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陣清脆鈴聲響起,何寧汐方過來笑道:“酒宴已備好,還請大家先入席吧。”然後便親自引領著軒轅司九入席。
眾人穿過大廳,在室外東客廳列了一排的紅木八仙桌,竟在二十桌上下。按著席次每一席上都有粉紅綢條,寫了來賓的姓名放在桌上。
他們坐定了,身後的侍從上前斟好了一巡酒,軒轅司九率先舉起了酒杯,朗聲祝道:“我先祝何老鬆柏常青。”
眾人都連忙跟著起了身,男女祝壽聲一時喧然雜遝而至。安安也舉起了杯子剛要喝,軒轅司九卻伸手握住了她,聲音雖低卻滿席皆聞:“你病才好,不能喝。”說著接過一飲而盡,才把酒杯放回安安手中。
安安伸手接過酒盅,秀氣的眉頭微微地顰起來了,“你這人,怎麼這樣!”說罷方覺眾人在看,連忙莞然一笑遮掩過窘態。
軒轅司九定定地看著安安,明媚的意態流露在安安的眼角、眉梢,似乎被那陽光般耀眼的笑容融化。
軒轅司九的眼眸中連自己也不曾察覺地躍動著異樣複雜的情愫,似暗夜中的利刃破空而過,卻不是冰冷的,而是火熱的。
何風曉眼中驚異一逝而過,何音曉俏麗的臉色卻是一變,站起身親自提著銀質酒壺,來到軒轅司九的麵前,那玉藕似的胳膊往酒杯子裏斟滿了酒,眼睛水汪汪地望著他,笑道:“九哥,你最近也不知忙些什麼,都沒來看我,小妹我要罰你一杯。”
軒轅司九舉起鏤花銀的杯子一飲而盡,淡漠神色不變,僅輕輕斂動薄唇。
何音曉的笑容僵了一下,轉身就要替安安斟上。軒轅司九將手一伸把杯口按住,才開口說道:“她不能喝。”
何音曉執著白銀酒壺,臉頰似乎染上了紅燭的光,呈現出豔麗的桃色光澤,帶著魅人的意態,“聽人家說顧三小姐可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怎麼就不能喝?隻有九哥你是傻子,別人白白說什麼你都信。”
這樣的話在這樣的場合說出來,是極具汙辱性的,更何況何音曉明豔的眼還直直地看著安安,似乎露出了一點點笑意,但那是一種輕蔑的、冷到骨髓裏的笑。安安垂下眼眸,呼吸間隻覺得鬱鬱的玫瑰花香從何音曉的身上飄逸過來,美豔的女子亦如玫瑰,帶著刺的高傲。
一邊何寧汐急忙起身,幾乎是半搶地接過了何音曉手中酒壺,為自己和軒轅司九滿上一杯。
“來來來,我敬九少一杯,今天一定要不醉無歸。”
“何老客氣了。”
軒轅司九由侍從斟上,仰頭又幹了一杯酒,神色不改一派平靜如昔。
燦爛燈光下,何寧汐隻覺得軒轅司九承自其母的俊麗姿容,此刻看來懾人心魂,那雙冷冽眼眸裏竟沒有一絲波動情緒,饒是自己也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安安早已夾了口菜,放在軒轅司九碟中。他吃了口菜望向安安,眼角一動露出一點笑容。
侍從早已經識趣地撤下了安安的酒盅換上一盞茶,茶還是剛剛沏好,薄薄的茶霧像絲、像棉,嫋娜地舞動著。安安嚐一口似乎覺得有些燙,便有些孩子氣地皺起了鼻子,重又放下了,轉頭和人寒暄。
彩色的光線落到她的臉上,為安安長長的睫毛抹上了一層粉色的眼影。她的手正捋了捋鬢間的發,燈光下腕上碧綠的翡翠鐲子和那微棕的發色,襯得十指越發的纖細剔透。
軒轅司九心中一動便抓住安安的手烙下一吻,手指間還有著碧螺春極淡的味道,隱隱約約地繞在鼻端揮之不去。安安驀然一驚,手連忙掙出來,無限嗔怨地瞪了軒轅司九一眼。眸間流動出一絲絲羞澀、一絲絲嗔怨、一絲絲無奈,像微波漣漪的清泉中的兩顆黑色水晶,伴著耳朵上那兩隻綠寶石耳墜子,不停地幻變著深邃的光彩。
席間眾人隻覺得圍繞著他們有一種奇幻的氣氛,親昵得不可思議,一時間心思各異。
席宴過後何寧汐便拉著軒轅司九上了樓上的書房密談。客人們又回到了客廳,舞曲悠揚響起,達官富豪擁著佳人們被那音波推動著翩翩起舞。
安安坐在一邊,自然有人上來應酬,但不一會何音曉走了過來,旁人識得眼色連忙都走了。
“顧三小姐果真和傳聞中一樣,風韻無邊啊!”何音曉坐在安安身邊,輕聲細語中布滿了一種優越,眼神中帶著勝利者的憐憫,連笑容也愈發地輕蔑,“九哥也真是,就這樣拋下你一個嬌滴滴的大美人,不知跑到哪裏了。不過也難怪啊,他從小就是個沒什麼耐性的人。”
“說什麼呢?這麼熱鬧?”偏有人似乎就是不識相,一路銀鈴地笑著走了過來。
何音曉的麵色倏然沉了下來,沒等那女子坐下張口便說:“你一定不認識,這位是李師長的五夫人,我們都說好比當年的梁紅玉呢!怎麼沒見李師長帶六夫人出來?”
