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六章 生日快樂(2 / 3)

“怎麼不下去?三月,奶奶,已經要開席了!”偏偏此刻表哥上來叫她們吃飯,湊過來一看,也帶上奇異的笑,“姑姑你在做什麼?”

母親依舊沒有張開眼,眼角更加的耷拉,也跟著笑,“我太熱了,這裏涼快,你們別管我。”

表哥下意識地掃過三月,又是那種眼神,嘿嘿笑著說:“屋裏是挺熱的,還別說,姑姑真會找地方,那裏是涼快,咱就在這好好躺著。”

厭惡、惶恐、羞辱,像蛆一樣惡心地爬遍三月的全身,她站不穩,手指緊緊地抓住沙發靠背,沙啞著聲音說:“娘,你不祝福我,不為我高興,不要緊,請別給我難堪,請別讓我難堪……”

說到最後,喉嚨像被撕裂開的劇痛,求求你,求求你便說得無聲無息。

母親隻是閉著眼仿佛什麼也沒聽見,什麼也沒察覺。隻有眼角動了動,但拖曳得更加地下垂,陰影裏幾乎拖到高聳的顴骨上。三月想,以前不是這樣,最起碼外表一點也讓人看不出什麼,維持著白皙,豐潤,極為正常的模樣。

除去在廚房裏告訴師傅怎樣做菜的衛燎,姨夫姨媽們也上樓來,奇異的視線交織成海水,不知不覺中,三月陷入了夢一般的恍惚中。

是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

她突地想起來,是自己離開家上大學後,開始變得連外表都不正常。

因為,沒有了可以發泄的對象。

可是,她始終沒有全瘋,她大多數時還是正常地為人處世,單位同事家長裏時,她溫聲細語,勸和得比誰都明白。隻有在某些事、某些人上,她才會露出眼前的模樣……

猛然,手指無意識地緊縮了一下,三月驚醒過來,對著一屋子曖昧的模糊說:“我們下去吃飯吧。”

眾人恢複正常的輕微交談聲,樓梯上窸窣穿梭的腳步聲中,三月去看外婆。

外婆一個人坐在寬大的沙發上,人老背總是有些駝,仰起臉一手摸著拐杖,一手搭在柔軟碎花棉布襯衫襟上,咳一聲嗽說:“麗華,你給我起來。”

母親這才在嘟嘟囔囔的“幹什麼”裏,站起身。

三月沒有再看什麼,隻是轉身下樓,笑著坐在衛燎旁邊,一直笑著,為自己和他倒滿啤酒。

衛燎驚異地問:“不戒酒了?”

三月笑著說:“今天高興,下不為例。”

酒過半酣,親戚和衛燎說笑裏,他突然附在三月耳邊說:“你心情確實好,肥也不減了,吃這麼多。”

三月有些愣,停住筷子才發覺自己麵前的鍋包肉已經空了,四周的菜也都沒了大半盤子,唯一慶幸的是,今天廚師做了很多的北方菜。

可是,她為什麼不覺得飽?為什麼胸腔裏像是有一個空洞似的,怎麼填都無法填滿?

轉眼時,正看見外婆極為照顧母親,表嫂扒好蝦肉,外婆又夾給母親。

吃罷飯,有阿姨收拾幹淨盤碗,上來燃著蠟燭的蛋糕。十寸的提拉米蘇,應景地做成壽桃形狀,櫻桃醬寫出的壽字,緋紅地簇擁著花朵型的生日蠟燭。電子生日歌裏,花慢慢綻開,絲線一樣垂下來,盡管有底托撐著,但有一些快要融化的花瓣仍然快垂到了麵上。

三月上前親吻外婆的臉頰後,說:“,姥姥。”

低頭時,一滴淚就在滿眼的燭光裏一閃,滑落眼角。

外婆忙說:“傻孩子,都高興得哭了。”

生日歌後,衛燎拿出給外婆的生日禮物——一對翡翠玉鐲子。前幾日在拍賣會上,與三月真金白銀拍賣來的,通體剔透得勝過琉璃,光影竟可以流動在內,上等的冰種翡翠。

外婆貧農出身,雖不識貨,但也覺得是好物件,不由捧起它對著燈光讚歎。

一片恭維讚美聲音裏,衛燎接了一個電話,眉便不由皺起來。三月正偎在藤椅裏,拈著銀勺子大口大口吃桶裝的雀巢巧克力冰激淩,窺見他的神色,就體貼地說:“是不是有事?有事就先去忙吧。”

衛燎無奈抱歉,“是周周,喝多在酒吧,我去看看就回來。”

等衛燎一走,三月伸手就拿起表哥的紅河,點起來放進嘴裏。國產的煙,再好都帶著股草腥味兒,何況還不是好的。並且煙身圓滾滾,遠不如愛喜來的玲瓏纖細,但她沒有辦法挑剔。

外婆看見,皺眉說:“女孩子,抽什麼煙。”

母親立時接著一歎,說:“好好的女孩子吸什麼煙?隻有不正經和不要臉的女人才吸煙,就像咱家原來的鄰居,石青!”

說話時,完全忘記是她教會三月吸煙。然而這都不要緊,她的目的已經達到。

三月正將冰激淩送進口裏,想減少一下草腥味兒,嘴唇抿了一半,猛地抽出勺子,動作急了,銀勺裏剩餘的一半似融非融,掉到腳下。

她看向母親,尖利著聲音問:“娘,讓所有人都看不起我,讓我自己都覺得自己低人一等,有意思嗎?”

她母親的臉上立即顯出“瞧這個不懂事的小女兒的神情”。

屋子裏外婆嫌棄風硬,關掉了空調,窗開著海風伸展進來,吹得客廳的水晶吊燈的光,近似虛幻地落在母親麵上,勾勒出的慈母心酸,可以如此輕易地抓住人心……

“瞧你說的,我怎麼讓你低人一等了?”

眾人的眼光本就落在三月身上,此刻無聲的譴責。

瞬間,三月也覺得,是!自己是個糟糕的女兒,自己竟然會這麼差勁,刻薄著聲音,說了讓母親傷心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