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固執下去是沒好處的。你在倫敦有親人嗎?’

“‘我不在乎。我在倫敦舉目無親。’

“‘你得把命運抓在自己手上。你在這兒多久了?’

“‘隨便它吧。三個星期了。’

“‘這財產永遠不屬於你了。他們怎麼折磨你?”

“‘決不能讓它落到惡棍手上。他們不給我東西吃’

“‘你簽字就有自由。這是哪裏?’

“‘我不會簽字的。我不知道。

“‘你也不為她想想?你叫什麼名字?’

“‘我要聽她親口對我說。克拉狄德斯。’

“‘你簽完字就能見到她。你從哪裏來?’

“‘那我就甘願不見她。雅典。’

“要是再給我五分鍾,福爾摩斯先生,我就能在他們眼底下弄清一切事情,或者我的下一個問題就能問個大概了,可就在這時,房門突然開了,走進來一個女人。因為光線太暗,我沒能看清她的長相,隻覺得她個子很高,體態優雅,一頭黑發,穿著件寬鬆的白色睡袍。

“‘哈羅德,’她用蹩腳的英語說道,‘我一天也不能呆了。這裏太孤獨,隻有……啊,上帝,是保羅!’

“她最後那兩句話是用希臘語說的。話音剛落,那個人猛地把嘴巴上的膠布撕掉了,尖聲叫道:‘索菲!索菲!’一麵撲到女人的懷中,然而他們隻擁抱了一下,那個年輕人抓住女人,把她推出了房間;而那個年紀大一點的則毫不費力地抓著那虛弱的受害者,從另外一道門把他拖了出去。一時間,屋裏就剩我一個人。我猛地站了起來,心想也許能發現點什麼,好清楚自己是在哪裏。幸好我沒這樣做,因為當我抬頭四處張望時,那個年紀大的惡棍已經回到房門口了,他兩眼緊盯著我。

“‘好了,梅拉斯先生,’他說,‘你都看見了,我們是完全信任你才讓你介入我們的私事的。我們原本不想麻煩你的,我們原來有位懂希臘語的朋友,但他突然有事回東方去了,所以我們隻有找人替他。我們聽說你水平不錯,就很榮幸地請了你。’

“我點了點頭。

“‘這是五英鎊,’他邊說邊向我走來,‘我希望你別嫌少。但是得記著,’他輕輕拍了拍我的胸脯,格格地笑著說,‘要是你向任何人提起了這件事——我是說任何人——那麼,你就是自尋死路!’

“我簡直形容不出這個醜惡的家夥讓我感到有多厭惡和恐懼了。燈光這時照到他身上了,所以我比較清楚地看到了他。他臉色憔悴枯槁,一撮蠟黃的胡須又細又稀。說話時臉向前伸,嘴角和眼簾不停地抖動,像是患了舞蹈症。我不由想到,或許他那斷斷續續的怪笑也是某種神經病的症狀。然而,最讓人害怕的是他那雙眼睛。他的眼睛是鐵灰色的,目光冷酷、歹毒、凶殘。

“‘我們會知道你有沒有把事情說出去的。’他說,‘我們有辦法知道。馬車現在在外麵等著,我朋友會送你回去的。’

“我被領著匆匆過了大廳,上了馬車。我出來時又看到了草地和樹木。拉蒂摩緊跟著我上了車,一聲不響地又坐在了我對麵。窗子也像來時一樣關得緊緊的。我們默默地行駛著,半夜過後,馬車終於停下了。

“‘梅拉斯先生,就在這下車吧。’拉蒂摩說。‘這兒離你家還很遠,但沒辦法,我隻好很抱歉地讓你在這下車。你要是想跟蹤我的話,那你是自尋苦吃。’

“他邊說邊開了車門。我剛下馬車,車夫就揮起鞭子,駕著馬車飛快地駛去了。我驚恐地環視四周,發現我正站在荒野中,周圍是黑黝黝的金雀花叢。一邊的遠處有一排房屋,樓上的窗戶裏亮著燈;另一邊是鐵路的紅色信號燈。

“把我帶到那兒的馬車早已不見蹤影了。我站在那裏呆呆地四望著,想弄清我到底在哪兒。就在這時,我看到黑暗中有個人正向我走來。等他走近,我才看清原來是個鐵路搬運工。

“‘你能告訴我這是哪裏嗎?’我問。

“‘旺茲霍斯荒地,’他說。

“‘哪兒能坐火車回城呢?’

“‘向前走一英裏就能到克拉窠中轉站,’他說,‘你剛好能趕上去維多利亞車站的末班火車。’

“‘福爾摩斯先生,這就是我的冒險經曆。除了我剛才告訴你的那些事情外,我既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也不知道和我說話的人是誰。但我知道那裏進行的是某種肮髒的勾當,我想盡力幫那位可憐人。第二天一早我把事情告訴了你哥哥,後來又向警察報了案。”

這段離奇的經曆聽完後,我們都默坐在那裏,誰也沒吱聲。歇洛克看了一眼他哥哥。

“采取了什麼措施沒有?”歇洛克問。

邁克羅夫特拿起桌上的《每日新聞》報,上麵登著:

今有一不通英語之希臘紳士保羅·克拉狄德斯自雅典來此,已告失蹤;另有一希臘女士索菲也告失蹤。如有知情者相告,定當重謝。X2473號。

“今天每個報紙都刊出了這個廣告,但沒任何回音。”邁克羅夫特說。

“希臘使館怎麼說?”

“我問過了,他們一點也不知情。”

“給雅典警察總部發過電報嗎?”

“我家就數歇洛克精力最充沛了,”邁克羅夫特轉身對我說,“這個案子就交給他了。如果有消息,請告訴我。”

“那當然,”我朋友站起來答道,“我一定會告訴你和梅拉斯先生的。至於眼下,梅拉斯先生,我要是你的話,一定會多加小心的,他們一看廣告,就知道一定是你把他們給賣了。”

回家的路上,福爾摩斯說,“今晚我們不虛此行。有不少很有趣的案子就是通過我哥哥轉到我手上來的。剛才我們聽到的這個案子,雖然可能隻有一種解釋,但還是很有特點。”

“有希望查出來嗎?”

“有,我們已經知道了這麼多情況,如果還查不出來,那就怪了。聽了剛才那些情況,你自己也有一些想法吧?”

“模模糊糊有點吧。”

“那你是怎麼看的?”

“依我看,這個希臘姑娘顯然是那個叫哈羅德·拉蒂摩的英國人拐來的。”

“從哪裏拐來的?”

“也許是從雅典。”

歇洛克·福爾摩斯搖了搖頭。“那個年輕的英國人連一句希臘話都聽不懂,而那姑娘卻能說一口比較好的英語。由此我們可以推斷,她在英國有一段時間了,而他沒有去過希臘。”

“那麼,我們可以假設她是來英國玩的,而那個哈羅德勸她和自己私奔。”

“這種可能性最大。”

“後來,她哥哥——我想他們之間肯定是這種關係——從希臘趕來幹涉,不幸落入了那青年和同夥的手中。他們綁架了他,企圖用暴力逼迫他在一些文件上簽字,讓他把姑娘的財產轉給他們,因為姑娘的哥哥可能是這筆財產的托管人。但姑娘的哥哥不幹。為了和姑娘的哥哥談判,他們隻好找了翻譯。他們曾用過一位翻譯,現在又選中了梅拉斯先生。姑娘並不知道她哥哥到英國了,直到兩天前才很偶然地發現了。”

“完全正確,華生!”福爾摩斯大聲說,“我想事實跟這差不多。你看,我們勝券在握了,就怕他們會突然使用暴力。隻要我們來得及,就能把他們捉拿歸案。”

“可那房子怎麼去找呢?”

“嗯,如果我們的推理正確,而且那個姑娘確實叫索菲·克拉狄德斯,我們就能找到她。這是我們的希望所在,因為這兒沒人知道她哥哥。有一點是很明顯的,哈羅德和這位姑娘相處了有一段時間了,至少有那麼幾星期。因為她在希臘的哥哥都知道了這事,而且還從雅典趕來了。如果他們這段時間一直住在一個地方,我哥哥的廣告一定會給我們帶來一些消息。”

我們邊走邊說,回到了貝克街的寓所。福爾摩斯先上了樓。他打開房門時,不由吃了一驚。我越過他肩膀一看,也吃了一驚,他哥哥邁克羅夫特正坐在安樂椅上抽煙。

“進來吧,兩位。”看到我們一臉的驚訝,他和藹地笑著說,“沒料到吧,歇洛克?可不知道為什麼,我被這個案子給吸引住了。”

“你是怎麼來的?”

“我坐雙輪馬車趕過了你們。”

“那一定是有新情況羅?”

“我的廣告有回音了。”

“啊!”

“你們剛走幾分鍾就有了回音。”

“什麼樣的回音?”

邁克羅夫特·福爾摩斯拿出一張紙說:“在這兒。寫信的是個身體虛弱的中年人,用的是一支寬尖鋼筆。信紙是淡黃色的印刷紙。”信是這樣的:

先生:

我看到了您今天登在報紙上的廣告,特告訴您我非常熟悉那位女士的情況。如果您能屈駕光臨寒舍,定將此女之慘史相告。她現在住在貝肯罕姆區的默特斯。

您忠實的

J.達文波特

“信是從下布力克斯頓寄出的。”邁克羅夫特·福爾摩斯說,“歇洛克,我們要不要現在就坐車去他那裏了解情況?”

“我親愛的哥哥,救那哥哥的命比了解他妹妹的情況更重要。我看我們該去蘇格蘭警局,請格雷格森警長和我們一起去肯窠姆。我們已經知道這個人很危險了,每分每秒都至關重要。”

“最好順路叫上梅拉斯先生,”我建議道,“也許我們需要個翻譯。”

“好主意,”歇洛克·福爾摩斯說,“讓人叫輛四輪馬車來,我們立刻就走。”他邊說邊打開桌子抽屜,把手槍拿出來放進口袋。他見我在看著他,便說:“根據我們所了解的情況看來,我們正在和一夥很危險的歹徒打交道。”

快天黑時,我們趕到了蓓爾美爾梅拉斯先生家,但他剛被一位年輕先生請走。

“你知道他去哪兒嗎?”邁克羅夫特·福爾摩斯問。

“不知道,先生,”開門的女人說,“我隻知道他和那位先生是坐馬車走的。”

“那位先生沒通報姓名嗎?”

“沒有。”

“那位先生是不是身材高大,長相英俊,皮膚黝黑?”

“哦,不是的,先生。那位先生個子不高,比較瘦,戴眼鏡。他很討人喜歡,說話的時候一直在笑。”

“快走!”歇洛克·福爾摩斯突然叫道,“情況非常緊急。”我們坐馬車趕向蘇格蘭警局時,他又說道,“這幾個人又把梅拉斯帶去了。他們那晚和他打交道時就發現他比較懦弱,所以覺得他好欺負。他們顯然需要他做翻譯,但事後,他們就很可能會借口他背叛了他們而幹掉他。”

我們原來希望坐火車去貝肯罕姆可以和他們的馬車一起到達,甚至比他們先到。但我們趕到蘇格蘭警局後,花了一個多小時才找到格雷格森警長,辦完允許進入民宅的法律手續。我們四人趕到倫敦橋車站時是九點三刻了,十點半到貝肯罕姆車站後,又坐了半英裏馬車才趕到默特斯。這是一個陰森森的大宅院,單門獨戶,離馬路有一段距離。我們在這裏下了車,一起沿車道向房子走去。

“窗戶裏什麼光都沒有,”警長說,“好像這房子根本沒人住。”

“我們的鳥兒已經飛走了,隻剩下了這空空的鳥巢。”福爾摩斯說。

“你為什麼這麼說?”

“一輛滿載行李的馬車離開還不到一個鍾頭。”

警長笑著說:“借著大門口的燈光我看到了車轍,可你憑什麼說載滿了行李呢?”

“你看到的可能是駛進來的同一輛車,但離開時的馬車車轍要深得多,顯然車上裝了很多東西。”

“這方麵你比我強,”警長聳聳肩說,“但這扇門很難打開。讓我來試試,看裏麵有沒有人能聽到我的叫門聲。”

他使勁地撥拉門環,又用力拉門鈴,但毫無反應。歇洛克·福爾摩斯離開一會兒後又返了回來。

“我已經打開一扇窗戶了。”歇洛克說。

看到我朋友開窗的那巧妙辦法,警長說:“福爾摩斯先生,幸虧你是自己人,要是你與我們作對的話,那我們可慘了。不過,在某些情況下,我想我們是可以破門而入,進到民宅裏去的。”

我們一個個爬進窗戶。這座大房子顯然就是梅拉斯先生上次來過的地方。警長點亮提燈,我們借著燈光看到了梅拉斯提到過的兩扇門、窗簾、燈和日本鎧甲。桌上擺著兩隻玻璃杯,一個空白蘭地酒瓶和一些殘杯冷炙。

“什麼聲音?”歇洛克·福爾摩斯突然問道。

我們都站在那裏靜靜地聽著。從我們頭頂上麵的什麼地方傳來了一陣低低的呻吟聲。福爾摩斯急忙跑進了大廳。呻吟聲是從樓上傳來的。他率先衝上樓,警長和我緊跟其後,身體肥胖的邁克羅夫特也盡可能快地跟在了後麵。

二樓樓梯口有三個門,那可怕的聲音是從中間那個門裏傳出來的,時而是低低的呻吟,時而是尖利的哀嚎。門被鎖著,但鑰匙卻沒拔走。歇洛克打開門衝進去後又立刻用手卡著喉嚨退了出來。

“是炭火,”他叫道,“等煙散了之後再進去。”

我們向屋內望去,發現裏麵唯一的亮光來自正中央一個小銅鼎上搖曳的藍色火焰,它在地板上劃出一個青灰色的光圈。黑黑的牆邊隱隱約約有兩個蜷縮著的人。一股可怕的毒氣從裏麵衝了出來,把我們嗆得喘不過氣來,一個個連連咳嗽。歇洛克跑到樓頂猛吸了口新鮮空氣,然後衝進房間,推開窗,把銅鼎扔到花園裏去了。

“我們馬上就能進去了,”他跑到外麵喘著氣說,“蠟燭在哪裏?我看火柴在那種空氣裏可能劃不著。邁克羅夫特,你在門口舉著燈,我們進去救人!”

