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章 觸目愁腸斷(3 / 3)

許久之後,他回過頭來,臉上表情一如先前時的淡然,仿佛完全沒有聽到何音曉的話。

“我待會還有會要開,沒有什麼事你就先走吧。”

何音曉聽得清清楚楚,不由得氣血上湧,想要踏前一步,最後卻收住了腳步,緊緊地咬住泛白的下唇,一言不發地起身離開。

但是隱藏在那雙美眸底下的,卻是一股難以比擬的、激烈而深沉的怨恨……

來人已去的室內,寂靜一片。

仿如雕像般的男人,一動也不動地端坐著,俊美的臉龐上毫無表情。

直到室內開始被夜色暈染,軒轅司九站起了身,開口道:“嚴紹,馬上去給我將關聯人等全部抓起來,嚴加拷問。”

西院內,因為隻有一個人吃飯,安安又倦倦的沒有什麼胃口,索性便把晚餐推遲了些。

直到紅雲擔心她,催了兩次,她才下樓坐在餐廳的長桌前。

才吃了一口便聽見熟悉的軍靴聲漸近,安安抬頭就看見軒轅司九走了進來,一邊脫去手套一邊好整以暇地在對麵的椅子上坐下。

未起身的安安隻把飯巾拿起來,扯了一角擦了擦嘴淡淡地一笑,“不是說今天不過來了?吃飯了嗎?餓不餓?”

軒轅司九並沒有回答,一臉平靜的表情不改,然後微微地笑著。

“怎麼了?”

軒轅司九那樣的笑意,仿佛是一指冷涼的手指輕輕撫著頸後,安安的身體不自覺地起了一陣戰栗。

“這是什麼?”

桌子上扔過來的是幾張照片,她拿起來看的一瞬,唇邊的一抹微笑不知不覺地消失了蹤影,憂傷和恍惚卻在她的一舉一動間隱約流露出來……

軒轅司九也不禁恍惚起來,到底是什麼時候見過,見過那樣的由心而發的笑意,還有這樣恍惚的神情……

安安坐在那裏,幽黃的燈光在她的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軒轅司九出神地凝視著。

而此時安安的手指從照片上劃過,眉一皺臉便側了一下。

軒轅司九的心便突然地一陣抽搐,連呼吸幾乎都有些困難。

仿佛再現了一個久遠的夢境,他記起來,那個深夜安安獨自站在窗前,鈴蘭草的香氣彌漫,照在安安單薄身體上的銀白月色……還有那個窗戶上的“夜”字。

怪不得她對他永遠是空洞的笑著,怪不得她會偶爾的恍惚,怪不得他幾乎從來感覺不到她的心……

“我知道在濟安堂旁邊有一所院子,名義上是蘇極夜的,實際上是你買下的。”軒轅司九臉上逐漸布滿了陰雲,暴戾之氣愈來愈濃,猛然一把掀翻了桌子,寒聲道:“你在那裏和蘇極夜幽會是嗎?你喜歡他?你喜歡他!”

碗碟的碎片火花般四射飛濺,菜湯沾了安安的月白紗的旗袍上。胸前濕了一大片,月白色的變成了薑黃的。

安安踉蹌地起身,看著自己突然一陣惡心。

手中的照片被狠狠地攥得皺成一團,她深深地呼著氣,又漸漸地鬆開了,然後又把它攥在手心捏得緊緊的不放。沉默許久,才緩緩吐出幹啞得幾乎不成聲音的聲音。

“你不要汙蔑他……什麼幽會?那所院子隻是……隻是……住著我的一個親戚,極夜……他替我照顧而已。”

“什麼親戚?”

“……是我的遠方親戚,身體不好又染上了煙癮,我總不能……”

“什麼鬼話,你自幼就賣給顧昔年,哪還有什麼親戚?”軒轅司九的目光冰冷得似要刺穿她,那目光裏有種尖銳又深刻的東西,仿佛在刺探評估著眼前一切。那冷漠的表情,鋒利的眼神,就如同初次見麵時一樣毫不留情。

“確實是我的親戚,信不信由你。”

好不容易說完最後那個字,安安已經顫抖得無法自己。

“是嗎?那你就親自去問問那個你稱為親戚的女人和蘇極夜,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軒轅司九自嘲地扯起嘴角,望著安安眸中的閃爍,那毫不掩飾的惡意與輕蔑叫人不禁瑟縮。

說完就一把拉過安安往外走。

傭人們早就聞聲全部悄悄地踮著腳散了開去,隻有紅雲留在餐廳門口。紅雲對軒轅司九向來是極為畏懼的,從來不敢近前,但此時看到安安一身狼狽踉蹌著被拽了出來,忙白著臉拉住安安,抖著聲音道:“九少,你就是讓小姐跟您走,也得容小姐換身衣服,這樣子實在太狼狽了!”

