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七章 零落成泥輾作塵(3 / 3)

席紅玉眯細著媚眼,春風滿麵地笑著。

“哪裏話,你能來我高興都來不及。”

安安說著便讓了坐,等傭人上好了茶,席紅玉端起了茶杯卻不喝,隻四下打量著。

極大的落地窗,把中午的明媚的陽光下如夢幻飄渺地透了進來。中國舊式白粉牆,沒有貼任何壁紙,地下卻鋪著地毯,西式的軟背沙發,其餘的又都是中式的紅木家具。而麵前紅木雕花幾上,放了幾本畫報雜誌,幾色幹果。

“諾森說那一位今天要閱兵,我才敢來的,我出門他還像審犯人似的審我。我呀,偏就沒告訴他!”席紅玉打量完,便捂著嘴吃吃笑著,話也說得噥噥。仿佛是因為堂子中慣常這樣,出了嫁也改不掉舊習,反倒像唯恐隔牆有耳似的。

安安倒沒想到席紅玉會這麼爽朗,長長的睫毛呆呆地眨了眨才輕輕笑道:“李師長還是很緊張你的。”

沒想到安安的話剛說完,席紅玉便鼓起臉來,一手抱在胸前一手在空中捏著蘭花指揮了揮,幾乎是翻了個白眼,“狗屁,新娶了一個唱戲的妖精過門,哪還顧得上我,不過是衝著婊子無情那句話,生怕著我在外麵偷人罷了。他要是有那一位那樣緊張我,我可就知足了,你不知道現在外麵的人都說那一位為了你,轉了性子,把你如珠如寶地捧在手裏呢!”

說著,席紅玉把身子向前傾了傾,隻坐了個沙發沿,眼波流轉明晃晃的羨慕,瀟灑地笑道:“那天何府壽筵那一位對你怎麼樣大家可是有目共睹的!”

此刻的安安隻是一身家常的打扮,一件折枝織花緞短襖,邊沿上飛著一重暖金花邊,黑綢的皺裙,戴著一副別致的項圈。定著一雙大眼睛,像雲裏霧裏似的,笑得發亮。

“不過你也值得,諾森看你看得眼都直了,被我狠狠掐了一把,回去一看都紫了!”

席紅玉讚歎了一聲,那隻手尖而長的紅指甲,在空中做了一個一掐一轉的姿勢,然後便又掩著嘴格格地笑著。

安安倒無法做聲,臉慢慢地紅了起來。裝得若無其事地端起了茶碗抿了一口,放下的時候,細瓷的杯沿已經留下一個淺粉的胭脂漬。

席紅玉笑完了,又張了張口仿佛想說什麼,卻思量著沒有說出,隻是把手中的茶杯轉一圈,又再轉一圈,始終並沒有喝茶的意思。

一時大家都寂寞無聲,客廳內隻剩下壁上的掛鍾在滴答滴答。

“其實,我應該婉轉一點的,但是我想我們彼此也算是同道中人,彼此都會有一點憐憫的……”席紅玉低著頭,無可奈何地微笑著,極輕級輕地說:“我其實是想求你幫幫我家那個死鬼。”

聽席紅玉那口音,安安反倒不便說話,隻手扶著沙發的扶手,靜靜地傾聽著。

“那個死鬼原來是在軒轅玄手下當差,他可沒有何部長臨陣倒戈弑主的眼色,所以現在被架空著,隻等著那一位騰出手來就要大換血的,他肯定是好不了的。”

席紅玉邊說,邊伸手把放在紅木雕花幾的錦盒慢悠悠打了開來,推到了安安的麵前。裏麵赫然是一套極名貴的鑲鑽石祖母綠首飾:一隻戒指、一副耳環、和一條有十數顆祖母綠的項鏈。

“這些事情我是一向不問的。”

看著這套名貴首飾,安安一愣隨即抬眼看著席紅玉,而席紅玉的麵上頓時被絕望和憔悴所覆蓋,宛如熄滅的火。

呼吸滯了一下,即使明知有做戲的成分,一種感同身受的感覺讓安安緩緩道:“但是,我會盡量試試看。”

“真是太謝謝你了。”

“這個你就收回去吧,用不著……”安安剛想把錦盒推回去,席紅玉的手早已經先一步按上。

“你別客氣,這反正也是那死鬼的錢,要是你不收著,也是便宜了那個妖精。”

