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錄(上)
1銀色馬
一天早晨,我同福爾摩斯一塊吃早餐,他對我說:“華生,我恐怕必須去一次了。”
“去一次?上哪兒去?”我有些不解地問。
“到達特門,上金斯彼安去看看。”
我對他的話不足為奇。說真的,我本來感到奇怪的是,現在整個英國到處都在談論著一件離奇古怪的案子,可是福爾摩斯卻不關心。他總是緊鎖雙眉,低頭沉思,在屋內走來走去,又一煙鬥一煙鬥不停地吸著一等烈性煙葉,完全不理睬我向他提出的問題和議論。他對送報人給我們送來的各種報紙,略微掃過幾眼便扔到一旁。盡管他不愛說話,我了解福爾摩斯一定是在認真地考慮什麼。目前,人們麵前隻有一個問題迫切需要福爾摩斯超群的推理才能去解決,那就是維塞克茲杯錦標賽中的名騎的失蹤和馴馬師的慘死。因此,他的決定不出我所料,他準備去調查這樁神秘案件。
我對他說:“要是你不嫌麻煩的話,我很願意和您一塊去。”
“親愛的華生,能和你一塊去,我簡直高興極了。我想你此行不會虛度時光的,因為這件案子挺特別,很有些獨到之處。我想,我們到帕丁頓剛好趕上火車,在火車上,我把這個案子的詳情再跟你談一談,你最好能把你那架雙筒望遠鏡帶上。”
一小時後,我們已坐在開往埃克塞特的頭等車廂裏,福爾摩斯那張棱角分明的臉被一頂護耳的旅行帽遮住了,他正在急匆匆地瀏覽於帕丁頓車站買到的幾張當天的報紙。我們早就過了雷丁站很遠,他把最後過目的那張報紙塞到座位下麵,拿出香煙盒讓我吸煙。“我們的速度不慢,”福爾摩斯瞧著窗外說,“現在列車的時速是五十三英裏半。”
“我沒有注意數四分之一英裏的路杆。”我說道。
“我也沒注意。可是你知道鐵路旁邊的電線杆之間相隔六十碼,這樣算起來很容易。你對約翰·斯德瑞格遇害和銀色白額馬失蹤的怪事,了解一些吧?”
“我在報紙上看過有關報道。”
“對於這個案子,應當認真弄清事件的真實細節,而不能憑單純的邏輯推理去尋覓新的證據。這樁慘案非同尋常,很讓人難以理解,那麼多人與本案有著切身的利害關係,真讓人難以猜測、推理和假設。更使人難以琢磨的是,需要把那些確鑿的事實,即無可爭辯的事實同那些理論家、記者的虛構之詞加以區別。我們的任務在於依據事實得出結論,並能分清案子哪些是主要的和次要的。這周二的晚上,我接到馬主羅爾斯上校和警長格瑞戈裏兩個人的電報,格瑞戈裏邀請我同他一起來破這案子。”
“星期二晚上!”我吃驚地問,“今天都是星期四早上了。怎麼不昨天動身呢?”
“親愛的華生,這是我的過失,我其實並不像你的回憶錄所了解的那樣,有時我會犯下許多錯誤。其實,我並不認為這匹英國名馬會隱藏得那麼久,尤其是在達特門北部那樣荒涼的地方。昨天,我一直盼著能聽到找到馬的消息,那個偷馬賊可能就是殺害馴馬師的凶手。誰料想直到今天,我發現除了抓住一個叫菲茨羅伊爾·辛普森的年輕人,再沒有新的進展,我要采取措施了。不過,這兩天我並沒有虛度。”
“這麼說,你已經對案子了解得差不多了?”
