦,紅貨匣子順水就走啦。幸虧我會幾步水,鳧上山坡,要不然貨也失啦,人也回不了大清國啦。”老頭看金頭虎說話東拉西扯,愈看金頭虎的長相愈不像買賣人,方才金頭虎向桌子上放一字杵的時候,將桌子砸得咕咚的一下子。老頭遂問道:“上掌櫃的,你這包裹裏大概是家夥吧?”金頭虎笑道:“老頭你真好眼力,可不是家夥嗎。”老者說道:“紅貨掉水裏,你的家夥怎麼沒掉水裏呢?”金頭虎說道:“家夥在身上背著呢,沒掉下去。紅貨匣子在胳膊上挎著,所以掉下去啦。”老頭向賈明一笑,說道:“我看你這樣打扮,不像買賣人。要是賣紅貨的,不能身帶家夥。”金頭虎一聽,將母狗眼一轉,衝天杵一晃悠,說道:“老頭真瞞不了您,您真是高明。我本來不是賣紅貨的呀,告訴你實話吧,我乃是保鏢的。”老頭聞聽,說道:“保鏢的?要提起保鏢來,後麵拙荊的裹腳條子,都是保鏢來的。”金頭虎說道:“你後麵有妖精?”老頭說道:“不是妖精,是老夫的內人。老夫房產地業俱都是保鏢來的。”金頭虎說道:“原來咱是一家人哪。”老頭又說道:“上掌櫃的,鏢行我有一個朋友,你可知道?”賈明說道:“老頭你問鏢行之人,隻要有點名氣,沒有咱不知道的。”老頭說道:“提起此人,大大有名,乃是江蘇鎮江府十三省總鏢局的,姓勝名英,字子川,號稱神鏢將的,我那勝三哥。你可曾認識嗎?”賈明一聽,又矮下一輩去。我勝三大伯,是他老三,我還得管他叫叔叔?那我可不幹,向來我不願當小輩。金頭虎思索至此,一晃悠衝天杵小辮,狗蠅眼一翻:“勝老鏢客那怎麼會不認識呢?那是咱磕頭的,是我勝三哥。”老頭聞聽,離了座位叫道:“原來是賢弟到了。龍兒過來,見過你的老叔。”少爺賭氣走將過來,向賈明作了一個揖。金頭虎說道:“得啦,小子,不用磕頭。”少爺也不敢還言,惟有心裏生氣而已。行完了禮退下去,站在一旁,聽著他的天倫跟金頭虎說話。老頭跟金頭虎說著話,心中暗想:我勝三哥老少朋友可是都有,沒有這麼一個姓上的呀?我勝三哥怎麼交這樣的人呢?老者遂又問賈明道:“上賢弟,我勝三哥朋友之中,沒有姓上的呀,閣下是哪裏人氏?”金頭虎說道:“不姓上喲,姓賈。”老頭聞聽,說道:“姓賈?我問你一個人你可知道?黑驢寨賈柳村的人氏鑽雲太保賈七爺,乃是勝三哥之盟弟,你可知曉?”金頭虎一聽,心中說道:“幹啦,這回不說實話不行啦。”遂笑道:“您問賈七爺呀?那怎麼會不認識呢?那是我的老頭。”老者問道:“賈七爺就是你的天倫嗎?”金頭虎點頭道:“對啦。”老者“呸”唾了金頭虎一口,遂叫道:“龍兒!見過你的賈兄長。”少爺又走過來,口中叫道:“大哥,小弟有禮了。”金頭虎說道:“兄弟你別怪我,剛才我害熱病,沒出了汗,叫汗將我憋得滿嘴裏說胡話。”說完了,複又向老者作了一個揖道:“大伯,你老人家別怪我,我不會說人話。”老者說道:“賈明你好大膽子,你打銀安殿上掉下來,被人家將你拿住,你為什麼將黃三太他們都招出來呢?”金頭虎說道:“您怎麼知道呢?”老頭說道:“我若不知道,焉有你們大家的命在?”遂叫道:“龍兒,去到後院,將你黃三哥他們大家喚來。”龍兒去不多時,將黃三太一於人眾俱都喚來。楊香五一見賈明,氣可就來啦,叫道:“老侯,咱們毀了傻東西就完啦。”黃三太攔阻道:“這是朋友地方,別打吵子。”楊香五氣恨恨的站在一旁,心中暗罵賈明。黃三太問道:“賈賢弟,你怎麼來到這裏啦?”賈明說道:“這是我的造化,糊裏糊塗,我就走到這裏來了。你們怎麼也來到這裏呢?”三太道:“你就別問啦。”賈明又對老頭說道:“您這是變戲法吧?”老者說道:“賢侄,若不是變戲法,你們大家就回不去大清國啦。”金頭虎說道:“這都是我傻小子的造化,若不然,哪有這麼巧的事?老頭你跟我勝三大伯是盟兄弟,您跟我爹呢?”老者說道:“方才我已跟你說過,勝三哥是我盟兄,賈七爺是我盟弟。”金頭虎說道:“無論怎麼論輩,我都得小一輩吧?”老者說道:“當然你得小一輩。”金頭虎說道:“盟伯我餓啦,一天一夜沒有吃飯啦。”老者說道:“隻顧說話啦。”叫道:“龍兒!告訴廚房擺酒。”工夫不大,擺上酒席,大家團團圍繞,飲酒談話。金頭虎站起身形,說道:“說了半天,盟伯你貴姓啊?你倒是誰呀?”大家一聽,俱都笑啦。老者也笑啦,伸手一捋胡須叫道:“賈賢侄,明清八義之中的三俠,你可知曉?”金頭虎說道:“我知道哇。第一位是我勝三伯,第二位就是九頭獅子孟鎧,第三位乃是鎮三江蕭傑。”老頭聞聽,哈哈一笑。金頭虎說道:“您就是蕭三大爺?”列位,這就是金頭虎誤走蕭家寨,三俠客蕭傑昨夜晚間救出十一位少年英雄,一段倒插筆的文字。皆因為王府的王官與三俠素常都有聯絡,其中又有兩名王官是三俠的家人。秦尤盜三寶的事告下了勝英,俱都被王官報告了蕭傑。蕭傑得到此信,遂對少俠蕭銀龍說道:“秦尤盜寶告了你勝三大伯,他逃到台灣,鏢行必然有人追下來。王子張奇善上山擒猛虎,下海捉蛟龍,鏢行裏若別位到來,必然不是他的對手。我與你勝三大伯義同生死,咱們爺們既然知道啦,可不能袖手旁觀,咱爺們必得暗中幫忙才是。”於是單日三俠夜入王府前後打探一遭,雙日少俠夜入王府暗探一遭。這日十一位英雄被擒,正被三俠趕上,所以將黃三太等十一位盜出,這就是救黃三太一幹人眾的來由。
且說大家喝著酒,金頭虎說道:“蕭三大伯,您得給我幾百兩銀子,見麵分一半。”蕭三俠不知道賈明說的是哪回事,遂問道:“什麼事見麵分一半?”賈明說道:“三大伯,張奇善那口金背劈水電光寶刀,值二千兩銀子不值呢?”老俠客說遭:“那口寶刀可稱無價之寶。”賈明說道:“三大伯,你將那口寶刀得到手中,還不給我弄三百四百銀子嗎?見十抽一,也得弄三百兩銀子呀。”老俠客聞聽一怔,遂說道:“這是何人呢?”列位,三俠進王府來到銀安殿西配殿,一拐角的時候,老英雄倒是看見前邊有一道黑影,老俠客在後麵一追,那條黑影轉過西配殿去,可就蹤影不見了,恰巧趕上賈明打正殿上就掉下來啦。工夫不大,小弟兄們就由南配殿上下來動手,俱都被張奇善拿獲,老俠客可就顧不的那條黑影了。等候將十一人捉拿完畢,張奇善與石朗說話的工夫,老俠客將十一個人救了,遂夠奔蕭家寨而來。那位盜刀之人,老俠客並不知道是誰,此時老俠客聞聽張奇善丟寶刀啦,這才想起進王府的時候那道黑影,大概盜刀之人必是此人。蕭銀龍在旁說道:“此事恐其鬧大了,張奇善的寶刀愛如珍寶一般,寢食不離左右,一旦間被人盜去,豈能善罷甘休?倘若父親的兵刃被人盜去,請問你老人家容忍嗎?”老俠客說道:“那豈能忍受。”蕭銀龍又說道:“如果真有此事,大人必然揣度綠林道有名的人物,武術超群的能人,笨家子決不敢辦這宗事。事怕反比,張奇善丟了寶刀,必然想到咱們父子這裏,若是想到咱們這裏,必然假說捉拿大清國的奸細,前來搜索。那時節十二位兄弟們俱都在此,如何是好呢?”老俠客聞聽說道:“吾兒所說深有道理。現在趁早設法將你十二位兄長救出台灣,然後有什麼事,再作道理。”蕭銀龍問道:“怎樣救出台灣呢?”老俠客說道:“江中卻有小船,你們主仆先扮作打魚模樣,前去暗探一番,看去大清國的要路有官人把守沒有,然後再作道理。”少爺去不多時,打扮出來,青布褂褲,白襪雲鞋,兩個小抓髻,真似漁郎一般。老家人扮作一個老漁翁的模樣,主仆二人遂夠奔江口,來到江口,登了漁船,直奔去大清國的關口打聽消息。原來水旱關津渡口,俱都官兵把守,水泄不通,凡出口的船搜索以後才能放行。主仆二人看的明白,急忙將船駛回,天到晌午的時候,主仆二人回到蕭家鎮。少爺遂將水路情形,如何官人把守嚴密,難以出關的事情,與老俠客及眾兄弟們說了一遍。老俠客聞聽,甚是為難,思索多時,遂說道:“你眾弟兄決不能在此久待,倘有疏漏,必難逃出台灣。老夫倒有一計:現在蕭家寨獵戶甚多,每日行圍采獵,你眾弟兄可以扮作獵人模樣,再請寨內各家獵戶,一同出圍采獵,你眾弟兄混在其中,不難混出台灣。”眾弟兄聞聽此言,俱都說道:“老俠客此計甚妙,如此就趕緊辦理吧。”老俠客遂打發老家人去借獵人衣服,家人去不多時,抱來有十幾身獵衣,眾人俱都更換衣服。黃三太將要更換衣服之時,就聽家人進來報告道:“員外爺,大事不好,現有石元帥帶領三千馬步軍隊,前來搜莊,聲稱如有隱藏大清國的奸細者,一律同罪。”老俠客聞聽一怔,遂說道:“石元帥來的好快呀。待老夫上隱身樓看動靜。”原來三俠客蓋了一座樓房,名為隱身樓。此樓四麵有板,板上有胡椒眼窟窿,人在裏麵可以往外看,外麵的人可看不著裏邊。老俠客夠奔隱身樓,眾位弟兄在後跟隨。來到樓上,隻見石朗率領大隊人馬,塵灰連天,奔莊而來,人喊馬鳴,地動山搖。蜈蚣旗直擺,皂蓋旗亂翻,旌旗遮住蕭家鎮。老英雄一看,不由大怒,叫道:“老家人,取過老夫金背折鐵寶刀,三隻紫金鏢,三隻紫金毒藥飛叉。”複又叫道:“三太賢侄,隨我殺出蕭家鎮,倒反台灣省!”金頭虎喊道:“對啦,這才好呢!這就叫官逼民反!宰一個夠本,宰兩個賺一個。亮家夥!”此時三太攔阻道:“賈賢弟不要如此。你能豁出去啦,蕭叔父在此居住多年,房產地業俱都在此,倘若與官兵動手,一家老少俱有性命之憂。”金頭虎說道:“那麼咱就叫人家捆去吧,我可怕台灣省的人啦。”蕭銀龍說道:“眾位兄長,不必如此,大家商議萬全之策。”即叫一聲:“父親,事要三思而後行。如若出莊動手,就是父親可以與石大帥動手,石大帥那一對銀妝鐧,武藝超群,無敵天下,我弟兄十三人,也不是人家一人之敵手。況且還是眾寡不敵。你老人家若是與石元帥動起手來,人家馬隊回省城內,報與張奇善,那張奇善秉性甚暴,必然派大隊前來。咱這蕭家鎮乃是彈丸之地,平了之後,放火燒殺,三百餘戶,必然化為灰燼,到了那時後悔晚矣。”蕭三俠聽罷此言,不由得長歎一口氣道:“孩兒,我豈不知?無奈事情擠到這兒啦,有為父三寸氣在,焉能叫你黃三哥被人拿去?”少爺說道:“您且息怒。依孩兒之見,父親可以出莊迎將上去,麵見石元帥,求石元帥不必搜莊,以免驚動百姓。石元帥乃是高明之人,愛民如子,父親若是以好言哀求,百元帥不進莊村,也未可知。倘若石元帥非此不可,那時節再與他動手,還不為遲呢。”老英雄遂叫道:“銀龍,將你十二位兄長全都隱藏在密室之內。”語畢,遂下了隱身樓,叫道:“家人,你去到莊中約請莊中幾位父老,就說老夫有請,有要事相商。”老家人答應遵命,去到莊中,約請了八位上歲數的老頭。那八位老者來到蕭宅,老俠客迎請入內,分賓主落座。家人獻茶已畢,老英雄站起身形,控背躬身說道:“現有石元帥帶領三千馬步三軍前來搜莊,聲稱捉拿大清國鏢行的奸細。倘若石元帥帶領大兵進得莊中,咱這蕭家鎮三百餘戶,難免驚慌。況且大兵搜宅時,必有一番損失。男女老幼無故受此驚恐,如何是好?老夫擬協同眾位老兄,前去麵見石朗,請石元帥大兵不進村莊。不知眾位老兄可肯協同小弟前去嗎?”那八位老者齊聲答道:“蕭老俠客,此言甚合我等之意。咱這鎮中三百餘戶人家,向來奉公守法,又不曾欠下皇糧國稅,為什麼大兵洶洶,何故搜索居民住宅?現在百姓老幼一聞石元帥大兵到來,俱都嚇得無處藏躲,不知何故搜索居民?老俠客不招我們前來,我們還要與你老人家相商呢。麵見石元帥,請他將大兵退去,以免百姓惶恐。咱們就此前去麵見石朗。”內中又有一位老者說道:“石朗若是不聽美言相勸,拚著我這條老命不要啦,也要與他理論的。這不是反了嗎?過好好的日子,無緣無故的大兵將莊村圍繞,按戶搜索,這還了得嗎?”三俠說道:“老兄不必如此著急,大概石朗必然能順從民意。皆因為石元帥素常愛民為懷,台灣的國政,俱都是石元帥一人的謀畫,所以他決不能暴虐的。”
