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克頓的案子裏我們沒能找到任何線索,但我們卻在這個案子裏找到了一些。毫無疑問,這兩樁案子是同一夥人幹的。有人看見了作案的人。”
“是嗎?”
“是的,先生。凶手在開槍打死了可憐的威廉·柯萬之後,就馬上像鹿一樣逃跑了。從臥室的窗戶中,坎寧罕先生看到了他,亞力克·坎寧罕先生也從後麵的走廊上看到了他。警報發出的時候是11點45分。當時坎寧罕先生已經上了床,亞力克先生正穿著晨衣在抽煙。他倆都聽到了車夫威廉叫‘救命’,亞力克急忙跑下樓去看出了什麼事。後門開著,當他走到樓梯底層時,他看到有兩個人在外麵扭打。其中一個人開了一槍,另一個倒在地上。凶手穿過花園,越過籬笆逃走了。坎寧罕從他的臥室望去,見那個家夥跑到大路上,一會兒就看不見了。亞力克止住腳步,想救活那個垂死的人,那個惡棍趁機逃跑了。除了知道凶手是一個身材中等,穿著一身黑衣服的人之外,還沒有找到與他長相有關的線索。我們正在盡力調查。若他是個外鄉人,我們會很快把他查出來。”
“威廉在那裏做什麼?臨死前他有沒有說什麼話?”
“他一個字也沒有說。他同他母親住在仆人們住的地方。他對主人特別忠誠,所以我估計他是想到主人的房子裏看看一切是否正常,因為阿克頓家發生的事情讓每個人都提高了警惕。那凶手剛剛把鎖撬開,推開門,威廉就碰上了他。”
“在出去之前威廉對他母親有沒有說些什麼?”
“他母親年歲大了,耳朵不好使,我們什麼都沒能問出來。這樁慘案幾乎把她嚇傻了,她平時就不怎麼精明。我這兒有一條重要的線索。是這個!”
他從筆記本裏取出一角撕破的紙,把它平攤在膝蓋上。
“這是從死者的拇指和食指之間發現的。看樣子,這是從一張挺大的紙上撕下來的。您可以看到,紙上寫著的時間同他遇害的時間一樣。您看,可能是凶手從他手中撕走了另外一部分,或是他從那裏奪過來一角。這張紙條讀起來似乎是一種與人約會的便條。”
福爾摩斯拿過那張小紙片。隻見上麵寫著——
警官繼續說,“如果這真是約會,我們可以這樣認為:威廉·柯萬雖然忠厚老實,但可能同盜賊有勾結。他可能是在那裏守候盜賊,幫他闖進屋,後來他們因為某件事鬧翻了。”
“這字體倒是非常有趣,”福爾摩斯將長紙條仔細地看了後說,“這比我原來想象的要難得多。”他雙手抱頭思索著,那位警官發覺他的案子竟讓倫敦來的神探這麼傷神,情不自禁地樂了。過了一會兒,福爾摩斯開口說:“剛才你說盜賊和這仆人之間也許有關係,這紙條也許是一個人給另外一個人的密約信,這的確是個獨到的見解,很有可能。可這上麵的字體……”他雙手抱頭沉思了一會兒。當他再次抬起頭時,我異常驚訝地發現他臉上泛著沒生病前的紅光,雙目炯炯有神。他和以前那樣精力旺盛了,他猛地竄了起來。
他說:“我告訴你們吧,我想悄悄去看看,了解一下這個案子的詳情。它有一些地方很有趣。上校,若是你允許的話,我想離開你和華生,跟這位警官一塊去跑一趟,來驗證一下我的一兩點看法。我過半個小時就回來。”
過了一個半小時,警官獨自一人回來了。
“福爾摩斯先生正在外麵的田地裏走來走去,”他說,“他讓我們四個人一起去看看那房子。”
“上坎寧罕家嗎?”
“是的,先生。”
“去幹什麼呢?”
警官聳了聳肩後說:“我也不大明白,先生。我暗地裏跟你們說,我看福爾摩斯的病還沒有完全好,他顯得很古怪,有些過於激動。”
我說:“我想你用不著大驚小怪,我時常發現,當他糊塗不清時,他就知道結果了。”
“有人會說,他的調查方式簡直是神經質。”警官嘟噥著說,“不過,他現在正急匆匆地要去檢查,上校,準備好了嗎,我們最好馬上出發吧。”
我們看到福爾摩斯低著頭,雙手插在褲袋裏,正在田野裏踱來踱去。
“這件事情已經變得越來越有趣。”他說,“華生,你發起的這次鄉間旅行已經取得明顯的成功。我度過了一個愉快而充實的早晨。”
上校說:“我明白,你已經到過犯罪現場了。”
“是的,警官和我一塊驗看了現場。”
“發現什麼了嗎?”
“嗯,我們找到了一些很有趣的東西,我們邊走邊聊吧。首先,我們看了那個可憐人的屍首。他的確和警官所說的一樣,是用左輪手槍打死的。”
“那麼,你對這有什麼懷疑嗎?”
“啊,最好是把每件事情都好好查一查。我們的偵察並不是徒勞的。後來我拜會了坎寧罕先生和他的兒子,他倆能夠指出凶手逃跑時越過花園籬笆的確切地點。這相當重要。”
“那當然。”
“後來,我們又去看望那不幸人可憐的母親,因她年歲大,身體不好,我們未從那兒得到一點消息。”
“那麼,你調查的結果到底是什麼?”
“結果是我認為這不是一起平常的犯罪案。或許我們現在這次訪問可使案情清楚一些。警官,我相信我們都同意一點,死者手裏抓著的那張紙條上寫的時間,正好與他被害的時間一樣。”
“它應當給我們提供了一個線索,福爾摩斯先生。”
“它是給我們提供了一個有利的線索。就是寫那紙條的人讓威廉·柯萬從床上爬起來的。可那張紙撕去的部分呢?”
“我認真地查找了,結果沒有找到它。”警官說。
“它是從死者手中撕去的。為什麼有人那麼著急地要得到它呢?因為這是他的罪證。撕下來的那部分呢,他很有可能揣在口袋裏,他沒想到會有這一角留在死者手中。若是我們能找到撕去的紙條,這顯然對我們破解疑團有很大的幫助。”
“是的,可我們還沒有捉住罪犯,怎能把手伸進他的口袋裏呢?”
“啊!對啊,是應當讓我們仔細想一下。這一點,也是很明顯的。這張紙條是寫給威廉的,把它交給威廉的人絕對不是寫條子的人,否則,他完全可以把其中的內容親口告訴他。那麼,是誰把便條交給死者的呢?它有沒有可能是通過郵局寄來的呢?”
“我已經詢問過了,”警官說,“昨天下午,威廉在郵局中收到了一封信,可是他已將信撕毀了。”
“太好了!”福爾摩斯用手拍了拍警官的背,提高嗓門說,“你已經見過那個郵差了。同你在一塊工作很愉快。好了,我們到那個仆人住的地方去。上校,若是你願意,我會把犯罪現場指給你看。”
我們走過被害者居住的漂亮的小屋,走上一條兩旁長著橡樹的林蔭道,來到一所華麗的安妮女王時代的老宅子,宅門的門楣上刻有彌普拉克的日期。福爾摩斯和警官領著我們兜了一個大圈,然後來到側門前。門前有一個花園,花園的盡頭是籬笆,而籬笆的外麵就是大路。有一個警察正站在廚房門口。
“警官,請把門打開,”福爾摩斯說,“小坎寧罕先生是站在樓梯上瞧見兩個人撕打的。老坎寧罕先生就在那個窗口,左邊第二個。他看見凶手逃進了左邊的矮樹叢。父子倆對矮樹叢這一點,說得很肯定。接著,亞力克先生便跑到外麵,跪在受傷者旁邊。你們看,這兒的地麵有多硬,根本沒給我們留下別的痕跡。”福爾摩斯正說話時,有兩個人繞過屋角,從花園的小路走過來。他們中,一個年歲較大,麵容倔強,臉上的皺紋很深,目光陰沉沉的;另外一個人則是位打扮入時漂亮的青年,他神情活潑,滿臉笑容,衣著華麗,與我們為之而來的案子形成鮮明的對比。
“你們還在調查這件事嗎?”他對福爾摩斯說,“我原來還以為你們倫敦人個個都盡善盡美呢,但你們做事的效率不太快喲。”
“是啊,你總得給我們一點時間吧。”福爾摩斯快活地說。
“這當然需要時間啦!”年輕的亞力克·坎寧罕說,“我一點都看不出有別的線索。”
“隻有一個線索,”警官答道,“我們認為,隻要能找到……天哪,福爾摩斯先生!您這是怎麼啦?”
我那可憐的朋友的臉上突然出現了極嚇人的表情。他的眼睛往上翻,臉痛苦地變了形狀。他忍不住哼了一聲,臉朝下跌倒在地。看到他突然犯病,疼得這麼厲害,我們全都嚇壞了,急忙把他抬進廚房,讓他在一張大椅子上躺著。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過了一會才重新站起來,為自己虛弱的身體向大家難為情地道歉。
“華生可以告訴你們,我剛從一場大病中恢複過來,”他解釋說,“這種無法預料的神經疼痛很容易發作。”
“讓我派馬車送你回去吧?”老坎寧罕問。
“不用了,我既然已經來了,就想把一個小問題搞清楚,這問題挺簡單。”
“什麼問題?”
“嗯,在我看來,這位可憐的威廉來這的時候,那個賊人還未進屋子,看來你們不是想當然地認定,門雖然被撬開了,盜賊卻沒有進屋。”
“我並不這麼認為,”坎寧罕先生嚴肅地說,“那時我兒子亞力克還沒有睡。若是有人在屋裏走動,他一定會聽到的。”
“你當時坐在什麼地方。”
“我正在更衣室裏吸煙。”
“哪一扇窗戶是更衣室的?”
“右邊最後一扇窗戶,緊挨著我父親的臥室。”
“你們兩個人的房間裏都亮著燈嗎?”
“那當然。”
“現在我有幾個奇怪的疑點。”福爾摩斯微笑著說,“一個盜賊,或者說一個有經驗的盜賊,一看燈光就知道這家還有兩個人沒睡,竟然有意闖進屋裏,這有點奇怪吧?”
“他肯定是個相當沉著老練的家夥。”
“那是當然,若這不是一樁古怪案子,我們就沒有必要請你來指點了。”年輕的亞力克先生說,“可是,你剛才認為盜賊在威廉捉住他之前就進了屋,我認為這看法很可笑。若真是那樣,這屋子還能不被弄亂,東西被偷走嗎?”
“這就要看什麼東西了。”福爾摩斯說,“你不要忘了,我們是和一個很不一般的盜賊在較量。比方說,你們可以想想,他從阿克頓家偷了些古怪的東西,是什麼呢?一個線團,一方鎮紙,還有一些我不清楚的零星東西。”
“福爾摩斯先生,我們把一切都交給你了,”老坎寧罕說,“我們完全聽您和警官的吩咐。”
“首先,”福爾摩斯說,“我想請你自己出一筆資金,必須你親自出,因為若是讓官方同意這筆錢得過段時間,再說這些事情他們不會馬上辦理的。我這兒擬好了一個草稿,請你簽字吧。我想,五十英鎊就可以了。”
“五百英鎊我也願意出。”治安官說著便接過了福爾摩斯遞過來的紙和筆。他看了一遍後說:“這寫得有點問題。”接著,又補充了一句。
“我寫得太倉促了。”
“你看你開頭寫道:‘鑒於禮拜二淩晨十二點差三刻發生了一起入室搶劫未遂案等等,事實上卻發生在十一點三刻。”
我看出了這樣的失誤,我感到很痛心,因為我知道福爾摩斯對這一類的疏忽很敏感的。把事實搞清一直是他擅長的,可能是最近這場病把他弄糊塗了。眼前的小事足以向我表明,他還沒有康複。他顯然很不好意思,警官揚了揚眉頭,亞力克·坎寧罕則哈哈大笑起來。很快,這位老紳士糾正了寫錯的地方,然後把紙還給了福爾摩斯。
“趕快送去複印吧,”老坎寧罕說,“我覺得這是一個不錯的想法。”
福爾摩斯小心地把那張紙放進他的筆記本裏。
他說:“現在我們最好一起去各個房間看一看,以證實這古怪的盜賊沒拿走別的東西。”
進屋之前,福爾摩斯仔細地檢查了那扇被撬開的門。可以看得出,門是被人用一把鑿子或銳利的刀子插進去把鎖撬開後打開的。我們清楚地看到利器插進去後在木頭上留下的痕跡。
“你們不用門閂了嗎?”他問。
“我們認為沒有那個必要。”
“你們養狗了嗎?”
“養了,但狗被拴在房子的一旁了。”
“傭人們什麼時候就寢?”
“大約10點。”
“據我了解,威廉通常也在這個時間休息,是嗎?”
“是的。”
“讓人納悶的是,他剛好在這天晚上起來了。坎寧罕先生,若是你領著我們看一下各個房間,我將感到好高興。”
我們邁過一條鋪著石板的走廊,走廊的一端是間廚房,另一端是通向二樓的木樓梯。木樓梯頂部的平台與一條從前廳通過來的裝飾得較為華麗的樓梯正對著。走過這個平台,就是幾間臥室和客廳,這兒有坎寧罕先生和他兒子的臥室。福爾摩斯慢慢地走著,認真察看著房子的構造。從他的表情中,我可以看出他在追蹤著一條線索,但並不知他是否已查出苗頭。
“我的好先生,”坎寧罕先生急躁地說,“這沒有什麼必要。我的臥室在樓梯口,再過去一點就是我兒子的臥室。請你判斷一下,這個賊怎麼會讓我們沒有察覺?”