我們衝了進去,把兩個中毒的人拖到了有亮光的過道上。他們都昏死過去了,嘴唇烏青,麵部腫脹、充血,眼睛鼓了出來。這兩個人的臉都變形得很厲害,如果不是他的黑胡子和肥胖的體形,我們根本就認不出其中一個就是幾小時前和我們在第歐根尼俱樂部分手的那位希臘譯員。他的手腳被人捆得緊緊的,一隻眼睛上有被毒打的痕跡。另一個人也被捆住了手腳,他身材高大,已經憔悴得不像人樣,貼了一臉的奇形怪狀的膠布。我們把他放到地板上時,他已經停止了呻吟。我一眼就看出,對他來說,我們來得太晚了。但梅拉斯先生還活著。給他服了阿摩尼亞和白蘭地後,不到一小時,他就睜開了雙眼。我知道我已經把他從死神那兒拉回來了。

梅拉斯簡單地向我們介紹了一下情況,與我們的推論完全一致。那個去找他的人一進他家,立刻從衣袖拿出一根護身棒,威脅說要幹掉他,然後又一次綁架了他。那個奸笑的惡棍留給我們這位可憐的語言學家的印象實在是太可怕了,隻要提起那惡棍,他就會嚇得麵無人色,渾身顫抖。他很快就被帶到了貝肯罕姆,第二次充當翻譯,這一次比上次更富有戲劇性。那兩個英國人威脅他,要他按他們所說的去做,不然就馬上殺了他。最後,當他們看到所有的威脅都毫無作用後,又把他囚禁了起來。最後,他們用棍子打昏了他,此後的事情,梅拉斯就不知道了。他醒轉過來時首先看到的是我們在俯身救他。

這就是那位希臘譯員的奇案,其中有些事情至今還是個疑團。我們從答複我們廣告的那位先生那裏了解到,那位不幸的小姐來自一個富有的希臘家庭,到英國來看望幾個朋友時,遇到了那個叫哈羅德·拉蒂摩的年輕人。拉蒂摩控製了她,並且最終說服了她一起私奔。她的朋友們得知此事後大吃一驚,為洗脫幹係,連忙給她在雅典的哥哥報信。她哥哥一到英國,就不慎落入了拉蒂摩和他那個叫威爾遜·肯普的同夥手上。而那個肯普是個聲名狼藉的壞蛋。這兩個壞蛋發現他不懂英語,對他們沒用,便把他關了起來。為得到他和他妹妹的財產,用毒打和饑餓逼迫他簽字。他們把他關在屋裏,不讓姑娘知道。為防萬一姑娘碰巧見到她哥哥時把他認出來,還故意貼了他一臉的膠布。然而由於女性的敏感,譯員第一次在那兒的時候,她第一次見到她哥哥便把他認了出來。但這可憐的姑娘自己也是階下囚,因為在那院子裏,除了一對趕馬車的夫婦外,再沒有其他人了,而馬車夫夫婦又都是那兩個壞蛋的幫凶。他們見秘密被揭穿,而姑娘的哥哥又軟硬不吃,他們便帶著姑娘逃離了他們租來的那套房子,並在離開前先報複了那個竟敢反抗他們的人和那個出賣他們的譯員。

幾個月後,有人從布達佩斯給我們寄來了一則從報紙上剪下來的奇聞,說有兩個英國男人和一個婦女一起旅行,在那裏出了事。兩個男人都被刺死了,匈牙利警方認為他們是爭風吃醋,互相殘殺而死。不過,福爾摩斯卻不這麼認為。他至今一直相信,要是能找到那位希臘姑娘,人們就能弄清她是怎樣給她哥哥和她自己報仇的。

10海軍協定

我結婚那年的七月讓我永世難忘,因為在這個月裏我有幸和福爾摩斯一起偵破了三起重大案件,研究了他的破案方法。這三個案子是:《第二處血跡》、《海軍協定》和《疲倦的船長》。第一個案子因為事關重大,跟王國的王公貴族有所牽連,所以多年來一直沒能公之於眾。但,這個案子在所有福爾摩斯的案件中最能充分體現他的分析方法的價值了。同時,它也是給人印象最深的一個。我至今還保留著福爾摩斯向巴黎警署的杜布克先生和格但斯克的著名的專家弗裏茨·馮沃爾鮑敘述案情真相的談話記錄。他們為這個案子費了不少神,但到頭來卻是白忙活了。這個案子恐怕要到下個世紀才能公之於眾。所以,我現在隻好先把我記錄的第二個案子發表出來。這個案子在過去一段時間裏也事關國家命運,案情非常獨特。

我學生時代有個名叫珀西·費爾普斯的密友。他和我差不多大,但比我高兩級。他聰明過人,獲得過學校設立的一切獎勵。因為成績特別好,畢業時,獲得了去劍橋大學繼續深造所需的獎學金。我記得他有幾個貴族親戚。小時候我就聽說過他舅舅霍爾德赫斯特勳爵——一位著名的保守黨政客。這些親戚不但沒讓他在學校沾光,相反,我們還因此常常在運動場上捉弄他,用玩具鐵環撞他的腳踝,並引以為樂。不過,他走上社會後,就沾光了,我好像聽說他憑著自己的才幹加上他舅舅的權勢,在外交部謀到了一個美差。後來我慢慢把他忘了,直到接到下麵這封從沃金布裏爾布雷寄來的信才又想起有這麼一個人,信裏這麼寫道:

親愛的華生:

我相信你還記得“蝌蚪”費爾普斯,那時我在五年級,你在三年級。你可能也聽說我憑借舅父的力量,弄到外交部去工作了,而且很受信任和尊敬。然而,一件可怕的事突然從天而降,毀了我的前程。

我現在不想告訴你這個事件的詳細經過。如果你答應我的請求,那麼我可以親自講給你聽。我神經錯亂了九個星期,現在剛剛恢複,身體還很虛弱。你能請你的朋友福爾摩斯先生來一趟我這裏嗎?盡管警局說這事隻有不了了之,但我還是想聽聽福爾摩斯先生對本案的看法。請你一定把他請到,盡快來我這裏。我在這驚恐不安中的生活,真是度日如年。請你跟他解釋一下,我之所以沒及時向他請教,並不是我不相信他的才能,而是因為我大難臨頭,神誌不清。現在我頭腦已清醒過來,但我仍然不敢想得太多。因為我現在還很虛弱,我怕舊病複發。你一定也看出來了,這不是我的親筆信,而是由我口述,別人代筆的。請你一定把福爾摩斯請來。

你的老校友珀西·費爾普斯

看完信後,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他一再請求我邀福爾摩斯去他那裏,他的態度真讓人同情。我被他感動了,決定一定幫他把福爾摩斯請到——當然,我知道福爾摩斯很喜歡偵探,隻要有人相信他,他總是樂於助人的。我和我妻子一致認為,應該趕快把這事告訴福爾摩斯,一分鍾都耽誤不得。所以吃了早餐,還沒一小時,我就趕到了貝克街的老住處。

福爾摩斯身穿睡衣坐在靠牆的桌旁,正全神貫注地做著化學試驗。一個曲線形大蒸餾瓶在酒精燈上燒著,瓶裏的液體猛烈地沸騰著,蒸餾出來的液體滴入一個兩升的量具中。我走進來時,他頭都沒抬。看來他的試驗一定很重要,所以我便坐在扶手椅上等。他看看這個瓶子又看看那個瓶子,每個瓶子都用吸管吸出幾滴液體,最後拿出一支裝滿了某種溶液的試管放到桌上。他右手拿著一張石蕊試紙。

“華生,你來得正好,”福爾摩斯說,“如果這張試紙還是藍色,那就一切正常。如果它變紅了,那溶液就能致人於死地。”他把紙浸入試管,試紙立即變成了汙濁的暗紅色。“嘿!果然如此!”他大聲叫道,“華生,我這裏的事馬上就完了。煙葉在波斯拖鞋裏,你去拿吧。”他轉身走到書桌旁,草草地寫了幾份電報,交給小聽差,然後抱腿曲膝地坐在我對麵的椅子上了。

“剛才是一件很平常的謀殺案,”福爾摩斯說,“不過,我想,你給我帶來的案子肯定有趣多了。華生,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到底出什麼事了?”

我把信遞給他,他仔細地看了起來。

“這信沒給我們透露多少情況,是嗎?”福爾摩斯把信遞還給我時說道。

“幾乎什麼都沒說。”我說道。

“不過筆跡倒有點意思。”

“但這筆跡不是他的。”

“確實不是他的,這是女人的字。”

“是男人的字。”我大聲說道。

“不,這是女人的字,這是個不同尋常的女人寫的。你看,我們的調查還沒開始,就已經知道委托人和一個人有密切關係。而這個人,無論從哪方麵看,都與眾不同。我已經對這個案子很有興趣了。如果你沒意見,我們馬上就動身去沃金看那位倒黴的外交官和照他口述、代他寫信的女人。”

我們很幸運,正好趕上了滑鐵盧車站的早班火車,不到一小時,我們便來到了沃金的冷杉和南樹叢中。布裏爾布雷是一所坐落在一片開闊的土地上的孤零零的大宅第。從車站步行到那兒隻有幾分鍾的路程。我們遞進名片後,被領進了一間擺設雅致的客廳裏。過了幾分鍾,一個很壯實的人很熱情地招呼我們。他是個快四十歲的人了,但臉頰紅潤,目光歡快,讓人感覺出他還是個天真無邪的頑童。

“很高興你們能來,”他邊和我們握手邊說,“珀西盼了你們一早上。啊,我那可憐的老朋友,他是不會放過任何希望的!他的父母要我來接待你們,因為他們一提這事就很傷心。”

“我們還不知道事情的詳細情況。”福爾摩斯說道,“我看你不是他們家的人吧。”

我們的新相識吃了一驚,低頭看了下後,就大笑了起來。

“你是看到我項鏈墜上的姓名縮寫‘JH’了吧!”他說道,“我還以為你有什麼特異功能呢。我叫約瑟夫·哈裏森,費爾普斯快和我妹妹安妮結婚了,我可以算是他的一個姻親吧。你們會在費爾普斯的房間裏看到我妹妹的,她不辭辛苦地照料他兩個月了。我們現在就去他房裏吧,費爾普斯急著要見你們。”

費爾普斯的房間和會客室在同一層樓上。這房間布置得既像居室,又像臥室,到處都擺著鮮花。一位臉色蒼白、身體虛弱的年輕人躺在長沙發上。沙發靠近窗戶,濃鬱的花香和初夏宜人的空氣從開著的窗戶飄了進來。一個女人在他身旁坐著,她見我們進來,便趕緊站起身。

“我要回避嗎,費爾普斯?”她問。

費爾普斯抓住她的手不讓她走。

“你好!華生。”費爾普斯親熱地說道,“你留著胡須,我差點認你不出了。我想你一定也認不出我了。這位,我想,就是你那大名鼎鼎的朋友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吧?”

我簡單地給他們做了介紹後,和福爾摩斯一起坐下了。那個壯實的中年人走了出去,但他妹妹因為手被費爾普斯拉著,隻好留了下來。她是一個很令人注目的女人,身材略微有些矮胖,顯得不很勻稱,但她有非常漂亮的橄欖色麵容,一雙烏黑的意大利人的眼睛,一頭烏雲般的黑發。與她那豔麗的容貌相比,她未婚夫蒼白的麵孔越發顯得憔悴和虛弱。

“我不想浪費你們的時間,”費爾普斯從沙發上坐起來說道,“老實跟你們說吧,我是一個幸福而有成就的人,而且,就快要結婚了,但一件突如其來的事情把我的前程給毀了。

“華生可能跟你說了。我在外交部工作,因為我舅父霍爾德赫斯特勳爵的關係,我很快就提升到機要部門任職。我舅父是本政府的外交大臣,他交給我的一些重要任務,我總完成得很出色,我是憑才智贏得他的充分肯定和信任的。

“大約十個星期前,也就是五月二十三日,他把我叫到他的私人辦公室裏,稱讚我工作幹得很出色後,把一件新的重要任務交給了我。

“他從寫字台裏拿出一個灰色的紙卷說道:‘這是英國和意大利簽定的秘密協定的原本。遺憾的是,報上已經透露出一些傳言。因此,重要的是,不能再泄露任何消息。法國和俄國大使館正不惜一切代價來打探這些文件的內容。如果不是非常需要抄一份副本,我是不會從我的寫字台裏把它拿出來的。你辦公室裏有保險櫃嗎?’

“‘有,舅舅。’

“‘你就把協定鎖到你的保險櫃裏吧。我先叮囑你一下,你必須到別人都下班走了再抄寫,以免被別人偷看。你抄好後再把原件和副本鎖到保險櫃裏,明天早上一起交給我本人。’

“我拿好文件就……”

“對不起,請稍停一下,”福爾摩斯說道,“當時就你們兩人在場嗎?”

“是的。”

“是在一個大房間裏嗎?”

“房間有三十英尺見方。”

“你們是在房中間談的話嗎?”

“對,差不多在中間。”

“說話聲音不大嗎?”

“我舅父說話的聲音一向很小,而我幾乎沒說話。”

“好了,”福爾摩斯眯上雙眼說,“你繼續講吧!”

