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的暖爐燒得那樣的旺,但是風雪的寒氣也不甘示弱的撲了進來,半邊身子是極寒,半邊身子又極熱。寒熱交加中,一股無盡的心酸隨著寒熱的交替在全身蔓延開來。
不能哭,不能哭,但是安安已經精疲力盡了,無力再撐下去。心裏一牽一牽地痛著,一切都是影影綽綽的,淚珠順著臉直淌下來,笑容依舊在唇際不住地搖漾著,像水中的倒影。
而軒轅司九過了許久眼神才漸漸凝聚起來,看著安安,露出了顯然是大受震驚的表情,按在前胸上的手仿佛因受驚過度而在抖著。
恍惚又是多年前,他十來歲的時候,初春多雨的時節天總是濕漉漉的,空中飄零著那一縷一縷的輕柔的霧,像纏綿的情絲糾結在一起,濃得化不開。
他隨母親去看戲,不想卻走散了。
細雨中他發瘋似的穿過人群滿世界地找著,他以為自己被拋棄了……沒有父親,連母親也不再要他……然後他看見母親獨自站在人行道上,零零的雨珠濺在母親織錦的旗袍上,發絲已經濕了蒼白的臉上隱隱亦有水痕。
或許是雨水吧,因為母親的唇角還噙著笑意。
他這樣想著,歡喜地跑到母親的身前。然後,他知道錯了……遠處的戎裝英俊男子,坐在時裝店內,隔著雨淋淋的窗,隔著一層無形的玻璃罩,可以看到一個極美麗的女子旋轉著一條嶄新的長裙撲到了男子的懷裏……
雨細細碎碎地從天降下,灑在母親的麵上,濃豔的裝融化了,母親的眼凝結出一層層哀傷的霧,仿如雲靄,淚慢慢滑落……奇異地母親的唇角也是噙著一抹笑……
空氣中飄著,灰蒙蒙的水氣……
猛然,安安把手捂在臉上背過身去,打斷了軒轅司九的回憶。
安安的身上每一個細微的抖動,都仿佛雕鏤線條起伏在軒轅司九的眼中。於是,他起身抱住安安,小心翼翼地像是在擁抱一片易碎的水晶,還是那如絲的細膩,那如冰的清冷,記憶中的纏綿一點一滴地浮現,心動了,又碎了。
“對不起,我不是……不是故意的……”
屋裏靜悄悄的沒有人,靜了半晌他才艱澀地開口,說完手凝了下,看著她低垂露出的後頸。
軒轅司九有些驚訝……驚訝於自己居然如此溫柔地道歉……
安安沒做聲,隻把手按到了他的手上。她的手是雪白的,和他的膚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軒轅司九剛想握住,安安卻推開了他,轉身又重新準備好了藥。
“快躺下,然後把藥吃了。”
軒轅司九看見安安臉上毫無表情,眼睛紅紅的、水朦朦的,一眨也不眨,仿佛怕那水破散出來,麵頰上依稀可見未幹的淚痕。他連忙乖乖地躺下把藥傾入口內,安安已早準備了一盅溫茶,軒轅司九也不接直接就著她的手喝了幾口,急急地把藥吞下去了,隨即反手摟住了安安。
安安也不說什麼,將臉貼到他的胸膛上,隻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軒轅司九的手似乎顫了顫,但旋即摟緊了安安低低地咳嗽著說:“是我不好……”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才是……”
安安截住他的話,說完便抿緊了唇,靜靜地伏在他的懷裏。
軒轅司九聞言,隻能緊緊地擁住她,隻覺得嗓子裏似乎堵著什麼東西似的。
窗外的雪似乎下得小一些了,透過窗子可以看到雪憑空而舞,似絲、似絮,縈繞出白色的清霧。
安安不由得又開始恍惚,從小,媽媽就常說她們這樣的女子,就是要打落牙齒和著血咽也得笑,死了親娘老子也要笑得粲如花。她自信在這點上做得很好,但是卻在軒轅司九身上破了功……隻是一句話,一記揮手……再糟糕的都經曆過……而今日為什麼哭……
軒轅司九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隻能用手輕輕地安撫著她。手緩緩穿過她的發絲,柔軟的發滑過手指,仿佛細風吹過,泛起了一陣冰涼的感覺。又仿佛沙漠的中的沙溫軟細致。
室內沒有一絲聲息,靜極了,隻有他們彼此的呼吸聲在室內清晰地回蕩著。
軒轅司九的手來到安安的耳邊停頓了下來,把玩著她的耳環,許久方有些沒話找話地說道:“這耳環很漂亮,新買的嗎?”
