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章 觸目愁腸斷(2 / 3)

軒轅司九坐到了安安的身旁,抬手攏起了她的一綹碎發。他的指尖觸到了她的額際,泛起了一陣冰冷的感覺,滲入她的肌膚。

“抽煙對你身體不好,不是早就說好要戒掉的嗎?”

軒轅司九淡漠的臉上泛起了溫柔的笑意,手指順著安安的額慢慢地抹下,來到了唇邊,拿走了她口中的煙,但是沒有掐掉,隻是放到自己的口中吞吐著。

安安隻覺得自己的唇染上了軒轅司九手指的冰冷,滲到了心內絲絲綿綿的皆是寒意。

然後,她看向門口,似乎在找尋著什麼。

“別看了,我叫人把她送回去了。”軒轅司九的眸底,隱約有簇火苗正不住跳動,隨時都可能暴長成高灼的烈焰。

安安幾乎以為那火光會噴發而出,但他隻是從軍服的內側拿出一個信封,交給了她,“這個是給你的。”

不是沒有收到過禮物,但是像這樣凝重的氣氛卻是頭一次。禁不住胸口一陣五味雜陳,彎起紅唇想說句謝謝,卻都給哽在了喉頭吐不出聲。最後隻能拆開信封抽出折疊整齊的紙張,打開後上麵字跡清晰寫著西園房契,屋主顧安安。

安安的手抖了抖又看向另一張,眼睛瞬間瞪大,仿佛是極端驚恐的樣子

已經有些發黃的紙張上,用小楷工整地寫著——

立賣女約人……願將女安安,年七歲,賣於顧昔年名下為義女,言定身價大洋300元。當即人錢兩交不欠……其女今後一切任從義母安排支使,均與賣主無幹。如天災人禍,因病死亡或逃跑失蹤,或自尋短見,均與義父母無幹,空口無憑,立紙為證。

賣主……證人……

買主……

安安使勁咽了一下方才喘出一口氣來。

這張紙,就是這張紙讓她身不由己,風塵中輾轉……而今這張紙就在手中,而安安卻隻感覺一股說不出的情緒在胸口滿漲著。

於是一張臉蒼白著,人一動也不動,眼睛卻始終靜靜地看著手中的一紙賣身契。

時鍾的針擺緩緩地走著,嘀嗒嘀嗒地響著,像一支單調而不間斷的曲子。兩人同坐在榻上,本就狹窄的空間似乎也跟著凝結起來。一片沉重的寧靜裏,唯有窗子外麵的烏鴉高啼不止,淒厲又慘切。

安安隻覺得整個的世界像在冰與火的煎熬中,火熱的、寒冷的……一個輪回又一個輪回,人像是被掏空了似的麻麻木木的。然後,她緩緩抬起頭,依舊笑著,隻是眼隱隱的有一些酸痛。

“謝謝你……我……”她無法說下去。

這麼多年一直期盼的東西,卻不是以她最希望的形式來到手中,反而是最不希望的……

“既然你給了我一個驚喜,那麼怎麼說也應該還給你一個。”

軒轅司九看見,無比清楚地看見,安安的唇微微揚起顫抖的笑意,可是那雙凝望著自己的眼眸,仿佛是在強烈傾訴著什麼似的,含著無法隱匿的痛和恍惚,無法隱藏的……清晰地映在眼裏。

“安安,你離不開我,沒有了我你就沒有了一切,不是嗎?”軒轅司九一邊說著,一邊抽出安安手中的賣身契,用打火機點燃了它。

火焰在燈幕下似一群靈異的妖精,扭動著柔軟的腰肢,輕盈地旋舞不休,一點一點地吞噬它們的獵物。

破碎而瘋狂地燃燒了安安的絕望,也燃燒了她的希望。

“是的,我無法離開你……”安安一動也不動,依舊做出笑的樣子,可是她管不住自己的手,也管不住自己的聲音,都抖得不成樣子,“我無法離開你。”

於是,軒轅司九把她抱到懷中,笑了。

在他的笑聲中,安安仿佛又回到了那個逃跑後被抓住,然後被拘禁的冰冷冬夜。看不見未來,亦不敢看未來,沒有自由的身體,連淚也流不出來的苦痛……隻能期待著死亡的仁慈。

認命吧,認命吧……

可是心底有一個聲音在說,你要認命多少次,你還能忍受多少次……

“現在局勢還不穩,再給我兩年時間,到時候我會給你一個風光的婚禮。”