“我完全遵照他的叮囑行事,耐心等待其他幾個職員離開。有個叫查爾斯·戈羅特的還有點公事沒辦完。於是我讓他一個人留在辦公室裏,而我自己先去吃晚餐了。我回來時,他已經走了。我急忙從保險櫃裏拿出文件,想盡快抄完。因為我知道約瑟夫——就是你們剛才見到的哈裏森先生——正在城裏,要乘晚上十一點的火車回沃金,我也想盡可能趕上這趟火車。

“我把這份協定拿出來一看,就覺得它確實很重要,舅父並沒有誇張。不用細看,我就知道內容是有關我們大不列顛王國對三國同盟的立場的。這份協定同時還預定了一旦在地中海的法國海軍跟意大利海軍相比占完全優勢時,我國要采取的對策。協定涉及的問題純屬海軍方麵。協定最後是協商雙方高級官員的簽名。我大概翻了一下後,就坐下來抄寫。

“這是份用法文寫成的文件,很長。有二十六項條文。我用最快的速度抄,可到九點隻抄了九條,我當時想,看來是趕不上十一點的火車了。由於勞累了一整天再加上晚飯沒吃好,我感到昏昏欲睡,頭腦昏沉,很想喝杯咖啡清醒清醒一下腦袋。樓下有個看門人,他整夜都守在小門房裏,按慣例,他應該給每個加夜班的職員用酒精燈煮咖啡。所以,我就按鈴召喚他。

“令人奇怪的是,應召而來的是一個女人,她是個身材高大、長相醜陋的老婆婆,腰裏係著圍裙。她說她是看門人的妻子,在這裏打雜。我便叫她去煮咖啡。

“我又抄了兩條,更困了,便站起來在屋裏走了幾圈,活動活動了一下雙腿。可咖啡遲遲沒有送來。我想知道這是為什麼,便打開門,想下樓去看。從我抄寫文件的辦公室出來就是條筆直的走廊,光線很暗,是我辦公室唯一的出口。走廊盡頭是一條轉彎的樓梯,樓梯下麵的過道旁就是看門人的小門房。樓梯中間有個小平台,小平台右邊另有一條樓梯通向側門的走廊。這個側門是專供仆役用的,也是職員們從查爾斯街來上班的捷徑。這就是那個地方的簡圖。”

“請繼續說吧,你說的我都記清了。”歇洛克·福爾摩斯說。

“請您注意,下麵就是這個案子的關鍵所在了。我走下樓梯,看見看門人正在門房裏酣睡,酒精燈上的咖啡已經燒開溢到地板上了。我提開壺,熄滅了酒精燈,正想伸手去把那個睡著了的看門人搖醒,忽然他頭頂鈴聲大作,他一下子就驚醒了過來。

“‘費爾普斯先生!’他迷迷糊糊地望著我說道。

“‘我是來看咖啡煮好了沒有的。’

“‘對不起,我煮著煮著就睡著了。’他看了看我,又抬頭看了看仍在顫動著的門鈴,感到非常驚奇。

“‘先生,既然您在這兒,那麼,是誰在按鈴呢?’他問道。

“‘按鈴!’我叫道,‘按什麼鈴?’

“‘剛才的電鈴是從您辦公室按的。’

“我的心猛地一驚,這麼說,有人到我辦公室去了。可我那份至關重要的協定就放在桌了上。我發瘋似地跑上樓,可走廊裏一個人都沒有。福爾摩斯先生,我辦公室也沒有人。一切和我離開時一樣,隻是我抄寫的那份文件原本被人偷走了,桌上隻剩下抄本。”

福爾摩斯筆直地坐在椅子上,搓著雙手。看得出來,他對這個案子已經很有興趣了。他低聲問道:“請問,當時你怎麼辦呢?”

“我馬上想到小偷一定是從側門上下樓的。如果他走的是正門,那我肯定能碰到他。”

“他會不會一直藏在辦公室或走廊裏呢?你不是說走廊的光線很暗嗎?”

“這絕不可能。無論辦公室還是走廊,都沒有藏身的地方,連隻老鼠都藏不住。”

“謝謝,請接著說吧。”

“看門人見我大驚失色的樣子,知道出大事了,就跟著我一起上了樓。我們順走廊奔向通往查爾斯街的陡峭的樓梯。樓底的側門關著,但沒上鎖。我們推開門衝了出去。我記得下樓時附近的鍾敲了三下,時間是九點三刻。”

“這一點很重要。”福爾摩斯邊說邊把這個時間記在了襯衫袖口。

“那晚天很黑,下著毛毛細雨,查爾斯街一個行人都沒有,但街盡頭的白廳路卻還和往常一樣,車輛行人絡繹不絕。我們急得帽子都沒戴,就沿人行道跑了過去,在右手邊的拐角處,站著一個警察。

“‘出了盜竊案,’我氣喘不停地說,‘有人從外交部偷走了一份很重要的文件。你看見有人從這裏走過去嗎?’

“‘我在這裏剛站了一刻鍾,先生。’警察說,‘我隻看見過去一個人,她是一個高高的老婆婆,披著條佩茲利披巾。’

“‘哦,那是我老婆!’看門人大聲說,‘沒別的人過去嗎?’

“‘沒別的人了。’

“‘這麼說,小偷肯定是從左手邊的拐角逃走了。’看門人扯著我的袖子說。

“但我不相信他,我以為他是想把我引開。於是,我問警察:‘請問那個女人是往哪邊走的?’

“‘我不知道,先生,我隻注意到她走過去,但沒特別留意她往哪邊走了。不過,她好像走得很急。’

“‘她走多長時間了?’

“‘嗯,沒走幾分鍾。’

“‘不到五分鍾嗎?’

“‘對,不到五分鍾。’

“‘別浪費時間了,先生,現在每分鍾都很重要,’看門人大聲叫道,‘請相信我,這事絕不是我老婆幹的。我們還是去這條街的左端去吧。好,你不去我去。’他說著,就向另一頭跑。

“我馬上追上去,扯住他的衣袖。

“‘你住哪裏?’我問他。

“‘布裏克斯頓的艾維巷十六號。’他回答道,‘但你別太武斷行事了,費爾普斯先生。我們到這條街的左端或許能打聽到什麼。’

“我想,就照他的意見去做也沒什麼壞處。於是,我們兩個和警察急忙往那邊跑。隻見街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個個行色匆匆地想在這細雨之夜早點回家,沒有一個閑人能告訴我們誰曾經走過。

“我們隻好返回外交部,把樓梯和走廊搜查了一遍,但什麼也沒發現。通往辦公室的走廊鋪著一種米色漆布,如果有人走過,很容易在上麵留下腳印。我們檢查得很仔細,但半個腳印都沒找到。”

“那天晚上一直都下雨嗎?”

“雨大概是從七點鍾開始下的。”

“那麼,那個女人是九點鍾左右進的辦公室,她穿著沾了泥的靴子,怎麼會沒留下腳印呢?”

“很高興你能這麼問。當時我也這麼想。原來這個打雜的女工有個習慣,總是在看門人房裏脫掉靴子,把布拖鞋換上。”

“我明白了,所以,盡管那晚下了雨,但她沒留下腳印,是嗎?這一連串的細節很重要。你們接下來又做了些什麼呢?”

“我們接著仔細檢查了一遍辦公室。我的辦公室沒有暗門,兩扇窗戶離地麵有三十英尺高,而且插銷也從裏麵插上了。地板上鋪著地毯,不可能有地道。天花板是用普通白灰刷的,我敢拿性命擔保,他隻能從唯一的房門逃跑。”

“壁爐是怎樣的?”

“那裏沒有壁爐,隻有一個火爐。電鈴在我寫字台的右邊。按鈴得到我寫字台的右邊去按。但罪犯為什麼要按鈴呢?這真奇怪。”

“這確實有些奇怪。你們下一步又做了些什麼呢?我想,你們檢查過房門,看那位小偷有什麼痕跡留下沒有,比如煙蒂、手套、發夾或別的什麼小東西,是嗎?”

“沒有你說的東西。”

“沒聞到什麼氣味嗎?”

“唉,這我們可沒想到。”

“在這樣的案子裏,即使是現場的一點兒煙味對我們也是很有幫助。”

“我是不吸煙的,因此,哪怕是一點點煙味,我都能聞出來。但辦公室一點兒煙味都沒有。唯一有嫌疑的就是看門人的老婆,那個叫坦蓋太太的女人,就她從外交部慌裏慌張地走出去,看門人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走得這麼匆忙,他隻知道他老婆平常也是在這個時間回家的。警察和我都認為,如果文件確實被她拿走了,我們最好趁她還沒把文件脫手趕快把她抓住。

“這時警察局已接到報案,偵探福布斯先生立即趕過來了,信心十足地接下了這件案子。我們租了一輛雙輪雙座馬車。半小時就到了看門人告訴我們的那個地點。坦蓋太太的長女給我們開了門。她說她母親還沒回來,她讓我們在客廳等候。

“十分鍾過後,有人敲門了。這時我們犯了個嚴重的錯誤——這隻能怪我們自己——我們沒親自去開門,而是讓那個姑娘去開的。我們聽到她說:‘媽媽,家裏來了兩個人,正等著要見你。’接著,我們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走進過道。福布斯猛地把門推開,我們跟著跑往後麵的房間,也就是廚房,但那個女人先跑了進去。她帶著敵意望著我們。後來,她認出了我,隨即一臉的詫異。

“‘天啊,這不是外交部的費爾普斯先生嗎?!’她叫道。

“‘喂,你以為我們是誰?你為什麼要躲我們?’福布斯問。

“‘我還以為你們是舊貨商呢,’她緩了一口氣,‘我們和一個商人有糾葛。’

“‘你別騙人了吧,’福布斯說,‘我們認為你從外交部拿走了一份重要文件,想在這裏處理掉。你必須跟我們去警察局接受調查。’

“她提出抗議,不肯去,但我們不管,我們叫來一輛四輪馬車,三個人都坐了進去。臨走前,我們先把廚房檢查了一遍,特別是火爐,看她搶先跑到這裏後有沒有把文件扔進火裏,但是,火爐裏沒一點碎屑或灰燼的痕跡。我們一到警察局,就把她交給女搜查員搜查。我焦急地等著,好不容易等來了女搜查員的報告,但報告說沒搜到文件。

“我到這個時候才真正意識到我的處境有多可怕,在這之前,我隻顧著找文件,根本沒想會有什麼後果,我一直以為能很快找到文件的,根本沒考慮到萬一找不到,後果會是怎麼樣。直到看了女搜查員的報告後,我才猛然想起事情的後果。我的處境很不妙。華生可能跟你說過,我在學校時,是個膽怯又敏感的人,我的性格就是這樣。我想到了我舅舅和他在內閣裏的同僚,想到我給他帶來的恥辱,給我自己和親友帶來的恥辱,我自己成為這個離奇的意外事件的犧牲品倒沒什麼,糟糕的是外交利益事關重大,絕不允許出一點兒意外事故的。我的前途算是毀了,很不體麵地毀了。我不知道我當時做了些什麼。我想一定出了不少洋相。我模模糊糊地記得當時有幾個同事圍著我,盡力安慰我。有個同事陪我一起乘車到滑鐵盧,把我送上了去沃金的火車。本來要把我送到家裏的那位同事,看到我鄰居費裏爾醫生和我坐同一趟車,便把我送到火車上就走了。費裏爾醫生對我照顧得很周到,多虧他這樣照顧我,否則我就不止是在火車站那次昏厥了。到家時,我差不多成了一個語無倫次的瘋子了。

“你可以想象,當費裏爾醫生按鈴把我家裏人從睡夢中叫醒,他們看到我這副模樣有多難過。可憐的哈裏森小姐和我媽媽幾乎肝腸寸斷。費裏爾醫生把在車站從偵探嘴裏聽到的事情緣由跟我家裏人講了一遍。但她們還是悲痛得要命,因為她們知道,我這病一時半會是好不了的。她們讓約瑟夫將他那間心愛的臥室騰出來,改做我的病房。福爾摩斯先生,我在這房裏躺了九個星期了,不省人事,腦子裏頭一片混亂。如果不是哈裏森小姐的精心照料和醫生的關心,恐怕我現在不能和你們說話了。哈裏森小姐白天照看我,另外還雇了位護士晚上守護我,因為我神經病一發作,什麼事都能做出來。我的頭腦逐漸清醒過來,到三天前,我的記憶力完全恢複——有時我想它要是不恢複該有多好。我首先給經手這個案子的福布斯先生發了封電報。他到這裏告訴我說,雖然想盡了一切辦法,卻找不到任何線索。一開始用各種手段問看門人和他老婆,但一無所獲;隨後警方又懷疑那個年輕的戈羅特,戈羅特就是那晚下班後還在辦公室裏呆過很長一段時間的那個人,實際上他隻有兩點可疑,一是他走得晚,二是他有個法國人的姓名。不過,在他走之前,我還沒開始抄那份協定,雖然他有法國血統,但他和我們一樣有著英國人的習慣和感情,找不出什麼確鑿的根據把他牽連進去——後來,案子就不了了之。福爾摩斯先生,現在我就看你的了。如果你也讓我失望的話,那我的名聲和地位就永遠地斷送了。”

由於說話較多,費爾普斯感到很累了,將身子往後靠到了墊子上。哈裏森馬上給他倒了一杯鎮靜劑。福爾摩斯雙目微閉,頭向後仰地坐在那裏默默不語,不熟悉的人會認為他漫不經心,但我知道他此刻正在非常緊張地思考著。

“你講得很明白,”他終於開口道,“我需要了解的你幾乎都說了。但是,有一個最重要的問題,我想問你一下,你有沒有把你執行這項特殊任務的事告訴過誰?”

“誰也沒告訴過。”

“哈裏森小姐也沒告訴嗎?”

“沒有。我在接受命令和執行任務的這段時間裏,沒有回沃金。”

“也沒有你的親友碰巧去看你嗎?”

“沒有。”

“你的親友中有人知道怎麼去你辦公室嗎?”

“有,我曾經告訴過他們。”

“當然,你沒跟別人講過有關協定的事,我這麼問是白問了。”

“我沒對別人講過。”

“你了解看門人嗎?”

“我隻知道他原來是個老兵。”

“在哪兒服的役?”

“嗯,好像聽說他曾經在科爾斯特裏姆警衛隊呆過。”

“謝謝你。我想我能從福布斯那裏得到一些情況。官方偵探是很善於搜集情況的,隻不過他們不善於利用而已——啊,這玫瑰花多可愛啊!”

他繞過長沙發,走到開著的窗前,伸手把一根低垂著的玫瑰花枝扶起,欣賞著那紅花綠葉。在我看來,這是他性格中一個新的方麵,我還從未見過他對自然界裏的東西表現出這麼強烈的愛好。

“天下的事沒有比宗教更需要推理的了。”他把背斜靠在百葉窗上說,“推理法可以逐步演繹成一門精密的學科。按照推理法,據我看來,我們對上帝仁慈的最高信仰,應該寄托於鮮花之上。此外的一切東西:我們的能力,我們的希望,我們的食物,它們首先是為了生存的需要。而花就不一樣了,它的香氣和色澤都是生命的點綴,而不是生存的條件。這些非凡的品格隻產生於仁慈。所以我再說一遍,鮮花能夠給我們帶來很大的希望。”

珀西·費爾普斯和哈裏森小姐聽了福爾摩斯的這番議論後,感到非常的驚奇和失望。福爾摩斯拿著玫瑰沉思了幾分鍾,哈裏森小姐終於忍不住打破了沉寂。

“你說這個迷案有希望解決嗎?福爾摩斯先生。”她用有些刺耳的聲音問道。

“哦,這個迷案!”福爾摩斯愣了一下後,才重新回到現實,說,“嗯,如果說這案子不複雜,那肯定是胡說八道。不過我向你們保證,我會深入調查這件事,並把我所了解的一切情況告訴你們。”

“你有線索了嗎?”