“並不完全知道,但至少對此案的一些重要事實有了初步認識。我可以一一列舉出來。我覺得,一個案件的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把案情詳細地講給另外一個人聽。如果我所講的你仍然感到迷惑,我就無法從你那裏得到幫助。”
我向後仰靠在椅背上,抽了口雪茄煙,福爾摩斯把身子靠過來,用他那特有的細長的食指在左掌上比畫著,向我說著這次促使我們旅行的案情。
“銀色白額馬,”福爾摩斯說,“是索莫密種,和它馳名的祖先一樣有著優良血統,始終成績斐然。它已經有五歲口了,在賽馬場上它每次都為它的主人羅爾斯上校贏得頭獎。在慘案發生之前,它是維塞克茲杯錦標賽的冠軍,人們在它身上的賭注是三比一,它是賽馬迷最為寵愛的,白額馬的支持者們也從未失望過,因此賭注是如此的懸殊,仍然有巨額的賭注押在它身上。因而,想盡辦法阻止銀色白額馬參加下星期的比賽,顯然同許多人的切身利益息息相關。
“當然,上校馴馬的地方是金斯彼安,人們都知道這個事實。為了以防不測,他們對這匹名馬加強了保護措施,馴馬師約翰·斯德瑞格原來是羅爾斯上校的賽馬師,後來因為他的體重增長才換了別人。斯德瑞格在上校那兒幹了五年的騎師,七年的馴馬師,平時他給人一種熱情、誠實的印象。斯德瑞格手下有三個小馬倌。馬廄不大,裏麵一共有四匹馬。每天晚上都有一個小馬倌睡在馬廄裏,另外兩個睡在不遠處的草料棚裏。這三個小夥子的品行都很好。約翰·斯德瑞格已成家,他住的小別墅距離馬廄隻有二百米。他有一個仆人,沒有孩子,生活過得挺舒適的。那個地方很荒涼,在北邊幾英裏之外,有幾座別墅,是塔維斯托克鎮的承包商蓋的。向西二英裏以外就是塔維斯托克鎮,穿過荒野,大約也有二英裏,有一個美布裏馬廄,屬於巴克沃特勳爵,管理人叫賽拉斯·布朗。荒野之外更荒涼,隻有少數流浪的吉普賽人散居著。這件慘案發生在星期一晚上,大概情況就這些。
“和往常一樣,這天晚上,這些馬匹經過訓練,刷洗,九點鍾之前就進了馬廄並上了鎖。兩個小馬倌到斯德瑞格家的廚房裏用了晚飯,另外一個小馬倌瑞克·亨特留下看守。女仆伊麗諾絲·巴哥斯德在九點時把瑞克的晚飯送到馬廄,她送了盤咖喱羊肉。她沒帶任何飲料,因為馬廄裏的值班人在看守期間規定不能喝別的飲料,可以喝馬廄裏的自來水。當時天已很黑,這條小路又穿過荒野,這個女仆提著一盞燈往馬廄走去。
“伊麗諾絲走到離馬廄不到三十米時,被一個從暗處走出來的男人叫住。她借著提燈黃色的燈光,看到一個穿著像是上流社會的人。那人穿一件灰呢衣服,頭戴一頂呢帽,腳蹬一雙帶綁腿的高筒靴,手裏握著一根沉重的圓頭手杖。她發覺那人麵容蒼白,神情緊張,年紀在三十多歲。
“‘請問,我這是在什麼地方?’他問,‘要是沒有你的這盞燈,我真的就要露宿荒野了。’
“女仆對他說:‘你已走到金斯彼安馬廄旁了。’
“‘是嗎,太好了!’他叫道,‘我聽說有一個小馬倌每天晚上都睡在馬廄裏,這飯不是送給他的吧,我想你不會驕傲到連買一件新衣服的錢都不想賺吧?’這人從口袋裏拿出一張字條,說,‘麻煩你將這字條交給那個孩子,那麼你就能得到買一件新上衣的錢!’
“女仆對他那種一本正經的表情,覺得很害怕,她急忙從他身邊跑過去,直奔馬廄的窗下,平時她總是把飯從窗口遞進去。窗口早就打開了,瑞克坐在小桌旁等著。伊麗諾絲剛要把碰見那男人的事告訴瑞克,那個陌生人又走過來。
“‘先生,晚上好!’那人從窗外向裏探著身子說,‘我和你談談好嗎?這很有必要。’女仆在回憶這句話時,肯定地說那個陌生人手裏攥著那張她曾見過的字條。
“‘你是誰?到這兒要幹什麼?’小馬倌提高嗓門問。
“‘若是你同意的話,那麼你的口袋裏會多出一些東西,’陌生人說,‘我清楚你們這兒有兩匹馬參加維塞克茲杯錦標賽,一匹是銀色白額馬,另一匹是叫培爾德的馬。你告訴我一點兒確切的消息,這對你沒有什麼損害。有傳聞說在這次比賽中,培爾德會在五弗隆比賽中超過銀色馬一百碼的距離,你們自己都把賭注押到培爾德身上,這是真的嗎?’