眾老者商議已畢,遂出離了蕭宅。早有莊丁打探,現在石元帥在西莊門外,眾位老者遂夠奔西莊門而來。來到西莊門一看,隻見眾莊丁全都亮出兵刃,在莊門內雄赳赳,氣昂昂,未開柵欄門。石元帥的馬在莊門外站著,大兵將蕭家鎮圍得風雨不透。老俠客來到眾人麵前,遂說道:“你們欲要何為?現在王爺的兵馬圍繞莊村,又是石元帥統領,你們竟敢在莊內亮出來兵刃,這豈不成了叛逆嗎?還不將兵刃收起?下去。”列位,蕭三俠在蕭家鎮上乃是首戶,眾莊丁都是與三俠學藝的,三俠要說出話來誰敢不聽?莊丁們一聽三俠叫退下去,全都唯唯而退。老家人將西柵欄門開了,三俠在前,八位老者在後,走出了莊門。三俠一看,石元帥身穿便服,十字絆英雄帶,背插一對銀妝鐧。那八位老者夠奔石元帥馬前,跪倒於地,在馬前哀求石元帥,請免大兵進莊,以免百姓驚慌。三俠一看八位老者跪在石元帥馬前,三俠心中暗想:石元帥雖然是官職在身,他穿的乃是便服。他既穿便衣,我就不能跪他,老英雄思索至此,一飄銀髯叫道:“石元帥,小民蕭傑不知元帥駕到,有失遠迎,當麵請罪。”石元帥一看,蕭傑單腿點地,馬前行禮。石朗趕緊翻身下馬,遂叫道:“老當家的免禮。石某便服,不便行禮。老當家的出得莊來,不知有何事故?昨夜王府突然來了大清國十二位保鏢的大鬧王府,俱被王爺拿獲,幾句話的工夫,那十二位保鏢的不知被何人救走,並將王爺的寶刀盜走。若是不將王爺寶刀盜去也不能鬧得這樣翻天覆地。所以王爺令下,先在城內按戶搜查,如有藏匿鏢行十二人者,一體問罪。石某帶兵前來,不過是搜查奸細。百姓父老們不必驚慌。”石朗說著話,將八位老者俱都挽起,複又說道:“眾位老者,恕石某少禮。”列位,石元帥乃是二千歲,又是領兵的大元帥,他與百姓們就這樣的良善,可見昔日的官宰非常親民了。石元帥又說道:“並不是蕭家鎮如此,各處俱都一律搜查,鄉老們千萬不要驚恐,搜的是奸細,良民決不能受損的。”老英雄在旁說道:“元帥素常愛民如子,有口皆碑,現在雖有王命在身,仍求元帥體恤百姓,網開一麵。我蕭傑保鏢為業,三十佘年,現在有大清國的鏢行之人,大鬧王府,盜去王爺的寶刀,此事固然關係重大,但是蕭家鎮上百姓素常奉公守法,俱都是安善之民,鏢行的人決不能與蕭家鎮上的百姓有關係。蕭傑既然保鏢為業,或者能與鏢行之人有關,望求王爺免搜鎮上百姓之家。王爺請聽,現在百姓婦女們不知何故,忽然大兵圍莊,哭得實在可憐,慢說是盜刀的奸細,就是大清國來了賓客,也不敢隱瞞,必得報告官麵,注戶口冊子。王爺請想,豈能暗藏大清國的奸細?就請王爺搜我一家,其餘決不能有敢收留奸細者。”石朗聞聽蕭傑說話,察言觀色,蕭傑並沒有一點驚恐之色,真是談笑自若,說出話來,全是在情在理。石朗心中暗想:三俠客乃是成名的人物,他既然要求我,我若是非搜不可,他決不能善罷甘休。他們行俠作義之人,豈是畏刀避劍之輩?這老頭子說話之中,柔裏有硬,他叫我搜他,不必搜別人,我若是由他府中將那十二名保鏢的搜出來,他就叫我帶著走嗎?他必然與我動手較量,那時節我與他一動手,馬軍必然與王府報信。王爺乃是剛愎之人,立刻發下號令,再發大兵將蕭家鎮抄滅,老少雞犬不留。蕭家鎮黎民百姓無故遭此塗炭,豈是愛民之道?再說我昨天看黃三太、楊香五等俱都福壽之相,並沒有一點輕薄之態,將來必都成其大器。我也是大清國的人,常言說得卻好,水流千裏歸大海,我何必與大清國的人為仇作對呢?石元帥思索至此,遂叫道:“隊官們何在?”隻見過來四名帶隊的官長,與石元師躬身行禮道:“末將在此。”大帥遂吩咐道:“蕭家鎮內百姓,素常奉公守法,耕讀獵戶最多,你們可曉得此處居民,可有與大清國鏢行的人來往的嗎?”內中有一位隊官答道:“隊下素知蕭家鎮黎民百姓全都安分守己,無有與大清國鏢行之人往來的。”石朗說道:“既然如此,就將蕭當家的府上搜上一搜吧,黎民住戶就不必搜了。”四位隊官答道:“大帥明鑒,謹遵大帥之命。”石元帥又說道:“搜索蕭府,不許攪擾,一草一木不許動人家的;如有違命的兵士,本帥必以軍法治罪。”四名隊官遂帶了四十名兵士,直奔蕭宅而來。這四名隊官之中,有兩位是蕭三俠的徒弟,還有兩位借過蕭三俠錢的。皆因為蕭三俠仗義輕財,又好結交官麵的朋友,上至軍官,下至兵士,有求必應,所以王府裏的當差的沒有不認識蕭三俠的,沒求過蕭三俠的很少,今日蕭三俠占便宜,可就因為素日輕財的好處啦。蕭三俠一看派的這四位隊官,兩位跟三俠學藝的,兩位與三俠素有來往的,蕭三俠心中可就有把握了,遂對四位隊官抱拳說道:“四位大老爺,欲要搜我的宅院,我有一句話要對四位大老爺說明,求四位大老爺原諒。黎民百姓素日奉公守法,無故的搜拿奸細,如果搜著奸細,當然是罪有應得,拿到當官治罪,如果要是搜不著奸細呢?請問四位大老爺應當怎麼辦?”列位,蕭三俠這就叫不說理,對石朗要求不搜全莊百姓,單搜自己的宅院,石朗應允;派四名隊官要搜去,蕭三俠又與官人言說搜不出奸細來應當怎樣?石朗在旁聽得明明白白。皆因為人的聲名大,說話有價值,若平常之人,不用說與官麵不說理;就是說理,官麵都未必聽。皆因三俠威鎮南半壁,無人不知,聲價太重了,要不然大隊早就進莊院啦,還容絮叨嗎?這四位隊官一聽,三俠說話有點不叫搜查的意思,四位隊官麵麵相看,全都不好意思的去到莊內實行搜查三俠的宅院。還是三俠的徒弟開口道:“眾位老爺,咱與元帥回稟,就說蕭老俠客決不能容留匪人,要是搜不出來,大家都不好看。”那三位隊官一聽,齊聲說道:“元帥如果允了咱們的要求,那就於咱們與老俠客的麵子上都好看了。”四位隊官就將此意與石元帥一回稟,石元帥說道:“你們敢保蕭當家的,就不用搜啦?但是有了差錯,你們必須負責。”四位隊官說道:“回到王府,元帥就將搜查蕭家鎮的責任,放在隊下的身上,如果若是有了差錯,隊下等情願負責。”石元帥說道:“你們大家既是都保蕭當家的不會容留奸細,本帥就不搜了。”語畢,石元帥這才上了驥,在馬上對蕭三俠說道:“蕭老俠客,你太護庇鄉親了。”石元帥此時心中早已明白,鏢行的人一定在蕭三俠的家中呢,要不然蕭三俠決不能不叫搜。但是石朗可不是懼怕三俠,他也是愛惜鏢行十二位人才,又與勝英是明友,三俠又是當時的人物,為的是暗中交三俠這個朋友。這都是三俠素日為人光明正大,仗義輕財的好處,所以石元帥才有這樣對待。石元帥上了馬,這一句“蕭老俠客,你太護庇鄉親了”,蕭三俠聞聽此言機伶伶打了一個寒戰,控背躬身道:“小民立誌不交無益友,存心當報有恩人。”石朗說道:“老俠客莫忘了存心當報有恩人。”語畢,傳下令去,三千馬步軍隊,猶如風卷殘雲一般,夠奔省城去了。蕭三俠一回頭,隻見那幾位老者戰戰兢兢,在那裏呆呆的發怔。三俠說道:“眾位老兄,且請各自回家。再有何事,兄弟必然約請眾位老兄相商辦理。”那幾位老者,齊聲說道:“還是老俠客威名遠鎮,石元帥今日這個人情,都送與老俠客了。若不是老俠客,咱這蕭家鎮難免這一場大禍。”蕭三俠抱拳說道:“諸位老哥哥抬愛了。”語畢,眾老者各自回家不提。
且說三俠與石朗說話之際,早有家人們報告了少爺。少爺及十二位弟兄得到了此信,大家來到前院客庭,仍舊張羅更換衣服,打扮打獵的模樣。少時,老俠客由莊外回來,眾位小弟兄俱都打扮完畢。老俠客打發送家人去請獵戶之人。蕭家鎮三百餘戶俱都是獵戶,一聽說去大清國行圍打獵,老俠客少俠客俱都前去,誰不樂意前去呢?家人去了工夫不大,就請來百十餘位。老俠客一看,人數太多啦,恐其出關費事,遂對眾人說道:“現在大清國泰安府來了十餘位打獵的朋友,約請老夫前去遊玩遊玩,所以老夫請眾位一同前去,為的是在路上人多熱鬧。但是人也不要太多了,一撥四五十位,就可以行的。咱們現在先去三四十位,沒去的第二撥再去。”少爺遂由這百十餘位之中,挑選了三十餘位武藝高強的,大家忙亂了一夜。皆因為出遠門,鄉親鄰居們都去送行,誰沒有三位兩位朋友?都得問問大清國有什麼可帶物件沒有。不說眾人忙碌,且說三俠與少爺商議道:“現在既然咱父子俱都奔大清國,台灣地方咱不定何日回來,惟有汝母一人在家,諸事也不方便。再說張奇善若知道你我父子,將鏢行十二位送往大清,那時節他豈能善罷甘休?他一定抄沒咱們的家產無疑。所以將你母親必須安置一個萬全之地為妙。”少爺聞聽,說道:“咱們奔大清國,將我母親送往孟家寨去,不知天倫以為如何?”三俠說道:“此意正與我合。”遂派家人仆婦等,套好了車輛,將老太太送往孟家寨去了。眾人將打圍采獵的一切物件,全都預備齊全。楊香五扮作牽著細犬,賈明扮作架著黃鷹;老美將頭罩好,背著獵槍;張茂龍、高恒、李煜等,也有帶著弓箭的,也有背著獵槍的。將他們十二位夾在當中,蕭家寨打獵人在前後兩頭。老俠客乘坐黃驃馬,背插金背折鐵寶刀,鴨尾巾英雄氅,外罩鬥篷,在前領路。少爺乘跨白龍駒,背後背定判官筆一對,在後麵督隊而行。兩輛大車拉著糧米鍋灶帳篷等物。第二日黎明,大家遂出離了蕭家寨,直向大清國出發。老俠客早預算好啦,當日晚間,再過水旱路,出台灣的總關口,因為晚間掌燈的時候,容易混過去。由蕭家寨出來,工夫不大,遂來到頭道關口。三俠一看,就是一愣,平日這個關口隻有三五人把守,今日忽然增加十餘位把守關口之人。老俠客在馬上來至頭道關口。把守關口之人。迎頭將三俠攔住,隻見那把關口的軍官說道:“什麼人?可有出關的執照嗎?”比及三俠來至那位軍官切近,那位軍官原來也認識三爺,遂叫道:“老當家的,您怎麼單這個時候出關哪?”三俠說道:“自春三月間,我的街坊鄰居就欲上大清國行圍采獵,因為人沒有湊齊。眾位上差請看,各人都是黃鷹、細犬、火槍、線槍、弓矢等物,一來是遊玩中華行圍采獵,二則拜望賓朋。在下大清國朋友甚多,眾位差官是知道的,故此今日過關奔中華。”把關的兵士聞聽此言,遂說道:“前夜晚間有大清國十二位保鏢的攪擾王府,盜去王爺的寶刀、龍玉茶杯一盞,王爺大怒,因此王諭下來,這幾天無論何人,不準出入關口。老當家的暫且請回,您等候三五日,將大清國十二位保鏢的拿住,或是收禁監獄,或是斬首示眾,您再過關。”三俠說道:“眾位差官,我由莊中起身,連三尺童子都知道我是奔大清國行圍采獵;我若是回去,於我的臉麵上不好看。”把關的兵士問道:“您來了多少位呢?”蕭三爺說道:“敝村中的鄉親跟我練粗拳笨腳的四十八位,我父子二人,共五十人。”把關的說道:“老當家的,您報一報四十八位的名姓吧。”蕭三俠遂將真獵戶的名姓報了十餘位,家中人口幾位,姓什名誰,清清楚楚告訴了一遍。守關之人說道:“您這四十八位之中,沒有幹別的生業的?”蕭三俠道:“那決沒有錯的。”守關人道:“隻要沒有外人,我們落不了不是,您就過關吧。”又過了三道關口,都是原辭,俱都平平安安渡過。天至掌燈之後,路過水旱總關口。隻見水旱總關口燈籠火把,照如白晝,大隊雁排翅亮開,俱是弓上弦,刀出鞘,四位帶隊的武職官,跨著綠鯊魚鞘腰刀。老英雄一看,心中暗道:“這道關口好比鬼門關一般。如若闖過去這道關口,七八裏地,就是大清國地界。”老英雄來至四位差官麵前,棄了座驥,將鬥篷脫下,搭在馬鞍鞘上,控背躬身道:“四位大老爺請了。”那四位武職官齊聲說道:“老當家的,要過水旱關口嗎?這個麵子駁了您啦。裏麵四道關口已經有快馬飛報,您要過關奔大清國行圍采獵,看望朋友。無奈王諭兩番下來,無論何人,不準路過水旱總關口。老俠客暫且請回蕭家鎮,等五七天,將大清國十二位保鏢的拿住,或是號令斬首,或是入了獄,老當家的再請過關。”蕭三俠施禮說道:“我四道關口,俱都過了,已經受過檢查,沒有外人。來到此處,四位大老爺若是不叫過關,我回去對於那幾道關口的朋友,麵上也不好看;對於我之鄉黨,我也實無光彩。四位大老爺行一個方便,我到大清國時,將台灣沒有的物件,買一兩銀子的送與四位大老爺,總算四位大老爺交了我蕭某人這個朋友了。四位大老爺高抬貴手吧,我實無臉麵再回蕭家鎮。”語畢,對著四位差官躬身施禮。那四位差官說道:“老當家的,這四十八位之中,可沒有外人?”蕭三俠說道:“四位大老爺放心,決沒有別的事情,叫四位大老爺多包涵。”老英雄語畢,抱腕當胸,披鬥篷上了座驥。帶隊官說了一聲:“老當家的請吧。”老英雄靴尖一點鐙,一勒嚼環,真是馬踏大橋如擂鼓。後麵十八個獵戶,黃三太十二位在當中,後麵又是十八名獵人,兩輛大車拉著行囊鍋灶,少爺蕭銀龍坐跨了龍駒,督於後麵。
過了水旱關口,俱都是深林茂密,蕭三俠在馬上仰麵朝天,冷笑兩聲:“台灣省雄兵二十萬,戰將幾百員,我父子略施小策,竟平安闖出台灣省,直奔大清國。”少爺銀龍馬向前一催,叫道:“老人家不可發笑,這才出了水旱關口半裏多地。再走六裏地,才出了台灣的過界牌,過界牌以北二裏地,還是兩國不管的地方。古人雲:僥幸之事不可高傲。天倫豈不聞曹孟德兵敗華容道,八十餘萬人馬,隻剩了百餘人。至華容道時,曹操仰麵狂笑:‘都說是諸葛亮六略三韜,我看諸葛亮少才無智。如果華容道把住一支人馬,曹某插翅難飛。’話猶未了,號炮一聲,現出人馬,正是關公把守華容道。孟德一看,嚇得魂飛魄散,馬上控背躬身:‘君侯開一線之恩,曹某待君侯不薄。昔日在曹營,上馬金,下馬銀,三日小宴,五日大宴,十名美女,敬送君侯,君侯豈忘之耶?’關公聞聽,馬上緊皺雙眉,叫道:‘周倉、關平擺開一字長蛇陣!’曹孟德身後大將張遼張文遠說道:‘丞相,君侯擺的長蛇陣有頭有尾,有槍有刀,乃是暗放你我逃走之意。’那關公方才要放曹賊走,周倉、關平在一旁落痛淚,說道:‘君侯您與諸葛丞相賭頭爭印,曹孟德不走華容道,相印歸於君侯;如走華容道,君侯不能捉住,就得輸了項上魁首。’關公馬上臥蠶眉緊皺,說道:‘關某寧死白刃下,曹賊的人情我不欠著。’關公後來才占了仁、義、禮、智、信五個字。”