“你們已經給我提供了七個線索,當然,我得先檢驗檢驗,才能知道哪條線索有用。”

“你有懷疑對象了嗎?”

“我懷疑我自己。”

“什麼?!”

“我懷疑我的結論下得太快了。”

“那就趕緊回倫敦去檢驗你的結論吧。”

“你的建議很好,哈裏森小姐。”福爾摩斯站起來說道,“我想,華生,我們沒有更好的辦法了。費爾普斯先生,你別抱太大的希望。這件事很複雜。”

“我希望很快聽到你的消息。”費爾普斯很急切地說。

“好,我明天還會在這個時候來看你的。雖然到時未必能給你帶來什麼好消息。”

“願上帝保佑你成功。”費爾普斯叫道,“我知道你會盡力的,這下我又有希望了。哦,順便說一下,我接到了霍爾德赫斯特勳爵的來信。”

“啊!他信上說了些什麼?”

“他的口氣冷淡,但並不嚴厲。我想肯定是因為我在養病,他才沒嚴厲地責怪我。他隻反複說事關重大,又說除了我恢複健康,有機會補救我的過失,否則,我的前程——當然他是指我被革職——就全完了。”

“嗯,他這樣說是合情合理的,考慮得很周到,”福爾摩斯說道,“走吧,華生,我們還要在城裏幹上一天呢。”

約瑟夫·哈裏森先生用馬車把我們送到了火車站,我們很快搭上了去樸次茅斯的火車。福爾摩斯上車後就沉思起來,一直沒說話。直到過了克拉彭樞紐站,他才開口說話:“從這些高架鐵路進入倫敦真是件愉快的事,因為你可以居高臨下地看到下麵這樣的房子。”

我以為他是在開玩笑,因為這景色實在太難看了,但他立即解釋了起來:“你看,那片大房子,孤零零地矗立在青石上,就像鉛灰色海洋中用磚瓦砌成的小島一樣。”

“那是些寄宿學校。”

“那是燈塔,我的夥計!未來的燈塔!每座燈塔裏都裝有千百顆光輝燦爛的小種子,將來,英國在他們這一代將更加明智富強。我想,費爾普斯他不喝酒吧?”

“我想他是不喝酒的。”

“我也這麼想,但我們應該把一切可能都預料到。這可憐的人真是倒黴透了,現在就我們能幫他了。你覺得哈裏森小姐怎樣?”

“她是個性格剛強的姑娘。”

“對,她也是個好人,要不就是我看走眼了。她和她哥哥是諾森伯蘭附近一個鐵器製造商僅有的兩個孩子。費爾普斯是去年冬天旅行時,和她訂的婚,她哥哥陪著她來和費爾普斯的家人見麵,正巧趕上了這件不幸的事,她便留下來照顧未婚夫,她哥哥約瑟夫·哈裏森覺得這裏蠻好,便也留了下來。你看,我已經做了些單獨的調查。不過今天,我們還有許多事要調查。”

“我的醫務……”我說。

“啊,要是你覺得,你的業務比我的案子重要的話……”福爾摩斯有些不高興地說。

“我是說我的醫務可以擱一兩天,因為現在是一年裏最清淡的時候。”

“太好了,”福爾摩斯說,他又高興了起來,“那我們就一起調查這個案子吧。我想先去拜訪福布斯。他或許能講出我們需要的一切細節,然後我們就知道該如何入手了。”

“你不是說,你已經有幾個線索了嗎?”

“對,我們已經有了幾個線索,但得進一步調查才能知道它們是否有用。沒有犯罪動機的案件是最難查辦的。不過這個案子並非沒有犯罪動機。誰能從中得到好處呢?法國大使、俄國大使、那位可以把協定出賣給其中任何一個大使的人,還有霍爾德赫斯特勳爵。”

“霍爾德赫斯特勳爵!”

“對,一個政治家出於需要,會不顧一切地借機銷毀這樣一份文件的。”

“霍爾德赫斯特勳爵不是一個有光榮履曆的內閣大臣嗎?”

“這隻是懷疑,但我們也不能忽略這一點。我們今天就去拜訪這位高貴的勳爵,看他能不能告訴我們一些情況。你還不知道吧,我的調查已經開始了。”

“已經開始了?”

“對,我在沃金站給倫敦各家晚報都發了一份電報。每家晚報都將刊登這樣一份廣告。”

福爾摩斯交給我一張紙,這是一張從日記本上撕下來的紙,上麵用鉛筆寫著:

五月二十三日晚九時三刻,有馬車送一客人到查爾斯街外交部門口或附近,請知情者將馬車號碼告知貝克街221號乙,賞金十鎊。

“你能肯定那個小偷是乘馬車來的嗎?”

“即使不是也無妨。如果真像費爾普斯說的那樣,辦公室和走廊都沒有藏身之地,那麼小偷一定是從外麵進來的。你想,當時外麵下著雨,他離開幾分鍾後就進行了檢查,並沒有在漆布上發現濕漉漉的腳印,那麼,他乘車來的可能性很大,不隻是很大,我可以肯定,他一定是乘馬車來的。”

“你說得好像有道理。”

“這是線索之一,它可以讓我們得出某種結論。當然,還有那鈴聲,這是本案最奇怪的地方。為什麼要按鈴呢?難道那個賊真那麼囂張嗎?還是有人和賊一起進來,故意按鈴以防止小偷行竊,或者他是無意碰到鈴的?或者……”他又陷入剛才那種緊張的思索中了,我對他的心情是很了解的,他一定是突然又想到了某種新的可能。

我們下車時,已經是下午三點二十分了,在小飯館匆忙吃過午餐,立即趕往倫敦警察廳。因為福爾摩斯已經給福布斯打過電報,所以他正在警局等著我們。這人個子不高,生得獐頭鼠目,說話態度尖酸刻薄。待人一點都不友好。特別是他聽了我們的來意後,對我們更冷淡了。

“福爾摩斯先生,我早就聽說過你的行為,”他尖酸刻薄地說,“你經常利用警方給你提供的各種情報,然後自己去破案,讓警方丟臉。”

“恰恰相反,”福爾摩斯說,“我過去破獲了五十三個案子,但隻有四個案子署過我的名,其餘的四十九個案子的榮譽全讓給了警察。你並不知道這些,你還年輕,沒有經驗,我並不怪你。不過,你要是想有所進步的話,你最好和我合作而別跟我作對。”

“我很高興你能給我指點一下,”這位偵探改變了態度說道,“到目前為止,我對這個案子還是一籌莫展。”

“你都做了些什麼?”

“一直在監視看門人坦蓋,不過他離開警衛隊時名聲很好,我們也找不出什麼可疑的地方。但他老婆是一個壞家夥,我想,她肯定對此事知道很多,並不像她假裝的那樣。”

“你跟蹤過她嗎?”

“我們派了一個女偵探跟蹤她。坦蓋太太喜歡喝酒,女偵探趁她高興時陪她喝過酒,但沒從她嘴裏套出點什麼。”

“我聽說她和一些舊貨商有些糾葛。”

“是的,不過她把欠他們的錢已經還清了。”

“還賬的錢是哪裏來的?”

“錢的來路很正常,看門人剛領到年薪,而他們又不像手頭寬裕的樣子。”

“那天晚上費爾普斯先生按鈴要咖啡,是她上去應承的,對此她是怎麼解釋的呢?”

“她說她丈夫很累,她隻是想替他代勞。”

“嗯,這與他丈夫在椅子上打瞌睡這個後來發現的情況是很相符的。如此說來,這個女人除了品行不好外,也沒什麼別的罪證了。你有沒有問,為什麼那天晚上她走得那麼匆忙,連巡警都注意到她的慌張神情了?”

“她說那時比平常晚了些,所以急於回家。”

“你有沒有給她指出來,你和費爾普斯先生至少比她晚動身二十分鍾,但還是比她先到?”

“她解釋說,那是因為我們坐的雙輪雙座馬車比公共馬車快。”

“她是怎麼解釋她到家以後為什麼要先跑到廚房去?”

“她說,那是因為她的錢放在廚房裏,她想取出來付給舊貨商。”

“她對每件事都作了解釋。你有沒有問她,她離開現場時,有沒有遇到或看見什麼人在查爾斯街上徘徊?”

“她說除了警察外沒看見別的人。”

“嗯,你還行,對她盤問得很徹底。你還采取了別的什麼措施嗎?”

“這九個星期來我一直在監視職員戈羅特,但是沒發現什麼,沒看出他有什麼嫌疑。”

“還有什麼?”

“沒了,我們現在一籌莫展,因為什麼證據都沒有。”

“你有沒有去想電鈴為什麼會響?”

“嗯,我得承認,這個問題把我難住了。這個作案的人,膽子夠大的,偷了東西,還敢發出警報。”

“是的,這確實很古怪。謝謝你給我們提供這些情況。如果我知道是誰幹的這件事,一定會通知你去抓的。華生,我們走吧。”

“我們現在該去哪裏?”離開警察局時,我問他。

“去拜訪霍爾德赫斯特勳爵,這位現任內閣大臣和未來的英國首相。”

我們趕到唐寧街時,霍爾德赫斯特勳爵正好還在辦公室。福爾摩斯把名片遞進去後,勳爵立刻按舊式禮節接待了我們,他讓我們在壁爐兩旁豪華的安樂椅上坐著,而他自己則在我們中間的地毯上站著。勳爵身材修長,輪廓分明,麵容和藹,一頭卷發過早地變成了灰白色,整個人看上去器宇非凡,果然是一位顯貴的貴族。

“久聞你的大名,福爾摩斯先生,”他微笑著說,“我想我知道你的來意,因為本部隻有一件事能夠引起你的關注。可否問問你是受誰的委托來辦理這個案子的?”

“我是受珀西·費爾普斯先生之托。”福爾摩斯答道。

“哦,是我那不幸的外甥!你應該理解,正是由於我們有親屬關係,所以我更不能對他有絲毫包庇。我擔心這意外事件對他的前途很不利。”

“如果能夠把這份文件找回呢?”

“嗯,文件找回了,事情就好辦了。”

“霍爾德赫斯特勳爵,我想問你一兩個問題。”

“我很樂意奉告。”

“你就是在這裏吩咐費爾普斯抄寫那份文件的吧?”

“是的。”

“別人偷聽不到你們的談話吧?”

“毫無偷聽的可能。”

“你是否向別人透露過,你打算叫人抄寫那份文件?”

“絕對沒有。”

“你敢肯定?”

“當然。”

“嗯,既然你沒透露消息,費爾普斯也沒有,也就是說根本沒有第三者知道這件事,那麼盜賊來到辦公室就純屬偶然囉。他見辦公室沒人,就順手偷走了文件。”

這位內閣大臣笑了,他說:“你說的這些我是回答不了了。”

福爾摩斯沉思了一會兒。“還有更重要的一件事,我想問你一下,”他說,“聽說你擔心這份協定的內容一旦泄露出去,就會產生極其嚴重的後果。”

這位內閣大臣表情豐富的臉掠過一絲陰影,說道:“後果當然極其嚴重。”

“已經產生嚴重後果了嗎?”

“還沒有。”

“比如說,要是這份協定已經落到法國或俄國外交部手上,你會得到消息嗎?”

“能得到,”霍爾德赫斯特憂鬱地說。

“現在事情已經快過去十個星期了,但你一直沒有聽到什麼消息,這就說明,因為某種原因,協定還沒有落到法、俄外交部手中。”

霍爾德赫斯特勳爵聳了聳肩。

“福爾摩斯先生,你認為盜賊偷走這份協定隻是為了裝進櫃子,或者把它掛起來嗎?”

“也許他是在等待機會,想賣個好價錢。”

“但他再等一些日子,那份文件就一文不值了。因為再過幾個月,這份協定就會公之於眾。”

“這一點非常重要,”福爾摩斯說道,“當然,我們還可以假設,盜賊突然病倒了……”

“比如說,神經失常了,是嗎?”內閣大臣飛快地掃了福爾摩斯一眼,問道。

“我可沒這麼說,”福爾摩斯冷靜地說道,“霍爾德赫斯特勳爵,我們已經耽擱你不少寶貴的時間了,現在,該向你告辭了。”

“祝你成功地查出罪犯,不管他是誰。”內閣大臣把我們送出門外,向我點頭說道。

“他是一個傑出的人,”我們走到白廳街時,福爾摩斯說道,“不過他要保住他的官職還得作一場鬥爭才行。他談不上富有,而且開銷很大。我想你也注意到了他的長統靴子是換過底的吧。現在,華生,我不想再耽誤你的醫務工作了。除非我那份尋找馬車的啟事有了回音,要不我今天就無事可做了。不過,你明天要是能和我一起乘今天我們坐過的那趟火車到沃金去,我將感激不盡。”

第二天早晨我如約見到了他,和他一起坐上了去沃金的火車。他說他的廣告毫無回音,案子也毫無進展。他說話時,臉繃得緊緊的,因此我從他的麵容判斷不出他是否對這個案子的現狀感到滿意。我記得,他當時談的話題是貝蒂榮測量法,他對這位法國學者讚不絕口。

費爾普斯由於哈裏森的精心照料。看起來比昨天好多了。我們一進門,他就毫不費力地從沙發上站起來歡迎我們。

“有消息嗎?”他迫不及待地問。

“就如我所預料的那樣,我沒帶什麼好消息來。”福爾摩斯說道,“我見到了福布斯,也見到了你舅舅,還調查了一兩個也許能發現一些問題的線索。”

“你的意思是,你還沒有失去信心,是嗎?”

“是的。”

“上帝保佑你!聽你這麼說真叫人高興,”哈裏森小姐激動地說,“隻要我們不失去信心和耐心,就一定能查個水落石出。”

“你沒什麼消息告訴我們,但我們卻有消息要告訴你。”費爾普斯重新坐到沙發上說。

“我想,是很重要的消息吧?”

