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地不跳舞的也圍攏來看。
而何風曉隻微笑地看著安安,五色的燈光在何風曉如畫眉目間薄薄地抹上一層霧,笑得久了便仿佛是一張完美的麵具。
安安看著他,心底便湧起了一種說不出的惆悵。
“聽說你前一陣子病了,現在好些了嗎?”
“還好,老毛病,反反複複已經習慣了。”
“你自己當心些才好,畢竟花無百日好。但從今日的情形看來,我的擔心似乎有些多慮了,也難為你要在他身上花這麼多心思。”
“既然逃不掉就不如綁得更緊一點。”
安安隻是淺淺地笑著,眉目之間雲淡風輕,唇際浮出了似冰冷又似溫柔的笑意,豔麗得讓人幾乎無法自由地呼吸。但燈光掃在眼睛裏,卻不見一點光亮,何風曉隻覺得安安的眼一眨也不眨,直瞪瞪,空洞洞。
“況且我既媚君姿,君亦閱我顏。反正也沒什麼壞處,不是嗎?”
在他們周圍的人仿佛都覺得相形見拙地散了,但舞曲悠悠地響在身邊,依舊是眩暈熱鬧得不真實。
安安的麵上是胭脂的薄紅可是沒有喜色,何風曉所熟悉的空洞神色在燈光明滅不定的強烈反襯中異常明晰。
“你啊,玲瓏剔透心,多愁多病身,現在不是很好,何必想得那麼多難為自己。”
何風曉隻能低聲一歎。
“風曉,我累……”
燈光由濃鬱的緋紅轉為了慘然的暗青,安安似有些倦了把臉垂了下來,唇上依舊掛著笑,肩膀微微地顫著。沒有風,而她卻如風中的落葉。
“你不知道曲意逢迎有多累,有時候我看著鏡子裏的自己都分不出哪個是自己,要是一輩子這麼過下去,真的可以嗎……”
安安的話帶著火焰的溫度在何風曉的胸膛裏沉澱著,何風曉竟覺得鼻梁上一縷辛酸味慢慢爬上來堵住了咽喉。
許久以前何風曉記得自己點上了兩支紅蠟,布置好了精致的西餐等著南南。時間過了許久,蠟燭淋淋漓漓地淌下來,淌滿了銀質浮雕的燭台,直到全部燃盡紅淚滿滿。
他都睡了過去,卻被一陣喘息聲驚醒,當回頭去看時,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南南已經立在身後,一樣也在直瞪瞪望著他,發被風吹得稀亂下巴微微發抖,眼也是空洞的。
南南也是在他懷中顫抖著說,她累……
看不見的刀刃,劃破何風曉的心,生生地挖出了血肉,產生了一種讓整個人都要發抖的感覺。那麼鮮明的感覺,刻骨銘心,記憶底下的痛苦排山倒海地衝了出來,幾乎要把他衝垮。
“對不起,是我的錯,我不應該逼你……”
何風曉的嘴唇輕輕地貼上了安安的臉,低低地說著,手下意識地緊緊地抱住她的腰。他覺得自己一下子變得很虛弱,仿佛一鬆開,就會崩潰。
“我隻想嫁一個平凡的丈夫,即使窮也無所謂,平平靜靜地過完這一輩子,我有什麼話都可以對他說,有什麼事都可以依賴他……這樣也不可以嗎?要一輩子猜測著他的心思,斟酌著自己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斟酌他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我現在就已經累得筋疲力盡……你說我還有將來嗎?”
安安仍是低著頭,臉的上半部隱在燈光的影子裏,搖搖的光與影中現出她那微茫蒼白的笑。
“我知道,我知道……阿姐就是前車之鑒,我必須得依附他,我知道……”
直到一個旋轉後,感覺到腰上的手隱隱顫抖著,安安才仿佛驚醒似的抬起頭,兩眼似睜非睜。
“風曉,你知不知道,有時候遺忘也是一種快樂。”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時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一曲卜算子,何風曉低吟得婉轉惆悵,長長眼睫低垂遮住的竟是無限淒涼,“嗬嗬……縹緲孤鴻影,寂寞沙洲冷。”
安安一驚,看到何風曉的眼微微眯著,眼角處兩條疲倦的皺紋深深地切過,連忙叉開了話。
“幫我個忙好嗎?”