少爺蕭銀龍三國的典故未曾說完,忽聽迎頭正北一聲號炮響,驚天震地,東北、西北又響了兩聲,前邊樹林中燈光好似繡球一般,來回亂搖。號炮不響時,人不喧嘩,馬撤鑾鈴;號炮一響時,人喊馬號,地動山搖,燈籠火把,喊殺連天。蕭三俠抬頭一看,迎麵撞出三匹座驥。頭一匹馬,金鞍玉佩,杏黃韁繩,馬上乃是一省之主、王子張奇善,馬鞍鞘得勝鉤,掛著紅毛銅的攪鋼槍。馬後邊有黑白二驥,白馬上石大元帥,黑馬上三千歲金錘無敵將曹士彪,迎頭撞來。三匹馬後,步下百餘人,全都是二十萬人馬之中挑選的能打之人,各執應用的刀矛器皿。看正北、西北、東北,三麵兵將不計其數,約四千餘人。蕭三俠勒住座騎,在馬上將身站起,繃住了鐙繩,這才抬頭一看:兵似兵山,將似將海,實在難以闖出台灣。聽後麵說道:“王子親統大軍阻攔,老當家的,咱們趕緊回蕭家鎮吧。”三十六位獵戶全都嚇得膽破魂飛,一個個不敢前進。列位,像打獵,這三十餘人,乃是本村的字號,一看王子張奇善親統馬步三軍,實在害怕了。蕭三爺說道:“咱若回去,那關口此時也亮出隊伍了。眾位隨我前進,無論出了什麼事,全都有我調停。再說又有大帥在場。”三俠遂抖嚼環,直撞王子的艾葉青發豹。二馬相隔三丈來往,老英雄心中思索:張奇善乃是一省之主,我乃是百姓,禮法要緊。老英雄棄了座驥,脫了鬥篷,掛在馬鞍鞘上。張奇善乃是便服,頭戴鴨尾巾,身披英雄氅。蕭三俠提著大氅,磕膝點地施禮,口中叫道:“王駕千歲虎駕在此,小民不知,冒犯虎威。千歲統領馬步全軍去向哪裏征伐?”張奇善說道:“老當家的不要多問。足下等五十餘人,出台灣奔大清國,人數是五十名,早有五次探馬飛報孤家。孤家請問一言,你父子不必隱瞞,那四十八位之中,有黃三太十二個人沒有?要叫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紙裏頭包不住火。你可得對得起你三俠的名譽。你這大年紀,一世英名,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人物皆以信義為本,你老當家的年過花甲,口可要與心同。就憑一句話,你這四十八位之中,倒是有黃三太沒有?”蕭三爺聞聽,雙眉緊皺,說道:“王家千歲,你老人家問的是三太、香五、茂龍、李煜、高恒、賈明等,他十二位俱在其內,還是一個不少。”張奇善聞聽,笑道:“老當家的,你將他十二人俱都獻出來吧。孤家將他十二人拿住,在台灣省、大清國兩交界地方,埋十二根杆子,將他十二人號令。孤家因何這樣對待此十二人呢?擾鬧我王府,情尚可恕,不該盜去孤家寶刀、玉杯。我豁出我的台灣十萬大兵,三年糧草,我鬥一鬥十三省總鏢頭勝英。”蕭三俠說道:“王駕千歲,黃三太等十二人中,我勝三哥的門徒甚多,餘下有民子的盟侄。有蕭傑的命在,你動三太、香五一根毛發都不成,我們是自家爺們。”張奇善說道:“老當家的。”蕭三爺說道:“王駕千歲。”張奇善說道:“老義士。”蕭三爺說道:“千千歲。”張奇善說道:“蕭傑。”蕭三爺用手點指叫道:“張奇善!”張奇善說道:“老當家的,你打算出得了我這台灣麼?”蕭三俠說道:“有民子三寸氣在,不能叫王爺你將我侄兒三太、香五等綁去。”張奇善說道:“我孤家還不依仗人多勢眾,我孤家與你單打獨鬥。馬上步下,短打長拳,你若贏得了孤家,孤家放三太他們回歸大清國。”蕭三俠說道:“王駕千歲,你說一刀一刀刺,我都不含糊。”張奇善說道:“我孤家若用紅毛銅攪鋼槍贏你,不算孤家的本事。因為你是短兵器,孤家不能用長兵器贏你。”又叫道:“石賢弟!將銀妝鐧借與孤家一用。”石大帥將鐧撤下,雙手遞與張奇善。張奇善接過,遂套挽手。蕭三俠壓金背折鐵寶刀,二人就要比試輸贏。石元帥因見黃三太等乃是福壽綿長之相,不由得心中愛惜。倘若張奇善與三俠動起手來,後麵這四十餘位必然命喪於此。因為張奇善背後有三千歲在那裏帶隊,倘若動起手來,三千歲乃是性烈之輩,無論勝負,一時火起,大喝一聲,隊伍齊上,蕭三俠等五十位焉能是大眾的敵手?無論有多大本事,也打不出台灣去。石朗思索至此,遂心生一計。王爺方將銀妝鐧套好了挽手,石元帥遂對王爺說道:“王家千歲暫息雷霆之怒,老當家的也暫息虎狼之威。王爺乃是一省之主,蕭三俠乃是成名的俠客,倘若動起了手來,萬一有傷損,如何是好?依臣愚見,老俠客與王爺不如遞一趟拳腳,王爺若是勝了老俠客,老俠客就將黃三太他們十二人當麵獻出,任憑王爺治罪;老俠客若贏了王爺,就放三太他等過關。俱都是練武的,遞一趟拳腳分出勝負,兩無傷損,豈不美哉?”蕭三俠聞聽,心甚是感激石朗。蕭三俠心內明白,若是動了家夥,明知道凶多吉少,眾寡不敵,焉能是張奇善的敵手?石朗的心意,因為知道蕭三俠終日練習拳腳,鋪著把勢場子,教著徒弟;張奇善乃是一省之主,他不能當著文武官員練拳腳,他的拳腳必然生疏。一遞上手,張奇善若是輸了,當中有石元帥說得來的人說情,必然得將黃三太他們放了。那知道石元帥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張奇善不同著人練拳腳,他在宮內可天天練,石元帥可不知道。王子張奇善聞聽石朗言說遞拳腳比較勝負,甚為喜悅,心中說道:“還是石賢弟偏向著我。”遂將銀妝鐧又遞給石朗,蕭三俠折鐵寶刀仍然還鞘。二位這才亮開架勢,短打長拳,挨幫擠靠,各使平生學業。一位是老俠客武藝超群,一位是王子張奇善上山擒猛虎,下海捉蛟龍,有萬人不當之勇。這才是棋逢對手。金頭虎在一旁大聲喊道:“死了也不冤啦,開了眼啦!我將衝天杵露出來吧,我還蒙著幹什麼?”且說二位戰了五六十個回合,未見勝負。張奇善乃是少林門的武術,將蕭三俠英雄帶捋住,死不放手;蕭三俠一繞張奇善的手腕,大拇指一點張奇善寸關尺,張奇善五指俱鬆,三十六把左右拿,七十二手破法,一招一勢,摘、揭、撕、劈、打、抓、拿,死中求活。二人的胳臂腿咯嘎咯嘎亂響,各無勝負。金頭虎說道:“我的姥姥,若是我,早讓他扔到雲南去啦。”張奇善縱出圈子外,說道:“老當家的拳法閉著,孤家遞不進去;孤家閉著,老當家的你也遞不進來。咱們二位還是動家夥了較。”遂叫道:“石賢弟將兵刃借與孤家,不要多言。”石朗暗中思索:我看黃三太他們俱是長壽之相,怎麼搭救不了呢?張奇善接過兵刃,雙手左右一分。蕭三俠套挽手壓金背折鐵寶刀,回首撚髯,往南觀看,心中暗想:黃三太等十二位,獵戶三十餘位,你們四十九個人,若是有命,蒼天見憐,老夫勝了張奇善,咱們平安出關;若是輸了張奇善,咱們爺兒五十個,休想活命。老英雄思索至此,抬腿擦折鐵寶刀,剛要動手,西南角樹林叢中,有一棵枯樹,兩圍來粗,由樹孔之中,就聽有一人大聲呐喊,童子聲音,叫道:“呔,蕭老三你拚命,你有幾條命?老朽來也!”
蕭三俠、張奇善二人忙回頭觀看,隻見此人紮煞著背膀,在當中一站,麵向南大聲說道:“後站!老三,你不就是一條命嗎?後站!”蕭三俠一看,將刀一橫,叫道:“老兄長!”那老者說道:“什麼老兄長,後退吧!”蕭三爺諾諾連聲,往後而退。老者轉身形麵向北叫道:“王駕千歲,老朽拜見。古語雲,大將必有容人之大量,千歲爺高抬貴手,饒恕他們五十人的性命。蕭傑學而未成,三太等武學的功夫,不過練了十年八載,實無驚人的本事,老朽拜懇,王爺可以恕過他們。”張奇善雙鐧交於左右,撚髯觀看:此老者其貌不揚,頭如麥鬥,身材三尺高,頭上短發不過三寸,長頭發起縷子,挽著髻兒,一臉的油泥,蒼白胡須紮裏紮煞;身穿藍布破棉袍,青布一塊,月白布一塊,灰布一塊,補釘層層疊疊,雅賽和尚的袖頭似的;腰間這條帶子,破布條與草繩擰的,背後背定一個草簾,三尺餘長,大概是大河洗臉,廟中睡覺,晚間打開草簾當褥子;足下穿生麻草鞋,麻梗線串紅頭繩係著,沒穿襪子,腳麵肉皮與地皮顏色一樣,形如乞丐。張奇善一看,四五千人的戰場,來了一位要飯的了事。張奇善看罷,心中暗道:“我可別小看他。”張奇善遂對那老頭說道:“事關重大,不必了解。”老者說道:“天下人可了天下人的事。我看你們雙方兵刃並舉,焉有袖手旁觀之理呢?”張奇善遂說道:“老者貴姓高名?”老者說道:“二十餘年未曾提過名姓,偶爾之間,還是真想不起來啦。”張奇善說道:“老者不要取笑,世界上哪有忘去名姓的呢?請道出尊姓大名。”老者說道:“王駕千歲,我有幾位師弟、盟弟,他們俱都在大清國有點名氣。老朽乃是殘年暮景,已成廢人了。”張奇善問道:“你老人家的師弟、盟弟都是何人?”老頭答道:“大明家未沒之時,有四大鏢頭是吾之盟弟。頭一位南俠王陵;北路鏢頭勝英,勝英不但是我盟弟,還是我師弟;東路鏢頭石俊山;西路鏢頭錢士中,這都是我之盟弟。明末清初鎮九江屠粲、火德真君孔華陽、勝英、李剛、華謙華子遠、登山豹子楊義臣、鑽雲太保賈斌久,秦天豹八爺早故,這都是我的盟弟。再說三俠,孟鎧、蕭傑、勝英,我們師兄弟四個,我是大師兄。諸葛山真、勝英、弼昆,我這三個師弟帶藝投師,吾之老師不欲教傳,師兄代師傳師弟武技。他們三人與我學藝二十餘年,我這群盟弟、師弟,俱是無能之輩。”張奇善一聽,他將大清國有名的人物,都拔出來啦,全是他的盟弟、師弟。張奇善遂說道:“請問老義士貴姓高名?不要取笑。”老頭答道:“王駕千歲,如若問老朽,複姓夏侯,雙名商元,人稱綽號震三山撼五嶽大頭鬼王鬼見愁。水麵有一個小小別號,叫趕浪無絲。”大眾一聽,俱各伸舌頭。金頭虎說道:“叫甚麼玩藝?一說一大片,我就記住一句,虎頭大王加麼六,大頭鬼嗎?”張奇善聞聽,當時一怔,說道:“原來是劍客老義士。聽人傳說,老義士有二十宗絕藝,人不能學。”老劍客聞聽,擺手說道:“王駕千歲,非也。提起我的出身,唉,人生我白駒,陽世三間混水魚。想起我之來曆,至今老朽傷心,恍然一場大夢。我六歲之上,我那生身的養娘,拍著我的腦袋說道:‘孩子,為娘沒生下你時,你天倫盼兒盼女,盼的為娘生下你來,頭如飯碗大小,身子半尺來長。你天倫大怒,言說為娘生下怪物,快快用土埋了吧。’欲要將我活埋。為娘哭泣對我天倫說道:‘他投爹投娘來了一場,有五官有四肢,就是頭大一點。養他幾年,他若是會說會道,咱再撫養於他。’五年的景況,為娘受了五年的折磨,你天倫見著你,他就怨恨為娘,六歲上你才學會說話,你天倫又說出絕話,他問到為娘:你是有夫妻之義,你是有母子之情?為娘問道:當家的,怎為夫妻之義?怎為母子之情?你的天倫拍著我的腦袋對我說道:你若有母子之情,你領著你的兒子去過日子去,咱夫婦離散;你若是有夫妻之情,將他活埋了,咱夫妻度日。我那老娘親哭泣著說道:‘咱夫婦乃是嫡配,豈能半途離散呢?咱將孩子扔去還不行嗎?何必害他性命呢?’我那狠心的嚴父,將我挾至離家二十餘裏,扔在開窪。我尋茶討飯,誰見了我都給我錢。一日,我在荒郊啼哭,遇著我那慈善的老恩師,他問道:‘小孩,你為何在野地啼哭呢?’我遂答道:‘我想我的父母。’我那老恩師說道:‘你怎麼不回家呢?’我就將我天倫如何嫌我貌醜,我要回家,必得將我活埋,我就將不敢回家的話說了一遍。這位道爺用手量了量我的腦袋、身子、腿,遂說道:‘你跟我當道童去好不好呢?’我說:‘你老人家要給我吃飽飯,我就跟你老人家去當道童。’我那慈善的老師,將我帶至武昌府江夏縣,範文正公墳後鬆竹觀,萬鬆山。我在廟中學徒五十六年,六十二歲出師,酒色財氣,拋去三個半,還好點氣,終朝每日尋茶討飯。我要飯倒好要,人家看我這廢人的樣子,全都給我。我在大河內洗臉廟裏睡,吃飽了我就在廟裏學習。今年小老兒還年輕呢,才八十四歲。我學練了七十八年,斷子絕孫。別位誰也舍不得這麼練功夫;別位要是舍得練功夫,俱都比我強,我乃廢人也。老朽的軟功夫,不論茶碗飯碗擺好了,碗上排碗,我在碗上走一趟,那碗紋絲兒不動。硬工夫,兩根柱腳石,老朽一腳,可以跺碎。老朽縱遠能縱一丈七尺,若是三丈寬的河,老朽能縱過去。拾幾根柴禾棍,老朽將柴禾綁成,拋在水中,老朽頭一縱,腳尖一點柴禾把,第二縱就可以縱到彼岸。黃三太他們十二人之中,有一名叫歐陽德的,他的天倫常與我開玩笑,將老朽破棉袍掀開,用手拱老朽,老朽雙股一挾,他的手就拿不出去。老朽外腎囊,可以用石頭砸,猶如鐵的一般。老朽練的鐵襠,油錘冠頂,兩太陽砸磚,鐵尺排肋。王駕千歲,要學驚人藝,須下苦工夫。老朽拜求王家開天地之恩,他們老少五十人,家中都有妻子老婆孩,何必叫他們俱都骨肉分離呢?”