“是的,昨晚我又遇到一件很危險而且很嚴重的事。”費爾普斯表情嚴肅,心有餘悸地說,“你可能不知道,但我開始覺得,我不知不覺被一個罪惡陰謀給瞄準了,他們的目標不僅是我的榮譽,而且還有我的性命。”

“啊!”福爾摩斯叫道。

“這簡直令人難以置信,盡管我知道,我從沒和人結仇,但從昨晚的事來看,的的確確是有人要謀殺我。”

“請講給我們聽聽吧。”

“昨天晚上,頭一次沒人在這裏護理我,我自己一個人睡——我感覺非常好,我想我不需要別人伺候了。但我晚上還是點著燈。嗯,大約淩晨兩點鍾,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一陣輕微的聲響驚醒。那是老鼠咬木板一樣的聲音。我躺在床上仔細聽了一會兒,還以為就是老鼠呢。後來聲音越來越大,突然從窗上傳來一陣刺耳的金屬摩擦聲。我驚得坐了起來,知道這是怎麼回事。頭一陣聲音是有人從兩扇窗戶的縫隙間插進工具撬窗的聲音,第二陣是拉開窗閂的聲音。

“接著那聲音停了十分鍾左右,好像那人在等,看那些響聲是不是把我驚醒了。後來,我又聽到了輕輕的吱吱聲,窗戶慢慢地打開了。因為我的神經已經清醒了,我再也忍不住了,便跳下床,猛地拉開了百葉窗。一個人正蹲在窗旁。轉眼間他就逃得不見蹤影。他頭上係著蒙麵布,把麵孔的下半部都蒙住了,所以我沒能看清他是誰。我唯一能肯定的,就是他手上拿著凶器,那是一把長刀,他轉身逃跑時,我清楚地看到刀光閃了一下。”

“這是個重要的情況,”福爾摩斯說道,“請問你後來怎麼辦了?”

“要是我身體好一些,我一定會跳出窗去追他。但我那時隻能按鈴把家人叫醒。這就耽誤了一些時間,因為鈴是安在廚房裏的,而仆人們又都睡在樓上。不過,我使勁喊叫,叫來了約瑟夫,他又把其他人給叫醒了。約瑟夫和馬夫在窗外的花圃裏發現了腳印,但因為最近天氣很幹燥,他們追蹤到草地上,就再也找不到腳印了。然而,路邊的木柵欄上,有個地方有一些痕跡,他們說,好像有人從那兒翻過去,翻越時把欄杆尖都碰斷了。因為我想最好還是先聽聽你的意見,就沒有報告給本地的警察。”

費爾普斯講述的這段經曆,顯然讓福爾摩斯想起了什麼。隻見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激動地在房間裏踱來踱去。

“真是禍不單行,”費爾普斯笑著說道,顯然,昨晚的事讓他受驚了。

“你確實有點危險,”福爾摩斯說道,“你看能和我一起去宅院四周散散步嗎?”

“嗯,可以,我想曬曬太陽。約瑟夫也一塊去吧。”

“我也去。”哈裏森小姐說道。

“你還是別去的好,”福爾摩斯搖頭說道,“我想請你就留在這裏。”

哈裏森小姐不高興地坐回原來的椅子,而她哥哥則和我們一起出了門。我們走過草坪,來到了這位年輕的外交家的窗外。正如他所說,花圃上的確有些痕跡,但已經模糊不清,無從辨認了。福爾摩斯俯身看了一會兒,接著就聳聳肩站起身來。

“我看誰也不能從這些痕跡上發現什麼,”他說,“我們到宅子四周都走走,看看盜賊為什麼偏偏選中了這間屋子。我想,這間客廳和外室的大窗戶應該更方便他進去。”

“但那些大窗戶從大路上可以看得很清楚。”約瑟夫·哈裏森先生提醒說。

“哦,是的,不過這裏有一扇門,他可以從這裏進去嘛。這扇門是幹什麼用的?”

“這是供商販進出的側門。晚上是上鎖的。”

“以前發生過類似的事情嗎?”

“從來沒有。”費爾普斯回答道。

“你房子裏頭有金銀餐具或其他能招引小偷的東西嗎?”

“沒有,我房子裏頭沒什麼貴重東西。”

福爾摩斯把雙手插進衣袋,以一種從未有過的漫不經心的神情在房屋周圍遛來遛去。

“順便說一下,”福爾摩斯對約瑟夫·哈裏森說道,“聽說你發現一處地方,那個人是從那兒翻過去的。你帶我們去看看!”

這個矮胖的中年人把我們帶到了那個地方,那裏有一根木柵欄的末端被人碰斷了。上麵還耷拉著一小段木片。福爾摩斯把它折斷,拿在手上仔細看著。

“你認為這是昨晚碰斷的嗎?這痕跡看來很舊了,是吧?”

“啊,可能是的。”

“這兒也沒有翻過柵欄跳到外邊去的腳印,我看在這兒找不到什麼線索,我們還是回臥室去商量怎麼辦吧。”

珀西·費爾普斯被未來的大舅子攙扶著,走得很慢。而福爾摩斯和我很快就走過草坪,回到了臥室裏開著的窗前,把他們遠遠落在後麵。

“哈裏森小姐,”福爾摩斯很嚴肅地說,“你得整天守在這裏別動。不管發生什麼都別離開,這非常重要。”

“福爾摩斯先生,既然你這麼吩咐了,那我一定照辦。”哈裏森小姐驚奇地說。

“你睡覺前,請從外麵把房門鎖上,自己拿著鑰匙。請答應我一定照這樣做。”

“可是珀西呢?”

“他要和我們一起去倫敦。”

“那我留在這裏嗎?”

“這是為了他好。你可以幫他很大的忙。快點,你快答應吧!”

她很快點了點頭,答應了,這時那兩個人剛好走進屋來。

“你為什麼愁眉苦臉地坐在這裏,安妮?”她哥哥說,“出去曬曬太陽吧!”

“不了,謝謝你,哥哥。我的頭有點痛,這屋子挺涼爽的,我呆在這裏更好。”

“福爾摩斯先生,你現在有何打算?”我們的委托人問。

“啊,我們不能因為昨晚那件小事而耽擱了我們要調查的大事,我想,你要是能和我們一起回倫敦,會對我有很大的幫助的。”

“馬上就走嗎?”

“對,你要是方便的話,越快越好,一小時後就走怎樣?”

“我現在就可以走了,不過,我真能幫上你的忙嗎?”

“非常可能。”

“我今晚住在倫敦嗎?”

“我正打算建議你這樣做。”

“那麼,如果那個人晚上再來拜訪我,那他就會撲空了。福爾摩斯先生,我們全聽你的,你有話就說吧,你是不是也想讓約瑟夫和我們一起去,以便有人照顧我?”

“沒這個必要,你知道的,我們共同的朋友華生是個醫生,他會照顧你的。如果你決定了,那我們在這裏吃了午餐後就動身進城。”

一切都按他的建議安排妥當了,哈裏森小姐也按福爾摩斯的意見,找了個借口留在這間臥室裏。我真不知道福爾摩斯在玩什麼花招,他是想讓這位姑娘離開費爾普斯嗎?費爾普斯因為已經恢複了健康和將要參加的行動,而高高興興地和我們在餐室裏吃午餐。但是,福爾摩斯卻讓我們大吃一驚——他和我們一起到了車站,把我們送到車上後,竟不慌不忙地向我們聲明,他不打算離開沃金了。

“在我走之前,還得弄清楚一兩件小事。”他說,“費爾普斯先生,你不在這裏,在某種程度上,就是幫了我的大忙。華生,答應我,到倫敦後,你一定得和費爾普斯一同乘車到貝克街去,直到等到我回來為止。好在你們兩人是老校友,一定有許多話要說。今晚費爾普斯先生可以在我的臥室裏睡。我明早坐八點鍾的火車到滑鐵盧車站,我想,能趕上和你們一起吃早餐。”

“那我們要在倫敦調查的事怎麼辦呢?”費爾普斯沮喪地問。

“我們明天再調查。我想我現在留在這裏很有必要。”

“請你回到布裏爾布雷後告訴他們,我明天晚上回來。”我們的火車快要開動時,費爾普斯喊道。

“我不一定回布裏爾布雷。”福爾摩斯答道。我們的火車站離開站台時,他高高興興地向我們揮手致意。

費爾普斯和我一路上都在猜福爾摩斯為什麼留下不走,但誰也說不出一個令人滿意的答案。

“我猜想,他是想找出昨晚那事的線索,如果真有盜賊的話,我想,那決不是一個普通的盜賊。”

“那麼,你自己是怎麼想的呢?”

“老實說,你要說我神經過敏也好,但我肯定,在我周圍正進行著某種秘密的政治陰謀,並且由於某種我不知道的原因,那些家夥想暗殺我。你可能會覺得這有些誇張和荒謬,但你考慮一下事實吧!那家夥為什麼來撬這沒什麼可偷的臥室的窗戶,他為什麼拿了把長刀呢?”

“你肯定那不是用來撬門的撬棍嗎?”

“不,不是的,絕對是一把刀,我很清楚地看到刀光閃了一下。”

“他為什麼要來暗殺你呢?”

“啊,問題就在這裏了。”

“好,如果福爾摩斯也這麼認為,那我們就知道他為什麼不走了。不是嗎?假設你的想法是對的,他要是把昨晚那個威脅過你的人抓住了,那他就向找到偷海軍協定的人這個目標前進了一大步。但假如你有兩個仇人。一個偷了你的文件,另一個要殺你那就太荒謬了。”

“但福爾摩斯說他不回布裏爾布雷去。”

“我認識他不是一天半天的事,”我說,“我從沒有見過他無緣無由地就去做什麼事。”說到這裏,我們便轉入了其他話題。

我這一天累得疲憊不堪。久病之後的費爾普斯依然虛弱,他的不幸遭遇使他容易激怒,緊張不安。我盡力講一些我在印度和阿富汗的往事,講一些社會問題和一些能給他消愁解悶的事,想讓他開心,但都無濟於事。他總是念念不忘那份丟失的協定,他時而驚異,時而猜測,時而思索,想知道福爾摩斯正在做什麼,而霍爾德赫斯特勳爵采取了哪些措施,我們明天早晨又會聽到什麼消息。入夜之後,他由激動不安變得痛苦異常。

“你很信賴福爾摩斯嗎?”

“我親眼見他出色地辦過許多案子。”

“但他還從未偵破過像這樣毫無頭緒的案子吧?”

“哦,不,他偵破過比這案子的線索還要少的案子。”

“但沒有比這更關係重大的案子吧?”

“這我就不清楚了。我隻知道,他曾給歐洲三家王室辦過極其重要的案子。”

“但你很了解他,是嗎?他是個琢磨不透的人物,我不知道怎麼去理解他。你認為他有希望成功嗎?你認為他有把握偵破這個案子嗎?”

“他什麼也沒透露。”

“這不是一個好兆頭。”

“恰恰相反。我曾經注意到,他每次失去線索了,就會坦率地承認失去了線索。他隻在查到了一點線索,但又沒有十分的把握時,才特別的沉默寡言。現在,我親愛的朋友,別為這事而心神不安了吧,這於事無補。我勸你還是趕快上床睡覺,不管明天早上的消息是好是壞,都能精神飽滿地去應對。”

我終於說服他上床睡覺,但從他激動的樣子可以看出,他是不會睡得安穩的。他的這種情緒也影響了我,我在床上輾轉了半夜,不能入睡,福爾摩斯為什麼留在沃金呢?他為什麼要哈裏森小姐整天在病房裏呆著?他為什麼那麼小心謹慎,不讓布裏爾布雷的人知道他要留在他們附近呢?我絞盡腦汁,仔細盤算著這些問題,想找到一個合適的答案,但作了無數個推論,一個比一個不能成立……最後,才漸漸入睡。

我睡醒的時候,已經七點鍾了,便立即起身到費爾普斯房裏,隻見他一臉的憔悴,看來他昨夜是整晚沒睡。他第一句話就是問福爾摩斯回來沒有。

“他既然答應了,”我說道,“那他一定會準時回來的。”

果然不出所料,八點剛過,就有輛馬車飛快地駛到了門前,福爾摩斯從車上跳了下來。我們站在窗前,發現他左手纏著繃帶,麵色嚴肅而蒼白。他走進公寓,過了一會兒才來到樓上。

“他好像很垂頭喪氣。”費爾普斯喊道。

我也這麼認為,我說:“這個案子的線索,畢竟還是在城裏。”

費爾普斯呻吟了一聲。

“我曾經對他的回來抱有很大的希望,”費爾普斯說,“但事情看來並不妙,昨天他的手還好好的,這到底怎麼了?”

“福爾摩斯,你受傷了嗎?”我的朋友走進屋裏時,我問道。

“唉,這都怪我笨手笨腳,把皮給擦傷了,”他一麵點頭向我們問候,一麵回答道,“費爾普斯先生,你的這個案子和我過去查辦過的案子相比,是最難破的了。”

“你是不是有點力不從心了。”

“這是一次非同尋常的經曆。”

“從你手的繃帶來看,你遭遇過險情,”我說道,“你能告訴我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嗎?”

“等吃完早餐再說吧,我親愛的華生。我今天早晨從薩裏趕了三十英裏路呢。大概,我那份尋找馬車的啟事還沒有回音吧?好了,好了,我們不能指望一切都順利。”

餐桌已經擺好了,我正想按鈴,哈德森太太就把茶點和咖啡送來了。幾分鍾過後,她又送上三份早餐。我們一起圍著桌子坐下,福爾摩斯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而費爾普斯則悶悶不樂,垂頭喪氣。

福爾摩斯把一盤咖喱雞的蓋子打開說道,“哈德森太太很善於應急,雖然她會做的菜很有限,不過她和蘇格蘭女人一樣,知道什麼人愛吃什麼菜。華生,你盤子裏是什麼菜?”