“你應當到房子四周看一看,找找新的線索。”他兒子陰險地笑著說。
“我還是請你們再遷就我一會兒。比方說,我想瞧瞧從臥室的窗戶能看到前麵有多遠的地方。我想,這是你兒子的臥室吧,”福爾摩斯推開門說,“他坐在裏麵抽煙時,發出了警報,是吧!它的窗戶朝哪個方向?”他穿過臥室,推開裏麵的門,看著另一間屋子。
“你現在總該滿足了吧?”坎寧罕先生尖刻地說。
“謝謝,我想該看的我已經都看過了。”
“那麼,若是你認為真的有必要的話,你們可以到我房間裏去看看。”
“若是不太打擾你的話,那就走吧。”
治安官聳了聳肩膀,領著我們走進他的臥室。臥室的家具擺設很簡單、樸素。當大家走向我們走過的床邊時,福爾摩斯把身子探到前麵,沒留神把一些東西碰翻在地上。玻璃瓶摔得粉碎,水果也滾了一地,把我嚇了一跳。
“華生,看你弄的,”福爾摩斯冷靜地說,“你把地毯都弄髒了。”
我急忙彎腰去拾水果,心裏清楚我朋友這樣做一定有他的緣由。別的人趕忙過來收拾,把桌子扶了起來。
警官突然叫道:“嗨!他去哪裏了?”
福爾摩斯不知上哪去了。
“你們請在這兒等著,”亞力克·坎寧罕說,“我看這人腦子有病,父親,你跟著我,看看他到底上哪去了!”
他倆走出了房間,隻留下上校、警官和我三個人相互不解地望著對方。
“依我看,我比較傾向於讚同亞力克先生的看法。”警官說,“也許是這場大病搞的,可我又覺得……”他的話還未說完,我們突然聽見一陣尖銳的叫聲:“救命啊!救命啊!殺人啦!”我聽出那讓我膽戰心驚的聲音是我朋友發出的。我瘋狂地從房間裏衝到樓梯口。這時的喊叫聲變成了嘶啞的、含糊不清的咕嚕聲,我聽得出那是從我們第一次進去的那間房子裏傳出的。我箭步衝進去,一直跑到裏麵的更衣室。正好看見坎寧罕父子正把福爾摩斯掀翻在地,小坎寧罕正用雙手掐住福爾摩斯的脖子,老坎寧罕正擰著福爾摩斯的一隻手腕。我們三個人馬上把坎寧罕父子拽開,福爾摩斯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臉色蒼白,很明顯他已經精疲力盡了。
“警官,快把這兩個人抓起來。”福爾摩斯喘著氣說。
“他們犯了什麼罪呢?”
“他們謀殺了馬夫威廉·柯萬。”
警官不可思議地望了望四周,疑惑地說道:“哦,不會吧,福爾摩斯先生,你說的這話不是真的……”
“唉,先生,你看看他們的臉色就明白了。”福爾摩斯簡短地說。
的確,我還從來沒有見到過這種自認為有罪的麵部表情。那個老的呆若木雞,布滿皺紋的臉上現出沉痛懊惱的表情。另一個人呢,他的兒子已經失去了原來的笑容滿麵的神情,一雙黑眼睛裏露出凶狠的目光,俊朗的麵容已經扭曲得變了樣。警官沒有再說什麼,走到門口,吹響了警笛,兩名警察應聲而至。
“坎寧罕先生,我必須這樣做,”他說,“我相信這一切也許是一場可笑的誤會,不過,可是您想幹什麼?放下!”他抬手打去,亞力克正要舉起來的左輪手槍被打掉在地板上。
“別亂動!”福爾摩斯從容地用腳踩住手槍說,“審判的時候會用得著它的。我們真正需要的,就是這個。”他拿起一張揉成團的紙說。
“這是死者手中的那張紙條被搶走的那一部分呢!”警官叫道。
“一點兒沒錯。”
“這是在哪裏找到的?”
“在我認為它應當出現的地方。我一會兒會把整個案子講給你們聽。上校,我想,你和華生最好先回去,我頂多過一個小時就會回去。我和警官要審問罪犯,你們會在吃午飯時見到我。”
歇洛克·福爾摩斯很守信用。大約一點鍾,我們在上校的吸煙室裏又見到了他。和他一起來的是位身材矮小的老紳士。福爾摩斯向我介紹說,他就是阿克頓先生,第一件盜竊案就發生在他家裏。
“我對你們訴說這個小案子時,希望阿克頓先生能在場,”福爾摩斯說,“他會對這個案子很感興趣。我親愛的上校,你是否後悔接待了一位這樣愛惹事的客人呢?”
“恰好相反,”上校熱情地答道,“我能有機會跟你學學破案經驗,非常難得。我承認這完全不是我所預料的,我一點兒都不能解釋最終的結果。真的,一點兒都看不出來。”
“我想我的解釋可能會讓你們失望的,可是無論是對我的朋友華生,還是對關心我工作的人,我的經驗從來不保密的。可是,由於我剛剛在更衣室裏遭受了襲擊,我希望能喝點白蘭地定定神,上校,就在剛才,我用盡了所有的力氣。”
“我想你神經痛的毛病不定什麼時候又發作了吧?”
歇洛克·福爾摩斯開心地大笑起來。他說:“我等一會兒說說這件事。這件案子,我會按順序講一講,並且會把幾點促使我下了決心的地方告訴你們。若是你們有不明白的地方,問我好了。
“在偵察藝術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能從大量的事實中找出哪些次要哪些重要。不然,你的精力就不能集中起來。對這個案子,我一開始就認為案子的重點是死者手中握著的那張碎紙片。
“在我說出這個問題之前,我提醒你們注意,假如亞力克·坎寧罕說出的那些話是真的,若是凶手開槍殺了威廉·柯萬後就馬上逃走了,那樣,凶手顯然沒時間從死者手中撕去紙片。假設紙條不是凶手撕下來的,那一定是亞力克·坎寧罕本人幹的,因為在那個老人趕到樓下時,幾個傭人早已到了現場。這一點很簡單,但警官卻忽視了。這是因為他一開始就認為這樁案子與鄉紳無關。我的觀點是從來不持任何偏見,隻尊重事實,就這樣,我調查時就懷疑亞力克·坎寧罕在這樁案件中所扮演的角色了。
“於是,我很仔細地查看了警官拿給我的那張紙角。我認識到這是一份極其重要文件的一部分。”
“字體看上去很不規則。”上校說。
“我親愛的先生,”福爾摩斯大聲說道,“無疑這是兩人輪流寫出來的。你們瞧,‘at’和‘to’中的字母‘t’寫得勁力十足,而‘quarter’和‘twelve’中的字母‘t’又是多麼軟弱無力。你們隻要比較一下,就會馬上看到真相。你們簡單地分析這四個單詞,就會極有把握地說,‘leam’和‘maybe’是出自那個筆鋒剛勁的人寫的,而‘what’是一個軟弱無力的人寫的。”
“天啊,這真是明擺著的事情!”上校叫道,“這兩個人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來寫同一封信呢?”
“這顯然是一種犯罪行為,其中的一個人並不相信另外的那個人。於是他決定,不管什麼都必須兩個人一起動手。並且可以這樣認為,那個寫‘at’和‘to’的人一定是主謀。”
“你如何知道這一點的呢?”
“我們隻要比較一下這兩個人的筆跡就能知道這一點。另外,我們還有更充足的理由。假如你們認真查看一下這張紙,你們就會得出這樣的結論:那個筆鋒剛勁有力的人先寫完他要寫的單詞,留出空格讓另外那個人去填寫。這些空格並不是個個都富餘,你們瞧,另外一個人把‘quarter’一詞寫在‘at’和‘to’之間時就顯得有些擠。這說明‘at’和‘to’是先寫好的。無疑,先把那部分寫出來的人就一定是主謀。”
“太有意思了!”阿克頓先生大聲叫道。
“但這隻不過是很明顯的事。”福爾摩斯說,“我們現在要說的重要一點就是,也許,你們不太清楚,專家們往往能很精確地根據一個人的筆跡推算出他的年齡來。在一般的情況下,可以很有把握地斷定一個人的歲數。我所說的‘在一般的情況下’,是由於在患病和體弱時也能有老年人寫字的特征,即使生病的人很年輕也可能有這種情況。在這個案子中,隻要看看一個人的筆跡是粗壯有力的,而另外一個人的筆跡軟弱無力,可也寫得能看清楚,不過是在‘t’字上少寫了一橫,我們就可以推斷,其中一位是個年輕人,另外一個雖不是十分衰老,歲數也挺老了。”
“好極了!”阿克頓先生又大聲叫道。
“另外還有一點,比較微妙有趣。這兩個人的筆跡有某些相似之處,這說明兩人有血緣關係。對你們來說,最明顯的是你們所看到‘e’寫得像希臘字母‘ε’,而在我眼裏,有許多細小的地方能說明這一點。不容置疑,單從書寫的風格上來看,這兩種筆跡是出自一家人之手。當然了,我現在講給你們聽的,隻是我檢查這張紙所得到的一些主要的結果。此外,還有二三十種推論結果,專家們也許對這些感興趣。所以我腦海裏對這些結果一次次地加深了印象,這封信就是坎寧罕父子寫的。
“我得出了這個結論後,接著去做的事情是查清犯罪經過,看看它們能給我多少幫助。我同警官一塊去了那座房子。看到了我所要見到的情況。我敢肯定,死者身上的傷口是被左輪手槍在四碼開外處射中的,因為死者的衣服上並沒有火藥的痕跡。這樣一來,亞力克·坎寧罕所說的什麼凶手在同仆人搏鬥中開了槍等等,顯然是說謊。另外,在凶手是從哪兒逃到大路上去的這件事上,父子倆的說法也很不一致。很巧,這個地方有一條寬溝,溝底很潮濕,可是在溝的附近並沒有發現什麼腳印,因此我絕對相信坎寧罕父子又一次地說了謊話,至於現場根本就沒有生人來過。
“現在,我就隻剩下考慮他們的犯罪動機了。為了搞清楚這一點,我必須先搞清楚在阿克頓先生家所發生的第一起盜竊案的起因。從上校口中得知,阿克頓先生,你同坎寧罕父子正打著一場官司。於是,我馬上就會想到,他們闖進你的書房的目的,就是想偷取對你們的官司極其重要的文件。”
“說得很對,”阿克頓先生說,“他們的目的就是這樣。我有足夠的理由要求得到他們目前財產的一半。若是他們找到了那份證據,他們就會勝訴。但幸運的是,那份文件放進了我律師的保險箱裏。”
“你們覺得怎麼樣,”福爾摩斯笑著說,“這是一次危險而魯莽的嚐試,我覺得這似乎是年輕的亞力克幹的。他們沒有找到任何東西,幹脆見到什麼拿什麼,故意造成一種假象來蒙騙大家,讓我們認為那隻是一起普通的盜竊案。顯然,這一點很清楚,但仍然有許多地方含糊不清。首先,我必須先找到那半張被撕走的紙條。我相信是亞曆克從死者手中扯去的,也確信他一定是放進了睡衣的口袋裏。不然,他會把它放到什麼地方呢?唯一的問題就是,它是否還在睡衣口袋裏。這是很值得下一番功夫去尋找的。為了這個目的,我們一塊兒到他們家裏去了。
“你們可能還記得,坎寧罕父子在廚房門口見到我們。這時,最重要的是不能向他們提起這張紙條的事。否則,他們會毫不遲疑地毀掉那一份重要證據。就在警官要對我們把這張紙條說出來的時候,我裝作突然患病倒在地上,才把話題岔開。”
“我的天呀!”上校大笑道,“原來是這樣,你突然發病原來是裝出來的,害得我們擔驚害怕。”
“從職業的觀點來講,這一手幹得太漂亮了!”我大聲說道,驚奇地看著我身邊這位經常用變幻不定的手段把我弄得暈頭轉向的人。
“這是一門經常用得著的藝術,”他說,“我醒來後,又略使小計,讓老坎寧罕寫下了‘twelve’這個詞,用來和那張紙條上的‘twelve’進行比較。”
“唉,我真是傻透了!”我嚷嚷道。
“我知道,你當時對我的身體很是關心,”福爾摩斯笑著說,“你當時特別著急,為這我心裏感到過意不去。後來我們一塊上了樓。我走進那個房間,見那件睡衣掛在門後,於是,我就故意碰翻桌子,轉移他們的視線,然後溜回去翻找睡衣的口袋。果真,那張紙就在一件睡衣的口袋裏。我剛剛拿到那張紙,坎寧罕父子倆突然進來撲到我身上。我相信,若不是你們及時趕來救我,我可能當場就被他們弄死了。真的,那個年輕人的手已經卡住了我的喉嚨,他的父親擰著我的手腕,要從我的手中將那紙條奪回去。你們看,他們感覺到我已經知道了一切,原來萬無一失的感覺變成了極度的絕望,結果他們隻好做最後的掙紮了。
“後來,我同老坎寧罕談了幾句,問他犯罪的動機是什麼。他挺老實,他承認自己的兒子是個十足的壞蛋,若是他拿到了那把手槍的話,他就一定會殺死一個人,別人或自己。老坎寧罕感覺到案情對他很不利,把一切都坦白交待了。原來,那天晚上坎寧罕父子倆闖進阿克頓先生家時,威廉悄悄地跟在他兩個主人的後麵,威廉就這樣掌握了他們的秘密,後來威脅要控告他們,進行敲詐。然而,對亞力克這樣險惡的人物玩這一套把戲,威廉不知天高地厚。亞力克天才地看出來,震驚當地的盜竊案正是清除一個他所害怕的人的好機會。於是,他們把威廉誘騙了出來,殺害了他。隻要他們把那紙條完整地搞到手,並且對他們做案的細節稍加注意就完全不會引起別人的懷疑了。”
“可是,那張紙條呢?”我問。
歇洛克·福爾摩斯把這張撕走的紙條放在我們的麵前。
(如果你十二點三刻到東門口,你將知道一件極為意外,並且對你和安尼·莫裏森都有極大好處的事情。但千萬別向別人提起這事。)
“這正是我所要找到的東西。”福爾摩斯說,“當然,我們現在還不知道亞力克·坎寧罕,威廉·柯萬和安尼·莫裏森到底有什麼關係。但從事件的結局可以看出,這是個安排得很巧妙的圈套。我相信,當你們發現字母‘p’和字母‘g’的尾端都具有相同的特點時,你們一定會感到高興的。那個老人寫‘i’時,不點上麵的那一點,這是很特別的。華生,我看我們在鄉間的休養已收到很好的效果,明天我們回到貝克街時一定會精力旺盛的。”
7駝背人
在我結婚後的一個夏天夜晚,我在壁爐旁坐著,一邊抽著最後一鬥煙,一邊衝著手中的小說打盹,這是由於白天的工作已經耗盡了我的精力。我的老婆已經到樓上去了,剛才前廳的大門上傳來了上鎖的聲音,傭人們要睡覺了。我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磕煙鬥中的煙灰,突然聽到一陣門鈴聲。
我看了看表,已是十一點三刻了。這麼晚了,不會有客人來訪了吧?說不定是個病人,更有可能是個需要徹夜護理的病人。我不情願地走到前廳,打開大門。讓我感到驚奇的是,是歇洛克·福爾摩斯站在門外的台階上。
“哦,華生,”他說:“這個時候來找你,希望你不要覺得太晚。”
“快請進來,我的好朋友。”
“你好像感到非常驚訝,這也難怪!我想,你現在放心了吧!你抽的還是阿卡迪亞那種混合煙!我從你外衣上落下的蓬鬆的煙灰就知道。華生,你讓人們一望就能看出你習慣穿製服。若是你不改一下把手帕塞在衣袖裏的習慣,就永遠不會是一個合格的平民。對了,今晚我能在這兒睡嗎?”