張奇善聞聽,心中暗想:“前二十年前,孤家耳聞有這麼一位劍客,近二十年來,總未聽說劍客的行蹤。看他的長像,其貌不揚,這樣大事,就憑他三言五語,就給完了?我必得要考較考較他的能為武技如何。”張奇善遂將兵刃交於左手,口中叫道:“我們事關重大,老義士不要多管。”張奇善口內說著好話,右手用了一個靠山掌,照定老劍客胸前打去。張奇善武學超群,膂力過人,冷不防這一掌要是打上,就可以打出多遠去。張奇善這一掌方伸出去,就看老劍客將手向下一順,叫道:“王駕千歲,不得無禮!”這一掌立著下去了,正打在張奇善的手背上。老劍客乃是童子功,鷹爪力,這一掌打得張奇善直甩搭手,將手背打凸出來一條肉杠。張奇善可就火啦,遂說道:“你這不是了事來的,你是勾串勝英,盜孤家寶刀,擾鬧孤家的台灣。你就是劍客,無論你是何人,孤家也要武力對待,見個勝負輸贏。”語畢,將銀妝鐧雙手一分,就要與老劍客動武。老劍客不慌不忙,叫道:“張奇善,我知道你的根底,你乃是占山為王出身,霸住了台灣省。老朽怕你搶了我的棉袍去,你別看老朽棉袍破,還是冬暖夏涼的寶衣。”說著話,直奔西南一片臥牛青石去了。到了臥牛青石旁,老劍客撤去背後背著的草簾子,脫去油棉袍,拿破棉袍將草簾一裹。眾人一看老劍客,身上的肋骨一根一根的,全都在外麵露著,肉皮向下垂著,底下破藍縐綢的褲子,一條一條的。隻見老劍客將衣服放在一塊臥牛青石旁,將腰向下一伏,用手將那塊臥牛青石一抓,磕膝蓋一頂那塊臥牛青石,兩肩頭一用力,將那塊青石掀起,用手將棉袍填在石頭底下,用青石壓住。那塊石頭四角見方,足有千餘斤重,老劍客鷹爪力的功夫,將石頭這一抓,看著毫不費力,就將棉衣放在石頭底下,眾人看著莫不驚奇。四千餘名馬步三軍,老劍客這一抓石頭不要緊,可就將那些三軍們,全都給鎮住了。老劍客也為的是先將眾人鎮住,要不然將衣服放在石頭底下,人家一個人搬不起來,還需用十個人搬呢。老劍客放好了衣服,說道:“這回你們偷也偷不去,搶也搶不去。”金頭虎說道:“這才是大力神呢。我長這麼大,頭一次看見有勁頭的。”老劍客轉身形來到張奇善麵前,張奇善亮開架勢,手擎銀妝鐧,就與老劍客動手。老劍客一看,張奇善真是要拚命的樣子。老劍客叫道:“張奇善你要與老朽動手,老朽沒有法子,老朽今年八十四歲了,我還能再活八十四歲嗎?沒有別的,老朽年邁無能,隻有跟你拚命。你打上老朽,老朽就死。張奇善,你可曉得七十不打,八十不罵?老朽乃是將死之人,你何必與老朽這樣呢?”張奇善道:“你了事,能了你便了;不能了,你便不了,你為什麼強要排解?你就是劍客,孤家豁出去台灣不要啦,也得與你分個上下,事是決不能了的。”老劍客說道:“你為什麼要殺鏢行十二個徒弟?老朽年暮之人,死了也沒有人管。鏢行那十二位,乃是勝英的徒弟,勝英在大清國是個人物,你若將他十二名徒弟殺了,他焉能與你善罷甘休呢?”張奇善說道:“老義士你有所不知,鏢行十二人夜入王府,擾鬧孤家,情尚可原,決不該將孤家寶刀盜去。沒有孤家的寶刀,誰要出來了解此事也辦不了。”老劍客一聽,向張奇善笑道:“我打算王駕千歲為的是什麼呢,原來為的是一把破刀哇。如果要是有了刀呢?”張奇善說道:“如果有了孤家的寶刀,萬事皆休。”老劍客說道:“王駕千歲,如果有了寶刀,將黃三太他們十二人放了,你還與我三弟蕭三俠為仇不為仇呢?蕭老三乃是住居台灣,是王駕千歲的子民,倘若千歲與蕭老三再為仇作對呢?”張奇善說道:“老當家的住居台灣,奉公守法,息事寧人,排難解紛,乃是忠厚長者,我焉能與老當家為仇作對?君子一言出口,決無反悔。”老劍客說道:“謝王駕千歲。”語畢,轉身形夠奔青臥牛石而來。來到青臥牛石前,用肩頭一扛石頭,一伸手將破棉袍卷取出。這回可省力啦,那塊石頭是活動的,故用肩頭一扛,就掀起來了。老劍客拿著破棉袍卷,來到張奇善麵前,扔在地上,將棉袍打開被身上,一看裏麵那個破草簾用繩捆得左一道,右一道,捆了好幾十道。老劍客要用手一道一道的解,可就費了事啦,老劍客用手指頭豎著一打,就好似拿刀裁的一般,登時將簾打開。複又將草簾一層層的揭開,隻見張奇善那口綠鯊魚皮鞘,金背劈水電光刀,真金飾件,真金吞口,雙垂燈籠穗,耀人眼目。老劍客一下腰,拾起寶刀,當啷啷一按崩簧,金背劈水電光寶刀出鞘,拋於地下。王爺一看寶刀,如獲鬥大的一顆明珠,真好似完璧歸趙一般,叫道:“老義士,我與你師弟乃是朋友,我待他不薄。大清國的秦尤盜了皇家三寶,來到台灣獻寶,欲要在台灣隱身。我若是將三寶留下,我給秦尤一個小官職,勝英如何能破得了此案?皆因為都是知名的朋友,我派我的石大元帥,將秦尤與那三寶,暗地送到勝英麵前,我這個朋友也就算不含糊了,怎麼他還暗地打發徒弟來擾鬧王府?擾鬧的我王府,我還可以原諒,不該將我的寶刀、玉杯盜去,叫我對於交友太傷心了。”老劍客微笑說道:“王駕千歲,擾鬧王府是他十二個人,盜寶刀並不是他們。王駕千歲有所不知,我兄弟勝英乃是有良心之人,受人點水之恩,必當湧泉以報。他們十二個來在台灣,禍頭是那個梳衝天杵小辮的猴囝子,就應當將他一個人宰了。此事勝英絲毫都不知道,我必然叫他們將王駕千歲的天高地厚之恩,對勝英學說了。”張奇善說道:“請問老義士一言,我脅下寶刀你老人家怎樣盜去?求老劍客對我說明,我也好長些見識。”老劍客笑道:“皆因王駕千歲傳諭去請文武官員時,銀安殿內無人,老朽在鬧龍案底下。文東武西排班站立,千歲議論事,猴崽子賈明從那銀安殿上掉下來,王駕千歲將他拿住,他說了些胡言亂語。王駕千歲問他,他說是保鏢的,小冤家假充大輩,問起勝英,他說是他盟兄,王駕千歲恩施格外,將他綁繩打開。傻小子不說人話,讓王駕千歲自縛,他扛到大清國找皇上去。王駕千歲氣得站起來,及至千歲坐下氣的時候,老朽我也有氣。那時王駕千歲的寶刀在腰間亂晃,老朽將刀把抓住,用匕首將帶刺斷。及至王爺與大眾等出去拿黃三太等時候,老朽一看鬧龍案上那茶杯很好,必是王駕千歲心愛之物,老朽遂伸手將茶杯取下來。王爺拿住黃三太十一個人的時候,反倒放了禍首賈明。王爺回歸座位一看,玉杯失去,王家言說勝三弟恩將仇報。大帥從中美言,命將黃三太提上來,王家審訊。八個王官去提黃三太等,進門一看,人已失去,那時就被我蕭三弟將人已經救走了。老朽盜刀的原因,老朽恐怕黃三太他們出不了台灣,獻寶刀懇求王爺放了他們。古語雲:君子不奪人之美。王爺在銀安殿上一拍鬧龍案說‘今夜晚間好怪哉’時候,老朽遂用禿腦袋將鬧龍案頂起,老朽縱出去,王爺也縱出去了。皆因為老朽日行千裏,王爺日行七八百裏,故此王爺追不上老朽。老朽在殿上用破棉袍擋著臉,為的是王爺當時看不出來是誰。老朽跑到四道殿脊上,老朽從脊上往下一滾,滾到簷子底下,繃在椽子上啦。臨事則迷,一時朦住王爺。王爺來到頭道銀安殿的時候,老朽將玉盞仔細一看,乃是稀世之珍,恐怕帶在身上給王爺損壞,無法賠償,老朽遂直奔三道殿內,將玉盞擱在三層殿東北角第一塊天花板內。老朽持絨繩上去擱的,王爺取杯的時候,可多要留神,摔了老朽可不管。王駕千歲格外施恩,請王爺鳴金收隊吧。”張奇善說道:“老義士,孤家言而有信,此事就算老義士了解。我欲請老義士與蕭三俠同到省城,與孤家盤桓幾日,孤家得與老劍客會談會談,好叫孤家頓開茅塞。”老劍客說道:“王駕千歲,招賢館,會賢亭,文武齊備,何短老朽一人?改日再與王駕千歲盤桓。”張奇善一看老劍客誠意不去,也不便勉強,遂傳下號令,大隊人馬回歸省城。忽聽鑼鼓一響,大隊人馬猶如風卷殘雲一般,全都回歸省城去了。
蕭三俠這才來到老劍客身前,控背躬身說道:“謝過老兄長解圍救命之恩。”老俠客說道:“你我是老弟兄,何必言謝?”蕭銀龍過來對著老俠客磕頭行禮,老俠客伸手相攙。一看銀龍是女相,柳葉眉,杏核眼,鼻如懸膽,口似塗朱,瓜子臉,元寶耳朵,真是女相。老劍客遂問道:“賢侄妙齡幾何?”銀龍答道:“小侄男十四歲。”老劍客說道:“咱爺倆同庚,我八十四歲。”回頭叫道:“蕭三弟,令郎麵似少女,不知道的看他又文明,又老實,其實這孩子又毒又狠又辣。賢侄,老朽禮貌不周,老朽有幾句話,要賢侄牢記:久後作事,十分伶俐使七分,留下三分給兒孫,十分伶俐都使盡,恐怕後輩兒孫不如人。”金頭虎道:“對啦,又損又壞,要踢我小金頭虎。”黃三太等遂都過來請安,俱以老師伯呼之,說道:“侄男輩黃三太、楊香五、張茂龍、李煜、高恒、侯華璧等拜見師伯。”老劍客半禮相還,遂說道:“諸位請起,賈明跪著。”賈明說道:“老頭,我色兒不好哇?一鍋怎麼做兩鍋飯?為什麼他們都起來,單叫我一個人跪著呢?”劍客說道:“猴囝子你惹禍根子。二郎山惹禍也是你。蓮花湖暗探秦尤去,你給人家大姑娘喊好,老寨主將你拿住,你又將楊香五指出來,香五被獲遭擒,然後你也被獲,老寨主看在親情麵上,將你等放回。聖母娘娘采花害人,為俠客應當除暴安良,將女賊除了總算對了,你偏說好些個損話。到了王府,你掉下殿來被獲,你為什麼將黃三太他們十一個都告訴張奇善?處處你砸禍壞事,你有多大能為?”金頭虎聞聽,一晃悠衝天杵說道:“告訴你老頭,要提本領大啦,就這一支胳膊要是伸出去,七套大車打我的胳膊上軋過去,連個白印都沒有。你要不信,老頭咱倆比試比試,就這隻胳膊,可以叫你盤杠子。”老劍客聞聽,不由得心中暗笑道:“你師傅和尚跟我學藝,你還要跟我比試比試?沒有別的,今天我替你師傅教訓教訓你。”老劍客道:“好好,我就在你胳膊上盤一回杠子吧。”金頭虎伸著胳膊,晃悠著腦袋說道:“不含糊,你來盤吧。”老劍客一伸手,照定金頭虎的寸關尺,用兩個手指捏,金頭虎這回可遇上釘子啦,隻聽“噯呀噯呀”,可就喊開了。列位,老劍客是鷹爪力,青銅錢三寸來長,用兩個手指一捏,無論有多大膂力的人奪不出去,然後鬆了手,那銅錢就得壞一半。這一捏金頭虎,金頭虎如何禁得住?可有一宗,老劍客捏金頭虎,用的也就是五七成勁;若是用十成勁,金頭虎的胳膊就折啦。老劍客捏著,金頭虎的臉上大黑麻子坑裏汗珠可就流下來了,叫道:“快鬆手!快鬆手!這兒沒有金鍾罩,辦不了。”老劍客恨金頭虎太頑皮了,哪能鬆手呢?工夫一大,金頭虎可實在受不了啦,說道:“你要再不鬆手,我可管你叫祖宗啦。”老劍客一想,他若是叫祖宗,太不像樣子啦,遂將兩指一鬆,金頭虎直抖胳膊。楊香五說道:“你再跟大師伯比試比試?”金頭虎說道:“你別挨罵啦,誰去找打去?”黃三太說道:“大師伯,你上我們鏢局子去一趟吧?我們也好在路上侍奉您。”老劍客說道:“張奇善約我去招賢館我也不去;你蕭三叔叫我上蕭家鎮我也不去;你們叫我上大清國,我也不能去。回頭告訴你師傅,張奇善待鏢行之人不薄,處處都夠朋友,你師傅可千萬自己諸事留神小心,可別栽筋鬥。”語畢,披著破棉袍,踢哩蹋啦,走出幾步去,蹤跡不見了。黃三太等拜辭蕭三俠,說道:“蕭三叔受累受驚,小侄男沒齒不忘大德。”蕭三俠道:“自己爺們,談不到報德。見了你師傅,替我請安問好。我們父子與眾鄉親回家去了。”蕭銀龍道:“父親你老人家回家,孩兒打算跟黃三哥他們上大清國去一趟。”蕭三俠聞聽,說道:“孩兒,非是為父攔阻你,皆因你娘一時離不開你。你再長上三五歲,然後再上大清國,跟黃三哥走鏢去,也不為晚。”蕭銀龍雖然願欲去,也不敢強去,皆因為三俠家規素嚴。銀龍杏眼含淚,說道:“何時等到三五年呢?”三太一看說道:“兄弟不要如此。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不知不覺就是三五年,你我弟兄自有在一處相聚之時。”又對蕭三俠大眾抱拳道:“你們大眾請回蕭家鎮去吧。我們弟兄十二位,回歸大清國去了。”香五道:“賈爺,咱三月間由大清國起身上台灣,現在已經是五月了。你想想,恩師不知怎樣的放心不下呢,咱們得快著點走。”歐陽德說道:“唔呀,師弟賈明要施展起飛毛腿來,誰也跟不上。”紅旗李煜說道:“打死豹,力劈梅花鹿,誰人不知,那個不曉?行路還會慢了嗎?”侯爺說道:“賈爺不能含糊。”大家說著話,腳底下俱都加勁的走。傻小子哈吧羅圈腿,累得渾身是汗。楊香五說道:“賈爺的腿還沒放開呢。”賈明說道:“楊香五,你一輩子也長不了肉。都要把我累死啦。”
十二位英雄在路途之上,饑餐渴飲,曉行夜宿,非止一日。這一日是五月二十二日,大家來到鏢局子。神鏢將勝爺正與聾啞仙師、弼昆長老、李剛李四爺,在一處叨念此事呢,忽然間黃三太等由打外麵進來。勝爺一看,一飄銀髯叫道:“黃三太,你們這些日子,往哪裏去了?”勝爺方要抱怨黃三太,舉目一看,後麵有侯爺、高恒二人,當著朋友,勝爺可就不能抱怨徒弟了,恐其朋友們臉麵上掛不住。勝爺一看,隻見老美侯爺腦皮錚光瓦亮,勝爺就知道是侯華璧。皆因為他們十二位走後,勝爺終日惦念,時常上侯家集打探,侯宅的家人就將侯爺與眾位追秦尤去的話說了一遍,可是不知道他們奔哪一方追下去了。勝爺怎麼知道去由侯家集打探呢?因為他們臨走的時候,將救欽差的事給勝爺寫了一個名帖,勝爺接到名帖,遂趕緊給院衙門送信,院衙門的官人,將欽差接回了院衙。過了好幾天,勝爺仍不見三太等回來,老頭子可就著急了,遂遣人四外打探,始終無有下落。這日正與李剛李四爺、聾啞仙師、弼昆長老在一處議論此事。勝爺與弼昆說道:“三太他們十二人,想必不在了。那三太性情傲慢,向來不服人,賈明是砸鍋匠,到處惹禍。他們十二人也許走到深山裏,遇見占山的賊寇,將他們十二人俱都害了。”弼昆長老說道:“勝施主不要亂想,三太他們俱都是福壽之相,閑暇無事的時候,我給他們批過八字,三太福壽綿長,楊香五八十餘歲之壽,賈明逢凶化吉,遇難呈樣。”弼昆長老話言未了,就見黃三太他們一塊進來。勝爺一看,又是歡喜,又是生氣。一飄銀髯,方要抱怨黃三太,一看侯爺在後,又有高恒,勝爺可就回嗔作喜說道:“三太你這些日子哪裏去了?”三太等給勝爺與弼昆長老、李四爺大家行完了禮。千裏獨行俠侯華璧此時與勝爺行禮,口中叫道:“伯父,千裏獨行俠侯華璧與勝老伯父行禮。”勝爺趕緊站起身形,叫道:“侯義士不要如此稱呼,勝英擔待不起。侯義士請起。”侯爺說道:“勝老伯父不必客氣,我與三太、香五他們是弟兄,您當然是長輩。您若看得起我侯華璧,您就認下我這個侄子。”勝爺說道:“侯義士,四海之內皆為兄弟。功高莫如救駕,嫉妒莫如絕糧。侯義士此次功勞浩大,美名不朽,與勝英弟兄相稱,增光不少了。”三太在一旁說道:“恩師就不用客氣了,侯爺與我們弟兄情同骨肉,義同生死,你老人家就與侯爺伯侄相稱吧。”侯爺又與勝爺彼此謙遜了一回,侯爺仍是以侄輩自居。高恒過來也與勝爺行禮,行禮已畢,勝爺遂與侯爺給大家引見,又給高恒與大家引見,勝爺誇獎了高恒一回水性。此時遂問黃三太去台灣的事,黃三太垂手站立,不敢言語。金頭虎賈明在旁邊憋不住勁啦,遂叫道:“三大爺我告訴您吧。我們由侯家集上台灣,乃是高恒與老美願意去,楊香五在旁邊罵街激火。我還直勸他們都不聽,誰要不去,誰就中誓。沒有法子,我就跟他們去啦。到了台灣,夜間偷著上王府銀安殿,叫張奇善知道了。”金頭虎說到這兒,黃三太、楊香五一聽,金頭虎要推幹淨身子,三太、香五遂將傻小子如何罵街激火,到台灣傻小子怎麼銀安殿上掉下來,十二位被獲遭擒,兵困蕭家鎮,老劍客盜刀獻刀解圍一切之事,與勝爺細細說了一遍。勝爺聞聽,不由得大怒,叫道:“弼昆你聽見沒有?你徒弟淨這麼惹禍可怎麼了?蕭家鎮三百餘戶,幾乎被大兵給洗了莊村。獵戶與蕭家父子五十位,與張奇善若是動起手來,焉能有蕭家父子與大眾的命在?張奇善待我恩高義重,他們這一來,豈不叫張奇善看咱們不夠朋友?現在人家將秦尤送來二十餘日了,送差的是石大元帥,這個人情夠多重?咱們鏢行的人到了台灣,鬧得地覆天翻,全都是你徒弟的過處。”弼昆長老聞聽,念了一聲無量佛,遂叫道:“賈明,還不跪下!今天非叫你跪一天一夜不可,你到處惹禍砸鍋。”賈明心中暗道:“走道累得羅圈腿都要折啦,好容易來到鏢局子,人家喝茶洗臉吃飯,我還得跪著,真倒了運啦。”此時酒席已經擺好,侯爺、高恒上座,勝爺與李四爺、弼昆長老、諸葛山真、黃三太等,大家相陪。金頭虎在下邊跪著,向著侯爺用嘴打呼嘯,使眼色,偷著指勝爺。侯爺心中明白,小子這是叫我給他請情呢。侯爺看著金頭虎在下麵跪著,也真怪可憐的,侯爺遂站起身形,口中叫道:“勝老伯父,探台灣是我們十二個人,此時你老人家叫賈賢弟一人跪著,我實在心中不安。請求老當家的多發慈悲,叫賈明賢弟起來吧,看在小侄我的麵上。”勝爺遂說道:“弼昆你看,侯義士給他求情,你看在侯義士的麵上,叫他起來吧。”弼昆長老叫道:“賈明,侯義士與你勝三大伯給你請情,起來吧。還不謝過侯施主與你勝三大伯?此後再要惹禍,將你雙腿砸折。”賈明遂站起身形,謝完了勝三爺,又叫道:“老美,我也謝謝你。”侯華璧說道:“我給你求情,你還叫我老美?”