“一份火腿蛋。”我答道。

“太好了!費爾普斯先生,你喜歡吃什麼,咖喱雞還是火腿蛋?要不,你揭開看看吧。”

“謝謝你,我什麼也不想吃。”費爾普斯說道。

“嗯,吃吧!多少吃一點兒吧。”

“謝謝你,我實在是沒胃口。”

“那,那麼,”福爾摩斯調皮地眨了眨眼睛,說道:“我來幫你把蓋子揭開吧。”

福爾摩斯剛把蓋子打開,費爾普斯就發出一聲尖叫,麵色蒼白得像菜盤一樣,坐在那裏呆呆地望著菜盤。

原來盤裏麵放著一個藍灰色小紙卷。他一把抓起來,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它,然後又把它按在胸前,高興地尖聲喊叫,發瘋似地手舞足蹈起來,然後又倒在一張扶手椅中,由於過分激動而軟弱不堪、筋疲力盡。我們怕他昏厥過去,馬上給他灌了點兒白蘭地。

“好啦!好啦!”福爾摩斯輕輕拍著費爾普斯的肩膀,安慰他說,“這麼突然地把它放到你麵前,把你給高興壞了吧?不過華生知道我的性格,我總是忍不住地想把事情戲劇化一點兒。”

費爾普斯抓著福爾摩斯的手吻個不停。

“上帝保佑你,先生!”他大聲叫道,“你挽救了我的榮譽。”

“好啦,你知道,這同樣關係到我的榮譽,”福爾摩斯說,“我辦案失敗就跟你丟掉海軍協定一樣,都是不愉快的。”

費爾普斯把這份珍貴的文件揣進他上衣裏麵貼身的口袋。

“盡管我不想再一次打擾你吃早餐,但我還是很想盡快知道你是怎樣把它弄到手,在哪裏找到的。”

歇洛克·福爾摩斯匆匆把火腿蛋吃完,喝了一杯咖啡後,站起身點上煙鬥,然後又坐到椅子上。

“事情是這樣的,”福爾摩斯說道,“和你們在車站分手後,我漫步到了風景優美的薩裏區,最後在一個名叫裏普利的小村子的客店裏喝過茶,給水壺灌滿水,買了一塊夾心麵包放在口袋裏,把準備工作做好了。我一直等到傍晚,才返回沃金,當我走到布裏爾布雷旁邊的公路上時,天快黑了。

“我一直等到路上沒有一個行人了——我想,那條公路可能一向沒多少人走——才爬過柵欄,摸到屋後麵。”

“你怎麼不走大門呢?那扇門一天到晚都是開著的啊!”費爾普斯突然喊道。

“是開著的,但我故意不走大門。我選了個長著三棵樅樹的地方,在這些樅樹的掩蔽下,我走了過去,屋子裏的人是看不到我的。我蹲在旁邊的灌木叢中,從一棵樹後麵,爬到另一棵樹後麵——你看,我的褲子的膝蓋部位都磨破了。一直爬到你臥室窗戶對著的那叢杜鵑花旁邊才又蹲下來,等候事情的發展。

“你房子裏的窗簾還沒有放下,哈裏森小姐坐在桌旁看書。等她合上書,關好百葉窗,走出臥室時,已經是十點一刻了。

“我不止聽到她關門的聲音,還清楚地聽到她用鑰匙鎖門的聲音。”

“鑰匙?”費爾普斯突然喊道。

“是的,我事先交待過哈裏森小姐,讓她睡覺前,從你的臥室外麵把門鎖上,並親自保管鑰匙。她完全照我的話去做了,可以肯定地說,如果不是她的合作,我就不會找到你上衣口袋裏的那份文件了,後來她走開了,燈也熄了。我還是在杜鵑花叢裏蹲著。

“雖然夜色很好,但蹲在那裏真不好受。那種激動的心情,就跟漁人在河邊守候魚群一樣。我等了好長一段時間,華生,這幾乎和我們在查‘斑點帶子案’時,在那間死氣沉沉的屋子裏等候的時間一樣長。沃金教堂的鍾聲一刻鍾一刻鍾地響過去,我不止一次地想放棄這種等候。但是,終於在淩晨兩點鍾左右,我突然聽到拉開門閂和鑰匙開鎖的聲音。很快,供仆役出入的門開了,約瑟夫·哈裏森先生走到了月光中。”

“約瑟夫?!”費爾普斯又突然打斷了福爾摩斯。

“他光著頭,但肩上披著件在緊急情況下可以用來作蒙麵布的黑鬥蓬。他躡手躡腳地走到牆壁下的陰影中,走到你臥室的窗戶旁,用一把薄薄的長刀插入窗框,把窗閂給撥開了。然後他撬開窗戶,又把刀子插進百葉窗的縫中,把百葉窗也打開了。

“從我藏身的地方可以清楚地看到屋裏的情況和他的一舉一動。他點燃壁爐台上的兩支蠟燭,把門這邊地毯的一角卷了起來,然後彎腰取下一塊小方木板,那是管道工修煤氣管道接頭時用的,這塊木板蓋著丁字形煤氣管接頭,有條管子從這裏通往廚房,供氣給廚房。約瑟夫就是從這個隱秘的地方把文件取出來的。隨後他把木板重新蓋好,又把地毯鋪平,吹滅了蠟燭,他沒想到我在窗外正等著他,所以一下子就撞進我懷裏。

“這位約瑟夫先生比我想象的還要凶狠得多!他舉起刀向我撲過來,我不得不抓住他,在我占上風之前,他劃傷了我的手指。我們結束搏鬥後,他由於被我打腫了一隻眼,看起來像是一個窮凶極惡的人,但他聽從了我的勸告,交出了文件。文件到手後,我便放他走了。不過我今早給福布斯發了份電報,把事情告訴他了。如果他動作快,把約瑟夫給抓住了,那就太好了。不過,我想,他很有可能抓不到人,這正是政府希望的,還有,霍爾德赫斯特勳爵、珀西·費爾普斯先生都寧願約瑟夫逃跑,也不願讓這個案子送到法庭上去審理。”

“我的天啊!”弗爾普斯呻吟道,“這是真的嗎?在我非常痛苦的這十個星期裏,這份被盜走的文件真的一直和我在同一間屋子裏嗎?”

“正是這樣。”

“那麼約瑟夫,他是一個惡棍和盜賊了!”

“哼!約瑟夫是一個從他外表看不出的非常陰險的危險人物。從他今早對我所說的那番話看來,他很有可能在股票交易中虧得血本無歸,為了扭轉虧空,他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作為一個極端自私的人,一有機會,他是不會顧及他妹妹的幸福和你的名譽的。”

珀西·費爾普斯坐回他的椅子上,說道:“我的頭都昏了,你的話讓我更暈頭轉向。”

“你這個案子最大的困難,”福爾摩斯說教似地說,“就在於線索太多。一些毫不相幹的線索把真正的線索給遮住了。我們麵前的事實很多,但我們隻能把那些有用的選出來,按順序依次串起來,再重新推敲事情的每個環節。我開始對約瑟夫產生懷疑的根據是,那天晚上你本來是要和他一塊回家的,而他又對外交部很熟悉,何況又順路,所以我很自然地就想到他一定會來找你。後來,我聽你說有人急於潛入那間臥室。我想,隻有約瑟夫才有可能把東西藏在那間臥室裏——你對我們說過那天你和醫生一起回家時,是怎樣讓約瑟夫搬出臥室的——我的懷疑由此就變成了肯定。特別是頭一晚沒人陪你,就有人企圖潛入室內,這說明那家夥很熟悉房間裏的情況。”

“我簡直是有眼無珠!”

“這個案子的過程是這樣的:約瑟夫·哈裏森從麵向查爾斯街的那個旁門走進外交部,因為他熟門熟路,所以徑直進了你的辦公室,那時你已到樓下去了,辦公室裏空無一人,他便按起電鈴來,就在按電鈴的時候,看到了桌上的文件。他覺得這是弄到一份很有價值的國家文件的好機會,他便把它揣進了口袋,接著馬上離開了現場。你應該還記得,鈴聲響了幾分鍾後,從瞌睡中醒過來的看門人才提醒你鈴聲有問題。這幾分鍾是足夠他逃跑的了。

“他乘第一班車回到了沃金,檢查了贓物後,他認定這是份非常值錢的文件,便把它藏到了他認為很安全的地方,想過一兩天再取出,賣給法國大使館或其他他認為可以賣個好價錢的地方。但你的突然回家,讓他措手不及地就被迫搬出了那間臥室。此後,屋裏一直至少都有兩個人在,他沒辦法拿出他的寶貝。這簡直把他急得要發瘋了。不過,他終於等來了機會。他本想潛入那間臥室,但你卻醒著,把他的計劃給破壞了。你還記得吧,那天晚上你沒有服用平常服的那種藥。”

“我記得。”

“我想,他一定在那藥裏頭做了手腳,因此他以為你一定會毫無知覺的。當然,我知道,不管什麼時候,隻要他認為能不被發現,便會去取那份文件的。你離開臥室當然是他求之不得的好機會。我讓哈裏森小姐整天呆在屋子裏,就是不讓他趁我們不在時先下手。我一方麵讓他誤以為沒有危險,一方麵,像我剛才所說的那樣監視著臥室裏的動靜。我早就知道文件十有八九是藏在臥室裏的,但我不想拆開所有地板和牆壁去搜尋,我要讓他自己給我拿出來,這就省事多了。你們還有什麼地方不清楚嗎?”

“第一次他本來可以從門裏進去,但他為什麼偏偏要撬窗戶呢?”我問道。

“從門裏進去,他得先繞過七間臥室,另一方麵,他從窗戶可以毫不費力地跳到草坪上。還有什麼問題嗎?”

“你不認為,”費爾普斯問道,“他有行凶的企圖嗎?那把刀子隻能作凶器用啊。”

“可能有吧,”福爾摩斯聳了聳雙肩回答道,“我唯一能肯定的是,約瑟夫·哈裏森先生絕不是一個肯發善心的人。”

11最後一案

我是懷著悲痛的心情寫下這最後的案件的,我的朋友歇洛克·福爾摩斯是位傑出的天才,從第一次把我們組合在一起的《血字的研究》,到《海軍協定》一案——由於他的介入,成功地防止了一場嚴重的國際糾紛——盡管寫得不很連貫,而且也不夠詳細,但我已經盡力了。我和他一起經曆過不少奇異的事,我原來打算寫完《海軍協定》就封筆,而對這件足以讓我惆悵一生的案子隻字不提。現在,事情過去兩年了,這種惆悵之情絲毫未減。然而,最近詹姆斯·莫裏亞蒂上校發表了幾封信,為他兄弟辯護。所以,我除了將事實真相公之於眾外,另無選擇了。我是唯一完全了解事情真相的人,現在到了公布的時候了,再保密下去是不行了。據我所知,此事被報道過三次,頭一次是1891年5月6日的《日內瓦雜誌》,第二次是1891年5月7日英國各報紙刊載的路透社電訊,最後一次就是我上麵提到的幾封信,是最近發表的。頭兩次報道都過分簡略,而最後一次,我要特別申明,這是對事實的完全歪曲。我有責任把莫裏亞蒂教授和歇洛克·福爾摩斯之間發生的事實真相公布出來讓大家知道。

讀者也許還記得,自我結婚及婚後行醫以來,我和福爾摩斯之間那種極為密切的關係在某種程度上變得疏遠了。不過,他需要助手參與調查時,仍然會來找我。但這種情況越來越少。我發現,在1890年,我隻記了三個案子。這年的冬天和1891年初春,我在報上看到了福爾摩斯受法國政府聘請,承辦一件很重大的案件的消息。我接到了他的兩封信,一封發自納爾榜,一封發自尼姆。我還以為他會在法國呆一段時間呢,然而,出人意料的是,1891年4月24日晚上,他走進了我的診所裏,尤其讓我吃驚的是,他看上去比以前蒼白和消瘦了許多。

“沒錯,最近我比過去累多了。”他見我吃驚的模樣,沒等我發問,就搶先回答了,“我最近有些麻煩。你不介意我把你的百葉窗關上吧?”

我用來看書的那盞燈在桌上擺著,房間裏隻有這點燈光。福爾摩斯沿著牆壁走了過去。關上了兩扇百葉窗,把插銷插緊了。

“你是害怕什麼東西吧?”我問。

“是的,我害怕。”

“怕什麼?”

“怕被汽槍襲擊。”

“我親愛的福爾摩斯,這到底怎麼了?”

“我想你很了解我,華生,你知道我不是膽小的人。但如果一個人大難臨頭還不承認,那就是有勇無謀了。能給我一根火柴嗎?”

福爾摩斯點燃香煙,深深地吸了一口,好像他很喜歡香煙的鎮定作用似的。

“請原諒,這麼晚還來打擾你,”福爾摩斯說,“而且,我還得請你破例一次,讓我從你的花園後牆翻出去,離開這裏。”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問道。

福爾摩斯伸出手,借著燈光我看到他有兩個指關節受了傷,還在流血。“你看,我不是疑神疑鬼吧,這就是證據,我的手都差點弄斷了。你妻子在嗎?”

“她到朋友家去了。”

“真的嗎?如此說來,就你一個人在家囉?”

“是的。”

“那我就可以毫無顧慮地請你和我一起到歐洲大陸去旅行一趟了。”

“到什麼地方?”

“嗯,什麼地方都行,我無所謂。”

“這一切都很奇怪,福爾摩斯還從沒漫無目的地度什麼假期,但他那蒼白憔悴的麵容顯示他的神經已經緊張到了極點。他從我的眼神中看出了我在想什麼,所以就把兩手的手指交叉在一起,胳膊肘支在膝上,開始向我解釋。

“你可能從沒聽過有個莫裏亞蒂教授吧?”他問道。

“從沒聽過。”

“他真是天下少有的怪才啊!”福爾摩斯大聲說,“倫敦到處都是他的勢力範圍,但誰都不知道他。可見他有多麼精明和狡猾。可以這麼說,華生,如果我戰勝了他,如果我能為社會除掉這個敗類,那麼,我會覺得我的事業達到了頂峰,我就可以就此罷手,過一種比較安定的生活了。有件事別跟別人說,近來為斯堪的那維亞皇室和法蘭西共和國辦的那幾個案子,給我創造了好條件,我可以去過我所喜愛的那種安靜的生活了,並且能夠集中精力去研究我的化學。不過,華生,我一想到莫裏亞蒂這個大壞蛋還在倫敦街頭胡作非為,我就安心不下,我就不能若無其事地坐在安樂椅上。”

“他到底幹了些什麼?”