“怎麼不能呢。”
“你對我說過,你有一間專給男客人住的房間。我看今晚不會有別的客人住在裏麵吧,你的帽架告訴我不會有人。”
“若是你能在這裏休息,我感到特別的高興。”
“謝謝,那麼帽架上那個空的掛鉤,我就占用了。真抱歉,剛才你們家來過大英帝國的工人。他不是來修下水道的吧?”
“不是,他是來修煤氣的。”
“呀,你的油布地毯上的兩個鞋釘印是他的鞋子留下的吧,你看,就在燈光照著的地方。我非常願意和你一塊抽鬥煙,晚飯我已在滑鐵盧吃過了。”
我把煙絲袋遞給他,他在我對麵坐下來,不作聲地吸了一會兒煙。我心裏很明白,他這麼晚了還上我這兒,肯定有極其重要的事情,於是,我靜下心等著他說話。
他很神氣地望著我說:“我看你最近事務特別多。”
“是這樣,我忙了整整一天,”我回答說,“可能你認為我這麼說話很傻,但你是怎麼看出來的呢?”
福爾摩斯笑出了聲。
“我可愛的華生,我的長處就是我了解你的習性。”他說,“若是你出診的地方離得近,你走去就可以了;離得遠,自然要坐馬車。看你穿的鞋子,一點不髒,這說明你常常坐馬車出診,你最近肯定很忙。”
“說得太對了!”
“這沒什麼複雜的,”他說,“一個擅長推理的人推斷出的結局,會讓他周圍的人欣賞。這是因為那些人總是忽略一些小細節,而這些小細節正是推理的基礎。我的好朋友,你寫的那些文章之所以能和我一樣有成果,原因是你在寫作時總是誇大事實,故意把一些情節先不透露給讀者。我現在麵臨的情況就和那些讀者一樣,有一樁案子讓我費盡心思。我已經掌握了一些線索,但還缺乏一兩點讓我的理論更加完善的理由。不過我會找到的,華生,我一定會找到的!”福爾摩斯雙目炯炯有神,他瘦削的雙頰略微泛出紅光,但這僅是一刹那間的事。等我再次朝他看時,他的表情又像印第安人一樣嚴肅了,這種表情讓許多人認為他有點像台機器。
“這個案子有一些值得注意的地方,”他說,“我甚至可以說是罕見的地方,我已經對這個案子進行了調查,這案子快要結束了。若是你能在最後一步上助我一臂之力,那就幫我的大忙了。”
“我很願意給你幫忙。”
“你明天和我一道去阿爾德肖特好嗎?”
“可以,我想傑克遜會代替我行醫的。”
“太好了。我準備乘坐上午11點從滑鐵盧車站開出的火車。”
“若是這樣,我就有空準備了。”
“要是你不覺得困,我就給你說說這個案子的情況以及我們怎樣去做。”
“你沒來的時候我在打盹,現在已經很清醒了。”
“我盡可能簡短地說說案件,絕不漏掉一個細節。或許你已經看到關於這個案子的報道了。現在我調查的是駐在阿爾德肖特的皇家芒斯特步兵團巴克萊上校假定被殺案。”
“我還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樁案子。”
“這樁案子目前除當地外,還沒引起人們足夠的興趣,這是兩天前發生的,我講給你聽聽。
“就像你所知道的,皇家芒斯特步兵團是大不列顛軍隊中有名的愛爾蘭兵團。它在克裏米亞戰爭和平定印度叛軍戰役中兩次建立了奇功,又在其他戰場上建立功勳。這支軍隊直到本周一的夜晚一直由詹瑪姆·巴克萊上校指揮。上校是位經驗豐富、勇敢的老軍人。他從普通的士兵做起,在平定印度叛軍的戰役中,由於作戰勇猛而被提升為這個團的指揮官。
“巴克萊上校在當軍士的時候就成婚了。他老婆的閨名叫南希·德瓦爾,是該團前掌旗軍士的女兒。因此,我們可以想象,當時這對年輕的夫婦在新的環境中會受到一些社會排擠。但是,他們好像很快地適應了環境。我聽說巴克萊夫人很受該團女眷們的歡迎,她丈夫也受到了軍官們的愛戴。另外,我再說一句,她是個很漂亮的女人,盡管他倆結婚近三十年了,她的容貌仍然美麗迷人。
“巴克萊上校的家庭生活看來一直很不錯。墨菲少校向我透露了大量的情況,並一再向我保證,他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對夫婦之間有什麼不和。總之,他認為巴克萊上校愛他妻子勝於他妻子愛他。巴克萊上校得每天同她在一起,不然他就會坐立不安。另外一方麵,雖說她對他很忠誠,但有些缺少女人的柔情。這並不影響他倆在軍團一直被公認為是一對模範中年夫婦。從他倆的夫妻關係上看,人們一點也看不出有什麼會引起以後的悲劇的。
“巴克萊上校的性格似乎有點特別。平時他是一個活潑瀟灑的老軍人,但有時也相當粗暴,有報複心。但他的這種脾性從來沒有對他的妻子發過。還有一點,我同五位軍官談過,其中有三個人和墨菲上校都注意到同一件事——上校時常會流露出奇怪的情緒消沉的樣子。少校說,當巴克萊上校在餐桌旁和人興奮地說笑時,似乎有一隻無形的手很快地將他的微笑抹去。有時,他一連幾天都處在這種狀態中,情緒低落,意誌消沉。他和別的軍官有一點不同的是,他很迷信。他的迷信表現在他不喜歡一個人獨處,尤其是在天黑以後。他的這種孩子氣的天真自然會引起人們的種種議論和猜測。
“皇家芒斯特步兵團的第一營,駐紮在阿爾德肖特已經有好幾年了。那些有妻室的軍官都住在軍營外麵。上校多年來一直住在一所叫做‘蘭靜’的小別墅裏。這座別墅單門獨院,距離西邊的大道不到30碼。他們雇用了一個車夫和兩個女傭。由於巴克萊上校沒有孩子,平時也幾乎沒有客人住在他家裏,所以整個“蘭靜”別墅中隻有上校夫婦和三個傭人。
“我們現在來談談上周一晚上九點到十點之間“蘭靜”別墅裏發生了怎樣的事。
“看起來,巴克萊夫人是一位羅馬天主教徒,她對聖喬治慈善會非常關心。慈善會是瓦特街的小教堂舉辦的,專門向窮人施舍舊衣服。那天晚上八點鍾,慈善會要開一個會議。巴克萊夫人很快地吃了晚飯,準備去開會。臨出門前,車夫聽到她對上校說了句家常話,並說不用多長時間就回來。於是,她去叫住在旁邊一座別墅裏的莫裏森小姐,同她一塊去。會議進行了四十分鍾,9點15分,巴克萊夫人回到家裏,在經過莫裏森小姐家的門口時,兩人才分手。
“‘蘭靜’別墅裏有一間屋子作清晨的起居室。它的對麵是公路,一扇折疊式的大玻璃門通向草坪。那塊草坪寬30碼左右,一堵上麵裝了鐵欄杆的矮牆把它與公路隔開。巴克萊夫人回到家的時候就進了這個房間。房間裏的窗簾沒有拉下來,這是由於房間晚上很少使用,可是巴克萊夫人那天和平時不同。她親自點上了燈後按響鈴,讓女傭簡·斯圖瓦特給她倒杯茶。上校一直坐在餐廳裏,聽到老婆回來了,他就到清晨的起居室去找她。車夫看見上校穿過走廊,走進那間屋子。上校再也未能活著出來。
“過了十分鍾,巴克萊夫人要的茶被送了上來,但女傭走到門旁時,卻驚訝地聽到主人夫婦正在大聲地爭吵。她敲了敲門,沒有人反應;她又扭了扭門的把手,卻發現門已經從裏麵上了鎖。她不由自主地跑去告訴了廚娘,這兩個人和車夫一塊來到走廊。他們聽到主人夫婦仍在爭吵。他們證實,當時隻聽到巴克萊夫婦二人的聲音。巴克萊的聲音很低,又總是斷斷續續的,所以他們誰也無法聽到他說了什麼。但夫人的聲音格外大。當她的嗓門提高時,他們就聽得清清楚楚。她一再叫著:‘你這個懦夫!現在怎麼辦?還我青春!我不願意再和你生活在一塊了!你這個懦夫!懦夫!’她說的就是這些。到了最後,仆人們突然聽到那男人發出一聲可怕的叫喊聲,接著又聽到了‘撲通’倒地的聲音,那個婦人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聲。尖叫聲一聲聲地從屋裏傳出,車夫知道悲劇已經發生了,便想衝進去,卻怎麼也沒辦法撞開門,那兩個女傭嚇得不知所措,根本幫不上忙。車夫突然想起了一個主意,從前門跑出去,繞道來到落地窗前的草坪上。落地窗的一扇開著,我聽說它在夏季總是開著的。車夫毫不費勁地從窗戶爬了進去。女主人停止了尖叫,昏迷不醒地躺在長沙發上,那個不幸的軍人直挺挺地躺在血泊中,翹著的雙腳搭在單人沙發的扶手上。他的頭倒在靠近火爐擋板的一角的地上。
“瞧見上校已經沒救了,車夫自然先會想到把門打開,但他碰到了一個無法想到且很奇怪的難題。鑰匙不在門的裏側,他翻遍了整個屋子都沒找到。他隻好再次從窗戶爬出去,找來一個警察和一個醫生來幫忙。這位夫人在昏迷狀態中被抬進了自己的房間,她自然是重大的嫌疑犯。上校屍體被抬到了沙發上,接著又對悲劇發生的現場進行了認真的檢查。
“這個不幸的老軍人所受的致命傷,是腦後一條兩英寸長的傷口,顯然是被某種鈍器猛然一擊造成的。至於凶器是什麼,不難猜出,靠近屍體旁的地板上就有一根式樣古怪的骨柄雕花硬木棒。上校喜歡收藏各種各樣的武器,都是他從一些打過仗的國家帶回來的。警察估計,這根木棒是他的戰利品之一。傭人們一致說以前從未見過這根木棒,若是它混雜在室內無數亂七八糟的物品中,人們很容易忽視它。在屋裏警察並未發現別的重要線索,隻有一件事令人難以解釋:那把找不到的鑰匙既不在巴克萊夫人的身上,也不在受害人身上,在屋裏怎麼也找不到。最後他們從阿爾德肖特找來一個修鎖的,才打開了門。
“華生,我是周二早晨受墨菲少校的邀請,去阿爾德肖特協助警察調查的。當時的案情就是如此。我相信你一定認為這個案子很有趣,但我的調查很快就讓我認識到,這個案子似乎比我開始想象的更不一般。
“我在檢查那個房間之前先詢問了傭人,聽到的結果和剛才對你說的一樣。隻有女傭簡·斯圖瓦特回憶起了一個值得注意的細節。你還記得,她聽到爭吵聲後,就到樓下叫來另外兩個傭人。她說,她開始一個人在門外時,主人夫婦的聲音壓得很低,她幾乎聽不到什麼,隻是從他們說話的聲調,判斷出他們是在爭吵,而不是聽出他們在說什麼話。就在我的追問下,她想起了也聽到女人曾兩次提到‘大衛’這個詞。從這一點,我可以稍微推敲一下他們突然爭吵的原因。你記得,上校的名字叫詹姆斯。
“這樁案件中有一件事給傭人們和警察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那就是上校扭曲變形的臉,不止一個人看到他的臉後驚嚇得昏了過去。他驚恐萬狀的樣子,一定是預見到了自己的結局。這也符合警方的看法,即上校可能已經看出他老婆要害他。死者腦後的傷口和這種看法不一樣,他有可能轉過身想要躲避這一擊。巴克萊夫人因患急性腦炎,暫時神智不清,所以無法從她那裏了解到具體情況。
“我從警察那裏得知,那天晚上和巴克萊夫人一起出去的莫裏森小姐,也不知道是什麼事引起巴克萊夫人回家後大發脾氣的。
“華生,搜集到這些事實後,我抽了好幾鬥煙考慮,想把那些重要的情況和那些偶然的情況區分開。無庸置疑,這樁案件中最不可思議的一點是那怎麼也找不到的房門鑰匙。鑰匙肯定是讓人拿走了,但這個人既不是上校,也不是上校的老婆。這是很清楚的。據此,一定有第三者進了屋子,第三者隻會從窗戶爬進去。我覺得,認真查看房間和草坪或許會發現這位神秘人物留下的某些痕跡。你知道我的調查方式,華生。在這次調查中,我用盡了各種方法。幸運的是,我找到了痕跡,這些痕跡同我所期待的並不一樣。房間裏確實進來過一個人,他是穿過大草坪從大道走過來的。我找到五個他留下的非常清晰的腳印:一個在大道上,就在他翻過矮牆的地方;兩個在草坪上;另外兩個不怎麼明顯,是他爬進去時,在窗戶邊弄髒的地板上留下來的。他顯然是從草坪上跑過去的,因為他的腳尖印比腳跟印深得多。但讓我驚奇的不是這個人,而是他的同夥。”
“他的同夥!”
福爾摩斯從口袋裏掏出來一大張薄紙,認真地把它攤在膝蓋上。
“你瞧這是什麼東西?”他問。
紙上是某種小動物的爪印。它有五個很清楚的爪指,長長的爪尖,整個痕跡有一個點心匙那麼大。
“這是一條狗吧?”我說。
“你聽說過有狗能爬到窗簾上去的嗎?我在窗簾上發現了清晰的爪痕。”
“那麼,可能是隻猴子?”
