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出了四合院,腳步飄忽著沒有目的地走著,心神緒亂,連身後鬼祟的影子都未曾注意。
湖都重疊而繁複的街道,在寬寬的石板路上,被南來北往的車輛打磨成光怪陸離的圖案。小販的叫賣聲和人們的行路聲,陣陣的如潮水一般,在耳畔不停地響著,令安安有些許莫名的煩躁。
不知不覺間,安安在回過神的時候,已經是站在濟安堂的門口。
安安一直喜歡藥店,一進門青石板鋪地,各種藥草幹澀的香氣在寬大黑暗的店堂裏彌漫著。一排排的烏木小抽屜,嵌著一色平的雲頭式白銅栓,像在一個奇妙的小房子。
一個十五歲的男孩子拿著玩具似的小秤,衝著她羞澀靦腆地笑道:“三小姐,師父在後院。”
後院的一株老梨樹開得正好,午後的陽光溫和地染了恣意伸展的花枝,連著天空仿佛都多幾分神采,隻是不知是花枝染了天空,還是天空渲了花枝。
蘇極夜躺在梨樹底下的藤椅上,四周似乎都岑寂了,隻遠遠的有幾處蟲鳴伴著梨花的清香。
安安看著一身明淨的青色長袍的蘇極夜,不知道怎麼心裏倒安靜下來了,不自覺地泛起一絲笑意,信手拈住一枝花,拉到眼前,嬌嫩的花瓣輕輕顫動,舒展著嫵媚的風情。一絲淡淡的綠色從花蕊之間暈開,平添幾許雅致。
“每次見你都覺得這兒好似世外桃源似的。”
蘇極夜猛地抬頭,迎上了一雙含笑的瞳眸,像迷離的網,籠住了他的視線……
“你來了,坐啊。”蘇極夜心頭一緊,隨即狀似愉悅地靠在椅子上,兩隻腳架起來,伸了一個懶腰,避過了安安的視線一笑,隨意指了一下身旁的藤椅,“難得偷得浮生半日閑,喝茶。”
從小幾上拿起那紫沙小茶壺給安安滿了一杯,然後便又懶散地躺了回去。
滾水泡陳年菊花,水染上了金菊的色澤散發著芳香,連嫋嫋的水霧仿佛也是淡淡的金色。
安安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自己不再喜歡飲茶了。因為茶很苦,苦得咽不下去。
安安看著極夜,極夜卻沒有看著她。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已經很少看著她了……總是在逃避,逃避她的凝望,逃避她的身影,逃避她的一顆心……
而她,卻又像中了邪似的想他。再不是無憂無慮的少年時候,他會拉著她的手,他會抱住她……
思念的滋味是什麼樣的?像一杯茶。茶是苦的,在舌間回味著,久了有一些隱隱的澀。然後又變成了苦,正如,思念的痛。
然後,安安依舊淺淺地笑著,“我是想向你討口糖吃的,最近……見過二姐了嗎?”
太陽正照在蘇極夜的臉上,他的眼眯著,反而造就了一種極為惆悵的神情。
安安仍看著蘇極夜,卻有一種恍惚之感,仿佛是每次午夜夢回思不見君的那種恍惚……
許久,蘇極夜才轉過頭,便接觸到了安安投來的凝眸,那深邃的烏黑裏有不盡的柔情,不盡的愛戀,還有一絲淡淡的蕭索。
蘇極夜握著茶杯的手抖了抖,連忙調開目光,“湖都現下是一片水深火熱,軒轅司九奉行‘寧可錯殺三千,絕不放過一個’的喋血政策,凡是曾與軒轅玄等交往過的人,一個個都難逃毒手。更別說那些反政府的勢力,已經是血流成河了,她哪還能亂走啊。”
遠處傳來幽閑的,懶洋洋的叫賣聲,一種南邊特有的軟儂,咬字也不大清晰。
蘇極夜側耳細聽了一會,才笑道:“不過你不用擔心這些的,即使是我這個山野郎中也知道,你被如珠如寶地嗬護在手心,別人得不到的你都得到了。”
“我得到了……我得到些什麼呢?是的,我得到了一個“軒轅司九新寵”的別號,也許他將來會娶我,那麼我就將得到一個終身監禁身份。我會有華服錦衣,價值千金的首飾,整日在那座莊園似的房子裏,等得著他的到來……還要領略滿室的寂寞。我要是老了,容貌不再,他就會厭倦了我,於是其他的數不清的女人走進他的生命。而我必須守著,一月複一月,一年複一年,寂寞、空洞最終發狂或者鬱結而亡……然後,我的靈柩會進入軒轅家的祠堂,以後偶爾當他想起我的時候,隻會模糊地歎上一口氣……這就是我得到的,所有人羨慕的一切……”
這時風已大了一陣了,一樹花被風吹得花枝顫動,撲撲簌簌如蝶飄飛。陽光從安安的發梢撫過滑到麵頰,添上了一抹蒼白。安安坐在那裏,倦倦地癡癡地不知道看到的是什麼。
“安安,有時候認命……反而是一件好事。”
蘇極夜修長的手伸了過來,拂下她發間的花瓣,與軒轅司九的炙熱霸道不同,他的手指溫暖而柔情。
“真奇怪,今天所有人都叫我認命……我已經認了啊,還要叫我怎麼樣?”安安轉過頭笑道,呼吸間淡淡的藥草味道,似乎留在了發絲上,而愁緒也和這氣味在心頭縈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