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你知道我們自幼相識,我們身上都留著前皇朝的血統,我們小時候,兩家父母曾經指腹為婚。如果皇朝沒有覆滅,我們已經是夫妻了……你最大的痛苦就在於不認命,而她卻太過於認命……有著高貴的出身卻毫不遲疑地選擇自己的路,即使那條路充滿了泥濘。不後悔不遲疑,堅定不移地走下去……她的眼中從來沒有迷茫,她從來都不掩飾自己想要什麼。仿佛是一隻遇火涅的彩鳳,火勢愈大她就愈是美麗得耀眼……而她眼中的愛戀憂傷隻為一個人呈現……那個人不是我。”
低低傾訴中,陽光把蘇極夜的臉染上了一層薄金,唇角彎成溫柔的角度,眉眼間有著濃濃深情。那樹上的花,還是有一片沒一片地落下來,飄飄蕩蕩,隻在空中打了個翻身,落到了地下。在這小小的空間,時光仿佛靜止,隻有極夜和他的回憶在呼吸、思考,而安安永遠無法融入其中。
極夜恍惚地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有些模糊了,像是蒙上了一層紗。
他隨父親到王府去拜年。歡歡被紅色錦衣包裹著,粉嫩粉嫩的麵頰圓得鼓鼓,一雙眼清澈得沒有一絲雜質。
奶娘抱著歡歡,對歡歡說:“這可是你未來的相公啊。”
歡歡張口便脆生生地問道:“什麼是相公?”
滿屋子的人都笑了,而他卻麵紅耳赤。
那是他對歡歡的最初記憶,帶著一點點尷尬一點點羞澀的記憶。
然後戰亂便來了,他們失散多年。再見時他被安排在濟安堂棲身,而歡歡跟隨在濃妝豔抹的女人身後,明麗得像是一團火焰。
“極夜,這條路雖然不甚光彩,但是能讓我活下去,這就夠了。”
歡歡深深地凝視著他,仿佛要從那平靜無波的眼瞳一直看到他內心深處。
他突然驚駭地認識到這是自己第一次看清歡歡。
往後的日子,他便時常地往南山跑。歡歡看見他總是極冷淡的,偶爾對他一笑已是難得。
心漸漸冷了下來。
直到有一日,他清楚地記得歡歡拿著一本《周濂溪全集》,道:“‘出淤泥而不染。’真是好笑,極夜,其實所有美麗的花都是開在泥裏,沾了泥又哪裏有不染的。”
說話的時候,歡歡的後麵是一幅工筆牡丹的畫卷,被細細描繪出的花瓣幽豔綻放,陽光撒進來,空氣中浮蕩著細微的灰塵,而歡歡的眼睛裏像是遮了一層霧,一層透明的霧。
不知為何,眼前模糊晃動的,都是歡歡小時在園子裏奔跑的身影,赤裸的足下滿是細小的青草,歡歡的笑容天真爛漫……
落入風塵的牡丹,身不由己的悲哀。
他不是不明白,也不是沒想過放棄,但是無論走多久,無論走多遠,他始終無法從歡歡的身邊走出。有一條無形的繩索,一頭拴在他的心上,另一頭拴在歡歡的手中,每走遠一步就扯一下,扯得他心在絞痛。
猛地,回過神來,蘇極夜方看到安安一雙泓幽幽秋水似的眼一直定定地看著自己,看不出是愁是怨,或者是別的什麼東西,隻是迷離如霧深邃如夜。
呆了一下,蘇極夜才帶著濃濃的倦怠之意勉力笑道:“哎呀,瞧我說這些做什麼。”
安安慢慢閉上眼睛起了身。不敢再看,也不能再看了。
“打擾你這麼長時間了,我得走了。”說完,向外緩緩走去。
安安覺得自己累了也怕了,她已經沒有勇氣再一次承受失去的痛苦了,所以,她從未向蘇極夜傾訴過自己的心意。
不曾擁有,也就不會失去,更不會痛苦了……
剛走出濟安堂,蘇極夜的聲音便追了上來。
“安安!”
“啊?”
木然地轉頭,看到的是蘇極夜那張掛著平和笑容的臉。
“你的糖。”
“謝謝。”接過了蘇極夜手中的糖,安安看著他,他也用一雙清澈的眼睛回視著。安安卻不願意蘇極夜看到自己的悲慘,勉強掛出一個笑容。
不期然地安安看到一朵梨花不協調地沾在蘇極夜的發上,伸出手想要幫他摘下,而蘇極夜卻往後下意識地一躲,已經放鬆的眼底出現緊繃的神情。
安安的手僵在空中,幾乎是苦澀地笑道:“你的頭發上有朵花。”
蘇極夜的眼眸驚訝地睜大,有些不知所措地望著她,然後有些麵紅耳赤地主動把頭湊到了她的近前。
安安的指拂過蘇極夜的發間,隱約的香,是從那白皙指尖流瀉出來的。
“極夜,我很高興見到你,真的。”
“我也是。”
他們站在街上相互笑著,卻沒注意遠處有什麼閃爍了一下,帶著陰謀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