“‘這麼說,原來你是一個該死的馬探子!’小馬倌喊道,‘現在你就會明白,在金斯彼安我們是怎樣對付這些壞蛋的!’他說著走過去把狗放了出來。女仆轉身往家裏跑,她一邊跑一邊回頭看。她瞧見那個陌生人還站在那裏向窗子裏看。可是當那個小馬倌領著獵狗走出時,陌生人卻走開了,他帶著獵狗在四周尋找,那個陌生的男人蹤影皆無了。”
“等一會兒,”我插了一句,“那個小馬倌帶狗出去搜尋時,把門鎖上了嗎?”
“真行!華生,你真是太機靈了!”我的朋友低聲說,“我也看出了這一點,所以我昨天特地往達特門發了一封電報求證此事。小馬倌出去時把門鎖上了,那扇小窗戶人也不可能鑽進去。”
“瑞克等另外兩個小馬倌回來後,便立刻派人送信給馴馬師,詳細述說了發生的事情。斯德瑞格聽到這件事後,雖不明白這件事意味著什麼,卻顯得很緊張,這件事搞得他心緒不定,以至於那天深夜一點左右,斯德瑞格夫人醒來後發現丈夫正在穿衣服。斯德瑞格對老婆說他對那幾匹馬放心不下,想去馬廄瞧瞧,看看是否和往常一樣,要不他會睡不著覺。斯德瑞格夫人聽到雨點打在窗戶上的滴答聲,便勸說丈夫不要出去了,可是他沒聽他老婆的話,穿上雨衣就出門了。
“斯德瑞格夫人早晨醒來時,發覺丈夫還沒回來,她穿好衣服匆忙向馬廄跑去。她趕到那裏時,看見馬廄的門大開著,瑞克身子蜷縮成一團,倒在椅子上昏迷不醒,銀色馬不見了。就連馴馬師也不知到哪裏去了。女仆伊麗諾斯·巴哥斯德和斯德瑞格夫人一塊去的。
“她倆趕緊去叫醒睡在草料棚中的那兩個小馬倌,昨晚他們兩個睡得很沉,什麼都沒聽見。瑞克不管怎樣也醒不過來,他顯然是被注射了烈性麻醉劑。馴馬師太太及女仆和兩個小馬倌隻好先去尋找失蹤的馴馬師和名馬。他們登上馬廄附近的小山丘往四處觀望,希望能看見馴馬師在馴馬,但是四周除了荒野之外什麼都沒有,更不用提馴馬師和名馬了。他們發現了一樣東西,災難的陰影籠罩著他們。
“他們在離馬廄大約四分之一英裏遠的地方發現了馴馬師的大衣,又在附近的一個凹陷處找到了他的屍體。這個遭遇不幸的人,頭顱像是被一種沉重的鈍器擊打得粉碎。他的大腿被一種很鋒利的銳器割了一道整齊的傷痕。馴馬師的右手握著一把沾滿血跡的小刀,很顯然,他同凶手激烈地搏鬥過。女仆認出馴馬師左手握著的黑白相間的領帶是晚上到馬廄來的那個陌生男人的東西。瑞克恢複知覺後也證實領帶是那個人的,他並且堅信,正是那個陌生人向窗口探頭時往咖喱羊肉中下了麻醉藥,以至於讓他無法看守馬廄。那匹銀色名馬在山穀底部泥土上留下了蹄印,這充分說明搏鬥發生時它也在旁邊。令人不解的是,它卻神秘地失蹤了,盡管重金懸賞找它,而且達特門所有的吉普賽人都在關注著,卻仍舊沒有一點兒消息。最後還有一點,經過化驗證明,那個小馬倌吃剩的飯菜中有大量的麻醉劑;而在同一天晚上,馴馬師一家人吃的是同樣的飯菜,卻沒有什麼不良反應。
“案件的整個過程就這些,我在講述時省略了一切推測,盡量地隻是敘述事實情況,不加任何修飾。我現在把警署對此案所采取的行動對你談談。