女子三十歲上下的年紀,水青色的番花長裙,上麵還有象牙色的曲線,仿佛水上的波浪。妝化得卻很豔麗,笑意中透出了一種訓練過的嫵媚,但被何音曉這麼一說,笑便凍在火紅的嘴唇上。
安安見女子窘得下不來台心有不忍,又感激她解了圍,便連忙笑道:“李夫人,坐。”
見那女子一坐下,何音曉便不屑地瞅了安安一眼,起了身先扯起一絲冷漠的笑意,道:“我不打擾了,我想你們一定有很多的共同話題要聊!”說罷,轉身而去。
“何小姐這張嘴,出了名的刻薄。”女子嘴撇了一下,才道:“顧三小姐,久仰久仰,我是席紅玉。”
安安一驚,有些側目地看著她。曾經聽人說起過,原來是長三堂子的頭牌人物,也曾上過月份牌,大紅大紫了一陣子,後來從良嫁了人作妾。而現在席紅玉的臉上有一層厚厚的白顏色,就像太陽光照到一麵白牆上。梳到耳邊的卷發,黑漆那樣又光又亮。如今美人雖然已經被似水流年洗褪了色,但風韻依舊。
“李夫人別客氣,叫我安安就好。”
“你也別客氣,叫我紅玉就好,你也知道我怎樣的出身,旁人都低看一眼,難得你不嫌棄的。”
席紅玉的語調一轉,變得幽怨了起來。
此時音樂調子一變,緩緩地奏起了華爾茲。安安淡淡笑了一笑,仿佛沒有聽見席紅玉的話,隻定定地看著舞池。當中那片光滑的地板上,大多數人穿的都是西式的禮服,裙子的下擺仿佛風中的花朵,在精致的鞋跟中悄悄地綻放風情嫋嫋。
這邊席紅玉已是自悔失言,搽著鮮紅蔻丹的雪白手指連忙捂著嘴笑了起來,尖尖尾指還翹著。
“何部長的府邸到底是氣派,連舞池的地板都是彈簧的。但中西合璧的樣式固然是好,我卻總覺得不中不洋四不像,反倒落了俗套。”
安安這才回過頭笑道:“我倒不覺得,我住著的西園也是混式的布置,倒是覺得不錯。”
“是嗎?那我改天可要上門看看了,就是不知道你歡不歡迎?”席紅玉聽著便格格地笑將起來,一麵笑一麵把手按在了安安的手上。
安安見席紅玉歡喜得笑意仿佛能從眼睛裏濺出來,自己也熬不住笑出了聲:“自然是歡迎的。”
正說著話,何風曉慢慢踱了過來,道:“有榮幸和三小姐跳一曲嗎?”
安安看著何風曉,甜柔地一笑,站起身,轉頭又對席紅玉道:“不好意思,失陪一下。”
一時間舞池中,一黃一白兩個身影,繞著華爾滋的旋律飄飄而舞。同樣的舞,安安跳得分外的婀娜多姿,襯著何風曉的風流步態,讓場中其餘人相形見拙。
球形的燈放射著一圈圈的光,仿佛泛濫著光的海,淡紅的,紫的,綠的,打在安安薑汁黃的旗袍上,鮮豔得濃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