“這不像是猴子的爪印。”
“那它到底是什麼呢?”
“這個東西既不是狗也不是貓,既不是猴子也不是我們所熟悉的任何動物。我試著從這些爪印的大小畫出這個動物的樣子。這是它站著不動時的四個印。你瞧,它的前爪和後爪之間的距離最少有15英寸。加上脖子和腦袋的長度,你就可以知道這個動物起碼有2英尺長。若是有尾巴,它或許還能長一些。你現在再來看別的尺寸。這動物曾在這走動過,我們比量出它每步之間的距離為3英寸。從這,你就可以看出,這種動物身體很長,腿很短。盡管它沒有留下什麼毛,但它的大體長相和我所描述的差不多。它能夠爬上窗簾,食肉動物才有這個特點。”
“你如何知道它是食肉動物?”
“窗戶上掛著一隻金絲雀籠子,那個小動物爬上去像是去捉那隻鳥。”
“它會是什麼動物呢?”
“唉,若是我能叫出它的名字,這個案子就很容易破了。總的來說,這可能是隻類似黃鼠狼、鼬鼠之類的鼬類動物,但要比我們見過的這類動物大。”
“可這與案件有什麼關係呢?”
“這一點,我還沒有搞清楚。不過,你能夠看出,我們已經知道不少情況了。我們已經知道屋裏點著燈,窗簾沒有拉上,有一個人站在大道上看巴克萊夫婦爭吵。我們也清楚,他領著一隻奇怪的動物跑過了草坪,走進屋裏。接下來,他可能打了上校,也有可能上校見到這個人後,驚嚇得摔倒在地,頭撞在爐角上碰破了。最後,我們還知道了一個奇怪的事情,這位神秘的人離開房間時,隨身帶走了那把鑰匙。”
我說:“你的這些發現,把案件搞得有些複雜了。”
“沒錯。這些情況確實說明,這樁案子比原來推斷的更複雜。我把這件事又考慮了一遍,最終得出一個結論,我得從另一個角度調查此案。對不起,華生,我要耽誤你休息了,明天去阿爾德肖特的路上我再把餘下的情況告訴你。”
“謝謝,可是你已經把我的興致提上來了,你還是接著講吧。”
“我們可以這樣肯定,巴克萊夫人晚上七點半從家裏出來時,仍同丈夫很融洽。我記得曾告訴過你,她雖然不是特別的溫柔體貼,但是車夫聽到她和丈夫說話的口氣很和氣。我們同樣可以肯定,她一回到家中,就走到那間她不大可能見到她丈夫的房間,她和所有情緒激動的女人一樣,吩咐仆人為她準備茶水。接下來,當上校進去見她時,她就突然激動地責備上校。從七點半到九點,肯定發生了什麼事情,讓她完全改變了以往對丈夫的感情。在這一個半小時內,莫裏森小姐始終和她在一起。那麼可以肯定,她會知道一些情況。
“原來我猜測,這位年輕的小姐可能會和這位老軍人有種說不清的關係,而在當時她向巴克萊夫人說了這回事。這個猜測就能解釋巴克萊夫人為什麼怒氣衝衝回到家,也能夠解釋莫裏森小姐不承認發生過任何事。這樣,傭人們聽到的可能是關於這方麵的事。但是,巴克萊夫人提到了大衛,人們都知道上校對妻子很忠實。這與第一種看法不相符。更別說還有第三者悲劇式的闖入了,這可能和上述的看法毫無聯係。這樣看來,很難做出正確的選擇,但總的來說,我讚同否定上校和莫裏森小姐有什麼關係,可我更加確認,這位小姐對巴克萊夫人為什麼憎恨丈夫是知情的。我選擇了簡單的辦法,去拜訪了莫裏森小姐,向她詢問有關的情況,我敢肯定她清楚這些事實,我要讓她明白,若是不弄清楚這件事,她的朋友巴克萊夫人可能會因涉嫌謀殺而受審。
“莫裏森小姐是一個瘦小而文雅的姑娘,她有淡黃色的頭發,兩隻眼睛滿含羞澀。她很聰明。我把一切告訴她之後,她坐在那兒默想了一會兒,然後果斷地轉向我,說出了一些很值得注意的話,我簡單地轉述給你。
“‘我答應過朋友,絕對不把這件事說出去,既然答應了,我就得守信用。’她說,‘可是,我親愛的朋友因病不能說話為自己辯白,並因此可能要被指控謀殺,若是我的確能幫助她的話,我想,我情願違背諾言,把周一所發生的事情全都告訴你。’
“‘八點三刻左右,我們從瓦特街回家。在路上,我們要經過哈德遜街,這是一條非常寧靜的大街。街道隻有一盞靠左邊的路燈,在我們走近路燈時,迎麵走來一個人。他的肩上背著一個箱子似的東西,背駝得很厲害。看上去他已經殘廢了,頭向下低,走路時兩腿彎曲。我們從他身邊走過時,他借著燈光朝我們望了一眼,突然停了下來,發出一種可怕的驚呼聲:“我的天啊,是南希!”巴克萊夫人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若不是那個可怕的人扶助她,她就要跌倒了。我正要叫警察,可是令我不解的是,巴克萊夫人很客氣地同那個人說起話來。
“這三十年來,亨利,我一直以為你已經死去了。”巴克萊夫人聲音顫抖地說。
“我的確已經死了,”那個人回答說。他說話的那種腔調,聽起來讓人驚訝。他的臉色陰鬱、可怕,他那種仇恨的眼神至今還常常出現在我的夢中。他的頭發和胡子已經變得灰白,臉皺得像一個幹枯了的蘋果。
“巴克萊夫人對我說:‘親愛的,請你先走幾步,我有幾句話要和這個人說,你用不著害怕。’她竭力想說得輕鬆一些,可她的臉色依然是死人一樣蒼白,雙唇顫抖得幾乎不能說話。
“我按照她說的向前走了幾步,剩下他們在一塊談了一會兒。然後,她沿街走了過來,兩眼冒著憤怒。我瞧見那個可憐的殘廢站在路燈下,惱怒地把拳頭在空中揮舞著。巴克萊夫人一直沒說話,直到我家門口,她才拉著我的手,請求我別把剛才看到的事告訴別人。
“她說那是她以前認識的一個人,現在落魄了。我答應她不會向別人說出,她親了親我,以後我就沒再見到她了。我現在把真相都告訴你了。若是說我對警察掩蓋了這件事,我是沒有考慮到我親愛的朋友所麵臨的危險。我現在知道了,把一切的事情全都說出來,隻能對她有利。”
“華生,這就是莫裏森小姐對我說的話,但你可以想到,這對我來說就像黑夜中看到了一絲光明。原來不連貫、互不相接的線索立即有了意義,我對這個案件的過程已有了一個大致的了解。我接著要做的,就是要找到同巴克萊夫人交談的那個神秘的人。若是他還在阿爾德肖特,那麼找到他並不是件困難的事。這地方的人不多,一個殘疾人會引起人們的注意。我找了一天,也就是在今天傍晚,華生,我找到了這個人。他就住在巴克萊夫人碰到他的那條街上。他叫亨利·伍德,到這兒才來了五天。我裝作查戶口的官員,同他的房東太太聊了好一會兒。這個人靠給人變戲法為生,每天到黃昏的時候就去各個士兵俱樂部給人表演節目。他那隻箱子裏裝著一隻動物,房東太太有些怕那隻動物,她以前從來沒見過那個東西。據房東太太說,這個人用那隻動物來表演節目。房東太太所能提供的就這些。她還說,像他這樣說話怪腔怪調的殘疾人,竟能活到今天,真是不可思議。最近這兩個晚上,她聽到他在臥室裏呻吟哭泣。至於收入,他倒是不缺,他在交押金時,交給女房東的卻是一枚像弗羅林英國1849年鑄造的二先令銀幣。——譯者注的破銀幣。華生,她把那銀幣拿給我,那是一枚印度的盧比。
“我親愛的朋友,你現在可以看出,我為什麼要找你了。有一點是明顯的,那兩個女人與這個人分手之後,他就遠遠地尾隨她們。他從窗外看到巴克萊夫婦在爭吵,便衝了進去,結果他裝在箱子裏的那隻動物溜了出來。這是可以肯定的。這個世界上隻有他一個人能告訴我們,那個房間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那麼,你準備去問他嗎?”
“是的,我需要一個證人。”
“那麼,你是想讓我做見證人啦?”
“若是你同意的話,那是自然了。假若他能夠把事情說個明白,那就最好了。要是沒有別的辦法,隻有提出申請拘捕他。”
“可是,我們趕到那裏時,他還在嗎?”
“你盡管放心好了,我已經采取了必要的措施。我派了我在貝克街所雇傭的一個孩子看守他。不管他走到哪裏,孩子都會跟著。我們明天在哈德遜街找到他,華生。若是現在還不讓你睡覺,我就是犯罪了。”
第二天中午,我們趕到了案發現場,在我的同伴的引導下,很早就去了哈德遜街。盡管福爾摩斯善於掩飾自己的感情,我還是很容易地看出,福爾摩斯在竭力控製他興奮的情緒。我自己也很興奮,既覺得好奇又覺得好玩。
“就是這條街道,”我們拐進一條兩旁都是二層磚瓦房屋的小街時,福爾摩斯說道,“啊,辛普森來彙報了。”
“福爾摩斯先生,他正在裏麵。”一個小個子的街頭流浪兒跑過來,大聲叫著。
“辛普森,棒極了,”福爾摩斯親熱地拍著他的腦袋說,“華生,你看,就是這幢房子。”福爾摩斯遞過去一張名片,說有要事來拜訪,接著,我們就見到了想要見到的這個人。盡管天氣很熱,這個人蜷縮在爐旁,這間小屋竟熱得像個烤箱一樣。這個人弓腰曲背,身體在椅子中縮成一團,給人一種難以形容的醜惡形象。但是,當他向我轉過臉來時,一張黝黑而憔悴的臉上卻依稀可見當年的風采。他的那雙黃濁的眼睛懷疑地怒視著我們,他既不說話,也沒有站起身,隻是用手指了指麵前的兩把椅子,讓我們坐下來。
“我想,你就是前幾天從印度來的亨利·伍德先生吧。”
福爾摩斯和氣地說道,“我們想跟你談談巴克萊上校之死的事。”
“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這正是我要搞明白的。我想讓你知道,若是這件事情弄不清楚,你的老朋友巴克萊夫人可能會因謀殺罪而受審。”
這個人猛然吃了一驚。
“我不清楚你是誰,”他叫道,“你是怎樣知道這些事情的,但你敢發誓,你對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嗎?”
“那當然。警方在等待她恢複知覺後,就要逮捕她了。”
“我的天啊!你是警察嗎?”
“不是。”
“那麼這件事情同你有什麼聯係呢?”
“伸張正義是每個人都義不容辭的責任。”
“你們要相信我的話,她是冤枉的。”
“這麼說,凶手是你了?”
“不,不是我。”
“那麼,到底是誰害死了巴克萊上校?”
“是萬能的上帝。不過,你記住,我真想親手砸碎他的腦袋。如果我真的那麼做了,那麼,他死在我的手裏也罪有應得。如果不是他問心有愧,自己摔死了。我敢斷定,我會殺了他,用他的血來洗刷我心頭的冤屈。我也沒有什麼可隱瞞的,好的,我要把事情真相講一講,這件事我是問心無愧的。
“事情是這樣的。你們現在看到我的背像頭駱駝,肋骨也都變了形,但是在當年,亨利·伍德是117步兵團最帥的小夥子。我們當時駐紮在印度的一個叫布爾提的兵營裏。就在前幾天剛剛死去的巴克萊當時是個軍士長,和我在一個連隊。團裏掌旗軍士的女兒南希·德瓦爾是個出了名的美女,她那時多麼有朝氣呀!有兩個男人深深地愛上了她,但她隻愛其中的一個。你們看到我這個蹲在爐旁的可憐蟲,再聽我說我年輕時英俊漂亮她才愛我,你們一定嘲笑我了。
“可是,盡管她心裏愛著我,她父親卻要把她嫁給巴克萊。那時的我是個做事不顧後果的冒失鬼,而巴克萊受過良好的教育,就要被提升為軍官了。那姑娘卻對我特真心,若不是印度發生了叛亂,我就會娶她了,那時國家亂得一團糟。
“我們全團被困在了布爾提。被困在一起的還有半個炮兵連,一個錫克教士兵連,以及許多平民和官兵家眷。當時約有一萬叛軍包圍了我們,他們就像一群凶惡的獵狗圍在一隻獵物的周圍張牙舞爪。在被圍困的第二個星期裏,我們的飲用水沒有了。那時候,尼爾將軍的縱隊正在向內地開來,我們急切地想同他們取得聯係。這是我們得救的唯一希望,因為我們不能指望帶著全部的婦女和兒童衝出重圍。在危難時刻,我主動提出闖出去向尼爾將軍求援,我的請求應準了。由於巴克萊比別人都清楚那一帶的地形,我特地找他商量這事,他畫了一張路線圖給我,以便我順利穿過叛軍的防線。這天夜裏十點鍾,我出發了。那時城裏有一千多人的生命等著我的救援,可是那天晚上我從城牆上爬下去的時候,心中隻掛念一個人。
“我按照那張路線圖,經過一條幹涸的河道,原本指望它能掩護我繞過敵人的崗哨。可是,當我剛爬到河道的拐彎處,很快就被六個人包圍住了,他們蹲在黑暗中等著我。一會兒,我就被揍得昏了過去,手腳都被捆了起來。可是,我真正的創傷在心上,而不是我的頭,因為在我蘇醒過後,從他們的談話得知,給我畫路線圖的人通過一個土著仆人,把我給出賣了,我不太懂他們的話,也聽明白了。
“行了,我不想再詳細地講這段往事了,你們現在知道巴克萊是個什麼貨色了。第二天尼爾將軍率兵解放了圍困在布爾提的人,但不幸的是,叛軍撤退時把我一起帶走了,這一去我有很多年沒再看到一個白人麵孔。我受盡了折磨,想方設法地逃跑,但都被抓回去重受折磨。你們看我現在這樣子就是他們幹的好事,一些叛軍帶著我逃到了尼泊爾,又到了大吉嶺。那裏的山民們殺死了那些叛軍,讓我當他們的奴隸。我設法再次逃出後,沒有往南走,而是向北一直到了阿富汗。我在那裏流浪了好多年,最後又回到了旁遮普。我在那裏的大多時間同土著人生活在一起,我學會了變戲法,用來維持生計。像我這樣一個可憐的駝背人回英國有什麼用呢?讓我在以前的熟人麵前丟臉嗎?即使我渴望複仇,我也不願回去。我寧肯我的老夥計們和南希都以為我早已陣亡了,也不願讓他們看到我還活在人間,像個黑猩猩一樣拄著拐杖蹣跚走路。他們都認為我不在世上了,我也希望他們這麼想。我聽說巴克萊在軍隊裏升得很快,娶了南希,就是這樣,我也不願意說出真相。
“人老了不免會有思鄉之情。這麼多年來,我做夢都想念英國綠油油的田野和森林。後來我終於決定,在臨死之前再回來看看故鄉。我省吃儉用,攢足了盤纏,終於回到故鄉。於是,我來到這個駐軍的地方。我了解軍隊的生活,知道怎樣讓他們開心,怎麼從他們身上掙點錢維持生活。”
“你講的故事很是感人,”歇洛克·福爾摩斯說,“我聽說你碰見了巴克萊夫人,又彼此認識了對方。後來,你是不是尾隨她到家,從窗外看到他們夫婦爭吵著,她正在當麵斥責他的種種惡行。你就情不自禁地跑過草坪,翻窗爬了進去。”
“我是這樣做的,先生。可是他一看到我,臉色就異常難看,我以前還從未見過那樣難看的臉色。接著他就倒下了,腦袋碰到爐子的擋板上。我從他的臉上就清楚地看出跌倒之前,他就死了。他一看到我,像是被子彈射穿了他那顆做惡的心髒。”
“以後又發生了什麼事?”
