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在“走出去”的途中尋找到了屬於自己的表達自己的領地,同時也借鑒了西方小說的技巧。在閱讀福克納們的作品時,莫言也被這些大師們講述故事的態度與方式所震驚。莫言說:“我讀福克納的《喧囂與騷動》,服氣了。他寫得真棒,他有上帝般的魅力。他為自己的創作尋找到最大的內在自由,他敢於胡說八道,善於撒謊。我們的創作毛病之一是太老實,把真實誤解為生活的原樣照搬,不敢張開想象力的翅膀去自由翱翔。”福克納和馬爾克斯對莫言早期創作的確影響很大,確立了他對鄉土世界和民間社會的關注,在藝術技巧上反傳統,注重形式的探索,顛覆了傳統話語。
但莫言獨特的地方不在於對前輩的單純模仿而是在模仿的同時有了突破,融入了自己的文化背景與個性風格。李敬澤說到莫言的時候認為:“莫言寫作除了馬爾克斯、福克納這樣的世界文學的刺激、啟發和影響之外,更重要的,特別是近十幾年給他更大持久力量的是中國的民間資源,民間文化、民間藝術的資源。”而諾貝爾文學獎的評委會也認為莫言的特點在於“在原有中文文學和口述傳統中找到了出發點”。
莫言自己也坦承:“如果說我的作品在國外有一點點影響,那是因為我的小說有個性,語言的個性使我的小說中國特色濃厚。我小說中的人物確實是在中國這塊土地上土生土長起來的。土,是我走向世界的一個重要原因。”莫言始終紮根在高密東北鄉這塊土地上,憑借自己非凡的聰明才智,以文學的筆觸闡釋著他所理解的“中國經驗”。
沒錯,莫言在“走出去”之後認識到必須回到自身即自己特色的本土經驗上來才能取得更深厚的營養成分。莫言多次談到他要紮根在高密東北鄉這塊土地上,“這絕不僅僅是一個藝術家的修辭,它也是一個藝術家真正的內在的策略和邏輯。也就是說,莫言漸漸地,非常有力的意識到,一方麵接受了世界的影響,另一方麵更需要從本土的、民間的藝術形式和敘事資源中獲得力量”。
高密是一個曆史悠久,具有深厚文化底蘊的地方。生於斯,長於斯的莫言被深深地打上它的烙印。莫言說:“高密有泥塑、剪紙、撲灰年畫、貓腔等民間藝術。民間藝術、民間文化伴隨著我成長。我從小耳濡目染這些文化元素,當我拿起筆來進行文學創作的時候,這些民間文化元素就不可避免地進入了我的小說,也影響甚至決定了我的作品的藝術風格。”在莫言的小說裏,我們看到各種各樣的有關他故鄉的文化元素在舞蹈,共同構建文學中的“高密東北鄉”。
莫言不停地書寫著他的故鄉,書寫著那個神秘的鄉村,同時也是在書寫他的世界。他的童年記憶,聽到的神話故事,傳奇人物等無一例外地成為了他的翅膀,讓他在他的鄉村世界裏恣意飛翔,“自從我在一篇名叫《白狗秋千架》的小說中無意中寫出了‘高密東北鄉原產白色溫馴的大狗,綿延數代之後,很難再見一匹純種’這樣的句子後,我就像阿裏巴巴突然得到了‘芝麻開門’這條打開四十大盜藏寶山洞大門的秘訣一樣,眼前豁然開朗。故鄉山川河流、風土人情,我的家庭中人的傳奇經曆,我自己在鄉村的痛苦生活,我從鄉親們口中聽說過的傳奇故事,都樁樁件件、活靈活現地出現在我的腦海裏,許多個性鮮明的人物……請求我把他們寫進小說”。故鄉高密為莫言提供的寫作素材既有曆史的也有現實的,既有民間傳說故事,也有真實人物的傳奇事跡。經過莫言的改編,都進入到莫言的小說中。例如,1938年,當地的曹克明與族兄曹正直“率其活躍在高密西北鄉的地方遊擊隊,聯合高密東北鄉的冷關榮部”發動孫家口伏擊戰,“共殲敵39名,其中有在平型關大戰中逃生的敵阪垣師團中將指揮官中岡彌高……燒毀敵軍車四輛,繳獲一輛”。這些曆史背景與事件最後被莫言改編成《紅高粱》的部分故事情節。縱覽莫言的諸多作品,如《紅高粱家族》、《生死疲勞》、《檀香刑》、《豐乳肥臀》、《蛙》等,他關注與書寫了中國社會的曆史變遷,注重表達“中國經驗”。而他的小說語言也是融合了中國民間語言的特色。
那為什麼是莫言而不是其他人呢? 誠如開篇所說,鄉土小說在中國有著曆史傳統,當今文壇也有不少作家涉及這一範疇。至於為什麼是莫言的問題,除了機遇與運氣之外,還得從莫言的創作觀念來分析。這就涉及到了世界性的問題,畢竟“這些特色表現得越突出,作品的普遍性意義卻顯得越薄弱。特定區域的鄉土特色過於強烈的色彩,掩蓋了作品應有的更為深刻的主題”。
那麼莫言的鄉村世界跟其他作家的鄉村世界又有什麼不同的地方呢?莫言不滿足於刻畫養育他的一方水土,或批判故鄉的封建閉塞,或懷戀那恬靜的自然環境、淳樸的人們等。他不是對鄉土世界作單一性的景觀描寫。他的鄉村世界是野性與混沌無解的,但又不是消極、頹廢的,而是充滿力量的表達,是一個原生態的世界,沒有太多的世俗、儒家規範的限製。此外,莫言還從世界的高度去拷問人性,從西方文學的地圖上去審視他的故鄉,超越了狹隘的地區觀念。
莫言曾多次明確表示:“高密東北鄉是一個文學的概念而不是一個地理的概念,高密東北鄉是一個開放的概念而不是一個封閉的概念,高密東北鄉是在我童年經驗的基礎上想象出來的一個文學的幻境,我努力地要使它成為中國的縮影,我努力地想使那裏的痛苦和歡樂,與全人類的痛苦和歡樂保持一致。”莫言還說:“好的作家,總是千方百計地使自己的作品具有更加廣泛和普遍的意義,總是使自己的作品能被更多的人接受和理解。好的作家雖然寫的很可能隻是他的故鄉那塊巴掌大小的地方,很可能隻是那塊巴掌大小的地方上的人和事,但由於他動筆之前就意識到了那塊巴掌大的地方是世界的一個不可缺少的組成部分,那塊巴掌大的地方上發生的事情是世界曆史的一個片段,所以他的作品就具有了走向世界、被全部人類理解和接受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