“好啊。”

埋藏在深處的黯淡絕望一絲絲彙成幽灩柔弱的笑容,點點、寸寸都侵入骨髓的清怨魅惑。這一聲應得她五髒俱裂,痛斷肝腸。

“你知道嗎,我很喜歡你周圍的味道——香水的味道,煙草的味道,以及……無奈認命的味道。”

軒轅司九專注又深刻的眼神,仿佛是溫柔仿佛是愛憐,那不住輕輕落下的吻裏,竟帶著一股舊日回憶般的苦澀。

這樣的男人,到底在想著什麼?又有什麼樣的目的?

吻漸漸地參雜了帶著掠奪的暴虐,安安的身子控製不住一抖,想要掙脫卻被緊緊禁錮住,像要把她拆解入腹。

“我想要的東西,從沒有得不到的。”

安安僵了一下,才慢慢抬起身軀環手抱住他,微微地輕搖卻不出聲,似是在撒嬌又似是在不滿。

她知道,軒轅司九很喜歡這樣。

果然軒轅司九低聲笑道:“我還喜歡你撒嬌求饒的樣子。”

明亮燈光下一對身影交頸纏綿,而安安的心已一點一滴掉落在無底深淵。

大片大片的雲層,從不知名的遠處裏飄來。那蒙蒙灰色加上滿是濕味的風息,果然不消多時雨點迅速擴散,一片迷蒙中仿佛被灰色淹沒的大地,依舊是嚴密的崗哨戒備著,每個轉折的角落裏,帶槍的巡邏隊披著雨衣不停來回。。

嚴紹背著手靜靜地站在窗邊,望著外頭下個不停的雨。

雨勢漸漸大了起來,纏綿地簌簌落下,仿佛是永遠不停歇地落在眼前。周遭也開始變得模糊起來,包括自己的心。感到一股說不出的煩悶。

嚴紹跟隨多年的上司也在漸漸地改變。

雖然依舊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樣,但隱約裏嚴紹察覺出軒轅司九有些不同於以往,仿佛是變得溫柔許多,變得溫和起來,而這些,似乎都與那個女人有關……

身後的房間的門終於被推開,多年的經驗讓嚴紹知道連續數日的軍情會議,終於結束。

轉過身正看見軒轅司九一邊向外走一邊對身邊的人低聲地吩咐著一些事項。臉上是已經見慣的冷漠表情,十幾個小時的會議之後,依舊絲毫不顯得疲倦。

嚴紹上前,低聲道:“九少,何小姐在辦公室裏麵等您。”

軒轅司九微微皺起眉頭,回首交代完之後,徑自向辦公室走去。

嚴紹也一徑跟在軒轅司九身後走著。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坐在會客沙發上的何音曉急忙站了起來,撲哧一笑道:“九哥,可叫我好等!”

“你怎麼來了?”軒轅司九坐到辦公桌後的椅子上,看著何音曉淡淡地說著。

“瞧九哥說的。”

軒轅司九一身筆挺的軍服,純白的手套,總是一絲不苟的裝扮,隱約散發出的冰冷氣質,令人在恐懼畏退之餘,卻又不禁心生親近。

何音曉微笑坐在軒轅司九麵前,幾乎是貪婪地看著他,明豔眸底有著毫不掩飾的愛戀。

往常何音曉會為這樣的冷淡而生氣,但是今天她的興致卻特別好,拿起描金小茶杯喝了一口茶,抿著嘴笑道:“沒事我就不能來看看你?”