勝爺又叫道:“三太,你們以後出外,不可任性,這一趟台灣,幾乎斷送性命。為人總得立品修身,學子由、子夏。你們這一擾鬧台灣,叫我怎麼對得住張奇善?人家將三寶與秦尤送來二十多天了。”說罷,又吩咐:“將秦尤架來。”三太、香五、茂龍、李煜到後院,工夫不大,將秦尤攙來。老英雄一看,秦尤帶著全副刑具,蓬頭垢麵,黃頭發挽著發髻。雖然鏢局有人給他吃喝,誰給他洗臉理發?所以不像人樣了。勝爺叫道:“秦賢侄,你認識老夫嗎?賢侄呀,我不說你也不知,我與你父弟兄八位逢虎山歃血為盟,山頭上大旗飄擺替天行道。我們派嘍卒頭目四下踩探,有清朝一個奸官,刮盡地皮,苦害良民,貪贓受賄,卸任回籍,踩盤子的探明,上山來報。那時節你天倫秦八爺帶領嘍卒,堵住贓官必由之路,贓官有十餘輛車在前麵行走,被那秦八爺劫住。贓官有護院的被八爺將家夥打飛,贓官口出不遜,你父大怒,將贓官一家大小十三口刀刀斬盡。殺到贓官的愛妾,那女子跪在塵埃,央求你的天倫饒命。那女子說自己是贓官霸占的,並不是贓官的妻室。你父遂將贓官愛妾留下,將贓銀取出數千兩,在村莊暗置房產,收留為妾,從此你天倫在逢虎山住幾日,在家住幾日。事機不密,被你邱三叔知曉,你邱三叔將此事向我報告,酒席筵前,我勸你天倫幾句,我說:‘你殺贓官家一十三口,為什麼霸占贓官的愛妾?豈不成土豪惡霸了?’你天倫性情高傲,在酒席上弟兄僵了火。你天倫說道:‘勝英你不獻絕藝,你不姓勝;我不獻絕藝,我不姓秦。’老夫被迫無奈,遂施展迎門三不過,頭一鏢打在明柱之上,第二鏢又奔明柱打去,汝父一躲閃,正中哽嗓咽喉,拜兄無意打拜弟,誤傷汝父之命。老夫哭得死去活來,目中流血,明清八義從此各自回籍。老夫押靈回太倉,見了我那弟婦,老夫說話準心口如一,老夫就將誤傷盟弟之事,對我那賢德弟婦說了一遍。你母言說老夫向來有容人之量,何以不能容盟弟?老夫遂對你母說道:‘人死不能複生。弟妹你如我親胞妹,秦尤如我親弟男子侄一般,有勝英一天,不能叫你母子受饑寒之苦。那時汝尚幼小,不大記憶。二十年來,汝母子贍養,俱是老夫供給。秦尤你現在二十餘歲,你拿過一文錢養你那娘親嗎?你子報父仇,其誌可嘉。你有本事,你可以找勝英啊,你為什麼盜皇家的寶物,刺殺欽差,作此大罪彌天、不可挽回之事呢?秦尤啊,你母守你二十餘年,倘若知道你作此大罪彌天之事,豈不將你母生生嚇死?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你就是老夫的弟男子侄,叔叔大伯,老夫也不能拯救於你。將你送到院衙堂訊後,必然送往京都交到督察衙門,必然問成死罪,輕者殺,重者剮。秦尤呀,到了那時,你可別怨恨老夫啊。你的娘親自有老夫年供柴月供米。”秦尤聽至此處,將身上的刑具一晃悠,嘩啦嘩啦亂響,叫道:“老匹夫!你別雨後送傘。將小太爺送到北京,斬殺存留,小太爺不能含糊。若是有小太爺的命在,不殺老匹夫勝英,誓不為人!”勝爺低頭不語。後麵怒惱神刀將李剛:“小冤家,你天倫在世,也不敢辱罵勝三爺。你這個小冤家,竟敢口出不遜,辱罵長者。”叫道:“三太,你們大家亮家夥,將小冤家剁了!”三太、香五大家聞聽那秦尤辱罵勝三爺,就氣得恨不能將秦尤生吞活咽了,一聽李四爺吩咐,叫將秦尤剁了,正中了小弟兄們的心意,嘩啦啦兵刃亮出,將秦尤圍在當中。勝爺叫道:“三太、香五,你們哪一個敢動手?誰要動秦尤一塊肉皮,盜三寶刺殺欽差的官司,誰就得打去。”小弟兄們一見勝爺惱怒,全都將兵刃收起,一個個不敢違命。勝爺又對李四爺說道:“秦尤是你我侄輩,還能跟他一般見識嗎?你的性情太剛了,看在死者秦八弟的麵上,也不能將他怎樣啊。況且鏢局也沒有殺人的權力呀,如果將他殺了,這場官司誰去打啊?”李四爺被勝爺這麼一說,隻是閉口無言。勝爺遂令三太等,將秦尤仍然攙到後院去了。暗暗派三太、香五二人去給院衙門送信,就說秦尤與三寶俱都拿到,並報告秦尤係台灣官麵所獲,皆因為與鏢局勝英是朋友,故此台灣的武官將秦尤給送到鏢局。
院衙門得到此信,急忙派遣差役前來提差。三太、香五就進了鏢局子的門,院衙門的王千總隨著亦就到了,帶領差役四十餘人,來到鏢局後院門。秦尤提到外麵上了大車,勝爺麵向王千總躬身施禮,說道:“秦尤與三寶俱都交付千總老爺啦。還求千總老爺一事,官刑勝英不敢多言,對於秦尤,千萬,千總老爺,可別加以私刑。若是往北京送的時候,定是千總老爺解差,在路途之上,飲食起居,還求千總老爺多多照應,別給他罪受。”王千總聞聽,心中暗想:秦尤陷害勝英,勝英還托情叫照應秦尤,人言勝老達官有容人之量,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到底大人物作事,不與量小的人一樣。王千總思索至此,遂對勝爺抱拳說道:“勝老達官您請放心,私刑決不能給他受的。在路途之上,若是在下解差,決不能叫秦尤受一點委屈。勝老達官你老人家請放心吧。”勝爺又叫道:“王老爺,還求您替小民代稟欽差大人,就說勝英賤恙在身,不能前去麵見大人。勝英向來怯官,求大老爺多多費神,將下情上稟欽差大人。”王千總點頭應允,眾人將秦尤搭在車上。守備李廷仁乘跨座驥在前,王千總押後,車上四名差官抱著兵刃,架著秦尤來到城裏。進了西院門,值日的差官向裏麵回話,差官房回事的回明欽差大人,堂諭下:夜晚審訊秦尤。隨堂站班的闔城文武官員,俱都前來伺候欽差大人升堂。正當中供著聖旨,大人偏坐,公案桌上兩條九曲葫蘆棍,桌子上擺著九頭獅子烈火印。列位,欽差大人是先斬後奏,代天巡守。那兩條九曲葫蘆棍,是皇家欽賜的,遇有大事,雖然有聖旨下,若用九曲葫蘆棍,向聖旨點三點就可以抗旨行事,是皇上準許抗旨。九頭獅子烈火印,可以先斬後奏。
閑言少敘,且說欽差大人升了座位,守備李廷仁早在堂上伺候,向欽差大人請安,說道:“現在秦尤帶到。回稟大人,秦尤將皇家三寶盜去,逃到台灣獻寶,皆因為台灣省的武職官與勝英有交情,將秦尤惡賊連同三寶,送到了鏢局。勝英因為有病在身,不能前來,並且勝英言說不敢見官。”欽差大人聞聽,微微笑道:“保鏢的行俠作義,焉有不敢見官之理?他是不貪功受賞啊。將秦尤帶上堂來。”守備李廷仁答應一聲,來到外麵差官房,派四名差官架著秦尤,來到丹墀之下,秦尤跪在丹墀,低頭不語。欽差在上麵將虎威一拍,說道:“下麵跪的是何人?”秦尤答道:“罪民秦尤。”欽差大人說道:“抬起頭來。”秦尤說道:“小民有罪,不敢抬頭。”欽差大人說道:“恕你無罪。”秦尤抬起頭來,欽差大人向下觀看,見秦尤蓬頭垢麵,二十多歲的年紀,五官長得不醜,黃頭發蓬鬆散亂,欽差問道:“你家住哪裏?”秦尤答道:“罪民是太倉州的人氏。”欽差大人又問道:“你家中尚有什麼人?”秦尤答道:“罪民家有守寡的老母。”欽差大人又問道:“你為何夜入皇宮內院盜取皇家國寶?同夥尚有多少人?作了多少案子?從實招來。”秦尤聞聽,心中暗想:我若是將老勝英攀出來,恐怕白白皮肉受苦,老勝英與官麵連手辦事,官麵必不聽我一麵之辭。莫若我自己承當,斬殺存留,聽天由命而已。秦尤思索至此,遂對欽差大人說道:“罪民並無同夥之人,夜入皇宮乃是罪民一人所為。”欽差問道:“盜寶有何用處?”秦尤答道:“罪民以為皇家的東西必然值錢,故爾偷盜。”欽差又問道:“秦尤你為何刺殺本都院?”秦尤答道:“大人兩袖清風,愛民如子。”欽差聞聽,將虎威一拍道:“胡說!我愛民如子,兩袖清風,你為甚麼還要謀殺本院呢?”秦尤說道:“皆因為罪民盜皇家三寶,是欽差大人辦案,十三省一體嚴拿,罪民無有容身之處。”說至此處,向上叩頭道:“罪民萬死。”欽差在上麵冷笑了兩聲,叫道:“秦尤你回頭看看,本都院過堂,向來不禁止百姓觀看,三教九流,回漢兩教,僧道人等,隨意聽著。本都院又不曾刮盡地皮,又不曾枉法害民,你無故刺殺本都院。就刺殺本院這場官司,你就是死有餘辜;何況又有入深宮禁地盜三寶的案情。”語止,將供狀遞給守備李廷仁,叫秦尤畫了供,傳刑房將秦尤由打台灣帶來的刑具砸掉,換上大清國的刑具,當堂傳諭守備李廷仁、王千總,定明日將秦尤押送京都交督察院衙門。守備李廷仁與王千總二人奉了欽差之命,將秦尤由大堂上帶到差官房。欽差大人退堂,文案處辦好了奏折,將奏折與三寶打成一個黃包裹,交付了解差官李守備、王千總。二人奉了上諭,來到了差官房,王千總與李守備說道:“李老爺,那秦尤案情重大,大罪彌天。欽差派你我二人解差,五十名馬隊護送。我想秦尤既然敢夜入皇宮,決不是軟弱之輩,他雖然當堂供認無有夥伴,咱們焉知道他真有真沒有呢?此去北京道路遙遠,山道崎嶇,林木叢叢的所在,不知道得經過多少。咱倆人的武學,要跟人家綠林盜高來高去的動上手,咱倆人那是白給人家。倘若秦尤要是有餘黨潛伏在山穀要路,連解差的兵士五十二個人,不夠人家綠林道的人三五個人殺的。正道人家比咱熟,武技人家比咱強,再加上深夜之間,不用說動手,大聲喊一聲,就得給人家將囚車留下。可不是滅咱自己的銳氣。”李守備聞聽點頭說道:“王老爺所說的甚是,大人傳的時候,我心裏也想到這兒了。秦尤這宗案子比不了別的案子,我也是正在為難此事呢,但不知王老爺有何良策?”王千總說道:“事情是咱們二人的,必須咱們二人想法子。我倒有一個主意,我說出來,可不知道對不對?大人此時方才退堂,在外書房吃茶呢。李老爺你可以回稟大人,求大人給傳諭,叫鏢局子勝老達官派幾名保鏢的幫助咱們。他們吃鏢行的,都與綠林道的人有互通聲息的,分明是在道上遇見事得動手,綠林道的人要聽說有鏢行的跟隨保護,就許不敢動手啦。再說秦尤的案子與勝爺有關係,出了差錯,勝英也得有麻煩。李老爺你就此稟明大人,大人必能照辦。”李守備聞聽王千總說的話,很有道理,遂連連答道:“好好好,我就此去稟見大人,諒大人必能應允。”語畢,出了差官房,來到回事處。回事處回明大人,大人正在外書房更完了衣服吃茶呢,立刻傳見。李廷仁見了大人,請完了安,遂對欽差大人說道:“現因秦尤的案情關係重大,他這宗賊,乃是日走千門,夜盜百戶,綠林道中最有本領的賊人。大人派標下解差,標下細心思索,北京路途遙遠,道路險阻,標下等武技微末,白天倒許出不了什麼差錯,惟恐夜間住在旅店之中,出了差錯,標下微末之軀,實在擔待不起。求大人傳諭鏢局,叫勝老達官派上幾名鏢頭,在路途之上加以保護,準保出不了意外之事。未知大人以為如何?”大人聞聽,微笑道:“你們作武官的欠學問。咱們是作的國家的官,保護的是黎民百姓;人家作的是買賣,保鏢憑的是武技。咱們吃的是國家俸祿,人家沒吃國家的俸祿,咱們憑什麼傳諭人家呢?你這主意倒是很好,可不能用本都院的名義傳諭人家,可以用你們私人的名義,要求勝鏢頭給派人幫忙。人家保鏢的有月薪,去多少日子,咱們給人家多少錢,或由本都院發給,或由你衙門發給。這麼辦,鏢局的人必然無有怨言。要不然鏢行必得說官麵仗勢欺人,不去不行,欺壓百姓。”李守備聞聽,趕緊請安說道:“標下少才無智。那麼標下就此前去,求勝英給派人幫助,將差使解到北京,回來的時候,由標下衙門給他們月薪,決不能虧負人家。”語畢,請安退出外書房。來到差官房,李、王二人乘跨座驥,出離了院衙,帶著兩名當差的,奔鏢局子而來。