“他的履曆非比尋常,他出身好,受過很好的教育,有著非凡的數學天賦。他二十一歲就寫了名震歐洲的一篇關於二項式定理的論文。因為這篇論文,我們的一些小學院都聘請他做數學教授。本來他的前途是不可限量的,但他繼承了他的先人的極為凶惡的本性,再加上他聰明絕頂,所以,他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人物。大學區中不時有他的劣跡流傳,他隻好被迫辭去了教授的職務,想在倫敦作軍事教練。人們頂多就知道他上麵這些情況,我現在把我自己了解到的事情告訴你吧。

“你是知道的,華生,對於倫敦的那種高級的犯罪活動,我是最清楚不過了。最近幾年來,我一直覺得在那些犯罪分子背後隱藏著某種勢力,它總是庇護那些犯罪分子,阻礙法律發揮它的最大作用。盡管我經手的案子五花八門——偽造案、凶殺案,什麼都有,但我感覺到,在這些案子背後都有一個共同的幕後人,而且,在那些我沒經手的,或警方未破獲的案件中,我發現,也有這麼一個人存在。這些年來,我想方設法要把這股黑暗勢力的操縱者查出來。現在,我終於查出來了——我抓住了線索,緊追不舍,經過無數次的曲折迂回才知道他原來就是這位著名數學家,退職教授莫裏亞蒂。

“他是犯罪界的拿破侖。倫敦城裏有一半的犯罪活動都是他策劃的,幾乎所有的仍未偵破的案件都是他的傑作。他是個怪才、哲學家、思想家。他有個聰明絕頂的腦袋。他像蜘蛛一樣,趴在蛛網中心動也不動,但對蛛網上每絲每縷的顫動都了若指掌。他很少親自出手,他隻坐在家裏出謀劃策。他手下有很多人,而且組織嚴密。如果有人想請人作案,偷文件、打家劫舍或暗殺某人,隻要給教授傳個信,這些犯罪活動就會很周密地完成。即使他的手下被逮住了,也有人拿錢保他,或請律師為他辯護。而操縱這些活動的幕後人物卻從未被捕過,甚至從未被懷疑過。華生,這就是我了解到的他們組織的狀況,華生,為揭露和破獲這個組織,我不惜傾盡全力。

“可這個教授異常狡詐,防範嚴密,盡管我想盡了一切主意,還是找不到可以把他送上法庭的證據。華生,你是知道我的能力的,經過三個月的努力後,我不得不承認,我的對手在智力上和我旗鼓相當。盡管我厭惡他的罪行,但我也佩服他的能力。不過,他終於露出馬腳了——一個很小很小的馬腳——但因為我盯他盯得特別緊,所以這個小馬腳給他帶來了大麻煩。我趁機在他周圍布下了法網,現在一切就緒,就等收網了。三天後,也就是下周一,教授和他的幾個主要助手,就會被警察一網打盡。那時,將進行本世紀最大的刑事審判,四十多個懸案將會水落石出,而他們全都會處以絞刑。不過,我們的行動稍有差錯,即使是他們死到臨頭了,仍可以從我們手上溜走。

“唉,要是莫裏亞蒂教授對我們的行動毫無察覺,那就萬事大吉了。不過那家夥實在太狡猾了,我在他周圍設網的每個步驟,他都清楚。他一次又一次地想脫網而逃,但都被我擋了回去。我告訴你,我的朋友,如果把我和他暗中較量的經過詳細地記錄下來,那一定是鬥智鬥勇的偵探史上最精彩的一頁。華生,我還從未和對手這麼較量過。他做事很漂亮,而我隻比他厲害那麼一點點。今天早上,我完成了最後的部署,再過三天事情就了結了。正當我坐在屋裏通盤考慮這件事時,我的房門推開了,莫裏亞蒂教授突然出現在我麵前。

“我向來都是鎮定自若的,華生,但我得承認,當我看到站在門檻那裏的那個讓我耿耿於懷的人時,我不由吃了一驚。我對他的容貌記得很清楚。他個子特別高,很瘦,前額隆起,兩眼深陷,臉刮得幹幹淨淨,麵色蒼白,看上去有點像苦行僧,但依然保持著某種教授風度。他的肩背由於學習過多,有些駝,他的腦袋向前傾著,而且左右輕輕地搖個不停,樣子非常古怪。他眯縫著雙眼十分好奇地打量我。

“‘你的前額沒有我想象的那麼發達,先生,’他終於開了口,‘把子彈上了膛的手槍揣在睡衣口袋裏是非常危險的。’

“事實上,他一進來,我就意識到我有多大的危險。因為對他來說,殺人滅口是他擺脫困境的唯一方法。所以我匆忙從抽屜裏拿出手槍偷偷放入口袋,而且隔著睡衣對準了他。聽他這麼一說,我隻好把手槍拿出來,張開機頭,放到桌上。他依然眯縫著眼,笑容可掬,但他眼神中有種表情讓我為有支槍在手裏頭而暗自慶幸。

“‘你還不了解我。’他說道。

“‘恰恰相反,’我答道,‘我認為我對你了解得很清楚。你請坐吧。如果你有話要說,我可以給你五分鍾時間。’

“‘我要說的,你早就知道了。’他說。

“‘如此說來,你也知道我的回答了。’我回答道。

“‘你不肯讓步嗎?’

“‘絕不讓步。’

“他猛地把手插進口袋,我一把抓起桌上的手槍。可他掏出的隻不過是一本備忘錄,上麵潦草地寫著一些日期。

“‘一月四日你破壞了我的行動;’他說,‘二月十三日你又礙了我的手腳;你在二月中旬給我製造了很大的麻煩;三月底你把我的計劃給徹底破壞了;四月末,我發現由於你的步步緊逼,我有被逮捕的危險。我現在是忍無可忍了!’

“‘你想怎樣?’我問道。

“‘你必須住手,福爾摩斯先生?’他搖著腦袋說,‘你知道,你真的必須就此作罷!’

“‘過了下周一再說吧。’我說道。

“‘哼!’他說道,‘我相信,像你這麼聰明的人明顯知道這事隻能有一個結局。那就是你必須住手。你做事太絕了,我們隻能請你住手。看到你把事情攪成這個樣子,簡直讓我無地自容。老實跟你說吧,如果我被迫采取什麼極端措施,那是很令人痛心的。你笑吧,先生,我敢向你保證,那真是令人痛心的。’

“‘幹我們這行危險是不可避免的。’我說道。

“‘這不是危險,’他說道,‘而是不可避免的毀滅。你挑戰的不隻我一個人,而是一個強大的組織,盡管你聰明過人,但你低估了這個組織的雄厚力量。你最好靠邊站,福爾摩斯先生,不然你會被踩扁的!’

“‘恐怕,’我站起來說,‘由於我們談得太久了,會把我別的事情給耽擱了。’

“他也站起來,默不作聲地望著我,痛苦地搖了搖頭。

“‘好,好,’他終於說,‘這很可惜,不過我已盡力了。你的把戲我清楚得很。下周一之前你毫無辦法。這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決鬥,福爾摩斯先生。你休想把我送到被告席上,我告訴你,我決不會到被告席上的。你是打不敗我的。你放心好了,除非同歸於盡,否則你是毀不了我的。’

“‘你過獎了,莫裏亞蒂先生,’我說道,‘讓我回敬你一句,跟你說吧,隻要能把你幹掉,為了社會的利益,即使是與你同歸於盡,我也無怨無悔。’

“‘我答應與你同歸於盡,但不是你毀滅我。’他咆哮著,然後轉身出了屋。

“‘這就是我和莫裏亞蒂教授那場奇異的談話,老實說,它讓我很不愉快。他把話說得那麼平靜,明白,好像他真的會那麼幹似的,一個簡單的惡棍是做不到這樣的。當然,你會奇怪,我為什麼不找警察去防範他。告訴你吧,找了也沒用,他會派他的手下來害我的,我有充分的證據,證明他會這樣做的。”

“你已經遭到襲擊了嗎?”

“我親愛的華生,莫裏亞蒂教授是不會浪費任何機會的。今天中午我到牛津街處理一些事情,剛走到本廷克街和韋爾貝克街交叉的十字路口的拐角處,一輛雙馬貨車閃電般向我猛衝過來。幸虧我反應快,一下跳到了人行道上,才躲過了這一難。貨車沒撞著我後,很快地衝過了馬裏利本巷不見了蹤影。經曆了這次事故,我便隻在人行道上走。華生,當我走到維爾街時,一塊磚從一家屋頂上掉了下來,在我腳旁摔得粉碎。我讓警察檢查了那個地方,屋頂上堆了些修房用的石板和磚瓦,警察說那塊磚是風刮下來的。雖然沒有證據,但我心裏清楚,肯定是有人要害我。這以後,我便叫了輛馬車,把我送到了蓓爾美爾街我哥哥家,我在那裏呆了一天。剛才,我上這兒來的路上,又被人用大頭棒襲擊。我把他打倒在地,警察把他拘留了。因為我的手打在那人的門牙上,所以把指關節給打破了。不過,我知道,被拘留的那個家夥和那個退職的數學教授間的關係,警察是查不出的。我敢斷定,那教授這時正在十英裏外的黑板前講課呢。華生,你聽到這些,對我一到你家就把百葉窗關上,又請你允許我翻後牆而不是走前門離開這裏,以便不被人發現,這些舉動,不會再感到奇怪了吧?”

我一向很欽佩福爾摩斯的無畏精神。今天發生的這一係列事件,沒有一件不讓人感到恐怖,但他說起來卻心平氣靜,這更讓我欽佩得五體投地。

“你在這兒過夜吧?”我問他。

“不,我的朋友,在這兒過夜會連累你的。我已經有了計劃,一切會順利的。事情已經發展到不用我幫忙也可以將那幫不法之徒全都逮捕的地步了,我要做的,就是以後的出庭作證。因此,在逮捕他們之前的這幾天,我最好還是離開這裏,這樣更方便警察的行動。要是你能和我一起去歐洲大陸旅行一趟,那簡直太好了。”

“我最近沒什麼病人,”我說,“而且又有個願意幫忙的鄰居,我很樂意陪你去。”

“明天早上就動身,行嗎?”

“我聽你的。”

“好,那事情就這麼定了,華生,我們不能有一絲一毫的疏忽,因為我們正在與全歐洲勢力最大、最狡詐的犯罪集團作殊死鬥爭。好了,注意!不管你想帶上什麼樣的行李,行李包上都別寫發往哪裏,並且今晚就派一個可靠的人送到維多利亞車站。明早你雇一輛雙輪馬車,但得吩咐仆人別雇前兩輛主動上來攬生意的馬車。你跳上馬車後,把地址寫在紙條上遞給車夫。上麵寫著駛往勞瑟街斯特蘭德的盡頭,並讓他別把紙條扔掉。你要事先把車費給付了。車一停,你馬上穿過街道,在九點一刻得趕到街的另一邊。那裏有一輛四輪轎式的小馬車等著你,趕車人披著深黑色鬥篷,鬥篷的領上鑲有紅邊。你上了車,就能很快趕到維多利亞車站,搭上開往歐洲大陸的快車。”

“我在哪裏和你碰頭?”

“在車上。我們訂的座位在從前往後數的第二節頭等車廂裏。”

“那麼,我們是在車廂碰頭?”

“是的。”

我想留他住下,但他非要走。顯然,他是怕在這裏住下會給我招來麻煩。他急急忙忙給我講完我們明天的計劃,就起身和我一起走到花園。他翻過牆,跳到了莫蒂默街,打了個呼哨,把馬車喚來了,我聽到了馬車駛走的聲音。

第二天早上,我完全遵照他的吩咐行事,非常的小心謹慎,以防雇來的馬車是人家專門設下的圈套。我吃過早飯後,選了輛雙輪馬車,立即駛往勞瑟街。到那後,我飛奔著穿過這條街。一位披著黑鬥篷、身材特別魁梧的車夫正駕著輛四輪馬車等著我,我一跨上車,他就揚鞭策馬,駛向維多利亞車站。我一下車,他就調轉馬車,疾馳而去。

到此時為止,一切都進行得非常順利。我的行李已經在車上放著了。我毫不費力就找到了福爾摩斯指定的車廂,因為隻有一節車廂上標著“預定”字樣。現在我隻擔心一件事,那就是福爾摩斯還不見人影。我看了看車站的大鍾,隻七分鍾便要開車了,但我還是沒能在旅客和送別的人群中找到我朋友那瘦長的身影。我見到一位上了年紀的意大利傳教士在使勁地說著蹩腳的英語,努力想讓搬運工明白他的行李是要托運到巴黎去的。我看他們誰也聽不懂誰,便上前幫了點忙,因此耽擱了幾分鍾。我又向四周打量了一番後,返回了車廂。令我吃驚的是,那個搬運工竟然不管票號與座位對不對,便把那位年紀很大的意大利朋友領到了福爾摩斯的座位上,盡管我一再跟他說這是別人的座位,要他別亂坐,但無濟於事,因為我說意大利語比他說英語還要糟糕,因此我隻好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繼續心急如焚地往外張望,企圖在最後關頭能看到他的出現——我一想到他今天沒來可能是因為昨天晚上遭到了襲擊就不寒而栗——火車上每個車廂的門都關上了,汽笛也已經關上了,這時,突然……

“我親愛的華生,”一個聲音說道,“你還沒跟我說早安呢。”

我大吃一驚地回頭一看,那位老傳教士已經把臉轉向了我。頃刻之間,他那滿臉皺紋就消失了。鼻子變高了,下嘴唇不突出了,嘴也不癟了,呆滯的雙眼重新變得炯炯有神,佝僂的身體伸直了。接著,整個身軀突然萎縮起來——老傳教士突然變成了福爾摩斯。

“天啊!”我叫了起來,“你簡直嚇死我了!”

“沒辦法,我隻有這麼嚴密防範,”福爾摩斯小聲說,“我一直被他們緊盯著。啊,你看,那不就是莫裏亞蒂教授嗎?”

福爾摩斯說話時,火車已經開動了。我向窗外望去,隻見一個高個子男人氣急敗壞地從人群中擠了出來,不停地揮手,好像要叫火車停下來似的。不過,他已經太晚了,我們的列車一瞬間就駛出了車站。

“你看,由於我們作了防範,所以終於順利地脫身了。”福爾摩斯滿麵笑容地說著,接著站起身,脫下化裝的黑色傳教士衣帽,把它們裝入手提袋裏。

“你看今天的晨報了嗎?華生?”