“受命負責此案的警長格瑞戈裏是個能力不錯的警官。若是他的天性中再多加一點兒想象力,他肯定會在他所從事的職業中出類拔萃的,而且還能得到提升。他趕到出事地點後,迅速逮捕了嫌疑犯菲茨羅伊爾·辛普森。如何找到他並不難,他就住在附近那些別墅裏。他是個受過良好教育、出身高貴的年輕人,辛普森曾經在賽馬場上揮霍了大筆的金錢,現在淪落到當倫敦體育俱樂部的馬票預售員來維持生計。警方查過賭注記錄本,發現在銀色白額馬身上他曾壓下了五千英鎊,結果都輸光了。拘捕後,辛普森主動交代了他以前到過達特門,他說他去那兒隻是為了了解那匹銀色馬的情況,再就是想打聽一下另外一匹名馬特爾勒的消息。特爾勒是由負責美布裏馬廄的賽拉斯·布朗看管的。辛普森對那晚的事坦然解釋說他本無惡意,僅是想得到關於賽馬的最新狀況罷了。可是警方在向他出示了在凶殺現場找到的領帶時,他臉色變得很難看,而且不能解釋它是怎樣落到被害人手中的。他那件淋濕的衣服說明他那天晚上冒雨外出,而他的鑲著鉛頭的檳榔木手杖,若是用來打擊別人的話也可以當作有力的武器,足以使馴馬師受到那樣可怕的創傷。讓人難以理解的是,馴馬師手中的小刀上血跡明顯,因此凶手身上應當有傷痕,可菲茨羅伊爾身上並沒發現傷痕。總之,情況就這些。華生,如果你能給我一些啟發,那我就多謝你了。”
福爾摩斯以他那獨到的分析事物的能力把情況講述得很清楚,我聽得入了迷。盡管我已經了解大概的情況,我仍然看不出這些事情互相之間有什麼關係,或者說這些關係有什麼重要意義。
“他們在搏鬥中,斯德瑞格的刀可能劃傷了自己呢。”我提出了看法。
“這種可能性不能排除,事實也許就如此,”福爾摩斯說,“要真是那樣,對被告有利的證據就沒用了。”
“還有一點,”我問,“警方對此怎麼看呢?”
“我擔心他們的結論和我們的推測不一樣,”福爾摩斯又回到正題,“據我了解,警方認定,菲茨羅伊爾·辛普森先用麻醉劑使小馬倌昏睡,接著他用事先設法配製的鑰匙打開馬廄的大門,把那匹名馬牽了出來。他的目的就是想把馬偷走。辛普森找不到馬轡頭,他幹脆用領帶套在馬嘴上,然後推開門逃跑了。他牽著馬在荒野上碰到了馴馬師,或是馴馬師趕到馬廄發現有情況趕忙追上來,這必然會引起雙方的爭吵,接著雙方搏鬥起來,馴馬師用小刀自衛,卻絲毫不能傷到辛普森,而辛普森在打鬥中殘忍地殺害了馴馬師,他用包了鉛頭的手杖擊碎了馴馬師的頭。然後他把馬藏到了別的地方,但也有可能名馬在他們搏鬥時走丟了,現在正在荒野的某個地方。這就是警察方麵的意見,這個解釋比較合理,警察們一致認為這案件就是這樣。無論怎樣,我們必須先到現場,這樣才會把事實搞明白,不然的話對此案當前的情況發現不了新的信息。”
這天傍晚,我們來到了達米斯多哥鎮。這個小鎮就像盾牌上的浮雕一樣,坐落在達特門遼闊的原野中心。車站上已有兩位紳士等著我們了,一位是警長格瑞戈裏,另一位則是聞名體育界的羅爾斯上校。這位譽滿偵探界的警長麵龐英俊,有著一副高大的身材,他的頭發和胡須都微微卷曲著,一雙藍眼睛炯炯有神。羅爾斯上校身材矮小,戴著一隻單眼鏡,臉上的絡腮胡子修剪得很整齊,他穿了一件呢子禮服,腳上穿著一雙有綁腿的高筒靴子。上校看上去充滿了活力。
“福爾摩斯先生,你能親自趕來,真是太榮幸了,”上校說道,“警長已盡一切力量為我們偵查,我願盡我的所能為可憐的斯德瑞格報仇,並且希望能重新找到我的愛馬。”
福爾摩斯說:“警長,最近有新的進展嗎?”