來到鏢局子門口,天到一更多天,鏢局子還未休息呢,李守備來到鏢局子門房,遞了名帖。門房之人拿著名帖來到裏麵遞給了勝爺,勝爺一看是李守備、王千總的名帖,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勝爺心中暗想:這必是秦尤將我攀了,要我打這場官司。想罷,勝爺趕緊出來相見,見了李、王二位差官,向前躬身施禮道:“二位上差大人多辛苦,必是秦尤將我攀上了。”李、王二位笑道:“非也。秦尤過堂,幹幹淨淨,一人也未牽掛。大人昨天派我們二位解差去京,我們二人是前來求老達官來了,奉煩您派遣幾位保鏢的,白天倒不要緊,恐怕夜晚有綠林人劫搶囚犯。沒有別的,求老達官多費神幫忙,派幾位保鏢的在路上幫忙,給保護保護。鏢頭應當多少薪水,由在下衙門發給,求老達官速定為幸。”勝爺聞聽,心中暗想:光棍不鬥勢力,秦尤就告了我一個十三省總鏢頭,並沒有提出名姓,我就受這麼大的牽掛。將秦尤交給他們了,還不算完,解差還得鏢行給保護。官麵的事,就是這樣,他這是用私人的名義,以朋友麵子求我幫忙,我就應允了他,乃是雙方感情作用,俱都好看;不然的話,他由院衙門要一個公文,硬迫我鏢行護送,我也得照辦。勝爺思索到這兒,遂對李、王二人說道:“北京乃天子輦轂之下,監察禦史甚多,送秦尤乃是官家的事,若是連上鏢行的人,恐怕有好事的言官,捏辭奏聞聖上,不但鏢局擔待不起,二位大老爺的前程恐怕也有妨礙。咱們這麼辦,我派幾名夥計沿路上在後跟隨,夜晚共宿一店,暗著是保護囚車,明著是與解差的官人同路而行,夜晚住在一處。所有花消倒用不著二位大老爺惦念,決不能叫官家開發薪水,我的鏢局子閑人甚多,在局子也是閑著。”王、李二位差官聽罷,向著勝爺控背躬身施禮,說道:“多仰仗老達官幫忙了。明日就是起解的日期,我們就要告辭了。”王、李二人出離了鏢局子,上了座騎,勝爺送出鏢局子外,雙方抱拳施禮,王、李二人這才回歸衙中。
勝爺來到裏麵道:“暗護囚車,你們小弟兄們都誰願往?”金頭虎聞聽,一晃悠衝天杵,一翻狗蠅眼喊道:“三大爺我去!”勝爺說道:“賈明又要上北京惹禍去?京畿乃輦轂之下,比不得別的地方。在台灣省你惹上大禍,幾乎將蕭三俠父子與莊客等五十位俱都喪命,這北京決不能叫你去。”賈明聞聽,嘴裏直嘟嚕:“好容易有這麼一個上北京的機會,我也開開眼,不叫我去啦。不叫去就不去。”不表賈明口中念念叨叨,再說勝爺叫道:“三太、香五、茂龍、李煜,押解囚車之事,派你們四人前去,明日早晨在江寧府北門外候等囚車。在路途之上,白天你們在後頭墜著,夜晚共宿一店。秦尤並沒有多大本事,他這宗大罪彌天的案子,也不準有敢劫搶囚車的。雖然如此,在道上也要處處小心謹慎,不許貪杯誤事。到了北京更不可流連,北京乃是人才薈萃之地,能人甚多,比不得別的地方。在道上與秦尤結個鬼緣,雖然不能救他,也不可嫉妒於他,他乃是明清八義你秦八叔之子。看在已故去的秦八叔麵子,白天你們在後頭跟著;夜晚住店的時候,你們四個人跟秦尤一同吃飯,多要雞魚鴨肉。他是犯人,解差的食剩下才給他一口吃;解差的不剩下,就不給他吃。你們四個人別難為他,別叫做受委屈。”四位小弟兄聞聽恩師之言,俱各點頭答應:“是是是。”
到了第二日清晨,將馬備好,四人出了十三省總鏢局,來到江寧府,就在附近茶飯鋪等候。工夫不大,就聽城裏一陣大亂,看熱鬧的百姓,人山人海,齊喊道:“差使來啦,閃開!閃開!”前邊馬隊守備李廷仁座下馬手中槍,後邊王千總座下馬掌中刀,背後背著黃包袱,就是三寶與折子。楊香五一看,秦尤在囚車內東瞧西望。楊香五叫道:“黃三哥,你看秦尤有多麼威風?”三爺說:“賢弟你別說事不幹己的話。此時威風,出紅差的時候,還耍威風嗎?”囚車出去半裏之遙,三太開發了茶飯錢,四位英雄遂乘跨座驥跟下去了。在道路之上,或在車前,或在車後,夜晚解差官住了店,黃三太也趕到店房。三太來到店房,夥計將馬接過去,三太等問過了解差官住在上房,弟兄四人遂麵見解差官,言說在暗中保護囚車之事。解差官與三太等彼此見禮已畢,三太遂對王、李二位差官說道:“秦尤案情甚重,白天在路上,有軍隊護送,不至於出錯;夜晚人們睡了覺,打更的也許睡覺了,萬一出了錯,誰擔得起來?我們四個人打算與秦尤住在一屋之內,輪流看守,方不至於誤事。”二位解差官的心意,正願意他們四個人夜間給看守呢。李廷仁遂說道:“如此四位多受累啦。四位吃飯住店,全由我們這裏開發,四位千萬別自己開發店飯錢。”三太說道:“我們由鏢局子起身的時候,我之恩師給了我們來回的路費,富富餘餘,決不用二位上差給錢。”三太與王、李二位差官將話說完,四人遂來至東廂房,一看秦尤住東廂房內,蓬頭垢麵,無精打采。三太走上前去,叫道:“秦賢弟,我們去北京有點要緊之事,恰巧住在一個店裏。沿路之上,咱是一處同行,吃喝之事,兄弟你賞給我們一個臉。”秦尤一想,路上解差剩下就給點吃,不剩下就吃不著。既是有人給吃,實在感恩不淺了。少時要上酒菜,五個人坐在一處吃飯。秦尤手上帶著捧子,吃飯的時候,秦尤的手腕疼得咬牙切齒。黃三太問道:“秦賢弟,這捧子是官刑是私刑?”秦尤說道:“原是私刑。”黃三太來到上房,見了守備李廷仁、王千總,說道:“求二位大老爺賞給小民一個麵子,秦尤的手捧子可以給他下去嗎?”守備李廷仁笑道:“秦尤的案子可重啊。”三太說道:“如要有了差錯,小民願擔負責任,走了秦尤,小民打這場官司。”守備李廷仁傳知掌刑的,給秦尤將手捧子下去,五個人共桌而食,同榻而眠。這日夜間又住了店房,天已過三更時候,黃爺出去小便,剛一出房門,就看一道黑影像在瓦簷上珍珠倒卷簾勢,往屋內窺看。三爺再一看,那人至房簾一卷,蹤跡就不見了。三太跟著縱上房去,向四外尋找,杳無蹤影。三爺進得房來,對楊香五一說,楊五爺又出去找了一回,仍不見影兒。由此三爺出的主意,每夜二人睡覺,二人看著秦尤,還是真留神,不敢大意。在路途之上,非止一日,這一日來到北京西路飛虎廳,路過盧溝橋,進了彰儀門,打聽五城都察院的去路,囚車進了順治門。黃三太說道:“二位大老爺找一個清靜所在,將隊伍亮開,打開黃包裹看看公文折篇三寶,一進城就沒有差錯了,我們四個就要回去了。”守備李廷仁說道:“四位差官,豈有此理?無論如何,也得跟著我們在北京散逛幾日。前門有新開的戲園子,繁華之甚,你們幾位聽兩天戲,下兩天館。我們投文掛號領回批乃是美差事,我們回到南京,淨等擎功受賞。”黃三太說道:“我師傅囑咐我們,北京言官禦史甚多,您照應我們,回到南京您再費心吧。”李守備說道:“暑熱的天氣,四位多有受辛苦啊。”說了幾句感激的話,遂各自分手。
三太對香五道:“天氣才平西,咱們哥四個出彰儀門,住盧溝橋,明日回南。”楊香五道:“人家做官的還逛兩天呢,咱們帶的盤費又富餘,為甚麼不逛幾天呢?”張茂龍道:“我曾來過一次,也沒在北京散逛散逛。”三太說道:“都要住幾天,咱們就住幾天。一不傲眾,百不隨一。”四位遂拉著馬出門,住在西河沿慶豐店,住了上房。夥計搬行李牽過馬匹,夥計又給打上淨麵水,沏了一壺茶,四位吃完茶要了酒飯,一路的勞乏,當日早早安歇。惟獨楊香五永遠不睡長夜的覺,天光剛亮,楊香五將三太等叫起,四人起得身來,出離店房,來到前門大街散逛。日出東升的時候,弟兄們找了茶飯鋪,大家喝茶吃飯。北京的茶飯鋪風俗,原來是早晨喝茶就賣飯,茶飯已畢,算清賬目,楊香五向夥計問明戲園子的去路,夥計說道:“進大柵欄向西去,再南拐,坐西向東就是戲園子。”四位英雄由茶館出來,直奔戲園子而來,及至來到戲園門首,三太抬頭一看,乃是“廣德茶樓”。老年的戲園子,全都寫茶樓,楊香五說道:“這不是戲園子,你們看看,這是茶樓。”弟兄四位進去一看,裏麵擺些板凳,楊五爺說道:“真倒黴,沒有戲。”四位英雄正在談話之際,由打後院出來一人,問道:“四位找誰呀?”黃三爺說道:“我們聽戲來啦。”那人聞聽一樂,說道:“您沒到北京來過吧?北京不比鄉下,十二點鍾才開戲呢。”三太聞聽,不由得臉上一紅。楊香五說道:“我們是由此處路過看看,我們是辦事去。”那人說道:“您等十二點開戲再來吧。”四位出了戲園子一陣好笑,真是一處不到一處迷呀。弟兄四位在前門大街、天橋一帶遊玩一回,天到十二點來鍾的時候,又來到戲園子。一看池子與樓上全都滿座了,黃三爺說道:“五弟,咱在哪邊聽呢?”楊五爺說道:“咱就在正麵樓上吧。”戲園子甚大,楊五爺以為正麵是好呢,那知道正麵樓上是可看戲,不能聽戲。四位遂到了樓上,正麵樓上正當中有兩張桌子,分外的潔淨,這兩張桌子,原來十天有八天不賣座,專預備給王爺府、公爺府、侯爺府、伯爺府、中堂衙門、提督衙門要官坐的。三太四位不知是官座,四位落座,看座的拿過細壺細碗,沏上一壺好茶葉。四位坐下方要喝茶,就聽樓梯響亮,說話是男子口音,上來兩個人,乃是一老一少。香五一看,對黃爺道:“並肩子,扭瓢昭兒把合。蒼孫,絕襯,呼為並肩子;月馬福字裏閉著青字。”五爺這幾句話就是讓眾位哥們回頭看看,蒼孫絕襯並肩子,就是一老一少論弟兄。月馬福字裏閉著青字,就是包裹裏有刀。三爺一伸手將香五的嘴可就給堵住了,說道:“兄弟,這是什麼地方,你怎麼在天子腳底下說開黑話啦?”列位,方上樓這二位也不是北京久住的人,來到正麵樓下垂手,可就落座了。一看那位老者,紫寧綢絹帕繃頭,絳紫大氅,品藍的短靠,深紅的底衣,十字絆,一把掌寬的英雄帶,青緞子薄底快靴,馬連坡大草帽,藍緞子包裹,細長身材,橫打蝴蝶扣,燕尾黑胡須。看那少年之人,雪青絹帕繃頭,粉蓮色大氅,兜襠滾褲,燕雲快靴,十字絆,腰係英雄帶,馬連坡十八盤小草帽,上邊滿帶花活,米色的小包裹,橫打蝴蝶扣。隻見他二人上得樓來,在正麵樓上下垂手那張桌子坐定,看座的夥計給沏上茶來,這二位道:“四位這邊喝吧。”三太說道:“請吧。”
此時台上方打頭通,忽然樓梯一聲響亮,登、登、登,“二爺、三爺、五爺、七爺、九爺、十三爺,請請請。”十六七個人,為首一人,一身青縐綢小衣服,青洋絹大褂在胳膊上搭著,手拿著古瓷的鼻煙壺,鼻子上頭抹著大蝴蝶,身材矮胖,青絹帕繃頭。後麵眾人有穿淺藍褲褂,有紫褲褂,有月白褲褂,全都是左太陽貼著太陽膏,右太陽貼著太陰膏,有小辮步步緊倒卷子鉤的,有鬆三把的辮子挽在肩頭上的,俱是短衣服,小打扮,腰內都掖著家夥,七節鞭、九節鞭、手梢子、匕首刀、手叉子。隻聽頭一位叫道:“看座的!”看座的一看,立時顏色更變,急速請安道:“王老爺您才來呀。”那人道:“我今天請朋友聽戲,將正麵樓給我騰出來。”看座的叫道:“王老爺您要官座,您賞給我一個信,今天正麵樓上都賣啦。明天我給您留正麵樓上官座。”那人說道:“猴囝子,王老爺請朋友聽戲,明天不成。正麵樓聽戲的,連胳膊帶腿一齊往下拿。要武力對待,現在砸你戲園子;要講文明到官麵,二指寬的條給你封門。”北京城的買賣人、居民、聽戲的,一聽那人說話,俱都害怕。鋪麵住戶五行八作,手藝工人,買賣地的人,就聽亂叫道:“王掌櫃,李掌櫃,這事可惹不起,咱們趕緊走。”又有一群山東老哥們叫道:“王師傅,李師傅,咱們走吧。簡直的惹不起,跟咱鋪子借錢,沒借給罵了兩天。”本北京的人說道:“二爺,三爺,咱們也走啊,愛聽咱們上池子聽去。”正麵之人全都下樓,惟有正上的黃三太四位,與方才上來的一老一少,俱各不動。就聽矮胖子說道:“看座的,拿肉嘴說人話,趕緊騰座吧。”黃三太甩大氅,楊香五直晃透風巾,看座的一看,心中暗道:“這幾位全氣兒都不小。”那看座的看那一老一少,那張桌子必是好說話,看座的遂來到老頭與那位小孩跟前,臉上不笑強笑的樣兒,說道:“你老二位請池子聽一會吧。”老頭不語。小孩子看那照顧座的不笑強笑的樣子,說道:“看座的,你要咬人哪?”那看座的假裝沒聽見,說道:“您看二位呀,我跟您商議商議,您二位高升一步。”小孩說道:“我們又不是作官的,為什麼高升一步?”看座的說道:“我給您兩麵樓找得聽的地方。”小孩一點手,叫道:“你過來,我問你,他們聽戲給錢不給?”看座的說道:“一文不給。他張嘴就罵,伸手就打,看見好茶壺拿著就走。我們今天正麵樓零錢算沒有啦。”小孩聞聽一拍桌案,高聲喊道:“小太爺請我的老哥哥聽戲,無論多高戲價,聽戲給票錢,三頭六臂來了,也不能讓給他坐。你不是賣票的嗎?太爺給票錢,我們喝茶聽戲花錢。別廢話,滾開這兒!”
