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九章 三百一十二番(1 / 3)

套房裏,早搭上麻將桌,全套的雞翅木桌椅茶幾,樸素清簡得乍看去真以為是明時古董,然而精工刺繡的麒麟紅桌布上,麻將牌自己嘩嘩洗好壘好,才知道是一套全自動的麻將桌。

褚潁川和一幫人正坐在桌前,照例先打骰定下莊閑,略側頭時,瞧見三月濕漉漉地進來,桑蠶絲緊緊貼在身上,膚色倒成為底版,暗粉幻成肉粉的綺麗。

眾人都知道她是衛燎的未婚妻,此時此刻出現在這裏,都有些反不過勁來。

褚潁川被煙覆上霧氣的眼睛,輕輕一眯,眯出微薄的笑意,說:“怎麼濕淋淋的?”

三月緩緩繞到褚潁川背後,彎下身,雪白的手,輕若無物地纏上他的脖子。皮膚上沾了雨水,早就被暖暖的空調風幹涸,衣服上的就不會,褚穎川隻覺得一段斜剪的肉粉色絲帶,粘噠噠地係在身上。他微微動了動,絲帶卻不肯掉落,固執地纏得更緊。那人,下頦擱在他的肩上,聲音低,但皆聽得清楚:“等你也不下去接我,自然就濕漉漉的。”

另一手也不肯安生,替他拍下了骰子的按鍵,四張牌春花秋月的一轉,反過來卻是張北風,四家的最下家。不止其他人回不過味道,有些愣,褚潁川不禁有些有慌。但也隻是轉眼的工夫,就不緊不慢拍了拍纏著的肉粉手臂,說:“別淘氣。”

三月這才抽回手,帶著奇特的笑對他說:“我去換件衣服。”

說完,含著薄荷的氣息印在臉頰上,唇沒有一點溫度,褚潁川覺得那股子寒直直鑽進的血肉裏,生生涼了他一下。

三月嫋嫋娜娜地去了,自始至終沒有看其他人一眼,隻對褚穎川旁若無人地說笑。坐在褚穎川旁邊的樂天忍不住咳了一聲,打破尷尬,說:“她摸莊,不算數。潁川你重新開一次吧。”

旁人醒過神附和,褚潁川反笑說:“就這樣吧,北風吹也不一定就吃虧。”

三月回到ROYAL ROSE房,翻櫃子去找替換的衣服,可打開後,麵對空空如也的衣架,才想起來這裏早就沒有她的衣物。不得已隻得拿起無繩座機,報了尺寸讓樓下成衣店送上來。

總台的小姐記下後,又用甜美的聲音問:“請問需要給您配鞋子嗎?多大尺碼?”

三月正打開另半邊的櫃門,一雙涼鞋周周正正地擺在裏麵,她漸漸退後,直至不能再退,跌坐在床上,一動也不動。

電話那邊的總台小姐疑惑,“喂”了一聲。三月這才醒過神,說:“鞋子就不用了。”想了想又交代:“我的鞋子是淺金色,衣服記得要搭好。”

等裙子送上來後,三月搭上鞋子站在穿衣鏡前,果然很滿意。淺米色連衣裙,名貴真絲,從襯裏吐出一圈緞襯,像舊式旗袍的牙邊,隻是更寬些。前擺在膝蓋的上方,後擺剛剛及膝,更深一些的杏色,不規則的弧線,跳躍得仿佛被裁剪錯的古歐拖曳長裙。

近年來的搭配守則,似乎盛行撞色和順色,所以和腳上Ferragamo牌子的隱形款涼鞋,奇異的搭調。

等三月搖搖曳曳又走出來時,褚穎川終於忍不住挑了挑眉。這個功夫牌就打錯了,扔下一張三萬,下家的樂天已經做成萬子的清一色,差的就是三萬。樂天剛想吃一張混過去,三月恰巧從他所坐的雞翅木椅後走過,正對著他的牌麵。

三月瞟了一眼,極為不識眼色地抿著嘴笑說:“哎?這不是胡了?清一色呢!”

說完,自顧自坐到褚穎川身邊,探身去看他的牌,手就似乎不得不搭在他的腿邊,虛虛的並不施力。

這邊,樂天也不得不推倒胡牌,沒好氣地對三月說:“你不是不賭博嗎,沒事閑著就拿卡逛街敗家去,在這裏礙事。”

“賭博”兩個字咬得尤其重,陪在樂天身邊的女人卻覺得他話裏有話,忍不住推了樂天一下,嬌嗔:“討厭!”

見樂天想要發火,卻偏得忍著,鐵青的神色,三月便也學著女人,推了褚穎川的腿一下,說:“討厭。”

她的手似因為淋雨緩不過來,一直冰涼,那樣輕輕地似有似無地揉擦著他。褚穎川麵前的籌碼,便被揉得越來越少。

三家即便是蓄意讓牌,也架不住他一直做不成,有幾把眼見著牌抓得山窮水盡,又不好做得太過明顯,於是不得已胡牌。褚穎川心不神屬,也不去計較,一手抓拍,另一隻手的食指中指輕輕地搭在三月的手上,隨著她揉上搓下。

牌便接二連三地出錯,又輸了一把後,褚穎川大約有些倦,打了個哈欠。三月今天格外的殷勤,立時挪了挪身子,更貼近他一點後,說:“你累了。”

褚穎川笑說:“沒有,一個哈欠而已。”

“我去給你衝杯咖啡。卡布奇諾,是嗎?”

說完就要起身,褚穎川卻敏捷得多,輕而易舉地拉緊她,微笑著搖頭說:“不用。”

隨即,又順勢將她向自己身邊拽了拽。

樂天終於無法再忍耐下去,開口說:“我說你兩人,能不能好好打牌了?”

自動麻將桌又洗好翻好一把牌,褚穎川忍不住笑,三月根本不打算理會樂天,也笑,但也隻是片刻,轉了轉眼依著褚穎川,突地又說:“巧克力冰激淩!”

褚穎川也有些愣,開口問:“什麼?”

這回樂天連火都發不出來,隻是長長地歎了口氣,身邊頭發一色染成燦金,趕著流行曬成巧克力膚色的女孩子,壓根不知道怎麼回事,一頭霧水的茫然。

三月向樂天漫不經心地一瞥,一邊暗自想著金發女郎的笑話,一邊真的就笑出聲,“巧克力冰激淩啊,裏麵也有咖啡因,好吃又提神。”

“直接說你饞了,不就得了。”

“你剛才不下去接我,現在罰你親自下去給我端冰激淩上來。”

褚穎川不由竟有些發呆,仿佛以前安靜到忍耐,陪在身邊打牌的人隻是一個幻影,如今隱忍麵具已然掀開去,露出笑靨如花的臉孔,竟前所未有的嬌柔甜美,而他就像是磨盤裏的黍米,被磨著,被碾著。

恰巧上家出牌,褚潁川借勢吃上一張,左手有些虛地扶著桌子,才說:“打著牌呢。”

三月最近瘦下來很多,眼睛凹陷的眼窩裏,瞳仁奇異的烏黑,輕輕地抱怨說:“怕什麼,我替你,左右輸贏也是算你的。”

說話時,三月腳若有若無地踢著他。褚穎川向下看,怎麼也沒想到,直直壓進眼裏是那雙Ferragamo牌子的隱形款涼鞋。淺金的顏色,似一團火,讓他喘不過氣地壓迫過來。

三月離開的時候,帶走了些東西,留下些東西。她留下的他扔的扔,拋的拋,唯有那雙Ferragamo涼鞋,大約忘記,落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