“很抱歉,我們沒能找到有用的線索,”警長回答,“外麵的敞篷馬車是我們的,若是你同意的話,我們可以在天黑之前去現場看看,在路上我再對你說說。”
過了幾分鍾,我們坐在舒適的馬車上趕往目的地。我一邊瞧著馬車輕快地穿過古老的德文郡的街道,一邊聽著兩位偵探的交談。警長格瑞戈裏一路上滔滔不絕地介紹本案的情況和對此案的分析。福爾摩斯偶爾地插問一兩句。我對他倆的交談很感興趣,警長把他的意見係統地說了出來,這和福爾摩斯在火車上所預料的差不多。羅爾斯上校抱臂向後倚靠著,帽子斜拉到雙眼上,一言不發。
“現在種種依據都證實了菲茨羅伊爾·辛普森就是凶手,”警長說,“我個人也這麼認為,但我覺得就目前的情況來說,證據還不夠充足,不能完全認定凶手就是辛普森。若是情況發生了新的變化,很有可能以前的推論都要推翻。”
“斯德瑞格的刀傷又怎麼說呢?”
“我們認為他是在倒下時自己劃傷的。”
“我的朋友華生也是這麼推測的。我們在火車上也談到這種情況,這樣的話對辛普森更為不利了。”
“那當然,辛普森平時對那匹失蹤的名馬很關注,那晚有人見他到過馬廄,他又有一根沉重的適合做凶器的手杖,他的領帶也在被害人手裏。我想,我們完全可以提出訴訟了。”
福爾摩斯聽了這些,搖了搖頭。
“一個聰明的律師很容易就可以把它駁倒,”福爾摩斯說道,“他為什麼要偷走那匹馬呢?假如他想殺害它,怎麼不可以在馬廄下手呢?在他身上發現複製的鑰匙了嗎?他的麻醉劑又是從哪裏弄的?另外,作為一個外地人,他又能把馬藏哪裏呢?還有,他要女仆轉交的那張字條,又怎麼解釋呢?”福爾摩斯接連提出了許多問題,而且個個都擊中要害。
“福爾摩斯先生,你所疑惑的那些問題其實不像你所想象的那麼難。首先,他並不是個陌生人,他每年都要到這個地方小住一段時間,名馬,可能藏在荒野中的某個坑穴裏或廢棄的礦井中;至於那把另配的鑰匙,目的已經達到了,他隨便可以扔在哪個地方;麻醉劑可以從倫敦帶來;那張字條是一張十英鎊的鈔票,他的錢包中確實有這麼一張十英鎊的紙幣。”
“那條發現的領帶呢?他對這條領帶又怎樣解釋的呢?”
“他沒否認領帶是他的,不過他又補充說領帶早就丟失了。但有一個新的線索足以證明是他從馬廄中把馬給牽出來的。”
福爾摩斯仔細地聽著。
“我們尋找了不少的地方,發現曾有一夥吉普賽人在星期一的夜晚來過現場,並在第二天早上離開。我們可以假設辛普森和吉普賽人是同夥,辛普森在被追趕時把馬交給了吉普賽人,銀色馬現在應當還在吉普賽人手中。”
“很有可能是這樣的。”
“我們正在整個荒原上搜尋那夥吉普賽人,我查遍了小鎮四周十英裏範圍內的每一間馬廄。”
“據說,附近不遠有一家馴馬廄,是這樣的嗎?”
“對,我們不能忽視這一點,因為那裏的特爾勒是馬賽中的第二號熱門馬,銀色白額馬失蹤後對他們很有利。馴馬師賽拉斯·布朗和可憐的斯德瑞格的關係處理得不好,傳說他本人在比賽中也下了不小的賭注。另外,我們已經認真查看了馬廄,什麼也沒有找到。”
“辛普森和那個叫美布裏的馬廄有什麼聯係嗎?”