看座的不敢言語,矮胖子可就答話啦:“這是跟看座的發威呀,是跟王老爺不含糊呢?野老鄉夫,沒有北京韻,也敢較話把麼?小猴囝子,拿耳朵摸摸,老爺是幹什麼的?我請的是東西南北城的人物聽戲。東城朋友倉庫吃兩麵,西城的紅黃兩根帶,北城外的騾馬販,南城外的混混兒穿綢褂著緞。憑你猴囝子較話把?”說著話,奔小孩而來。北京城講究伸手就打嘴巴子。小孩見那人過來,急忙將草帽交給老頭,將大衣脫下擰成繩,往腰中一圍。列位,那矮胖子是誰呢?原來是五城都察院的管家,姓王名成,他倚仗著督察大人的勢力,素常欺壓良善。帶著的這十餘人,俱都是北京的土棍,並沒有吃倉庫的黃紅帶子,這十數人不過跟他幫吃幫喝。他每日如此,北京城的人給他起一個外號,叫王老虎。這王老虎夠奔小孩,就是一個大嘴巴子打去。小孩將腕子一攏,由底下一腳,王老虎往後一坐,將樓板壓得一顫巍。王老虎說道:“喝,猴囝子還會把勢。老哥們上,將他腿砸折了,拿鹽水洗,洗完了再砸。留一個活口,官司好打。”黃三太就要上前動手,楊香五說道:“您別忙,老頭撚髯端著茶碗,嘻嘻的直笑,您等小孩吃虧,咱再動手幫著打不為遲。人家沒有金鋼鑽,也不敢攬瓷器活。”黃爺被楊香五攔阻,遂又坐下看這個熱鬧。第一個土豪,七節鞭一抖,斜肩帶背打去,小孩反去一捋鞭穗子,往懷裏一帶,用腳一踢一個筋鬥;那個惡霸手使雙叉子,夠奔小孩井肩穴,小孩一個野馬分鬃,底下一腳,踹了一個坐墩;這個地癩匕首刀紮小孩左胳膊,小英雄一腳一溜滾踢出去了。眼看小英雄指東打西,猶如虎入羊群,淨滾樓梯的四五個。眾土豪見事不好,全都逃走;惟有王老虎不走,罵道:“猴囝子,你會把勢,王老爺非廢了你不可。”說著話,夠奔小英雄近前,惡虎掏心,就是一拳。小孩將腕子一捋,往上一擰,往後一帶,竟將王老虎鼻子臉麵全都打破啦。王老虎爬在樓板上,還是一個勁的破口大罵。這一罵不要緊,可就將小孩罵急啦,一手捋住王老虎的青綢子腰帶,一手捋住發髻,將王老虎舉起。王老虎罵得耳不忍聞,並且說:“你要動王老爺一根毛發,叫你這野孩子賠一根旗杆。北京大宛二縣,營城四方,五營二十四汛,叫你打三年的官司,二年十一個半月,你完不了。一個野孩子敢動王老爺?”小孩舉著他,心中暗想:我與他無仇無恨,我是打抱不平,若有人勸我,我就將他放下。列位,樓上就是黃三太四位,還打算幫著打呢,那有人去勸呢?樓上這一亂,池子的人都站起來看熱鬧了。是開戲園子的都是外場人,戲園子掌櫃的高聲喊道:“樓上打架了!眾位外場的爺們給上去排解排解去。”內中有幾位不但不了,還在人叢中呐喊:“誰要上樓一了事,誰是王老虎的九代賢孫!”這都是王老虎素常傷人大重啦,這一喊不要緊,誰還上樓呢?小孩舉著王老虎,若有人一勸解,他也就放下啦,無奈就是沒有人勸解。王老虎還一個勁的破口大罵,小孩就好比羞刀難入鞘,胳膊也麻啦,小孩眯縫著眼睛,少時把眼一瞪,黑白眼珠分明。小孩心中暗想:我打南七省來北京找禍來啦?是福不是禍,這也是冤家對頭。想到此處,轉身來到樓口,將王老虎腦袋朝下,抖手一扔。北京城戲園子樓高,正樓下邊有三層階腳石,王老虎腦袋朝下,正碰在當口中階腳石上,耳輪中就聽“噗咚”一聲,萬朵桃花開,腦髓皆崩。戲園子方要開戲的時候,聽戲的一擁而散,擁倒了的,掉鞋的不計其數。聽戲的大眾喊叫:“掌櫃的,我大褂沒了!”又一人說道:“我錢口袋丟了。”這人說道:“我的草帽沒了。”那位說道:“我的鞋丟了。”有那好相交的人,拾了一抱鞋,來戲園子門口外嚷道:“大家認鞋吧!”這個說雙臉鞋是我的,那個說福字履緞鑲的是我的,又一個說單臉掛是我的,大家紛紛亂喊,這且不言。單說正麵樓上,小英雄臉一發紅,老者端著一杯茶說道:“並肩子別凸盤,落了把不要緊。”老者說的話,就是哥們別紅臉,死了不要緊。小孩聞聽,將氣沉了一沉,忽然間就聽樓下喊道:“好麼,摔的好!還是藏龍臥虎之地,天子腳底下真有打抱不平的。哪位摔的?”小孩在樓上答道:“我摔的。”那人說道:“小英雄你請吧,這場官司我替你打啦。”黃三太眾人聞聽一怔,北京城真有出奇的人。就看樓梯登登登響,上來一個人,口中叫道:“小英雄快走吧,一會官人來了走不了啦。快走,我替你打這場官司。”小英雄眼珠一轉,說道:“我摔死人,為什麼你替我打官司?能打賊情盜案,不打人命幹聯。”黃三太等觀看,此人一身青色衣服,黑臉麵,五官端正,眉目朗秀。黃三太正在看著稀奇的時候,就見那人走到小孩切近,又說了一句:“官司我替你打啦。”一伸手,嘩啦一聲,一抖鎖練照著小孩脖頸套去。小孩一看,原來是官人來辦案的。看看鐵練來到,小孩用兩手蔽住臉麵說道:“我打死人,應當我打官司,我不能含糊。你既是充好朋友,你就替我打兩天官司吧。”將鎖練捋過,一翻手套在那官人的脖頸之上。小孩一轉身形,由樓窗戶燕子抄水勢縱出窗外,來到樓外,疊腰上了樓房。那官人一見小孩逃走,嚇得黑臉發紫,趕緊推開樓窗戶觀看,此時那小孩蹤影皆無,嚇得這個官人渾身立抖。您道此人是誰?他乃南城坊的差役,今日帶著四名夥計彈壓戲園子,看見小孩摔死五城督察院的管家,上樓來拿小孩,在樓下說:“官司我替你打啦,”本是穩重計,恐怕小孩跑了,來到樓上用鎖練一鎖小孩,小孩反給他將鎖練套在脖子上,小孩走啦。慢說是摔死五城督察院的管家,就是摔死平民百姓,這個頭目他也擔不起,皆因為他是彈壓戲園子的,園子出了事情,他得負責任。小孩這一走不要緊,鎖練在那差人脖子上套著,他也顧不得摘了,站在樓上簡直嚇傻了。又見上來了三四個官人,內中有一人道:“您凡事淨較話把,人家小孩摔死人,您上來哄著人家。叫人家打官司不就完了麼,您偏說您替人家打這場官司,話把較老啦,人家走了。您是頭目,我們可擔不起。項上的鎖練您還不摘下來嗎?您原來將您自己辦啦。”又叫道:“照顧座的那裏去啦?”看座的從桌子底下鑽出來,隻見那位老者端著茶,仍然喝著水,一手端著碗,一手撚著胡須。差人過來對老頭問道:“方才那小孩跟您是自己爺們,還是朋友呢?”老頭說道:“三個字文章,不認得。”那差人說道:“您別不認得,老大爺您給打一個甘證吧,到衙門去一趟。”老頭說道:“我為什麼要打甘證呢?我又跟他非親非友。你要叫我打甘證,小孩打東窗戶走的,我打西窗戶走,更比他走得快。”
樓上正在亂喊呢,就聽下麵有人喊道:“摔死人的小爺爺來啦。”小英雄因何去而複返呢?原來,小英雄由樓窗戶縱出去,上了樓房,躥房越脊奔西去,過了兩層房子,見下邊有一胡同,異常清靜。縱下房來,將大衣服由腰間解下,抖開一披,出胡同奔大柵欄口。有一個車夫問道:“少爺上哪裏去?坐車走吧。”小英雄說道:“先到廣德樓戲園找個人,不定找得著找不著,然後再奔南城坊,南城坊衙門找個人,再進城奔五城督察院衙門,得半天工夫。趕車的,你要多少錢?”答道:“您給兩吊錢吧。”小孩道:“我這有一塊銀子,二兩來重。”趕車的歡樂非常說道:“您就誤一天也不要緊。”趕車的將車撥過來,直奔廣德樓戲園子,趕車的來到戲園子門首,問道:“您找那位?少爺。”小英雄說道:“你給言語一聲,就說方才在樓上打架的那位來啦。”趕車的聞聽,乃是摔死人的凶手,說道:“小爺爺,我可不敢。”小英雄說道:“你要不給裏麵言語一聲,我就說摔死人是你幫凶。”趕車的聞聽,嚇得膽破魂飛,遂說道:“小爺爺不要如此,俺去說就是了。”趕車的本是嚇傻啦,站在戲園子門口喊道:“方才那位打架的小爺爺回來啦!”掌櫃的班頭與夥計黃三太等眾人下得樓來,一看小孩在車上跨轅,班頭上前笑嘻嘻地說道:“少爺您回來啦。”小英雄說道:“我要不回來,你擔的起嗎?久後辦案別這麼著,我們打死人,我們打官司,我們並不逃跑,你們何必說好些個無用的話呢?”小英雄又對那帶著鎖練的班頭道:“將鎖練給我帶上吧。”那一位班頭道:“您是好朋友,到衙門裏過堂的時候,就說口角分爭,將他從樓上推下去,這是誤傷,您打兩月官司就完啦。”小孩說:“你不用動生意口。人命官司兩月就完了?鎖練給我帶上吧。”班頭將鎖練由自己脖子摘下來,給小孩套在脖子上,將鎖頭一插,就聽嘎叭一聲。班頭問道:“少爺您是坐車裏,您是跨轅呢?南城坊離此不遠。”小孩道:“我就跨轅吧。”黃三太等大家在後麵跟隨,看熱鬧的人山人海。
工夫不大,來到南城坊,那李班頭進內一回話,隻聽裏麵喊道:“將凶手帶上堂來。”小英雄跪在大堂之下,南城坊官問道:“你姓什麼?”小孩說道:“我姓王。”南城坊官說道:“抬起頭來。”小孩說道:“小民有罪不敢抬頭。”南城坊官說道:“恕你無罪。”小孩將頭抬起,南城坊官一看,小孩本是圓方臉,長得精神可愛。又問道:“你家住在哪裏?”小孩說道:“小民家住江蘇上苑縣,皆因父母早亡,小民身無倚靠,投往北京而來,要找個鄉親熟人,找個事情作,一天好混兩頓飽飯吃。來到北京半月有餘,一個熟人也未曾找著,心裏頭煩悶,去上戲園子聽戲。正在聽戲的時候,忽然來了一個惡霸,叫我們騰正麵樓,小民不給騰,那惡霸伸手就打,小民情急,將惡霸推下樓去,並非是鬥毆。小民與惡霸素不相識。”南城坊官一看,此子十六七歲,白麵書生,焉能無故敢摔死人呢?南城坊官遂對小孩說道:“本坊也不難為你,人命重案,本坊也不能保護你。你打死的這個人,他乃是五城督察院衙門的管家,本坊備公事將你送到五城督察院,有甚麼話到那裏過堂再說去。”南城坊說罷此話,遂將小孩帶下堂來。南城坊退了堂,趕緊備了公文,仍由話把班頭李解差,原來的轎車,二十餘名衙役護送。正向五城督察院而來,就見前麵來了兩名騎馬的官人,來到切近,話把李一看,原來是五城督察院的上差,話把李遂問道:“上差大老爺,有何公幹?”那二位上差說道:“皆因為廣德樓聽戲的,將五城督察院管家打死,上諭傳下,派我們到南城坊要凶犯去。”話把李說道:“現在我們就是送差去。摔死人的凶手,就在車上坐著呢。”五城督察院的差官,將馬撥回,一同行走,工夫不大,來到五城督察院。五城督察院大人坐了大堂,話把李回話,與督察院大人將戲園子之事說了一遍。退下堂來,話把李道:“朋友下車吧,督堂大人坐了堂啦。”小孩說道:“下車倒容易,還沒給人家車錢呢。”話把李心中暗道:“若是不給趕車的錢,小爺爺不下車。沒法子,總得認倒運。”話把李打兜囊中掏出了有兩吊錢,遞給了趕車的,小英雄這才下車,趕車的歡歡喜喜的而去。小英雄由打車上下來,直接來到大堂之上。督堂大人在上麵,將南城坊的公事,全都看完了。小英雄跪在丹墀下,督堂大人仔細觀看,隻見小孩圓方臉俊俏人物,就是兩隻眯縫眼。督堂大人說道:“你們究竟多少人打死本堂的管家?”小英雄說道:“我本是外鄉人,並沒有三親六故,隻是小民一人來到此地。因為正在聽戲之時,叫小民騰座,小民不騰,王老虎舉手就打,小民失手將王老虎推下樓去。”督堂大人說道:“素不相識,為什麼你知道他叫王老虎?南城坊的公事,本寫的是王成。”小英雄說道:“皆因為他死之後,戲園子聽戲的眾人一聲喊嚷,‘王老虎摔死啦!’故此小民知道他叫王老虎。”督察院在上麵說道:“作官的都是向著活的,本督院備公事給你輕輕的辦理。明天本督院五更上朝。”語畢,站堂的將供紙拿下,叫他畫供,小英雄道:“回大人的話,小民沒打過官司。怎麼畫供?”督堂說道:“你念過書沒有?”小英雄說道:“我沒有念過書,不認識字。”督堂說道:“你用筆在你名字底下畫上十字,再用大拇指頭沾上墨,按上兩個鬥記。”小英雄聞聽,心中暗想:咱倆瘸拐李,把眼擠,你哄弄我,我哄弄你。按一個鬥記是十年充軍,按兩個鬥記,還有我的腦袋?你叫我按多少,我就按多少。小英雄想罷,將供畫了,按上鬥記,當時在大堂上,就將全副刑具給他砸上,暫且下了牢獄。小英雄一看,原來是大屋子,並不是死囚的單間。小英雄心中暗道:“當官的他焉能不向著他的管家?走公事的時候上一個謀殺,就沒有我的命了。”且說那獄中的班頭,口中叫道:“小孩,你沒打過官司嗎?”小英雄說道:“我沒打過官司。”班頭說道:“打官司的一進大獄,總得請一請獄中的難友,叫作賀籠。”小英雄說:“我是初次來到北京,舉目無親,我拿什麼請客呢?就求你們幾位照應照應吧。”那班頭說道:“我怎麼照應你?朋友你若是拿出幾個錢來,我與大家說說,好叫大家照應你。”那獄中的三班頭又說道:“不用跟他廢話,等夜晚他就明白啦。”小英雄道:“打死人償命,夜晚睡覺,有什麼得明白的?”天到了夜晚,獄中各班頭搭鋪,一張床上睡八個人犯,睡不下班頭用磕膝蓋,擠那犯人的後腰,向下硬填。眾囚一個一個咬牙咧嘴,小英雄躺在眾囚犯的腳底下,脖項用杠子稍微墮著一點,杠子串在鐵環裏。犯人頭齊腳不齊,將大杠子用鐵練子一鎖,磕膝上也是一條大杠子鐵練鎖著,壓在犯人的腿上。小英雄躺到二更來天,用雙手將杠子一托,就聽嘩啦一聲響,小英雄的頭就出來了,坐起身形,說道:“眾位大老爺,這個罪實在不好受。”那幾個班頭說道:“朋友,打官司沒有好受的。”領班一看他起來說話呢,遂喊道:“不好,不好,要走!”小英雄說道:“沒有別的,南城坊我也到案了,督察院我也到案了,我就此失陪吧。”說著話,兩手一叫勁,將全副刑具一抖,嘩啦一聲,全都落下來了。領班的三頭將罩刀一擎,口中說道:“你要出來,我拿刀剁你。”說罷,向前用刀一晃,小英雄一矮身,向前一跟步,連刀盤帶刀柄,一把捋過。這位三頭姓宋,外號就叫送刀,此時刀到小英雄之手,大聲喊道:“你們在獄裏當一分小差使,養老養少,每月賺上三兩五兩的,擋我者死,避我者生。”獄中領班頭說道:“眾位別叫他走了,這可是重要的案子。”眾人一攔,小英雄這口刀上下翻飛,閃砍劈剁,一連氣砍倒下四五個人,但是刀可有眼睛,紮大腿,剁肩頭,並不傷人性命。獄卒一看傷了四五位,誰還敢再上前?小英雄趁著此時,縱出柵欄門。打官司的囚犯一看這宗景況,齊抖身上的刑具。獄中人喊道:“趕緊關柵欄門,別叫犯人跑了!”