“後來南希就昏倒了,我趕忙從他手中拿起開門的鑰匙,準備打開門找人幫忙。可是我又一想,這件事對我不利,若是我被抓住,過去的一切就暴露了。我就急忙把鑰匙放進了口袋,丟下我的手杖去捕捉爬下了窗簾的泰迪,我把它捉住放進箱子裏,然後盡快地跑遠了。”
“泰迪是誰?”福爾摩斯問。
這個人彎下腰,身子向前拉開屋角裏一隻小籠子的門。立刻就有一隻漂亮的棕紅色小動物溜了出來。它的身子瘦長而柔軟,長著四條鼬鼠樣的腿,一個細長的鼻子和一雙好看的紅眼睛。我以前未見過別的動物有這麼好看的眼睛。
“這是一隻貓鼬!”我叫道。
“對,有些人這樣稱呼它,但也有人叫它獴。”駝背人說,“我叫它捕蛇專家。泰迪捕捉眼鏡蛇動作極快。我這裏有一條拔掉了毒牙的蛇,泰迪每天晚上在軍人俱樂部裏進行捕蛇表演。你還有別的要問嗎?”
“好吧,若是巴克萊夫人碰到嚴重麻煩,我們也許會來找你。”
“若是那樣,我肯定會出麵的。”
“如果不是那樣,我們不想再把死者生前的醜事重新翻出來。盡管他品德惡劣,這三十年來。他的內心一直為這件壞事受著良心的責備。僅這一點,你也該滿意了吧。啊,你看,街對麵走來的不是墨菲少校嗎?伍德,再見吧,我想了解一下昨天以來又發生了什麼事情。”
少校還沒有走到街的拐角處,我們很快趕上了他。
“哎,福爾摩斯,”少校說,“我想你一定聽說這件事,我們在瞎折騰。”
“怎麼說?”
“剛剛結束驗屍。法醫證明上校的死是由中風引起的。你瞧,這個案子原本太簡單了。”
“是呀,不能再簡單了。”福爾摩斯笑著說:“華生,走吧。我想,在阿爾德肖特沒有別的事了。”
我們向車站的方向走去時,我問他,“還有一點,我不明白,她丈夫的名字叫詹姆斯,另外一個人的名字叫亨利,那麼那婦人所說的大衛指的誰呢?”
“哎呀,華生,如果我真是你所描述的那種高明的推理家。那麼,我就會從這一個詞推想出整個案情。那很明顯是個指責的字眼。”
“指責的字眼。”
“對呀。你不會不知道,大衛有一次也像詹姆斯·巴克萊中士那樣做了惡事。你可還記得烏利亞和拔示巴這個小故事嗎?若是《聖經》的知識有些遺忘了,你可以在《撒母耳記》中的第一章和第二章去找找這個故事。據《聖經》中《撒母耳記》第二章第十一節記載:以色列國王大衛誘奸了其將軍烏利亞的妻子拔示巴,並使她懷了孕。大衛怕醜事暴露,便讓烏利亞回家探親,但烏利亞沒有回家。最後,大衛便把烏利亞派到前線打仗,讓其戰死疆場。——譯者注。”
8住院的病人
我大致翻了翻我記錄下來的一連串內容不連貫的回憶錄,想找個能體現我朋友歇洛克·福爾摩斯非凡智力的例子,但總是找不到一個特別恰當的。因為,一方麵,很多案子的偵破,是福爾摩斯巧妙運用他的分析推理法和他獨特的調查研究法的結果,但案子本身卻往往是平淡無奇、微不足道、沒有介紹的價值的;另一方麵,也有這種情況,雖然有些曲折離奇的案子他參與了調查,但他在調查過程中起的作用又不是令我極為滿意。我曾寫過一個叫《血字研究》的案子,後來又寫了一個關於“格洛裏亞斯科特”號三桅船失事案,這些都是能讓曆史學家永遠感到驚奇的驚險案例。現在我要講述的案子,雖然我的朋友在其偵破中沒起十分關鍵的作用,但它的案情卻是古怪離奇的,不應該把它漏掉不說。
那是七月裏的一個悶熱的陰雨天,我們把窗簾放下了一半,福爾摩斯蜷臥在沙發上,反複地看著早上來的一封信。因為我在印度服過兵役,養成了一種怕冷不怕熱的習慣,盡管溫度計顯示氣溫有華氏九十度,但我沒感覺到有什麼難過。不過當天的報紙很乏味,議會休會了,好多人都避暑去了。我也希望能離開倫敦,到森林或到南邊海域鋪滿卵石的沙灘上去遊玩,但因為手頭一直很緊,我不得不把假期往後推遲。而對福爾摩斯來說,鄉下或海濱他都不感興趣。他隻喜歡呆在這個五百萬人口的城市裏,對城裏那些懸而未決的案子的每一個小小的傳聞或猜疑都特別關心。而對大自然,他卻毫無興趣——除非他要到野外去抓罪犯。
看到福爾摩斯正全神貫注地思考,顧不上說話,我便把那枯燥無味的報紙扔到一旁,靠在椅子上,也陷入了沉思。忽然,福爾摩斯打斷了我的思緒。
“你想得不錯,華生。”福爾摩斯說道,“用這種方法解決爭端,確實很荒唐。”
“太荒唐了!”我大聲叫道,猛然驚訝起來,他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呢?我坐正身子,疑惑不解地望著他。
“你怎麼知道我在想這個,福爾摩斯?”我喊道,“這太讓我吃驚了。”
福爾摩斯見我這麼迷惑不解,不由放聲大笑起來。
“你還記得嗎?”他說道,“不久前,我曾為你讀過一段愛倫·坡寫的故事,他在那個故事中提到了一個善於推理的人,他能夠洞察他同伴心裏頭沒有說出來的想法。當時你還認為這純屬作者巧妙的虛構。我說我也能看透別人的心思時,你還懷疑呢。”
“我沒說過不相信你呀!”
“你隻是沒說出來而已,我親愛的華生。但這一切全通過你的眉宇表露出來了。因此,當我看到你把報紙扔到一邊,沉思起來的時候,我感到很高興,因為有機會推測你在想什麼了。為了證實我有沒有猜中你的想法,就把你的思路給打斷了。”
我對他的解釋還是不滿意。
“在你給我讀的故事裏,”我說道,“那人推理都是根據觀察對象的動作去推理的。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個人在被石頭絆了一下之後,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星星,此外還有別的什麼動作,但我卻是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上的,你又是怎麼看出來的呢?”
“你自己沒發覺而已。人的五官是表達感情的工具,你的五官自然也不例外。”
“你是說,你是從我的五官看出我的心思的?”
“對,從你的五官,特別是你的眼睛。也許你自己都不記得你是怎樣陷入沉思的了。”
“是的,我忘了。”
“還是讓我來告訴你吧。首先引起我注意的是你扔報紙的動作,你扔掉報紙後,茫然地坐了有半分鍾的樣子。後來,你緊盯著那張新配了鏡框的戈登將軍畫像看,我從你臉部表情的變化中看出你已經在思考了,不過你想得不是很投入。接著,你又把目光轉移到那張放在你書架上的沒裝裱的亨利·瓦德·比徹的畫像上。然後你又看了下牆壁,你的意思很明顯,你是在想,要是這張畫像也配上鏡框,那就正好在牆上的那個空處掛上,和戈登並排掛在一起。”
“你果真把我的心思給看穿了!”我驚叫道。
“到目前為止,我還從未看走眼過呢——隨後,你的思緒又回到了比徹身上,你全神貫注地盯著他的畫像,好像要從他的相貌琢磨出什麼似的。後來,你的眉頭舒展了,可還是繼續凝視著比徹,你的臉上顯出沉思的樣子,可見你是在追憶他的經曆。我想你一定是想起了他在內戰期間代表北方所擔當的使命,因為我記得,你曾對他的不公平的遭遇表示憤慨,你一直對此耿耿於懷,所以我知道你盯著比徹時肯定想到了這些。過了一會兒,我發現你的目光移開了畫像,我想你又在想內戰的事了。當你雙唇緊閉,雙目炯炯有神,雙拳緊握,我想你肯定正好想象到敵對雙方在這場你死我活的戰爭中奮勇拚殺的場麵。可這時,你的臉色又漸漸陰了下來,你搖了搖頭,顯然你是想到了戰爭的殘酷、可怕,以及無辜死傷了的人們。你的一隻手慢慢移到了你的舊傷疤上,嘴角露出一絲微笑,我知道,你當時是在想用戰爭去解決國際爭端是多麼的荒唐可笑。我也認為這很荒唐可笑——我感到很高興,我的推論完全正確。”
“完全正確!”我說道,“不過,雖然你已經解釋得一清二楚了,但我仍然對此感到很驚訝。”
“這其實很簡單,華生,老實說吧,要不是你那天有所懷疑,我是不會打斷你的思緒的。你看,今晚有些風,我們一塊到街上去散散步怎樣?”
我早就在這小屋裏呆膩了,於是立刻高興地同意了他的提議。我們到艦隊大街和河濱大道逛了三個小時,欣賞著芸芸眾生潮汐般千變萬化的生活場景。福爾摩斯的獨到見解和他對細節的敏銳觀察力以及他巧妙的推理能力,都讓我很感興趣。我們返回貝克街時,已經是十點鍾了。有一輛四輪轎式馬車停在我們的寓所門前。
“哈!我看這是一位醫生的馬車,一位很普通的醫生!”福爾摩斯說道,“他剛開業不久,不過他的生意倒蠻不錯。我想,他是來找我們幫忙的,我們回來得真是時候!”
由於我熟悉福爾摩斯的觀察方法,所以能跟上他的思路。馬車裏麵的燈下掛著一隻柳條籃子,籃裏麵裝有各式醫療器械。我知道福爾摩斯正是根據這些醫療器械的種類和新舊程度作出判斷的。樓上我們的窗戶裏亮著燈,這說明這位醫生確實是來找我們的。我暗暗有些奇怪:是什麼事使得我這位同行這個時候還來找我們呢?於是我緊跟著福爾摩斯走進屋裏。
一個臉色蒼白、麵頰尖瘦、長著土黃色絡腮胡子的人見我們回來了,立刻就從壁爐旁的椅子上站了起來。他的年齡頂多四十歲,但他麵容憔悴、氣色很差。生活差不多耗盡了他的精力,趕走了他的青春。他舉止羞怯靦腆,像一位敏感的紳士。他站起來時,扶在壁爐台的那隻白皙纖長的手卻不像是一個外科醫生的手,倒像是藝術家的。他的衣著質地樸素,顏色暗淡——黑色的禮服大衣,一條深色的褲子和顏色不怎麼鮮豔的領帶。
“晚上好,醫生,”福爾摩斯愉快地說道,“我很高興我們沒讓你久等。”
“你問過我的車夫了嗎?”
“沒有,我是從桌上點著的蠟燭看出來的——你請坐吧——我能幫你什麼忙嗎?”
“我是珀西·特裏維利醫生,”我們的客人自我介紹道,“我住布魯克街403號。”
“噢,你就是《原因不明的神經損傷》這篇論文的作者吧?”我問道。
他聽我說起他的論文,高興得臉都紅了。
“我很少聽到別人談論這部著作,出版商說這本書銷路不好,我還以為沒人知道它呢。”客人稍停了一會兒問道:“我想,你也是醫生吧?”