“沒有一點兒關係。”
福爾摩斯一言不發地靠在座位的靠背上,談話中斷了。不久,我們的馬車停在路旁一座整齊的紅磚長簷的小別墅前,相距不遠,穿過馴馬場,是一幢長長的灰瓦房。四處是平緩起伏的荒原,鋪滿了枯萎的黃褐色的鳳尾草,一直延伸到天邊,隻有塔維斯托克鎮的一些高聳的尖塔偶爾把荒原遮斷。再向西去,就是被幾幢房屋擋住的美布裏的一些馬廄。除了福爾摩斯以外,我們都跳下車來。福爾摩斯仍靠在座位的靠背上,雙目遠望著天空,凝神沉思。我走過去碰了碰他的胳膊,他才猛然跳下車來。
“真對不起。”福爾摩斯對羅爾斯上校說。上校驚訝地看著他,發覺他的臉上放出異樣光彩,盡力抑製著興奮的心情。我依據以往的經驗,知道他已經有了線索,但想不出他是在什麼地方找到那線索的。
“我們現在就去犯罪現場,好嗎?”警長對福爾摩斯說。
“哦,等等,我想在這裏問一兩個小問題——斯德瑞格的屍體已經抬回來了嗎?”
“抬回來了,就在樓上。要等到明天早上才能進行驗屍。”
“羅爾斯上校,他在你這兒幹有幾年了吧?”
“是的,我對他的印象不錯,他是一個很出色的仆人。”
“警長,你把死者的遺物列出詳細的清單了嗎?”
“我把東西放在起居室裏,若是你願意,那就去瞧瞧吧。”
“那太好了!”
我們走進前廳,圍著中間的一張桌子坐下來。警長打開了一個長方形的錫盒,把裏麵的一些東西展現在我們麵前。裏麵有一把象牙柄的小刀,薄薄的堅硬的刀身上刻著“倫敦韋斯公司”字樣,很精致。還有一個鋁製的鉛筆盒,幾張紙,一截兩寸的蠟頭,一盒火柴,一支用歐古南根製成的ADP牌煙鬥,一個海豹皮的煙袋裏裝著半盎司切得長長的板煙絲。另外還有一塊帶著金表鏈的銀懷表和五個一英鎊的金幣。
“這把刀很別致,”福爾摩斯邊說邊拿起刀子細致地打量著,“刀上有血跡,我想這一定是死者的那把小刀吧?華生,對這樣的刀子你肯定是相當熟悉的。”
“醫生管它叫眼翳刀。”我說。
“我也知道。這把刀的刀刃特精致,一定是用來做細致的手術用的。一個人在雨天帶他外出,又沒有把它放進口袋裏,這不讓人納悶嗎?”
“我們在屍體周圍找到了小刀的軟木圓鞘,”警長說,“這根本不是一件順手的武器,他妻子說原本放在梳妝台上,他在走出家門時把它帶上了。或許在當時他覺得這是最有力的武器了。”
“有可能是這樣。這些紙又怎麼解釋呢?”
“這三張是賣草商的收據;一張是羅爾斯上校給他的指示信;另一張是婦女服飾商開的37鎊15先令的發票,開票人是邦德街萊蘇麗爾太太,發票是開給威廉·德比·希爾先生的。斯德瑞格太太告訴我們,希爾先生是他丈夫的好朋友,有許多信件就寄到她那兒。
“希爾太太很有錢呢,”福爾摩斯看著發票,說道,“用22畿尼買一件衣服可不便宜,不過,查這個沒有什麼意義,我們去案發現場看看吧。”
我們走出房間時,正巧一個麵色疲倦、身體瘦削的女人在過道上等著,她走過來拉住警長的衣袖。
“罪犯抓住了嗎?你們抓住了嗎?”她激動地大聲喘著氣說。
“正在查找,斯德瑞格太太。不用著急,福爾摩斯先生已從倫敦來到這裏協助我們,這案子會很快查清的。”
“斯德瑞格太太,我敢肯定我以前在布裏斯一個公園裏看見過你。”福爾摩斯說。
“沒有吧,先生,你一定是認錯人了。”
“不對吧,我見到你時,你穿了一件鑲著鴕鳥毛的淡灰色的大衣。”
女人對福爾摩斯不滿地說:“先生,我壓根就沒有那樣一件衣服。”
“哦,這就搞清楚了。”福爾摩斯向馴馬師的妻子道歉,跟著警長來到附近的荒原上的一處深坑,那是發現死屍的地方,坑邊的金雀花叢曾掛著一件大衣。
福爾摩斯問:“我聽說昨晚沒有刮風,對嗎?”