小英雄方縱出柵欄門外來到院中,就聽房上有人說道:“並肩子離了窯嗎?落池嗎?”這句話就是哥們出來了嗎?到院中沒有?您道房上說話的是誰呢?就是白天聽戲的老者。小英雄一聽房上有說話,遂說道:“並肩子出水啦。”列位,前清的刑律,凡問成死罪的重要犯人,全都打在單間獄內。正在此時,就聽第五間死囚牢有人答話:“老合要出水,連著點。我是被屈含冤的官司,我家中有全心老氅。”這句話就是我有守寡的老娘。又聽說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老者在房上答道:“你是太倉州的嗎?”房中答道:“正是。”老者說道:“並肩子為你來的。”老者說道,由房上縱下來,亮出折鐵寶刀,奔第五間死囚牢,用寶刀將牢門鐵鎖剁落。老者進去,用火折一照,隻見飛天鼠秦尤身著手銬腳鐐,象鼻大鎖,鎖練上邊有環子,在房梁上吊著。老者熄滅了火折,用寶刀將秦尤的全身刑具砍斷,問道:“秦尤能走嗎?”秦尤說道:“並未受傷,可以能走。”秦尤手中提著砍斷的鐐子,小英雄此時在獄門外用刀蔽著,獄中三十餘人,不敢進前。老者在前,縱上獄房,秦尤第二縱上房去,小英雄壓刀,獄中那三十多人,眼看著三個人上房走了。老者來到獄牆跟前,用百練如意鎖飛抓,抓住獄牆磚,兩隻手倒絨繩,腳蹬牆磚。獄牆上棗樹枝子,荊棘上搭著一條棉被子,三折疊著一尺多厚,老者跨在棉被之上,遂又叫秦尤倒絨繩而上。工夫不大,老頭子、秦尤二人上了牆頭,俱各縱在塵埃。小英雄此時也來到獄牆,倒絨繩而上,飄身向下一縱,離地五六尺高,用了一個鷂子翻身的架勢,腳踏實地。老者叫道:“並肩子將飛抓摘下麼?”小孩將飛抓摘下來,纏好了遞與老者,三人伏腰夠奔前門而來。由西馬道上城外,順城裏向西去,約有半裏之遙,城根外是西河沿,再往西就是莊田地菜園子了。老者用飛抓搭住城牆倒扒磚,用手一按抓鉤,順繩而下,秦尤與小英雄二人,在後緊隨著也倒絨繩而下,小英雄也順繩而下,三人遂出了城,腳踏實地,小孩一抖絨繩,將飛抓抖下,仍交與老者。秦尤此時猶如驚弓之鳥,來到城外,心中稍安。秦尤說道:“二位救秦尤不死,恩同再造,但不知二位是誰?”老者說道:“孩呀,你還沒認出是誰呢?若不是自己爺們,誰能前來救你?”老者說著話,打開火折叫道:“秦尤你細看看。”秦尤仔細一看,“噯呀”一聲,“原來是叔父到了!”老者說道:“我為你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沒有寶刀怎能盜獄?自從你犯了官司,我先到蓮花湖,與老寨主韓殿奎借折鐵寶刀,老寨主不借。你這孩子性情太暴哇,韓秀皆因為你前次在蓮花湖與韓秀割袍斷義,劃地絕交,大仁大義,在老寨主跟前說些好話。我又往蕭金台聘請此公,此位有卸鎖之法,這是蕭金台第二少寨主爺,姓聞名德俊,別號人稱玉麵小如來。過來見見,你謝謝活命之恩吧。”秦尤聞聽,趕緊跪倒謝恩,要以叔父呼之。小英雄說道:“在下不敢當,我才十六歲。五湖四海皆是兄弟。”
二賊隻顧在此說話引見,那知道城根東邊有四位英雄暗暗竊聽。這四位英雄是誰呢?原來就是三太、香五、茂龍、李煜四人。皆因為差使交歸五城督院衙後,這四位在後頭跟著看熱鬧,就沒回店。四位英雄眼看將小孩帶到督堂衙門,工夫不大,值堂站班的在衙門口提念:“王三沒打過官司,大人並未拷他,他就畫供按鬥記,按的還是雙鬥記。砸上刑具啦,小孩的命算完啦,真沒打過官司。”黃三太一聽,不由得唉聲歎氣。楊香五低聲說道:“您抱著琵琶掉淚,白替古人擔憂。咱哥四個出前門赴緊休息吃飯,晚上咱來看熱鬧,小孩一越獄,老頭盜獄。”四位英雄遂出前門回至慶豐店,喝茶用飯,累了一天也沒撈著聽戲,楊香五說道:“咱們早早睡覺吧,睡醒一覺,咱們早早爬城去。”弟兄們吃完飯,早早安歇休息,這一覺睡過了時候啦,楊香五一睜眼,三更多天啦。四位將上房門上好,由後窗戶出去,帶好了兵刃暗器,由房上奔西而去。在西河沿西邊城根方要爬城,就看見有人由牆上墜繩而下。黃三太說道:“怪哉,怎麼三個人呢?”楊香五說道:“盜獄的,越獄的。”楊香五方說至此,就聽有人說道:“救吾之命何人也?”又聽說道:“孩子,你還沒認出來呢?你看看。”火折就亮啦。四位英雄借著火折一看,正是在正麵樓上白天聽戲的老者,一身夜行衣,背後十二顆鏢槍,斜插一口寶刀。就聽秦尤叫了聲叔父,跪在塵埃磕頭。黃三太說道:“這老頭是誰呢?”楊五爺說道:“恩師不是常提過嗎?太倉州的老寇飛鏢秦義龍。”又聽引見了小孩是誰,四位這才知道那摔死人的是蕭金台的二少寨主,沿路上要動手劫車,看黃爺等護送,未得其便,來到北京,故此才動手。張茂龍、李煜二位是樸實人,說道:“咱亮家夥拿他三個人吧?”楊香五說道:“拿不著他三個人,他三個還不將咱四個拿住?”黃三太點頭說道:“解秦尤的時候,老恩師擦眼淚說道:老師這場官司,若是將秦尤交到院衙,就沒有老恩師事啦。差使由南京到北京,投文掛號,銷了差啦。秦尤從此改邪歸正,棄暗投明,回歸太倉州,母子骨肉團圓,也好好奉養咱那八嬸娘,豈不是一件美事?咱們一聲不語,回店安歇,明天咱們回南京去算完事。這就好比閉門不管窗前月,吩咐梅香自主張。”
四位英雄仍然回至慶豐店,開了後窗戶進了屋中,四位休息及至天光發亮,叫起夥計算了店飯錢,四匹馬扣鞘安牢,四位英雄起身出了彰儀門,走西路飛虎廳盧溝橋,曉行夜宿,饑餐渴飲,行船過渡,非止一日,來到江蘇溧水縣。
離著鏢局子五六十裏之遙,正當晌午之時,天氣異常之熱,四匹馬通身是汗,楊香五體瘦最不愛出汗,衣服都濕透啦。黃三太說道:“眾位,前麵有鎮店,咱們先奔鎮店,找茶館先喝點水,候平西一氣就跑到鏢局子了。”四位拉著馬,進北鎮店口。行走不遠,果然座西有綠竹棚欄,兩根竹竿掛著茶牌子,上寫“揚子江心水,蒙山頂上茶。”竹棚欄外有幾棵垂楊柳,柳樹上拴著走繩,若有行路之人喝茶吃飯,好將騾馬拴在走繩上。四位英雄一看,裏麵有四五棵垂楊柳,柳樹枝與柳樹枝搭在一堆,透風不透太陽,柳樹下有二十餘張小條桌,裏麵有西房三間,鍋灶上刀勺亂響,煎炒蒸炸,樹下高朋滿座。那宗年月,幾個銅錢的茶錢,行路之人,涼爽涼爽,不喝茶都便宜。茶飯館代賣炒菜,四位英雄心中歡悅,將馬拴在走繩之上,三爺叫道:“掌櫃的,有人看著馬沒有?”夥計說道:“有人,有人!您哪。馬遛不遛?”三爺說道:“我走了好幾裏地,不用遛啦。”跑堂的給找了一張桌子,四位英雄先喝茶,然後要酒菜。正要喝酒之時,四位英雄年輕,好打抱不平,就聽各桌上茶飯座提念:“好容易盼前任知縣卸任走啦。刮盡地皮,苦害良民,外號叫錢串。咱們百姓一打官司,一過堂先問家種多少地,原告說道:‘我種三十畝地。’被告說道:‘我種一頃地。’被告的官司就算贏啦。百姓被害得真苦,好容易盼卸了任,又升來一位趙縣太爺,這位太爺一上任,先拿過點卯簿來,傳喚三班六房的人役,可不許你們想百姓黎民一文私錢。將鳴冤鼓架在影壁前,諸子百家,三教九流,如要伸冤,不許阻攔。把前任的案卷都提出來,從新過堂審訊,真乃是清似水,明似鏡,兩袖清風的官。就有一宗,清官作不長久,新上任兩個來月,這十數天之內,城裏關廂出了五條命案,俱是大姑娘小媳婦,殺完了少婦長女,用血跡還要題六句詩,五家若主皆是一樣的詩句,都有一朵白如意花。”三太黃爺四位英雄一聽,百姓怨恨,有要搬家的,又有願搬家搬不起的。三太心中大怒,叫道:“五弟,咱找店住下,不怕三個月五個月,咱拿住采花賊,救七品縣令,給黎民百姓除害,給被殺的苦主家報仇。”楊香五三位點頭:“拿不住采花賊,半年也不回鏢局子。”那知道此茶飯鋪內,巧遇采花賊,此時黃三太四位英雄,看見惡淫賊摔酒壺,楊香五就要動手捉拿采花賊。黃三爺說道:“五弟,你先別忙,沉住了氣,別把五條人命的采花賊驚跑了。”喝茶吃飯的大眾,一看這宗情況,可就沒人敢言語了。惟有茶座中縣衙的二位班頭,在那裏正喝著酒呢,舌頭都喝短啦,就聽張頭說道:“采花賊若是叫咱拿住,將惡淫賊大筋給狗娘養的挑了。采花殺命,誰不是人生父母養的?父精母血,難道說這東西從石頭縫裏跳出來的嗎?”二位班頭,愈罵愈難聽,惡淫賊此時實在忍耐不住了,將手中的酒壺又摔了一個,站起身來奔二位班頭而去。楊香五說道:“三哥,你看要凸盤。”凸盤就是臉上掛不住啦。
惡淫賊來到二位班頭麵前說道:“二位上差,是本處縣衙門的嗎?”二位班頭答道:“不錯,是縣衙門的呀。”惡淫賊說道:“你們是幹什麼的?”二位頭兒答道:“我們是辦案的。”惡淫賊又問道:“是辦什麼案的?”二位頭兒說道:“我們辦的是因奸不允,刀傷五命。這小子太損陰喪德啦。”惡淫賊說道:“別帶髒字。您知道采花殺命那人是誰嗎?”二位頭兒說道:“要知道是誰,早將王八羔子捉著了。”惡淫賊說:“別帶髒字,怎麼又罵街?我告訴你們倆人,殺命的就是本處在,不是外人,為的是叫你們知縣搬搬家。”二位頭兒說道:“叫知縣往哪裏搬呀?”惡淫賊說道:“叫他回家抱孩子去。我告訴明白你們二位,因為什麼作五條命案呢?因為贓官上任半月有餘,辦了一案,是在南關的錢糧行,帶著套子抹著臉,傷了錢糧行兩個人,搶去銀錢財物。辦案的拿住五個差使,到縣衙用刑具一拷,五個人招了案啦,內中有一人是作一條命案的表兄。刀殺五命這位,家中豪富,用一千多兩銀子,運動縣署公廳,運動縣衙門三班六房,大家俱都應允,提出這位刀殺五命的表兄來。惟有贓官執意的不允,他言說全都是強盜,單提出一個去,那四位怎麼辦哪?怒惱了這位豪富的英雄,城裏關廂給他作了五條命案,作五條命案之人,今年十九歲。為什麼殺人留下白如意呢?皆因為愛穿白衣服。”用手一指自己頭上說道:“你們二人來看,那殺人的金鑲白絹帕繃頭,橫打象鼻疙疸,金鑲白的短靠,藍絨繩打十字絆。”用手指自己的胸前的十字絆,又指背後的四個燈籠穗,一把掌寬寶藍緞色英雄帶,上繡蝴蝶鬧梅,暗藏八寶。並指著腰問說道:“你二位看那人,前有輪羅傘蓋。”又轉過去指著背後腰間:“後有花冠魚腸。”又指腳底下說道:“足下燕雲快靴,快靴上繡三藍的絨珠,靴麵上半劈蜂。”抬起腿指著說道:“半劈蜂金絲繞銀絲顫巍巍,此人細高挑身材。”又指著自己臉說道:“你二人看,白素素長方臉,二鼻窪有十幾個黑痣。小包裹大衣服草帽,全都在那張桌頭上放著呢。二位明白嗎?”倆飯桶班頭答道:“明白啦,再看見那樣的就拿他個小子。”淫賊說道:“酒在壇子裏放著,一點事也沒有,到了肚子裏就糊塗啦?”拍著胸脯叭叭直響,說道:“就是你二太爺。”兩個班頭說道:“鬧了半天就是你呀。哪兒跑!”曹六打開了包裹,亮出鐵尺,向賊人身上就落,被賊人捋住腕子,底下就是一腳,曹六一退兩退,鬧了一個仰麵朝天,後邊桌子也翻了個啦,鐵尺也鬆手了。李瑞明李頭,手使一口單刀,照定賊人肩窩一紮,賊人閃身形,捋單刀,跟著一腳,把桌子又撞倒了一個,李頭也倒下啦。賊人毆打差人,將辦案之人摔得頭破血出,喝茶吃飯之人全都往外亂跑。黃三太四位坐在那裏看熱鬧,眼看桌子板凳倒了十數張,二位差官倒下起來,起來倒下。四位英雄大怒。黃三爺高聲呐喊:“好大膽的惡淫賊!清平世界,朗朗乾坤,白晝之間,茶飯鋪毆打拒捕,自認五條命案。我弟兄並非文武官麵,也非文衙武汛,我們今天要打個抱不平。惡淫賊,五條命案拒捕毆差的官司,你打了吧。”賊人聞聽一陣冷笑,說道:“我看見那瘦小枯幹的擠鼻子弄眼。你等姓什名誰?”三爺答道:“我乃浙江紹興府的黃三太,在十三省總鏢局是保鏢。”淫賊說道:“無怪乎方才有許多不開眼的鄉民讚揚你們師徒呢。小兒黃三太,咱們是在這兒打呀,咱們還是找寬闊地方去呢?若不在這兒打,鎮店北口西北去不遠,有一片鬆林,咱們鬆林子裏頭比武。”楊香五說道:“就在這兒打吧。”三爺說道:“別在這兒打,二十多張桌砸了一半啦,咱哥四個再一動手,這茶飯鋪就幹淨啦。”黃爺與惡淫賊雙方這一較話把,兩個班頭爬將起來說道:“你等著,小子,老爺回去叫人。”三爺說道:“咱們還是鬆林去比試較量輸贏。”采花賊說道:“贏了二太爺,采花殺命、拒捕毆差的官司我打啦。倘若你們輸給二太爺時,二太爺必要你們兩個首級。”黃三爺說道:“若輸給你,我們四人隨你殺剮存留。”惡淫賊遂提起小包裹草帽等,出離茶飯鋪。四位英雄將大衣服,全都放在茶飯鋪,出了飯鋪找到垂楊柳前,由馬上摘下小包裹。跑堂的此時可就嚇傻啦,說道:“三爺您幾位也走哇?滿堂的茶飯座都沒給錢,三爺您也不給茶飯錢啊?”黃三爺說道:“你真不開眼,我們四匹馬、衣服,全都在你們這裏呢。”跑堂的說道:“三爺您別怪我,我嚇糊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