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六章 生日快樂(3 / 3)

難以言狀的自責裏,突地,三月想起犯罪心理的一集。

妻子殺死丈夫,說自己遭受虐待。所有人都不相信她,包括一雙兒女。兒子和女兒說,從小到大母親從來沒有去過他們學校,沒參加過他們的任何活動,沒有帶他們郊遊出行過一次。十餘年裏甚至連家門都沒有辦法出,因為他們的母親很懶很邋遢,沒有人在身邊都無法活下去。說話時眼裏藏不住的深惡痛絕,並異口同聲說,母親絕對沒有遭受虐待。

這些都是父親從小告訴他們的。

可事實是,妻子打掃房間,一塵不染,連櫃子裏的衣服都是拿尺測量著,等距掛好。她在床上殺完丈夫,緊接著洗去了沾有血跡的床單和地毯,警探問:“為什麼?”

因為隱藏證據的話,偌大的屋子裏,為什麼不一同處理其他指紋以及床上丈夫的屍體?

妻子驚慌地說:“如果我不打掃幹淨,他們會很生氣。”

她被丈夫在兒女眼前進行精神虐待,兒女也被丈夫灌輸著厭惡她。多麼格林黑色童話的情節,原以為隻是美劇裏摘出的極個別案例,或者編劇順手編來的情節,卻原來生活裏也有,並且就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三月在那些由曖昧奇異轉變為無聲譴責的眼光裏,一步一步後退。

她想,她不該去學什麼狗屁的兒童心理學,不該沒事去看那麼多關於人性本惡的鬼片子,那麼,也許還是隻是懵懵懂懂地承受著這一切,隻是以為自己錯了,最起碼不會像現在這樣,接近崩潰的痛苦。

她轉身去拿自己的披肩,說:“你們在這裏安心地玩,衛燎會找人接待你們,我這些天有事就不過來了。”

母親長長一歎,歎聲裏包含無限淒苦心酸,而這些也確實不是假裝,那麼多生活的磨難,摧殘著她,銷毀著她。

外婆雖然八十歲,但手疾眼快地抓住三月,有些嚴厲地說:“十五,你怎麼這麼不懂事,你想逼死你娘嗎?”

三月腦海裏首先浮現的,竟然也是自己實在太不懂事,竟然不讓外婆過一個舒心的生日,自己一定是快樂的日子過得太多,竟然不能再忍忍,再忍忍……

其實,外婆沒有錯,身上掉下的骨與肉,那麼可憐,那麼需要人照顧。所以,外婆看不到其他,所以……

明明知道,但心中的黑洞,慢慢地擴大,擴大,幾乎吞噬整個身體。三月一點一點自外婆枯枝似的雙手裏,抽出絲滑如年輕女人肌膚的綢緞披肩,開門走出去。

外麵的天色並不晚,可竟然還是攔不到出租,她在路燈下靜靜地,獨自前行,一列昏暗的燈光仿佛沒有盡頭。終於,她忍不住拿出手機,一個號碼一個號碼地翻過去。

三月想,她必須找人哭一下,不然也會瘋掉。

可是一個又一個,她竟然找不到可以哭訴的人。

終於,她默出一個號碼。

她告訴自己,不可以撥,不可以。可是手還是不由自主地按下去,手機裏的鈴聲響上兩聲,立即被接起來,歌聲曲聲笑聲,仿佛三月剛才半勺沒有吃淨的巧克力冰激淩,粘膩膩融在一處,夾著褚潁川的聲音:“喂?”

三月使勁告訴自己,忍住,不能出聲,可喉嚨裏不由自主地迸出:“是我……”

夏日的夜晚,風也帶著熱氣,但仍舊有許多人出來納涼,她害怕自己哭泣的樣子落到別人眼裏,而受到怪異的眼光。於是。背過身隱在路燈下,光所不及的陰影裏。

她拚命告訴自己,不能哭,可是哽咽已經不由自主地溢出嘴唇……

電話裏褚潁川沉默片刻,輕聲問:“三月,你在哪裏?”

她哭得喘不上氣,說:“濱海路中段……”

不過十分鍾,銀色捷豹迅疾地開過,錯過三月向前,又猛地踩下刹車,輪胎與地麵磨出一股青煙,隨即倒回三月身旁。車窗落下來,褚穎川對她說:“上車!”

他雖然微笑著,眉卻是緊皺,莫名地帶出神色凝重的迫壓感,三月下意識後退一步。可這一退,心口驟然痛起來,仿佛一種病,固執地不肯痊愈,長痛不止。

別墅裏的全是親人,她回不去。

上了車,三月轉頭手臂倚在窗下,裝作眺望大海的樣子。褚穎川伸手抓住她的下頜,天氣這麼熱,可她的手竟有些冰冷。

將三月的臉轉向自己,他本以為她的臉上會有淚,可什麼都沒有,隻有慘淡的白。

褚穎川彎起了嘴角,俯近時眼也笑得眯細,幾乎是貼著三月嘴唇,那樣溫情體貼的姿態,問:“想去哪裏?”

三月迎著昏暗路燈的眼一晃,褚穎川突然看到了一波一波水花,無聲爆開。

他有些氣血浮動,忍不住伸手去摸她的臉,仍舊是幹澀的一片,沒有一點水跡。

三月說:“我不知道……”

褚穎川又笑,手指從她的臉頰滑到她的下頜,又從下頜滑到頸項,最後順著胳膊,滑到了她的手指,十指相交,握住了她手。

車子啟動後,三月仍舊轉頭,將額頭貼在車窗上,天氣那麼熱,可車內的空調開得足,窗玻璃涼得她不禁顫抖。

窗外,沒有月亮,夜晚的海烏黑得無邊無際,和天空融成一體,仿佛巨大滲人的黑洞。她不由得怕,可褚穎川好像察覺,更加抓緊她,仿佛是安慰。

三月慢慢地放鬆下來於是,閉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