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雪下得還是很大,安安下了車隻見官邸極寬的石級上厚厚的全是雪,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大半個鞋都陷了進去。仆人們領著她往二層樓上走,整個的官邸內仿佛陷入一團同天色一樣的陰沉的氛圍中去了,所有的侍衛傭人連走路都似乎踮起了足尖,竭力地不使它發出聲音來,即使是說話也隻以耳語似的聲音。
二樓的書房外嚴紹正守在門口,看見安安後麵上露出一種如釋重負的神色。
“怎麼了?”
嚴紹擰著眉毛看著,嘴角多了絲焦慮的紋路,拿手指了指書房門內。
“……受賄一案,屬下不敢有半點隱瞞,查不出任何證據,所有的卷宗呈上,請您裁奪。”
“沒有證據我定什麼?這點事情都辦不好,還有沒有一點軍人的樣子,全部都是來丟人現眼的嗎?”軒轅司九的怒喝聲從門內傳了出來,光聽著聲音就可以知道他發了多大脾氣。
“我們也是……”
“還要狡辯,身為軍人靠的是你手中的槍不是你的嘴,巧舌如簧地跟我在這裏講,還不如把事情辦好!”
軒轅司九一邊說著還一邊不停地在咳嗽著,但咳嗽得越頻他的火氣也越大。
安安聽著那咳嗽心中一緊,不由焦慮問道:“他生病了?”
“昨天閱兵回來得晚了,受了一些寒,身子便感覺不快起來,並帶些咳嗽。九少在不舒服的時候,脾氣總是非常暴躁的,還不肯看醫生,可苦了裏邊的眾位。”嚴紹說著向安安使了個眼色,便舉手敲了敲門,道:“九少,醫生來了。”
“給我滾!”
軒轅司九又是一聲怒吼,安安心裏倒有些七上八下地發了慌。但不及細想,嚴紹已然在後一推。
門開了,室內的玻璃窗透進昏沉沉的天光,落在筆直站在青磚地上的三名軍官身上。軒轅司九是坐在一張金漆交椅上,身後是一排順著牆的紫檀書架。窗子裏反映進來的光線,給他淺青的胡茬上加了一匝青光,顯得麵色更加的蒼白憔悴。
而當安安穿著黑色的呢子大衣出現在門口時,軒轅司九隻覺得自己的咳嗽一下子被哽在了喉嚨裏。
看著她一雙清澈的眼睛,軒轅司九有些炫惑地眨了眨眼睛,保持著嚴肅的語調道:“你怎麼過來了?”
軒轅司九銳利的目光像要看穿人心一般,動也不動地盯著她。安安咬著下唇,有些忐忑不安地走上了前。大著膽伸過手去,微微偏著頭撫摩上他的額頭。
其實安安不曾學過醫,對於人的體溫的高度,究竟應該有多少實在無半點概念。但手掌在他額上覆了四五秒鍾,便感覺到那灼熱的溫度爬上自己微冷的肌膚。
“都熱成這樣還不讓醫生瞧?”
安安唇角努力泛起一絲笑,軒轅司九隻是望著她,眼中有著仿佛孩子似的神色,任性、別扭著,但語氣是依舊非常鄭重,兩道眉毛差不多要打成一個結子了。
“很熱嗎?”
“是啊。”安安用著一種耳語似的聲音哄著軒轅司九,“叫醫生進來吧。”
安安的笑顏讓他產生了一種安心的感覺,眼中的神色不覺地也逐漸輕柔了起來,但轉頭還想對那些軍官嚴厲地說些什麼。
“你們……”
“唉,你都病了還談什麼公事,什麼了不起的事情也得等身體好了再說,叫他們去吧。”安安攔住了軒轅司九的話,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整理著他衣服上弄皺了的地方。哄小孩似的語氣有一種軟溶溶,暖融融的感覺。
“還不快滾!”