“是沒有刮風,但是雨下得不小。”
“這麼說大衣肯定不是讓風吹到金雀花叢上的,是有人特意放到上麵的。”
“沒錯,是有人故意掛到金雀花叢上的。”
“挺有意思,這事也得注意。從上星期一起有許多人來過這兒,留下了這麼多腳印。”
“屍體旁原來就有一張草席,我們大家站在上麵吧。”
“太好了!”
“這裏有一個口袋,裏麵是銀色的白額馬的一塊蹄鐵,馴馬師的一隻長統靴和辛普森的一隻皮鞋。”
“哦,警長,你真聰明!”福爾摩斯拿過布袋來到低窪處,把草席拉到一邊,然後趴在席子上,雙手托著下巴,伸長脖子認真查看被踩過的泥土。“嗬!瞧,我找到了什麼?”福爾摩斯興奮地喊道。這是一根燒了一半的蠟火柴,不仔細看,它那裹了一層泥的外表,像是一根小小的木棍。
“真是的,我怎麼就沒發現呢?”警長很是責備自己。
“蠟火柴埋在土裏,很難被發現。我是特意地去尋找這東西,才找到了它。”
“怎麼?!你原來就想到找到這個嗎?”
福爾摩斯從袋中取出鞋子和地上的腳印一一作了比較,然後爬到坑邊,慢慢地把身子挪向羊齒草和金雀花叢間。
“這兒不會再有什麼值得找的東西了,”警長說,“我們在附近一百碼內的地方都查找了。”
“我想也是這樣,”福爾摩斯站起來說,“既是如此,我就不再找了。我想趁著天沒黑對荒原上的地形熟悉一些,說不定那塊蹄鐵會給我帶來好運。”
我朋友的工作方法,羅爾斯上校顯得很不耐煩,他瞅著他的表說:“警長,你能陪我一塊回去嗎?我要聽聽你對幾件事的處理意見,另外,我們是否先聲明一下,從參賽的名單中取消我們那匹馬的名字,可以嗎,警長先生?”
“用不著,不必這樣做!我肯定會讓它按時參賽的!”福爾摩斯的口氣很堅決。上校點點頭默許了。
“福爾摩斯先生,你這麼說我很高興,望你在荒原上走一走後,到可憐的馴馬師家中找我們,我們再一同搭車趕回鎮上去,這樣好嗎?”羅爾斯上校說。
我和福爾摩斯走在空曠的荒原上,上校和警長先返回去了。福爾摩斯陷入深思之中,他慢慢地走著。這時候,緩緩落下的夕陽,給廣闊無垠的草原披上一層金光,晚霞映在灌木叢上,美妙極了。我們卻對此不感興趣。
“華生,我看這樣吧。咱們先擱下誰是殺害馴馬師的凶手的事,隻談此馬的下落。現在,我們假設那匹馬是在凶殺發生時或之後跑掉的,它會跑哪去呢?馬不可能單獨遊蕩在茫茫荒原,因為馬天生是合群的,它一定會跑回金斯彼安或跑到美布裏的馬廄,這樣,它一定會被別人發現,而不會毫無音訊。另外,吉普賽人一向膽小怕事,總怕警察來找麻煩,絕不可能冒這麼大的風險拐跑一匹馬,能不能找到買主都是個問題,我想他們肯定不會這樣幹。”
“但是,若真是這樣的話,那匹馬會藏到哪兒呢?”
“我說過,它一定是在金斯彼安或美布裏,現在既然不在金斯彼安,肯定是在美布裏了。按這個想法去找,看看會怎樣。這片荒原的土質,警長說既幹燥又硬實,通向美布裏的那條路麵卻越來越低,你可以看到一條長長的低窪地帶。案發那天晚上路麵很潮濕,若是馬向那個方向跑了,一定會留下蹄印。”我們的興致不錯,邊走邊談,沒多久,我們來到那個低窪處。福爾摩斯向左邊走,他讓我往右邊走。我走了近五十步時,他向我招手喊我過去。原來他在前麵鬆軟的土地上發現了一行蹄印,他從口袋中掏出蹄鐵一比,竟完全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