從何音曉隻用三根手指拿起茶杯的姿勢,到她沒有露出一顆牙齒的美麗笑容,都高貴典雅得可以看出她出身名門的身份,以及無可挑剔的淑女儀態。

但此刻軒轅司九似乎並沒有心情欣賞,隻是冷淡地看著何音曉,緊抿的嘴角裏開始有著不耐的痕跡。

昏暗的天光,落在何音曉嬌媚的臉龐上,眉眼口鼻的輪廓反都像是隱在了陰影中。何音曉望著軒轅司九的不耐,不禁有些激動起來,某種異常熟稔的情緒瞬間被引燃,那不斷躥燒的火舌舔食著內心,映照出本來險惡的麵目。

於是,何音曉用她那已經緊繃的沙啞喉嚨低低說道:“我確實有事,就是關於大名鼎鼎的顧三小姐的事情。”

軒轅司九聞言反而現出了難得一見的笑容,但那毫無情緒的眸底卻有兩股陰雲升起。

何音曉哆嗦了一下,身子冷了半截,收起所有的表情有些尷尬地揚了揚眉,從帶來的提包中拿出一個信封。

軒轅司九接過來,打開。

裏麵是幾張照片。

照片中的女子穿著一件淡青旗袍,和她皮膚的白色形成了鮮明的對照,但她卻未施任何脂粉。

軒轅司九似乎從沒見過如此素淨裝扮的安安。

安安的發被風吹得有些散亂,背著光麵上的神情看不分明,隻覺得一雙眼,灼灼地注視著麵前的男子。緊接下來的幾張,卻是安安的手在男人的麵頰旁,依舊是一往情深的凝眸,癡癡地看著他……

最後一張,偷拍的人似乎調整了位置,捕捉到了安安的正麵。她在笑著,宛如月光般的笑容,眼眸中盈盈的笑意,流動著柔和的光輝,那是一種自心底而出的笑,清澈而豔麗,讓他無法將視線移開。

軒轅司九的手指下意識地輕輕撫摸過相片上的安安,撫摸過那個曾經真實存在而他卻幾乎沒有見過的笑顏……

驀然,軒轅司九的心震動了一下,腦海裏有一道熟悉而模糊的影像轉瞬即逝。

窗外的雨勢似乎更加的猛了,從窗內看去仿佛是一層層的白煙在升騰。天漸漸暗了下來,隻有些微的天光凝成了無形的流水,傾瀉在軒轅司九的發梢、眉際,幻成了一幕黑紗。

何音曉起身打開了辦公桌上的台燈,望著他笑得優雅而又誌在必得。

在他們之間,隔著辦公桌,隔著一些零亂的還未及處理的文件,隔著軒轅司九的淡漠……

何音曉不能夠再接近些,她不能夠靠近軒轅司九的身旁。

軒轅司九不喜歡她的接近,不要緊,她可以遠遠地守著他,但是,別的女人也同樣不能接近他。

軒轅司九不喜歡她,不要緊,她會很努力地讓他不討厭她。但是,他也不能喜歡別的女人。

都是為了軒轅司九,她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他。

何音曉幫他調整了一下台燈的亮度,又整理好零亂的桌麵,把文件都整齊地擺到一邊。

而何音曉在做著這些的時候,軒轅司九隻是默默地看著手中的照片。

終於,軒轅司九把目光從照片上移到了何音曉的臉龐,沒有開口隻是看著她,無聲地要求說明。

在那樣逼人的視線之下,何音曉依舊笑得極優雅。心裏倒是躊躇起來,把要說的話在心上盤算了又盤算,才開口道:“那個男人叫蘇極夜,濟安堂的老板。離濟安堂不遠有一所四合院,說是蘇極夜名下的產業,給他親戚住著,實際上是那個女人購下的……他們……定期在那裏會麵……這事情做得很隱秘,連那裏的傭人都是個啞巴。”

“……蘇極夜?”

“沒錯……”何音曉躲避疑問似的移開視線,但語氣變得異常尖銳。

軒轅司九微微挑眉仿佛有些詫異。燈光映在他的臉上,投下了班駁的影子,使他俊逸的輪廓更顯得棱角分明。隨著眼睛的垂下,睫毛輕顫著彎成了一扇優美的弧形,在眼底投下了淡青色的陰影。

何音曉癡癡地看著,不由心中一蕩,想去伸手撫摸軒轅司九極為俊美的臉龐,但手指抬了起來,頓了一下,又飛快地縮了回去,聲調也跟著激動起來。

“九哥,那樣的女人本就沒有什麼禮義廉恥,你待她那樣好,她仍是在外麵……你何必再留她!”

軒轅司九卻沒有答腔,那雙清冽的眼隻定定地望向窗外,遙遠而專注地,像是在看著某個隻存在於記憶中的東西。

一時間裏顯得沉默的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