安安可以感覺到從他的指尖傳來了一陣異樣的熱度,連帶著熏染了耳環,染紅了耳骨。連忙伸手摘下,這才看到紅雲給她急急戴上的正是席紅玉贈送的祖母綠。
“怎麼了?”
“……”安安沉默地看著那隻耳環,然後過了片刻忽然微笑,一雙黑色的眼睛在氤氳著昏黃光線的房間裏蕩漾著,最後一邊輕輕想推開軒轅司九,一邊道:“……沒什麼。”
軒轅司九卻不讓她離開,反而用手捧住安安的臉,定定地看著她。
安安的麵上被灑下一層暗影,讓她顯得越發地蒼白。
安安被那目光看得有些心虛,重又垂下眼。
陽光在厚重雲層麵前還是顯得有些無力,但是投射出來的斑點光彩,也足夠照出祖母綠的光澤,一眼看去竟然像是一汪碧水在緩緩地流動。
軒轅司九默然看了一會兒,心念一轉道:“是有人送給你的?”
安安不想他能猜出,頓時瞪大了眼。軒轅司九坐在那裏微皺著眉頭望著她,身子向前探著一點,微熱的十指在安安的麵側,顯出那一種嚴肅的樣子,雖無怒色但她依舊覺得寒冷的空氣極力往心裏鑽著。
安安無言了半晌,才微笑,那笑容卻不大自然。
“嗯……有人送來的……”
軒轅司九卻是由衷地笑了起來,道:“肯定是誰犯了錯,求到你這裏來了。”
說到這裏,他也想不出還有什麼話可說,因此兩人都默然起來。半晌,安安很抱歉似的笑了笑,又道:“李諾森師長的五夫人送來的,放下了這個說什麼也不肯拿回去。”
“你喜歡就收著。”軒轅司九拿起了那隻耳環,細細打量了一下,毫不在意地說道。
“那我這算不算是受賄?”
“我說不是自然就不是。”
軒轅司九指尖極輕地拂過安安的耳,喃喃地道。緩緩地他拿著耳環給她戴上,盈盈的綠配著了白玉的麵,似大雪中的一截新枝,鮮明而柔和。
“很漂亮……”
他離安安那樣的近,連呼吸摩擦著發絲的聲音都清晰可聞,那是一種怎樣的聲音呢?很輕,很輕,輕得安安幾乎分辨不出來。
心裏卻有點發慌,說不出來是一種什麼感覺,話便不假思索地就脫口而出:“首飾這種東西,就跟花兒一樣。”
“怎麼講?”
“花是有花期的,美麗的首飾在人的身邊也是有期限的,隻有年輕的時候才能盡情地佩戴,紅顏易老……人要是老了,反而會汙了它的光澤。”
“放心,你永遠不會老的,至少在我心裏就不會。”說完,他便望著安安笑了一笑。
這樣甜蜜的情話,在軒轅司九口中是極難聽到的,安安再次吃驚地瞪大了雙眼。
唇動了動,便想說剛剛不就是被嫌棄了,但心思轉了轉又咽了回去,然後也笑了。
帶著些許羞澀地垂下頭,目光是卻是冷的。
安安知道,他剛剛許是做了噩夢,那夢沒準便是他以前經曆過的……因為他的眼恍惚透過了她看著另一個人。而她之所以能在眾人的驚奇中,萬千寵愛集於一身,也許就是因為那個人……
想著想著,身上便覺得寒浸浸的,伸手牽了一牽被子。那被是西式純棉的,壓花的被麵,上麵一朵朵細碎的小花,看著看著眼暈得帶著人心裏也亂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