席紅玉已經沒有了剛剛狂喜的神色,繃著臉,耷拉著眼皮子,隻餘下火紅的唇一彎彎地在臉上笑著,“你一定想問我,既然他的心不在我身上,我又何苦為他奔波……我也不拿你當外人看待的,倒也很願意讓你知道知道……其實女人這輩子靠的就是男人,尤其是我這樣出身的,年輕的時候還好說,現在人老了沒了姿色,隻得靠著他才能大樹底下好乘涼……一損具損,一榮具榮。他要是垮了,我大概隻有拿錢倒貼拆白黨的分了,下場可能還不如現在。”

安安倒想不到席紅玉竟和自己深談起來了,不再做聲。除了微笑之外,似乎沒有第二種適當的反應。

“其實也沒什麼,想開些就好了。”席紅玉裝不介意的樣子,然後又重新打量一下四周,笑說道,雖然風情嫵媚,卻遮不住眼角一絲細細的皺紋,“你這裏這麼漂亮不邀一些人來太可惜,我倒是認識幾位軍中人物的夫人,改天有時間叫他們一起出來打牌。”

“自然是好。”明知道席紅玉所交往的那些人裏麵,有許多女眷都是些風塵出身的姨太太,安安依舊一點也不介意的樣子,笑著應道。

席紅玉因為有求於她,便對安安加倍的親近體貼,說說笑笑親密異常,直到天擦了黑才起身離去。

席紅玉一走,偌大的西園裏頓時顯得空寂起來,驀地靜了下來反倒顯得像個空房子似的。

電話鈴響了起來,刺耳得有些淒涼。傭人輕手輕腳地接起來,安安心裏才一寬。

傭人接完了電話,告訴安安今日軒轅司九不過來了。

安安應了一聲上了樓,臥室裏就她一個人,那種冷到骨子裏的寂寞無邊無際地泛濫蔓延開來,讓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做些什麼。於是拿起了那套席紅玉留下的祖母綠首飾,細看了才發現上麵的寶石綠得純粹,像一片最鮮明的菩提樹葉一樣,找不出一點斑點來。饒是安安見多了奇珍異寶,也知道要找這樣一塊罕有的寶石可不是一件易事。

拿在手中把玩了一會便早早地睡下,但是剛躺下,外麵就下起了很大的雪,兼有很猛烈的風,風勢分外的大,不斷地在窗外發狂似的呼嘯,還呼呼獵獵地吹打著窗欞,發出很煩雜的聲音。

床頭的燈光昏昏暗暗的,安安也昏昏沉沉的,心裏千頭萬緒,百般紛亂。

好久好久才睡去,夢恍惚地到來,也是一個雪夜,安安跟歡歡還有極夜因為白日的貪玩被困在了山中的茅屋。小屋仿佛是獵人上山歇腳的地方,裏麵存有很多劈好的柴火,所以點上了火屋子就熱乎乎的。但是極夜和歡歡還是怕安安被凍著,便緊挨著她。左邊是極夜,右邊是歡歡,窗外的大雪把整個夜空染成了一片美麗的青色,像是白鳥的翅膀上最柔細的羽毛優雅地飄灑下來,美麗得無法形容。

明明是幸福的夢,心口卻充斥著悲哀,夢來了又去,去了又來,反反複複糾纏不休。

許多事想要遺忘,卻已深入骨髓;想要記起,偏又無跡可尋。

猛然,電話鈴遠遠地在響,寂靜中就像在耳邊一遍又一遍,不知怎麼老是沒人接,似有千言萬語要說,說不出的焦急。

安安霍然驚醒翻身坐起,雙手無意識地按在胸口,那股淡淡的愁思依舊糾結於心。不一會,紅雲就急忙地叫她起床了。

“怎麼了?”

“官邸那邊派人來接您,說叫您馬上過去呢!”

紅雲說著急忙把還有些迷糊的安安拉了起來梳頭打扮。

剛梳好頭車便到了,安安趕忙下樓,剛走到樓梯口,紅雲便追了出來,“小姐,你忘記戴耳環了!”

紅雲說著便踮著腳幫安安戴上,安安也來不急細看匆匆上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