“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何風曉則看著安安瘦到極點的下巴與頸項,勉力保持著笑容。
“幫我把這個帶到濟安堂,給蘇先生好麼?”安安暗藏手中的卷紙,在另一個旋轉中,已到了他修長冰冷的掌。
“你也是個癡人啊。”何風曉墨黑眼中看著安安,卻又似乎穿過她,看著另一個人,那身軀在旋轉中似乎透明幾近消失。
“我看我要再跟你跳下去,就沒命幫你的忙了。”何風曉說完微微彎腰一個瀟灑西式行禮,轉身翩然離去。
安安轉頭,軒轅司九站在樓梯旁,透露著濃重的煞意。他一步一步走向她,伸手攬住了她。
“除了我,我不喜歡別人碰你。”
“我現在知道了。”緩緩的抒情舞曲間,頭靠在軒轅司九的肩上避過他的眼,一聲無奈悠長歎息,暖暖拂在他的耳邊。
當夜從何府回到西園時夜色已深。
睡意朦朧中,軒轅司九懶懶地伸出手想攬住身邊的人,卻落了個空,他微微一驚睜開眼睛,發現安安不在床上,但被衾中還殘留著清冷的幽香。
屋外的狂風吹打著窗。
軒轅司九默然了許久還是披衣下床。推開臥室的門,赫然發現安安站在二樓的陽台窗前。月光伴著雪的光澤冷澈澈地傾瀉在她的身上,安安的人都仿佛變得淺淺的、淡淡的,像是冰雕成,沒有生命的冰。
身體內部的某個深處在微微地發痛著。
然後,安安的指尖抬起來,在玻璃窗上寫著什麼,她的麵上,流露出異樣溫柔竟帶著一股撫慰人心的錯覺,美得讓人不禁有股摘下的欲望。
軒轅司九想上前去,但是他卻無法動,腳仿佛有千金之重,所以隻能立在那看著那道楚楚的身影,凝視著那仿佛月光凝結而成的清雅容顏。
而安安卻好似被驚動了,慢慢轉過了頭,一雙美麗的黑色眼睛看向了軒轅司九,眼睛深處溫柔夜色一般的神采如同一張網一般籠罩向他。但……就算看著他也是心不在焉,仿佛是透過他在看著身後遙遠的彼方。
“怎麼也不出聲?”
“嚇到你了?”
軒轅司九慢慢走上前,抱住了安安。她飄蕩四方的遊魂似乎也被困住了,明明眼前的距離,實際上卻遙遠得不可思議。
夜色塗滿的窗上,一筆一劃寫著一個“夜”字。
安安倚在他的肩上他緊繃的肩緩緩鬆了下來,如水的晶眸中卻浮上模糊的落寞。
寧靜的夜晚,沒有一絲聲響,哪怕是淌著血的,哪怕是流著淚的,哪怕是碎了心的,哪怕是斷了腸的,也聽不到,隻是有無瑕的月光和夜色。
再怎麼渴盼也得不到,就像是人心中的思念。
唯一被允許觀看的,唯一被允許聆聽的,就隻有那高高掛上的一輪明月。
這天安安在客廳正聽著留聲機,紅雲便上前來道:“小姐,有人找你。”
然後席紅玉走了進來,暗紅色細呢旗袍鬆鬆籠在身上,蓬蓬的短發,鵝蛋臉上是紅紅的胭脂,手裏還拿著一包錦盒。
“李夫人?”
“看見我來很驚訝吧?你那天說歡迎我,我就想擇日不如撞日。所以厚著臉皮就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