“我是個退了役的外科軍醫。”
“我對神經病學很感興趣,我希望能對它進行專門的研究。不過,一個人先得解決他的生存問題。當然,這是題外話。福爾摩斯先生,我知道你時間很寶貴,但在布魯克街我的寓所裏,最近發生了一連串奇怪的事。今晚,事情更嚴重了,我覺得不能再耽擱下去了,所以趕來請你幫忙出出主意。”
歇洛克·福爾摩斯坐了下來,點燃了煙鬥。
“你來請我幫忙,這讓我感到非常榮幸。”福爾摩斯說,“請你詳詳細細地把那些讓你感到不安的事情說給我聽。”
“其中有那麼一些事情是不值得說的,”特裏維利說道,“一提起這些事我就慚愧。不過,這確實讓人感到非常的莫名其妙,而且它最近變得更複雜起來,我隻好把事情都說出來,讓你給我出出主意。
“首先我得談談我大學生活裏的一些事情。我曾在倫敦大學讀書,不是我自己吹牛,我的教授們都認為我是一個很有前途的學生。畢業後,我在皇家大學的一個附屬醫院裏擔任了一個不是特別重要的職務,繼續致力於我的研究課題。我是一個幸運的人,我對強直性昏厥病的研究引起了人們極大的興趣。我寫了一篇剛才你朋友提到的那個有關神經損傷的專題論文,並因此獲得了布魯斯·比克頓獎金和獎章,我相信,那時人們都認為我很有前途。
“可是我最大的困難就是缺少資金。你們是知道的,一個醫生要想出名,他就得在卡文迪廣場區十二條大街中的一條開業,而這需要一筆巨額的房租和設備費。除了這筆啟動資金外,他還得有筆錢去維持自己的生活,還得租一輛漂亮的馬車和馬。而這,隻能讓我望而卻步。我想用十年的時間,節衣縮食也要積筆錢去掛牌行醫。然而,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突然給我帶來了希望。
“有一位名叫布萊爾斯的紳士拜訪了我。我們以前不認識。一天早上,他突然來到我的住處,開門見山地說出了他的來意。
“‘你一定就是那位取得過卓越成就、最近榮獲大獎的珀西·特裏維利先生吧?’他問我。
“我點了點頭。
“‘請你坦城地回答我的問題,’他繼續說道,‘這樣對你大有好處。你很有才華,會成為一個有成就的人的,你明白嗎?’
“聽他這麼一說,我不禁高興了起來。
“‘我會如實回答你的問題的。’我說道。
“‘你有不良的嗜好嗎?比如說酗酒。’
“‘我沒不良嗜好,也不酗酒。先生!’我大聲說。
“‘好!這就好!但我有些奇怪,既然你有這樣的資本,你為什麼不開業行醫呢?’
“我莫名其妙地聳了聳肩,搖搖頭。
“‘哦,對了!我忘了!’他連忙說道,‘這一點都不奇怪,雖然你很有才華,但你卻沒錢,是嗎?如果我資助你在布魯克街開業,你願意嗎?’
“我很吃驚地瞪大兩眼望著他。
“‘嗯,這不隻是為了你,也是為我自己的利益,’他大聲說,‘我老實對你說吧,如果你願意開業的話,我就資助你,我有幾千英鎊要投資出去,我認為投資在你身上比較合適。’
“‘這是為什麼?’我趕緊問他。
“‘是這樣的,這和其他投資一樣,隻不過更保險一些。’
“‘那麼,你要我做什麼呢?’
“‘我自然會告訴你的,我為你租房子、置辦家具、雇用女仆為你管理一切。你隻要安心坐在診室裏給病人看病。我會給你零用錢和一切需要用的東西。但你要把你賺取的錢的四分之三給我,你自己得四分之一。’
“這就是那個叫布萊爾斯的人向我提出的奇怪的建議。福爾摩斯先生,我們是怎樣協商,又是怎樣成交的,我就不跟你細說了,怕你聽得厭煩。後來,我在報喜節報喜節:每年的三月二十五日為報喜節,報喜天使加百列將耶穌降生的事告訴聖母瑪利亞的節日。——譯者注。那天搬進了他給我租的寓所,並且照他提出的條件開始營業。他也搬過來,作為一個住院的病人和我住一起。他的心髒功能很衰弱,需要經常治療。他把二樓兩間最好的房子占為己有,一間作起居室,一間作臥室。他脾氣很怪,深居簡出,幾乎從不會客。他的生活沒一點兒規律。當然,有一件事除外——他每晚很準時地到診室裏查看我的賬目,我賺的每一畿尼診費他都給我留下五先令五便士一畿尼為二十一先令,一先令為二十便士,四分之一畿尼就是五先令五便士。——譯者注,其餘的他就全部拿走,鎖進自己房裏的保險箱中。
“我可以十分肯定地說,對於這項投資,他是永遠不會後悔的。因為從一開始生意就很好。我成功地處理了好幾個病例,再加上我所在的附屬醫院的聲望,我很快就出了名。這幾年來,我把他變成了一個大富翁。
“福爾摩斯先生,我過去的事情和我同布萊爾斯先生的關係,就說到這裏了。現在我跟你說最後一件事,就是這事讓我今晚來求你幫忙的。
“幾個禮拜之前,布萊爾斯先生到樓下來找我。我覺得他當時的心情好像很激動。談話中,他提到了倫敦西區發生的一些盜竊案,我記得,他當時的激動有點過分,他說我們應該立刻把門窗加固閂牢,一刻也不能耽誤。在那個星期裏,他一直坐立不安,不時向窗外探望,連午餐前短時間散步的習慣也取消了。他的一舉一動,讓我感覺他在懼怕著某個人或某件事。可是,當我問他這個事時,他就變得粗魯無禮。後來,我就不提這事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恐懼漸漸消失了,他又恢複了常態。可是最近發生的一件事讓他又一次變得可憐又可鄙起來。
“事情是這樣的:兩天前,我收到了一封奇怪的來信,信上沒地址,也沒日期,現在我來把它讀給你聽:
“‘一位僑居在英國的俄羅斯貴族急欲到珀西·特裏維利醫生處就醫。幾年來,他深受著強直性昏厥病的折磨,而特裏維利醫生治療這種疾病取得了人所共知的成就,病人準備明晚六點一刻左右前來就診,如果特裏維利醫生方便的話,請在家等候。’
“這封信引起了我的興趣,因為對強直性昏厥病的研究最困難的問題就是很難找到病例。你可以想見,當小聽差在指定的時間裏領進那位病人時,我在診室裏有多麼的興奮和不安。
“病人是一個身材瘦小的老人,人也很拘謹,但是很普通——不像是我們想象中的那種俄羅斯貴族。不過他的同伴卻給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那是一個漂亮高大的年輕人,黝黑的臉上帶著凶相,有一副赫拉克勒斯赫拉克勒斯:希臘神話中主神宙斯之子,力大無窮。——譯者注的身板。老人是他攙著胳膊進來的,他把老人扶到椅子跟前,動作特別體貼入微,單看他的外表,你是很難預料到他會這樣的。
“‘親愛的醫生,請原諒我們的冒昧,’他用英語跟我說道,說話時有點口齒不清,‘他是我父親,他的健康對我來說是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被他的孝心感動了,我說,‘我給他診治時你願意在診室裏陪著吧?’
“‘哦,不,絕對不行,’他驚叫起來,‘我受不了。我要看到父親病發時那種可怕的樣子,會發瘋的。我的神經已經很脆弱了。如果你允許,我想在你給我父親治病時,我到候診室去等著。’
“我答應了他的要求,年輕人就離開了。我和病人一起研究他的病情,並作了詳細的記錄。
他智力平平,回答問題時也常常含糊其詞,我想他可能是不大熟悉我們的語言。然而,正當我給他寫病曆的時候,我很驚訝地看到他筆直地坐在椅子上,麵無表情,肌肉僵直,兩眼直勾勾地盯著我——他又犯病了。
“我前麵說過,對於病人,我最初的感覺是又同情又害怕。後來,職業的興趣占了上風。我趕緊測量了病人的脈搏和體溫,試了試他肌肉的僵硬程度,又檢查了他的反應能力。他的所有征狀和我以前診斷過的病例沒什麼兩樣。過去我治療這種病例使用過烷基亞硝酸吸入劑,效果不錯。現在是再次驗證它的療效的好機會。可惜藥瓶放在樓下的實驗室中,於是,我把病人丟在診室裏,自己跑下樓取藥。找藥大概用了五分鍾時間,然後我上了樓。可是診室裏人影都沒有,病人不知道哪兒去了。我感到非常的奇怪。
“我馬上跑到候診室,他兒子也不在了。前門已經關上了,但沒上鎖。我那個接待病人的小聽差是一個新來的小夥計,不機靈。平時他老呆在樓下,我按鈴後他才跑上來領病人出門。他說他什麼也沒聽到,所以這件事情就成了一個謎。過了一會,布萊爾斯散步回來了,但我不敢跟他說這件事,因為,那段時間,我盡量跟他少說話。
“我還以為我再也不會見到那個俄羅斯病人和他兒子了。所以,今晚,昨天也是這個時間,當他倆又來我的診室時,你們可以想象,我驚訝成什麼模樣了。
“‘對於昨天的不辭而別,我非常抱歉,醫生,’我的病人說道。
“‘我承認,我對此非常奇怪。’我說道。
“‘嗯,事情是這樣的,’他說,‘我每次清醒過來的時候,對犯病前發生的事總記不大清楚。我昨晚清醒過來,覺得自己是在一間陌生的房間裏,而你又不在,我就迷迷糊糊地站起來,走到街上去了。’
“‘我呢,’他兒子接口說道,‘看到父親走出了診室,就以為你給他看完病了,直到回到了家中,我才知道事情的真相。’
“‘好了,’我笑了笑,說道,‘除了你們的不辭而別讓我有些奇怪外,別的倒沒什麼。所以,先生,要是你願意到候診室去的話,我是很樂意再繼續進行昨天突然中斷的診治的。’
“我和那位紳士談了大概半個小時的病情,後來,我開給他一個處方,隨後,他就在他兒子的攙扶下走了。
“我跟你們說過,布萊爾斯先生一般是在這個時段出去散步的。沒過多久,他散步回來後,就上了樓。接著,我就聽到他從樓上飛奔下來,像一個被嚇瘋了的人一樣衝進了我的診室。
“‘是誰進過我的房間?’他叫喊道。
“‘沒人進去過。’我回答。
“‘你撒謊!’他怒吼著,‘你自己上去看看吧!’
“我不介意他說話時的粗暴態度,因為他怕得快發瘋了。我跟他一起走上樓,他把淺色地毯上的幾個腳印指給我看。
“‘難道這是我的腳印嗎?’他喊道。
“地上的腳印要比他的大得多,而且顯然是不久前才留下來的。你知道,今天中午下過一場大雨,而前來就診的就那父子倆。因此,肯定是那位要求在候診室裏等候的那個年輕人出於某種尚不明白的原因,趁我忙著給老人診斷時,闖進了布萊爾斯的房間。盡管房裏的東西沒丟失也沒動過,但這些足跡足以證明一定有人進來過。
“雖然這事確實讓人惱火,但布萊爾斯先生表現出來的激動不安卻有點異乎尋常。他竟然坐在扶手椅上不停地叫嚷,我沒法讓他平靜下來。不過,我來找你,是他的主意,我也覺得該請你幫忙,於是我就來了。這件事雖然沒他估計得那麼嚴重,但裏頭肯定有什麼名堂。如果你能和我坐我的馬車去一趟,即使我不敢指望你把這古怪的事給弄清楚,但至少可以讓他平靜下來。”
福爾摩斯全神貫注地聽著這長長的敘述,看得出來,他對這件事很有興趣。盡管他的臉仍然是毫無表情,但他的雙眼卻眯得隻剩一條縫了。從他的煙鬥嫋嫋上升的煙霧隨著這位醫生的故事中的離奇情節的發展而變得越來越濃。來拜訪我們的客人剛結束他的敘述,福爾摩斯就二話不說地站了起來,他把我的帽子遞給我,又從桌上抓起他自己的帽子,跟著特裏維利醫生向門口走去。不到一刻鍾,我們便來到了布魯克大街這位醫生的寓所前。一個小個子聽差把我們領進了門,然後我們便踏上了寬闊的鋪著地毯的樓梯。
可就在這時,樓上的燈突然滅了,我們不得不停住腳步,一個尖細、顫抖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了過來。
“站住!我警告你們,我手上有槍,你們要膽敢再往前走一步,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布萊爾斯先生,你這樣真是太無禮了。”特裏維利醫生高聲說。
“哦,原來是你呀,醫生,”樓上的人鬆了一口氣,“可另外兩位先生是好人嗎?”
我感覺他正在黑暗中仔細打量我們。
“不錯,不錯,不是壞人,”那人終於又說話了,“你們可以上來了,剛才我實在是太無禮了,請原諒。”
他邊說邊把樓上的汽燈點亮了。一個長相奇怪的人站在燈光下,從他的表情和說話的聲音看上去,他的神經確實很緊張。他很胖,而且以前比現在還要胖很多,因為他的臉頰就像獵犬的雙頰一般,耷拉著兩隻鬆弛的肉袋。他臉色蒼白,因為激動,他那稀稀的土黃色頭發豎了起來。他手上拿著一把手槍,見我們上來了,他趕緊把手槍塞進了口袋。
“晚上好,福爾摩斯先生。”他說,“很感謝你能來這兒。現在我很需要得到你的指教。我想特裏維利醫生把有人非法闖入過我房間的事告訴你了,是嗎?”
“是的。”福爾摩斯說,“布萊爾斯先生,你知道那兩個人是什麼來曆嗎?他們為什麼要騷擾你?”
“唉,”這位長住在特裏維利醫生這裏的住院病人不安地說,“這誰知道呢?我無法回答你的問題,福爾摩斯先生。”
“你是說你不知道嗎?”
“請到這裏來,來吧,請賞臉進來好嗎?”
他把我們領進了他的臥室。這是間寬敞的臥室,“福爾摩斯先生,或許特裏維利醫生已經告訴你了,我不是個很有錢的人。我這一生隻投過這一次資,我不想把錢存入銀行,我不相信任何銀行家。福爾摩斯先生,我告訴你一個不能讓外人知道的秘密吧,我所有的錢都在這箱子裏頭。所以你可以想象,那些家夥闖入我的臥室讓我有多擔心!”
福爾摩斯滿臉疑惑地望著布萊爾斯,搖了搖頭。
“你要是成心騙我的話,我就沒法幫你。”福爾摩斯說道。
“可我把一切都告訴你了。”
福爾摩斯厭惡地搖了搖頭,轉身說道,“晚安,特裏維利醫生。”
“你不給我出出主意嗎?”布萊爾斯大聲喊道。
“我對你出的主意就是對人要說真話,先生。”
一分鍾後,我們就到了外麵的大街上,向家走去。我們穿過了牛津街,快到哈力街時,福爾摩斯才開口說話:
“華生,真對不起,讓你陪我為這麼一個笨蛋白跑了一趟。不過,也不算是白跑,這案子還有一點味道。”
“我沒有看出來。”我老實承認。
“嗯,很明顯,有兩個或者更多人,至少有兩個人,因為某種原因,決心一定要找到布萊爾斯這個家夥。我敢肯定,那個年輕人進入過兩次布萊爾斯的臥室,而他的同夥則用一種非常巧妙的手段纏住了醫生。”
“但那強直性昏厥病是怎麼回事?”