軒轅司九這句話雖然說得很低,但語氣依舊保持著憤怒,說完又發狠把右手向外一揮。軍官們也巴不得如此便忙著走了出去,臨走前為少挨的斥責,用眼神感激著安安。
軍官們才剛剛走,外邊等候多時的醫生便走了進來,也不敢抬起頭。
診治的時候,軒轅司九仿佛是有些不耐煩了,蹙著雙眉,似乎立刻就要發怒的神氣,而他的咳嗽始終不曾停止。
安安隻悄悄地挨著軒轅司九坐下,緊緊地握著他的手,仿佛安撫著他的暴躁。
之後醫生匆匆地仿佛逃命似的出去了,不一會傭人便端上了開好的藥,放下後也以不亞於醫生的速度開門而去。
麵前的添漆托盤裏排列著的白色的和藍色的磁瓶。每個瓶子都有一個標簽,一旁又用一小方白紙寫著服用的數量和時間。安安隻得每瓶拿出相應的劑量,放到了銀匙子裏。
“這是什麼藥?”
“這是退燒的。”
“這個呢?”
“這個是消炎的。”
“那這又是什麼?”
“是止咳的。”
每拿出一樣,軒轅司九就問上一句,話音還很焦躁,顯然還不曾把無明火完全按捺下去,“開這麼多,庸醫!”
聽到他這麼說,安安轉頭用明亮又溫潤的眼睛看著他,笑得溫暖而沒有一絲雜質。
軒轅司九的麵上仿佛紅了一下,最後一仰脖子把那些藥吞了下去。安安看著他簡直一點表情都沒有的臉,十二分的出乎意外,差不多就要嗤笑出來了,好容易才忍住,連忙在他的唇上安撫地輕吻了一記。
而這一記吻仿佛立刻就把軒轅司九所有的無名火掃除了,一直到他上床休息,也不曾有過暴躁憤怒的表示,就是上床之後似乎也比往日睡得甜香了些。
安安坐在床側一直陪著他,昨夜沒有睡好,本有些昏昏沉沉的,但是一直惦記著軒轅司九過幾個小時就要再吃一次藥,便強撐著不合上眼,這樣朦朦朧朧地一直支持著。
外麵的雪仍在下,琺琅鍾滴答滴答有節奏地走著,床上熟睡的軒轅司九那英挺剛毅的輪廓溶入了昏昏的天色中,顯得有些朦朧了。
安安怔怔地望著,真是奇怪,相處那麼久,從未看過男人如此孩子氣的模樣,印象中的男人,都是優雅中帶著高傲,冷冷地微笑著……
恍惚著,直到傭人敲了敲了門又把藥送了進來。安安準備好了藥,先伸手摸了摸軒轅司九的額頭,熱度已退了許多,但是咳嗽依然不停地在困擾著他,即便如此依舊沉沉地睡著,那眉頭仍舊擰成了一團。
安安幾乎不忍心叫醒他,但又不得不叫著。
“起來,把這藥吃了再睡。”
軒轅司九聞聲恍惚地睜開眼,看著安安咬著唇不說話,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看著銀匙又看著她,一動也不動地看著。微弱的光線在他臉上形成冰冷的陰影,他細長的眼中似有焰火正跳動,不停地搖晃,逐漸拉長出一種詭譎。
安安隻以為他又在鬧小孩子脾氣,細聲地哄道:“暫時再忍耐一會,好嗎?”
天光隨著雪的加大越來越暗,風不斷拉長的尖銳尾音,聽來沙啞又淒厲,仿佛是著了魔的悚悚鬼哭令人鑽心痛耳。
軒轅司九的麵容也越加的慘白,陡然,俊美的臉龐突然扭曲起來。
一陣激烈的痛楚從全身各處尖銳地爆發出來,瀕臨崩潰的邊緣,他發狠似的一把打開了安安的手。手中的銀匙被驀地打翻,整個用力摔到地上,清脆的聲響在室內回蕩著。安安驚慌不知所措地抬頭,卻正對上軒轅司九眼眸,那雙仿佛在燃燒的眼眸。
然後,安安聽見那冰冷的嗓音一字一字地,緩緩地說道:“……你想我死!”
軒轅司九語氣平淡,似乎隻在陳述一件毫不相幹的事,背後卻隱藏了無數指責她的、怨懟她的,還有一種叫做傷心的強烈感情……
良久,安安才似乎感覺到藥水特有的味道混雜著在空氣裏,人有些眩暈。她的唇動了動,說不出辯解的話語,也不知道怎麼辯解,因為潛意識裏,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希望過死亡的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