“沒有。”

“那麼,你不知道貝克街的事囉?”

“怎麼了?”

“他們昨晚放火燒了我們房子,不過沒造成很大的損失。”

“天啊!福爾摩斯,他們太無法無天了!”

“從那個用大頭棒襲擊我的人被捕後,他們就找不到我了。不然他們不會以為我已回家了。不過,他們早就把你監視起來了,這就是莫裏亞蒂來車站的原因。你來的時候,沒留下什麼紕漏吧?”

“沒有,我從頭到尾都是按照你的吩咐去做的。”

“你是坐那輛四輪馬車來的嗎?”

“是的,他在那裏等我。”

“你知道那個馬車夫是誰嗎?”

“不知道。”

“那是我哥哥邁克羅夫特。辦這種事,最好還是用自己人。來吧,我們現在來商量一下怎樣去對付莫裏亞蒂。”

“我們都坐到快車上,何況輪船又和它聯運,我想,我們已經成功地把他甩掉了。”

“親愛的華生,我曾說過這人的智力和我旗鼓相當,但你顯然還未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如果我是他的話,你會認為我會被這樣小小的麻煩難倒嗎?不會吧?那你怎麼能小看他呢?”

“他又能怎樣呢?”

“我能做到的,他也能做到。”

“那麼,要是你的話,你會怎麼辦?”

“定一輛專車。”

“那來不及。”

“絕對來得及。這趟車會在坎特伯雷站停車,平時至少要等上一刻鍾才能上船。他會在碼頭上把我們抓住。”

“說不定別人還以為我們是罪犯呢。不如我們等他一到就先下手為強,把他給抓住?”

“那我三個月來的心血就白費了。他是讓我們抓住了,但他的手下就會因群龍無首,趁亂四下逃掉的。但如果不抓他,那等到了下周一,我們就可以把他們一網打盡了。不行,決不能提前逮捕他。”

“那怎麼辦?”

“我們在坎特伯雷站下車。”

“然後呢?”

“然後我們再橫穿英格蘭,到紐黑文去,再從那裏去迪埃普。莫裏亞蒂一定會認為我會直接去巴黎,他會在那裏認準我們托運的行李,在車站等上兩天。華生,我們得買上兩個氈睡袋,以便從容自在地穿過盧森堡和巴塞爾一直遊到瑞士。”

按照計劃,我們在坎特伯雷站下了車。下車後我們才發現要等上一個小時才有車去紐黑文。

看著那輛載著我全套行裝的行李車疾馳而去,我心裏沮喪極了。突然,福爾摩斯扯了扯我的衣袖,指著遠處。

“你看,他追上來了。”福爾摩斯說。

遠方,一縷黑煙從肯特森林中升起,一分鍾後,一列火車轉過彎,向車站駛來。我們剛在一堆行李後藏好身,那列車就鳴著汽笛隆隆駛過,一股熱氣向我們迎麵撲來。

那列火車飛快地越過了幾個小山丘,不見了。

“他走了。”福爾摩斯說,“你看,他畢竟還是比我差一點點。他要是能完全推斷我是怎麼想的,並采取相應的措施,那就非常了不起了。”

“如果他追上我們,他會怎麼做呢?”

“毫無疑問,他一定會對我下毒手的,不過,鹿死誰手還不知道。現在我們的問題是在這提前用餐,還是到紐黑文再找飯館?不過,到紐黑文再吃的話,我們就得餓一段時間的肚子。”

我們當晚到了布魯塞爾,在那兒逗留了兩天,第三天我們到了施特拉斯堡。周一早上福爾摩斯給倫敦警察廳發了封電報,當晚我們回到旅館,就見到了回電。福爾摩斯趕緊拆開電報,看完後罵了一聲,把電報扔進了火爐。

“我早料到這點就好了!”福爾摩斯歎了一口氣說道,“讓他跑了。”

“是莫裏亞蒂嗎?”

警察局把他的手下全抓住了,但就是沒抓到莫裏亞蒂,他逃走了。唉,也是的,我一走,別人自然不是他的對手,怪隻怪我高估了倫敦警察廳的能力了。華生,我看你最好還是回到英國去。”

“為什麼?”

“因為你現在跟我在一起非常危險。那家夥的老巢被人端了,如果他回倫敦,他就是自投羅網。我很清楚他的性格,他現在肯定想報仇。在那次和我簡短的談話中,他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知道這個人是說的到做的到的。因此我隻好建議你回去行醫。”

多年來,我不僅是他的老朋友,還曾多次協助他辦過案,所以,我很難接受他這個建議。為此,我們在施特拉斯堡飯店爭論了半個小時,但是晚上我們還是一起上路,平安到了日內瓦。

我們一路遊玩,在隆河峽穀度過了難忘的一周。接著,又從洛伊克起程,翻過了仍然積著雪的吉米山隘,最後,穿過因特拉肯,到了邁林根。這是一次非常愉快的旅行,山下一片嫩綠,到處春光明媚;山上卻白雪皚皚,仍然是寒冬。但我清楚得很,福爾摩斯的心頭一直被陰影籠罩著。無論是歡騰的阿爾卑斯山村,還是在渺無人煙的山隘,他都用警惕的目光仔細審視每個經過我們身邊的人。從他這點我可以看出,無論我們走到哪兒,都有可能被跟蹤上。

我記得,我們通過吉米山隘時,正好好地在陰森森的道本尼山邊界走著,突然一塊大石從右方山脊上咕咚一聲掉了下來,滾落到我們身後的湖裏頭去了。福爾摩斯立刻跑上山脊,站在高高的峰頂四處張望。盡管我們的向導一再跟他解釋,說這裏每到春天都會發生山石墜落的現象,這是很正常的,但福爾摩斯還是不信,他默不作聲地對我微笑著,那神情好像他對這事早就預料到了。

盡管他十分警惕,但並不沮喪消沉。恰恰相反,我還從未見過他這麼精神抖擻過。他一再跟我說,要是他能為社會除掉莫裏亞蒂這個禍害,他會高高興興地把他的偵探事業結束。“華生,我想我這一生還是做了些事的,”福爾摩斯說,“如果我就在今晚死去,也沒什麼愧疚的。由於我的努力,倫敦的治安好多了。在我經手的一千多個案子中,我敢說,我都是盡了力的。華生,我對社會上那些由人為造成的淺薄問題不感興趣了,相反,我對大自然卻有了興趣。華生,等我把這位歐洲最危險、最厲害的罪犯逮住後,我就罷手不幹偵探了。你的回憶錄也就可以收尾了。”

我將盡量簡明扼要地把這個故事講完。我本來不想細細講述這件事的,但我又有責任不把一切細節遺漏。

五月三日,我們來到了荷蘭邁林根的一個小村鎮,在老彼德·施太勒經營的“大英旅店”住下了,店老板非常聰明,他在倫敦格羅夫納旅館幹過三年侍者,能說一口流利的英語。第二天下午,店老板建議我們翻過山嶺到那邊的羅森洛依去過夜,臨行前,他還特別交待,要我們別錯過了半山腰的萊辛巴赫瀑布,不妨繞一點路去看一看。

萊辛巴赫瀑布又高又險。融雪彙成的急流,在這裏注入萬丈深淵,激起的水霧團團上升,像失火的房屋冒出的滾滾濃煙。瀑布的上端是一個巨大的豁口,兩邊聳立著烏黑發亮的山岩,瀑布越往下越窄,奔騰的乳白色的水流瀉入深不見底的山穀,發出經久不息的巨響。密密的水簾不斷地晃動著向上升騰、翻卷,發出噝噝的響聲,讓人頭昏目眩。我們站在岩石邊凝視著下方拍擊著黑岩的浪花,傾聽著穀底傳來的隆隆轟鳴聲。

人們為了能觀看到瀑布的全景,在半山坡上開了條小路。不過,這條小路被瀑布截斷了,遊客隻好原路返回。我們剛轉身往回走,突然看到一個瑞士少年拿著一封信跑了過來。信封上的地址是我們剛離開的那家旅店,信是店主寫給我的。信上說,我們剛離開不久,店裏就來了位患晚期肺結核病的英籍中年婦女。她在達沃斯普拉茨過的冬,現在去盧塞恩旅遊訪友。沒想到在店裏突然咯起了血,很有生命危險。病人很希望能有位英國醫生為她治療。好心的店老板又在附信中說,由於病人拒絕瑞士醫生替她治療,而他自己要對生病的客人負責任,所以隻好請我回去。對於這樣的請求,我沒有理由置之不理,這畢竟關係到一個同在異國他鄉的女同胞的生命。但要我離開福爾摩斯,我又有點不放心。最後,我們商量了一會兒,決定留下那個送信的瑞士少年給他做伴,而我一個人返回邁林根。福爾摩斯說,他要在這裏再看一會瀑布後,再漫步翻山去羅森洛依,我們傍晚的時候在那裏會合。我轉身下山時,看到福爾摩斯正背靠山石,雙手抱臂,俯視著飛瀉的瀑布。沒想到,這竟是我看他的最後一眼。

我走到坡下扭頭回望時,瀑布已經看不見了,不過山腰上通往瀑布的那條蜿蜒崎嶇的小道仍然可以望得到。我記得當時有個人在這條小道上飛快地往山上跑,他看起來像是個精力充沛的人,很快,他黑色的身影就消失在綠蔭叢中。我因為當時有急事在身,根本就沒考慮他可能會是什麼人。

大約一個小時後,我才回到邁林根。店老板施太勒在旅店的門口站著。

“怎麼樣了?”我急忙走上前去說道,“她的病情沒有惡化吧?”

施太勒對我的問話感到莫名其妙,我見他這個樣子,立刻感到大事不好。

“這信是你寫的嗎?我把口袋裏的信掏出給他看,“旅店裏真的住了位生病的英國女人嗎?”

“這不是我寫的!”他大聲說,“但信封上的地址卻寫著我的店子……哈,我知道了,這肯定是那個高個子英國人寫的,他是你們走後才到的,他說……”

我沒等他說完,便驚慌失色地往山上跑。跑向我剛下山的那條小道。下山我隻用了一個小時,但這時是上山,全是上坡路,盡管我沒命地跑,但趕到瀑布邊時,已是兩個小時過後了,瀑布周圍根本沒有福爾摩斯的蹤影。我大聲喊著他的名字,但回答我的隻是四周山穀的回音。

找到福爾摩斯的登山杖後,我不由不寒而栗起來。這表明他並沒到羅森洛依去,他就是在這條一邊是絕壁,一邊是深穀的三英尺寬的小道上遭到那個該死的莫裏亞蒂的襲擊的。那個瑞士少年也不見蹤影,也許他拿了莫裏亞蒂的賞錢後,就離開了這兩個對手。他走後發生了什麼事呢?有誰能告訴我呢?

我被這事嚇傻了,在那裏站了一兩分鍾後,才竭力鎮定住自己,我想到了福爾摩斯的推理方法,想盡力用它去查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天哪,這太容易了。我們分別的時候,不是站在小道盡頭的,他的登山杖說明了我們曾在的位置。道旁微黑的土壤由於水花的不停濺灑,始終是鬆軟的,即使一隻鳥落下去也會留下爪印的。在我腳下,有兩排腳印清晰地一直通向小道的盡頭,並沒有返回的腳印。在離盡頭幾碼遠的地方,小道被踐踏得一片泥濘。瀑布邊上的荊棘和羊齒草被弄得亂七八糟地倒在泥水中。我趴在水花四濺的瀑布邊仔細查看——在我離開旅店時,天就快黑了——此時我隻能看到黑色絕壁上閃閃發亮的水珠和山穀深處高濺的浪花。我大聲呼叫,但我聽到的隻有瀑布的轟鳴。

不過上天有眼,我終於找到了我的朋友和搭檔的臨終遺言。前麵說過,他的登山杖斜靠在小徑旁一塊凸出的岩石上。我在這塊岩石的頂上看到了一件閃閃發光的東西,我伸手把它拿下來一看,原來那是福爾摩斯經常帶在身上的銀煙盒。就在我拿起煙盒時,原先被它壓著的疊成小方塊的紙飛落了下來。我撿起打開一看,原來是三張從筆記本上撕下來的紙,上麵是寫給我的信。信的內容簡潔明了,字寫得剛勁有力,好像是從容不迫地坐在書房裏寫下的一樣,這完全體現了福爾摩斯的個性。

信是這樣寫的——

我親愛的華生:

承蒙莫裏亞蒂先生的好意,才有機會寫下這幾行字,他正等著徹底解決我和他之間的矛盾。他已經把擺脫英國警察和查到我們行蹤的方法給我講了個大概,他的這些方法,證明他確實有我評價的那麼聰明。我一想到我能為社會把他這個禍害給除掉就十分高興,盡管這恐怕要給我的朋友們,特別是你,我親愛的華生,帶來悲痛。不過,我跟你解釋過,我的人生已經到了至要關頭,對我來說,這是個很令人心滿意足的結局。我現在坦白跟你說了吧,我一看到邁林根的來信,就知道這是一場騙局,我讓你走開,是因為我相信,這事是遲早要解決的。請告訴帕特森警長,他給那個犯罪團夥定罪時所需的證據放在以M開頭的文件夾裏,裏頭有個寫著“莫裏亞蒂”的藍色信封。在離開英國時,我已經把我微薄的產業交付給我的哥哥邁克羅夫特了。請代我問候你的夫人,我的朋友。

你忠誠的歇洛克·福爾摩斯

剩下的事幾句話就能說清了,專家們現場檢查的結果表明,他們兩個進行過一場搏鬥,在搏鬥中,兩人雙雙跌落深穀,由於穀底水流湍急,兩人的屍體都找不到了。當代最危險的罪犯和最傑出的人民衛士永遠地葬身在這個深不見底的穀中了。那個瑞士少年也從此銷聲匿跡了,顯然,他是莫裏亞蒂的幫凶。至於那個犯罪團夥,相信大家還記得,由於福爾摩斯搜集到了他們犯罪的所有證據,而被徹底鏟除了。但他們的幕後領袖莫裏亞蒂,在訴訟過程中很少提及,這是因為某些人想以庇護莫裏亞蒂的方式來詆毀福爾摩斯,但,他們是白費心機,福爾摩斯在我心中永遠是世上最好、最機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