“那隻是騙人的把戲而已,華生,我沒向我們的神經病專家暗示這點,這種病很容易假裝,我自己都裝過。”
“那麼事情究竟怎麼回事?”
“他們兩次出現,布萊爾斯兩次都不在家。他們之所以選擇候診室裏沒別的病人在場的時候來看病,顯然是有目的的,但不巧的是,這時間正好也是布萊爾斯散步的時間,這說明他們還不了解布萊爾斯的生活習慣。如果他們是為了偷盜錢物的話,肯定會翻找一下。但東西沒被翻動,而且,布萊爾斯的眼神顯示,他被嚇得魂不附體了。顯然,他知道這兩個不速之客是他以前結下的仇人,但他由於某種原因,故意隱瞞不說。不過,最遲不過明天,他就會吐露真相的。”
“但不會有別的情況嗎?”我說道,“盡管這幾乎不大可能,但你還是可以推測的,會不會是特裏維利醫生自己居心不良,闖進了布萊爾斯的臥室,然後再編造出這麼一個患強直病的俄羅斯貴族父子的故事呢?”
我借著煤氣燈光看到福爾摩斯因為我的這種想法,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
“我親愛的朋友,”福爾摩斯說,“我開始也是這麼推測的,但我很快相信了那個醫生的話。那個年輕人在樓梯地毯上留下的腳印讓我不用去看他留在臥室的腳印就知道,那個年輕人確確實實是存在的——那人穿的是方頭鞋,而布萊爾斯的是尖頭鞋,而醫生的鞋又比它短了三英寸——可見醫生並沒有撒謊。好了,話就說到這裏吧,我們可以去睡覺了。要是明天早上布魯克街不發生點什麼那才怪呢。”
事情真的被福爾摩斯說中了,而且頗具戲劇性。第二天早上七點半,福爾摩斯穿著睡衣,在晨光中走到我的床邊把我叫醒了。
“外麵有一輛馬車在等著我們呢,華生。”福爾摩斯說。
“哦?怎麼了?”
“還是布魯克街的事。”
“是什麼事?”
“也許是個悲劇,也許不是,”福爾摩斯邊說邊拉起了窗簾,“你看看這個吧,這是從筆記本上撕下來的,上麵是一行潦草的鉛筆字:‘請看在上帝的分上趕快過來吧。珀西·特裏維利。’我們那位醫生朋友在寫這張便箋時,肯定是遇到麻煩事了。跟我走吧,華生,情況非常緊急。”
一刻鍾過後,我們又一次來到了醫生的診所,他驚慌失措地跑來迎接我們。
“天啊!事情竟然會這樣!”他雙手按著太陽穴,大聲叫道。
“出什麼事了?”
“布萊爾斯上吊自殺了!”
福爾摩斯打了一個呼哨。
“他昨晚上吊自殺了。”
醫生把我們領進了那間候診室。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他大聲說,“警察現在正在樓上。我被嚇壞了。每天早上,他都要讓女仆給他倒杯茶的,可今天七點鍾,女仆走進去,發現這個不幸的人已經吊死在屋裏頭。他把繩子係在那盞笨重的煤氣燈的鉤子上,接著他踩在昨天指給我們看的那個箱子上吊死了。”
福爾摩斯站著沉思了片刻。
“要是你沒意見的話,我想上樓去調查調查。”福爾摩斯說。
我們兩人往樓上走去,醫生跟在我們後麵。
我們一進臥室,就迎麵看到了一幅可怕的景象。我前麵提到過布萊爾斯肌肉鬆弛的樣子,現在他吊在那裏晃動時,那種樣子更難看了——簡直不像人樣了。他的脖子被拉得長長的,像拔光了毛的雞脖子,與他身體的肥大相比,非常滑稽。他隻穿著件長睡衣,睡衣底下直挺挺地伸著他那雙醜陋的腳板和腫脹的腳脖子。屍體旁邊,站著位幹練的偵探,他正忙著在筆記本上記著什麼。
“啊,見到你真高興,福爾摩斯先生。”他見福爾摩斯來了,馬上很高興地說。
“早上好,蘭諾爾。”福爾摩斯跟他打著招呼,“我想,你該不會把我當作闖進這個屋子的罪犯吧?你了解了這個案子之前發生的一些事情嗎?”
“嗯,我了解了一些。”
“你有什麼看法?”
“我想,死者早就嚇得魂飛魄散了。床上的壓痕很深,說明他在這張床上睡了好一陣子。你知道的,通常自殺是發生在早晨五點鍾左右,這也可能就是他上吊的時間了。看來,他是考慮了好久才自殺的。”
“根據肌肉僵硬的情況判斷,他死了有三個小時了。”我說道。
“你發現屋裏有什麼異樣嗎?”福爾摩斯問道。
“在洗手池裏找到了一把螺絲起子和一些螺絲釘。他在夜裏抽過不少煙,這四個雪茄煙頭就是從壁爐上撿到的。”
“啊,”福爾摩斯說道,“你找到雪茄煙嘴了嗎?”
“沒有,我還沒找到。”
“那麼,他的雪茄煙盒呢?”
“找到了,就在他外衣口袋裏。”
福爾摩斯打開煙盒,拿出一支雪茄煙聞了聞。
“嗯,這是一支哈那煙,而壁爐上的那些是荷蘭從它的東印度殖民地進口的特殊品種。這種雪茄裏頭都混有稻草,並且煙末比別的牌子的要細。”福爾摩斯拿起煙頭,掏出口袋裏的放大鏡仔細檢查。
“其中有兩支是用煙嘴吸的,另外兩隻則不是。有兩根煙頭是用一把不太利的小刀削下來的,另外兩根則是被尖銳的牙齒咬下來的。這絕不是自殺,蘭諾爾先生,這是一起精心謀劃的殘忍的謀殺案!”福爾摩斯說道。
“不可能!”警長大聲說道。
“為什麼?”
“如果是謀殺,他們沒必要用這麼笨拙的方法把他吊死。”
“這就是我們要調查的了。”
“他們是從哪兒進來呢?”
“從前門。”
“早上門是鎖著的。”
“門是在他們走後鎖上的。”
“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發現了他們留下的痕跡,你們稍等一會兒,我馬上就能進一步給你們說明情況。”
福爾摩斯走到門口,轉了轉門鎖,把門鎖仔細檢查了一番。接著,他又取出插在門背後的鑰匙也看了看。隨後,他又依次對床鋪、地毯、椅子、壁爐台、死者的屍體和繩索進行了檢查。最後,他終於結束了檢查,在我和警長的幫助下,割斷了繩子,把死者放在地上,用床單蓋好。
“這條繩子是哪兒來的?”他問道。
“是從這上麵割下來的,”特裏維利醫生從床底下拖出一大卷繩子,說,“他身邊總帶有這些東西,因為他很害怕火災,萬一樓梯著火,可以從窗戶逃出去。”
“這個東西倒是為凶手們省了許多事,”福爾摩斯若有所思地說,“好了,案情已經很清楚了,如果不出意外,我到下午就能告訴你案子的原委了。我想拿走布萊爾斯放在爐台上的那張相片,它能幫助我破案。”
“但是,你還沒跟我們說事情是怎麼的呢?”醫生高聲叫道。
“啊,事情其實很明顯,”福爾摩斯說,“凶手一共有三個,一個老頭,一個年輕人,和另一個不明身份的人,前麵兩個,不用我說了,他們就是那對假裝的俄羅斯貴族,關於他們的情況,我可以詳盡地跟你們說一說。他們是由這所房子裏的內應放進來的。我給你提一個建議吧,警長,你應該立刻去逮捕那個小聽差。據我所知,他是最近才到這個診所裏當聽差的。是嗎,醫生?”
“可是,那個小家夥已經不見了,女仆和廚師剛才還找過他。”特裏維利醫生說道。
福爾摩斯聳了聳肩。
“不過他在這個案子裏隻是一個小角色。”福爾摩斯說,“另外三個人是踮著腳尖上樓的,那個老人走在最前麵,年輕人在中間,那個來曆不明的人跟在最後麵……”
“哦,我親愛的朋友。”我叫了起來。
“嗯,那些重疊的腳印說明了這一切,我看出這是他們昨晚留下的。他們上樓到了布萊爾斯的門前,他們見房門上鎖了後,就用一根鐵絲轉動門上的鑰匙孔,從鑰匙孔上的劃痕你們可以輕易地看出他們是從什麼地方使的勁了。
“他們進入臥室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塞住布萊爾斯的嘴巴。他或者是睡得很死,或者被嚇傻了,總之沒喊出聲。不過,這牆壁很厚,你們可以想到,即使他有可能喊一兩聲,別人也聽不見。
“顯然,他們把他控製住後,就討論了一番,這種討論就像審判一樣。他們討論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因為在這段時間裏,他們抽完了那幾支雪茄。老頭在那邊的柳條椅上坐著,他是用雪茄煙嘴抽的煙。年輕人坐在那邊,他把煙灰都磕在衣櫃的對麵,另一個人則踱來踱去。我想,這時的布萊爾斯一定是坐在床上的,不過這一點,我還不敢完全肯定。
“他們討論好後,就把布萊爾斯吊了起來,他們早就決定要把他吊死了,而且,把用來作絞架的滑輪都帶上了,我想,那些螺絲釘和那把螺絲起子就是為了安裝絞架滑輪用的,但他們看到吊鉤後,就省去了不少麻煩。他們把布萊爾斯吊死後就離開了,而他們的同夥,那個小聽差隨後把門鎖上了。”
以上這些是福爾摩斯根據現場的蛛絲馬跡推測出來的結論,我們一個個盡管聽得很起勁,而他也把情況一一給我們點明,但我們還是跟不上他的思路。福爾摩斯把他的推測說完後,警長便急急忙忙抓小聽差去了,而我和福爾摩斯則返回貝克街用早餐。
“我下午三點再回來。”吃過早飯後,福爾摩斯對我說,“警長和神經病醫生到時會來找我,我希望在這之前能把案子中幾個還不清楚的小問題查清楚。”
警長和那個醫生在約定的時間來了,但福爾摩斯到三點三刻才回來。不過,他一進門,我就從他的表情上看出,事情辦得很順利。
“警長,有什麼好消息嗎?”
“那個小聽差已經抓住了,先生。”
“太好了,我也找到其他人了。”
“你找到他們了?!”我們三人同時驚叫了起來。
“是的,至少他們的底細已經弄清了,果然不出所料,那位所謂的布萊爾斯結下的仇家在警察總署都很有名。他們是彼德,海沃爾和莫菲特。”
“他們是搶劫辛頓銀行的那夥強盜!”警長大聲叫道。
“對,正是他們。”福爾摩斯說道。
“這樣一來案子就一清二楚了。”警長說道。
可我和特裏維利卻迷惑不解地麵麵相覷。
“你們還記得那起搶劫辛頓銀行的案子吧。”福爾摩斯說道,“作案的一共有五個人——這四個,還有一個叫卡特萊特的。他們殺死了銀行管理員托賓,搶走了七千英鎊。這是1875年的事,當時他們五人全都被捕了,但因為證據不足,根本無法結案。最後,這夥搶劫犯中最壞的那個家夥,就是這個布萊爾斯——他原名叫薩頓——把他們出賣了。由於他的出賣,卡特萊特判了絞刑,其他三人都判了十五年的徒刑。幾天前他們被提前了幾年釋放出來。你們可以想象得到,他們有多想把出賣他們的人找到,為他們死去的同夥複仇。他們設法找了他兩次,但都撲空了。特裏維利醫生,你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嗎?”
“我想,你已經把一切事情都講得很清楚了,”特裏維利醫生說道,“我現在明白了,那天他那麼惶恐不安,一定是因為他在報紙上看到了那幾個人被提前釋放的消息。”
“完全沒錯,他所說的盜竊案隻不過是幌子罷了。”
“那他為什麼不告訴你事情的真相呢?”
“哦,我親愛的先生,他知道他的那些老夥計們的報複心非常強,所以他想盡可能不讓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何況他的曆史是卑鄙無恥的,他不可能自己泄漏秘密。不過,他雖然很無恥,但他依然受法律的保護,警長,我可以肯定,你會看到,盡管法律沒讓他得到應有的保護,但仇還是會替他報的。”
上麵這些就是那個神秘的住院病人和布魯克街醫生的情況。那三個凶手行凶逃走後就一直杳無音訊。據警察局推測,他們是搭乘“諾拉克蘭依娜”號逃跑的,這條不幸的船和所有船員幾年前在葡萄牙海岸波爾圖以北幾十海裏的地方遇難了。對那個小聽差的起訴,也因為證據不足而不了了之,這件被人們稱為布魯克街疑案的案件,至今沒向公眾詳細報道過。
9希臘譯員
和歇洛克·福爾摩斯親密無間地相處了那麼多年,可我從來沒聽他提到過他的家人,也很少聽他說起他早年的生活。他對這些事情一直緘口不談,讓人覺得他不近人情,甚至認為他是個孤僻的怪人,隻有頭腦,沒有感情。他對女性敬而遠之,也不想結交新的朋友,這兩點都足以表明他感情冷淡,即使這樣,也不能永遠不談他的家人呀。到後來,我隻好把他看作是世上沒有任何親人的孤兒。但是,有一天,使我非常驚奇的是,他和我談起了他的哥哥。
那是一個夏天的傍晚,我們喝完茶後海闊天空地聊天,從高爾夫球俱樂部聊到黃赤交角變化的原因,最後又聊到了返祖現象和遺傳適應性這個話題上。我們談論的中心是:一個人的獨特才能有多少是天生的,有多少是後天訓練得來的。
“就你本人來說,”我說:“根據你告訴過我的情況來看,你的觀察力和獨到的推理能力顯然是你後天係統訓練的結果。”
“在某種程度上是這樣,”他若有所思地說:“我祖先都是些鄉紳,一直過著他們那個階層的人習慣了的生活。但盡管如此,我能有今天也應該歸功於我的血統,我祖母是法國畫家維內的妹妹,我可能從她那裏繼承了不少好東西,因為,血液中的藝術成分可以演變成種種很奇特的遺傳方式。”
“那你怎麼知道這是遺傳的呢?”
