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身認了命,可你的心沒有,心和身的背離才會讓你這樣痛苦……”
蘇極夜微笑如陽光和煦,他的聲音也像這光一般輕飄,一個個的字都像浮在半空中,安安隻覺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個夢,迷迷蒙蒙的。
那年冬天特別寒冷,媽媽已然逼著她去應酬,五光十色交際場,一雙雙肉欲橫流的眼……她常常焦慮不安,感覺到心裏有個又大又空的坑,似乎整個世界隻是一個黑沉沉的廳,廳裏麵空無一人。不知道母親怎麼樣了,也不知道父親怎麼樣了。常常無法抑製地想起自己家鄉的小院子,母親背著自己……思念一蓬一蓬浮上來,直熏到再也無法忍受,終於有一天,她偷偷地想要跑,然而失敗了……
她被關了幾天之後,就被帶到了媽媽的房裏。
原本以為會是一頓打罵,然而媽媽隻坐在那裏仔細地端詳她,保養良好的纖細手指在紅木的案幾上,一敲一敲仿佛直擊到她的心裏。
“你知道我為你花了多少錢,費了多少心血嗎?”
“不知道。”
這麼說話在往常是一定要挨耳光的,不過她也不管不顧了。
“……是嗎?”媽媽卻隻是不急不慢地拿起了茶盞,抿了一口,一雙鑲嵌在撲滿了白粉的容顏上的眼睛平和地看著她,但那臉色已是白得不能再白了,仿佛是剛剛粉刷好的牆壁,一路白下去,白到了頸子裏。
她第一次那麼倔強地站著,不說話幾乎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她見過的,逃跑的女孩子,被打得血肉模糊躺在床上呻吟。白色的床單染上了大片大片的紅,仿佛像傍晚天邊的火燒雲,陰陰的紅,然後便沒了聲息。
大不了就是死,反正她這一生已經是完了。
媽媽輕輕地把茶盞往桌上一放,溫柔地笑著,“拿給她看看。”
老媽子上前遞給她了一個很破爛的長方形盒子,她一愣才緩緩地打開了粗糙的盒蓋。
心立即沉了下去了。盒裏,用白布包著三塊靈牌,上麵寫著熟悉的日夜思念的名字。
她站在那裏拿著盒子的手不住地哆嗦著,呼吸聲像是刀子劃過了空氣,陽光透過鏤花的窗簾,在靈牌上留下毫無溫度的痕跡。
然後,時間仿佛在那一刹那停止了前進,腦子裏無法去想任何事情。
她抬眼看著媽媽,媽媽同樣也看著她。媽媽的眼漆黑到了陰冷的地步,是一種死的顏色。她的臉映在裏麵同樣的失去了生氣。
最後,媽媽歎出一口氣,有人牽著她的胳膊,把她帶了出去。
再次有感覺的時候,是極夜站在麵前,雙手緊緊地抓住她的肩,手指幾乎摳到她的肉裏,而她一點也感覺不到疼痛。
“安安,你哭出來吧!哭出來就好了!”
原來她沒有哭,一直都沒有哭,嘴唇還在哆嗦,卻使勁地咧著。
慢慢地感覺到肩上很熱,卻原來極夜已經伏到了她的肩上,淚水一點一點帶著奇異的溫暖,滲透到了她寒冷的肌膚上,然後才有了心痛的感覺,卻原來心已經裂成了千百碎片,“你哭什麼?”
極夜此時才抬起頭看著她,眼角還有淚。
那時的陽光是淡淡的蒼白色,照在極夜的麵上,那輪廓,眉與眼,清晰得不可思議。
“安安,你哭不出來,我替你哭……我來替你哭……”
微弱的話語,每一個字都像刀子般銳利地割過她的心,把肉撕成一片一片。疼,疼得手指尖都痙攣,她覺得像一隻花瓶被打碎了,再也站立不住倒在極夜的懷裏。
極夜抱住了她,緊緊的。
她想,極夜在為自己哭,在為自己無法宣泄的傷心哭泣……這個男人在為自己哭泣……
那一天,生命中至親的三個人走了,走進來的是一個肯為她哭泣的男人……少年時的朦朧情感,在那一刻變成了火焰,清晰地在心底燃起。
陽光從遙遠的天方灑下,透過梨樹葉子的間隙,徘徊著懶洋洋的暖意。重重疊疊的樹影纏綿地擁抱著他們,偶爾風過,在輕風中呢喃絮語沙沙地響。
“你總是很了解我,其實我應該沉醉於這些紙醉金迷,美酒盛宴的。可是,我能守住的,隻有這一顆心而已,而最可悲的連這一顆心都已經不再是我的……很早很早以前,我就把它給了別人了。”
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安安覺得有個蟲子在慢慢地啃食著身體內部某種東西,一點一點地咬掉、吃光。胸口下麵仿佛被掏空了,輕飄飄的找不到心的位置。定定地看著蘇極夜,眼眸仿佛如岩石刻成的,凝固不動。等待著,等待著他的回望,一直一直地等著。
而蘇極夜隻是低下頭,似乎笑了一笑,輕輕地道:“安安,你想要什麼?”
“想要什麼?我想要的時候,所有人都告訴我要認命……”安安抽動了一下嘴角,仿佛浮現出一種笑容,聲音如沙一般的澀,“我問你二姐她認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