“因為我哥哥邁克羅夫特在這方麵的才能比我強多了。”
“這真是件大新聞,既然他比你厲害,那警方和公眾怎麼從來沒聽說過他呢?”我這麼問他,意思是,你隻不過是因為謙虛才認為你哥哥比你更強的。福爾摩斯聽了笑了笑。
“親愛的華生,”他說,“有人說謙虛是一種美德,但我不這麼認為。每個人都應該實事求是地看待一切事物,過於貶低自己就跟過於吹噓自己一樣,都是有背真理的。所以,既然我說他能力比我強,就是真的比我強。”
“他大你幾歲?”
“七歲。”
“那他怎麼沒一點名氣呢?”
“哦,他在他圈子裏還是很有名氣的。”
“什麼圈子?”
“嗯,比方說,在第歐根尼俱樂部。”
我從沒聽說過這個俱樂部。我不由露出了一絲驚訝的神情。歇洛克·福爾摩斯把表掏出來看了看。
“第歐根尼俱樂部是倫敦最古怪的一家俱樂部,而邁克羅夫特又是這家俱樂部裏最古怪的一個人。每天下午四點三刻到七點四十他總呆在那裏。現在六點,你要是有興趣在如此美好的晚上出去散散步,我會把這古怪的俱樂部和古怪的邁克羅夫特介紹給你的。”
五分鍾後,我們到了街上,向攝政廣場走去。
“你一定有些奇怪,”我朋友說,“邁克羅夫特為什麼不把他的能力用來搞偵探。事實上,他當不了偵探。”
“可你剛才還說……”
“我是說過,他的觀察力和推理能力確實比我強。如果偵探這門藝術,自始至終隻需坐在安樂椅上就行了,那我哥哥肯定會成為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偵探。但他既沒有幹這行的興趣,也沒幹這行的時間,他甚至寧願自己的推理是謬論,也不想花點力氣去證明自己是對的。我經常請教他,他指點給我的,事後又總證明是正確的。但是,在案子提交到法官或陪審團之前,需要出示案情細節時,他就無能為力了。”
“那他幹的不是偵探?”
“根本不是,偵探是我謀生的職業,而在他隻是業餘愛好。他有超群的數學才華,常常在一些政府部門查賬,邁克羅夫特住蓓爾美爾街,每早步行去政府上班,傍晚回家,每天都這樣。沒有別的活動,也不到別的地方去,唯一的去處就是他住處對麵的第歐尼根俱樂部。”
“我想不起有這麼一個俱樂部。”
“你可能是不知道。你知道嗎?倫敦有很多生性羞怯或憤世嫉俗的人,他們不大合群。但他們並不反對到舒適的地方去坐坐,看看最新的雜誌什麼的。第歐根尼俱樂部就是這些人成立的,它所有的會員都是倫敦城裏最孤僻、最不愛交際的人。會員們互不打聽彼此的情況,除了會客室,無論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會員之間都不準交談。如果有誰違規三次,引起了俱樂部委員會的注意,談話者將被開除出去。我哥哥是俱樂部的發起人之一,我也覺得這俱樂部的氣氛很好。”
我們邊走邊說,從聖詹姆斯大街的盡頭一直走到蓓爾美爾街。福爾摩斯在離卡爾頓大廳不遠的一個門口停了下來,提醒我別再說話,然後領著我進了大廳。隔著門上的玻璃,我看到了一個寬大豪華的房間,裏麵各人坐在各人的位置,一個個都在看報。福爾摩斯領著我進了一間小房屋,從這裏可以看到蓓爾美爾街。然後,他離開了一會兒,回來時帶了個人進來,我知道這個人準是他哥哥。
邁克羅夫特比他弟弟要高,也比他壯實。他很胖,臉龐雖然蠻大,但也有著他弟弟所特有的那種鮮明醒目的輪廓。他淺灰色的眼睛透著一種奇特的光芒,好像在冥思苦想似的,這種眼神,我隻在他弟弟全神貫注時才見過。
“很高興認識你,先生,”他邊說邊向我伸出他那像海豹掌一樣寬闊厚實的手,“自從你給歇洛克作傳以來,我無論到哪裏都能聽到人們提起他。順便提一下,歇洛克,我還以為你上周會來找我商量曼諾莊園的案子呢。我當時想,你可能有些力不從心。”
“不,我已經解決了。”我朋友笑著說。
“是亞當斯幹的吧?”
“當然是他。”
“我早知道是他。”他倆在窗旁坐了下來。邁克羅夫特說:“對於想研究人類的人來說,這是最理想的地方,這兒可以看到各種各樣的人物。比方說,向我們這邊走過來的那兩個人。”
“你是說那個台球計分員和他旁邊那位嗎?”
他們所說的兩個人在街對麵站住了。其中一個人的背心口袋上有些滑石粉的痕跡,這是我看到的唯一暗示台球的標誌,另外那人個子矮小,皮膚黝黑,帽子在後腦門上扣著,腋下夾了好幾個包。
“我看他是個老兵。”歇洛克說。
“才退伍不久。”他哥哥說。
“在印度服的役。”
“是個軍士。”
“是皇家炮兵隊的。”歇洛克說。
“他是個鰥夫。”
“但有一個孩子。”
“不止一個,我親愛的弟弟,他不止一個孩子。”
“得了,”我笑著說,“你們說得未免太玄了點兒。”
“你來看,”歇洛克說,“這人有點當官的氣勢,皮膚又被曬得黑黑的,說明他當過兵,而且不是普通士兵,而且他從印度回來不久。”
“你看他還穿著大家所說的那種炮兵靴,這表明他退伍不久。”邁克羅夫特說。
“他的走姿不像騎兵,他習慣戴帽子——這從他眉毛上方的皮膚顏色較淺可以看得出來。何況他的體重又不像個工兵,所以,他是炮兵。
“他臉上那悲慟的樣子說明他失去了某個親人。從他自己出來買東西這一點來看,他應該是失去了妻子。他那些東西都是給孩子買的,那個撥浪鼓說明其中一個孩子還很小,並且表明他妻子是在產後不久去世的;而他腋下還夾了本小人書,說明他還惦記著另一個孩子。”
我這時才明白我朋友為什麼說他哥哥的觀察力比他自己還要強了。歇洛克看了我一眼,笑了笑。邁克羅夫特從一隻玳瑁盒取出鼻煙,又用一塊紅色大絲巾把落在衣服上的煙灰揩掉。
“我說歇洛克,”他說,“我這有件事很適合你幹。這是件很不尋常的事,雖然這給我提供了進行推理的好機會,但我又沒時間把它追查到底。如果你願意聽……”
“我親愛的哥哥,我非常願意。”
邁克羅夫特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匆匆寫了幾個字,按了一下鈴後,把紙條交給了侍者。
“我已經讓人去請梅拉斯先生了,”他說,“他就住我樓上,我們比較熟悉。他一有麻煩就來找我。據我所知,他有希臘血統,是位了不起的語言學家。他靠在法院當譯員,並給那些住老桑伯壯街旅館的有錢的東方人當向導為生。我看,還是讓他自己把他那奇特的遭遇講給你們聽吧。”
幾分鍾過後,一個矮小壯實的人走了進來。雖然他說起話來像個受過良好教育的英國人,但他那橄欖色的臉和漆黑的頭發都表明他是南歐人。他熱情地和歇洛克·福爾摩斯握了握手,聽說這位專家很想聽自己的遭遇,他那雙黑眼睛不由閃爍出欣喜的光芒。
“我說的事恐怕連警察都不信,真的,”他憂愁地說,“這樣的事他們從沒聽過,所以他們也不信世上竟會有這樣的事發生。但我明白,如果我不弄清那個臉上貼膠布的可憐人的結果,我的心是無論如何都平靜不下來的。”
“你說吧。”歇洛克·福爾摩斯說。
“現在是星期三的晚上了,”梅拉斯說,“嗯,這事發生在兩天前,星期一的晚上。也許你哥哥告訴你了,我是個譯員,能夠翻譯所有的語言——或者說幾乎所有的的語言——但因為我生在希臘,而且取了個希臘名字,所以主要翻譯希臘語。多年來,我一直是倫敦很不錯的希臘語翻譯,每個旅館都熟悉我的名字。
“經常有人在意想不到的時候來請我去當翻譯,或者因為一些外國人遇到了麻煩,或者因為一些遊客到得比較晚,需要我的幫助。所以,星期一晚上,當一位穿著時髦的年輕人拉蒂摩先生找到我家,請我陪他坐馬車外出時,我一點兒也不意外。他說,他有位希臘來的朋友找他有事,這位希臘朋友隻會說希臘語,所以他隻好請我當翻譯。他說他在肯辛頓住,離這兒有段路。他看起來很急,我們一到街上,他就飛快地把我推上馬車。
“我上馬車不久就有了懷疑,我發現我坐的不是一般的四輪馬車。它比倫敦街頭常見的那些寒磣的四輪馬車寬敞得多,裏麵裝飾舊是舊些,但挺講究。拉蒂摩先生在我對麵坐著,我們穿過查林十字廣場和謝夫特斯貝裏大街,來到了牛津街。我剛想說這樣去肯辛頓是兜圈子,但我同伴的奇特舉動打消了我的念頭。
“他掏出一根模樣嚇人、灌了鉛的圓頭短棒,來回舞了幾下,好像是試試它的分量和威力。然後一聲不作地把短棒放在他座位旁邊。接著,他拉上了兩邊的窗子。為防止我看到外麵的情景。我驚訝地發現窗子竟蒙著紙。
“‘梅拉斯先生,很抱歉擋住了你的視線,’他說,‘因為我不想讓你知道我們去哪裏,否則,我們可能會有些不便。’
“你們可以想象得到,我聽了後有多吃驚。他是個身強力壯、膀大腰圓的年輕人,即使他沒有拿武器,我也根本不是他對手。
“‘拉蒂摩先生,你怎麼能這樣做,’我結結巴巴地說,‘我得告訴你,這樣做是非法的。’
“‘這有些失禮,’他說,‘但我們會給你補償的。我得先警告你,梅拉斯先生,今晚不管什麼時候,要是你企圖報警或做任何不利於我們的事情,都是非常危險的。請記住,沒人知道你在哪裏,不管是在這輛馬車還是在我家裏,你都逃不出我手心的。’
“他說話的聲音不大,但很刺耳,聽起來挺嚇人。我默默地坐著,揣測他究竟為什麼要用這種奇特的方式綁架我。但不管怎樣,我是反抗不了的,隻有任人宰割了。
“馬車跑了兩小時,我根本不知道我們是去哪裏。有時,馬車碾過石子時發出的聲響表明我們是在石子路上;有時,馬車不聲不響地向前行駛,表明我們是在柏油馬路上。除了這些聲音上的變化外,再沒其他東西能讓我猜出我們在哪裏。兩邊的窗子蒙著紙,根本不透光,馬車前麵的玻璃窗也拉上了藍色窗簾。我們是八點十五離開蓓爾美爾街的,到馬車終於停了下來時,已經十點五十了。拉蒂摩拉開窗簾,我看到了一個低低的拱形大門,上麵亮著一盞燈。我匆匆跳下馬車時,大門打開了,我走進院子,模模糊糊地看見那裏有塊草坪,旁邊還有好多樹。但我不能斷定那是私人花園住宅還是真正的鄉下。
“屋裏有盞彩色的煤氣燈,擰得很小,屋子倒是很大,牆上掛了好多畫。昏暗的燈光裏,給我們開門的是個身材矮小的中年人,長相委瑣,兩肩向前佝僂著。他轉身向著我們時,有道亮光閃了閃,我才發現他戴了眼鏡。
“‘是梅拉斯先生嗎,哈羅德?’他問。
“‘是的。’
“‘好,好!梅拉斯先生,我希望你沒對我們產生壞印象,我們需要你。如果你和我們合作,我們會報答你的。但你要是想耍我們,那就走著瞧吧。’他說話時顯得很緊張,聲音顫抖著,還夾有格格的幹笑聲。不知怎的,我覺得他比那個年輕人還要可怕。
“‘你們讓我做什麼?’我問。
“‘你隻要向那位拜訪我們的希臘紳士問幾個問題,然後把他的答複告訴我們就行了,不過,你得照我們所說的去做,不然……’他又格格地幹笑了一聲,‘我們會讓你生不如死的。’
“他邊說邊打開了一扇門,帶我走進一間擺設異常豪華的屋子,屋內用來照明的卻是一盞擰得很小的燈。這是個大房間,鋪著軟綿綿的質地很好的地毯。幾張蒙著絲絨的椅子,一個高大的白色大理石壁爐台,壁爐台的一側還有一樣像是日本鎧甲的東西。燈的正下方有一把椅子,那個年紀大一點兒的示意我坐到那把椅子上去。年輕人出去不久,突然從另一扇門又進來了,一個身穿肥大睡衣的人跟著他慢慢向我們走來。當這個人走到昏暗的燈下時,我才看清他的長相,這一看把我嚇得魂飛魄散。他的臉死人一樣蒼白,神色憔悴,一雙鼓鼓的明亮的大眼顯示他盡管體力不支,但意誌卻很堅強。比他虛弱的身體更讓我吃驚的是,他臉上很可怕地貼著橫七豎八的膠布,他的嘴,更是讓一塊大膠布給封上了。
“‘石板拿來了嗎,哈羅德?’年紀大一點的那個人見那個怪人有氣無力地癱坐到椅子上,大聲叫道,‘鬆開他的手了嗎?把鉛筆拿給他吧。梅拉斯先生,你來問問題,讓他把答案寫下來。你先問他是否準備在文件上簽字。’
“那個人的眼睛裏立刻噴射出怒火。
“‘決不!’他用希臘文在石板上寫道。
“‘沒有商量的餘地嗎?’我按那個惡棍的話問道。
“‘除非我親眼看到她在一位我認識的希臘牧師的主持下結婚。’
“年紀大一點的那個惡棍又陰險地格格笑了笑。
“‘那麼你知道後果是什麼嗎?’
“‘我什麼都不在乎。’
“‘上麵隻是我們這種奇特的半說半寫式問答的一些片斷。我被迫一再問他是否願意妥協下來,在文件上簽字,而他一次次憤怒地拒絕了。但是,很快,我就想了個好辦法。我開始在每個問題後加上我自己的一些話。我開始隻加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想看看他們能否察覺出來。當我發現他們毫無察覺時,我就玩起了更危險的遊戲。我們的談話大致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