軒轅司九似乎沒想到會有人阻攔,明顯是一驚,但不看紅雲,隻牢牢地盯住著安安,冷冷的就像是不認識她一樣。

此刻的安安,幾綹淩亂的發貼在臉上,身上的被濺得濕漉還沒凝住了……汙漬鮮明得像是他心口上的痛一樣。

紅雲在一旁呆呆地看著他們,也不知道過了有多長時間了。

“是應該換件衣服。”然後,軒轅司九緩緩放開了安安,薄薄的唇際楊起了一抹可怕的弧度,笑容裏的某些東西看起來異常殘忍,“也許這是你們最後一次見麵。”

安安茫然地看著軒轅司九幾乎是猙獰的笑臉,那一瞬間裏絕望在體內破裂開來,淹沒了全身。

把安安拉進了臥室,紅雲這才敢開口,額頭上已密密的一層汗珠。

“小姐,怎麼辦?”

“打這個電話找風曉,也許……也許……衝著何寧汐的麵子,一切還能挽回……”

安安伏在梳妝台上就近拿起眉筆,飛速地寫下來一個電話號碼。

接過了電話號碼,見安安仍舊呆呆的樣子,紅雲忍不住便又道:“這樣就可以嗎?”

“不知道……聽天由命吧……”

安安把手按在胸口上,雖然覺得一陣微微的刺痛,仿佛知道是燙傷了,心裏卻恍恍惚惚的,隻覺得自己是另外一個人。

電話鈴聲響起來的時候,何風曉已經睡熟了。接完了電話他連忙穿衣服起來,連司機也顧不上叫,拿了備用鑰匙就往外走。

何風曉剛走到樓下,便看到何音曉好整以暇地坐在沙發上。

“哥,大半夜的不睡,怎麼還急急的要出門?”何音曉看見何風曉也不驚訝,嫣然一笑,三分謀算、七分調皮、十二分的嬌俏,“不知道是誰有這麼大的麵子,能把哥哥你這時候叫出去?”

“跟你沒關係。”何風曉的心緊跳了兩下,但不願跟她糾纏,若無其事地從她身邊經過。

何風曉快走到門口時,何音曉忽然低低地喚了一聲:“那就是跟顧安安有關係了,是嗎?”

何風曉的身體瞬間變得有些僵硬,轉身平靜地看著何音曉,語意遲疑地道:“你做了什麼,音曉?”

何音曉依舊笑著,眉宇間譏諷與唇際的笑意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幅奇怪的畫麵,她抬手掠了掠發鬢,才道:“我做了一個女人為了保衛自己的愛情所能做的一切。”

何風曉沉默了半晌,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許久才用緩慢平穩的語氣道:“你太任性了,害人者終害己,這個道理你懂不懂?!”

何音曉突然發現,兄長那雙凝視著自己的眼睛是如此地深邃,幽幽的遍布著痛苦。她猛然深吸了一口氣,站起身收起笑意倨傲地抬了抬尖尖的下顎,冷笑道:“哥,你這些年就跟活死人沒什麼兩樣,難得見你還會發火,可見顧安安的魅力真是不小。但是,我是你妹妹,我才是你的親人,我希望你不要破壞我的計劃。”

何風曉看著何音曉,不知為什麼忽然有一股衝動,很想上前去搖醒這個已經被嫉妒衝昏了理智的妹妹,可是他的身子隻微微晃了一下,終究沒有動。

何音曉也定定地看著他,但是她不能確定何風曉是否在看她,因為,那雙比女子還要美麗的眼眸中,此刻隻有一片茫然。

然後,何風曉轉身出了門,臨出門前回頭望了何音曉一眼,欲言又止。

傭人上添了一杯熱茶,何音曉把玩著茶杯,心緒不寧地將目光投向窗外。窗棱上塗了米白色的漆,暗赭的窗簾隻拉下了一半。

何音曉就這麼一直發著愣。

今夜似乎特別地冷。

何風曉來到監獄的時候,已經是淩晨時分。

監獄此時已經戒嚴,護衛的侍兵荷槍實彈地在夜色中站得筆直。藏青的戎裝,正是軒轅司九的近侍。一見了車子立即持槍攔住,槍尖上的刺刀在車前的燈光下閃著鋒利的光芒。

何風曉走下車,東側院一排倒座房值守的軍官認得他,走出來立正行禮,恭敬地說:“何少爺,這麼晚了還要進去看什麼人嗎?今日恐怕您要白走一趟,上邊已經下了命令,這裏戒嚴了。”

何風曉板著聲音冷冷道:“九少在哪?家父派我,有些東西必須得親自交給他。”

那人一愣,軒轅司九在這旁人是並不知曉,何寧汐又是其眼前的紅人,能深夜找到這裏來必定有要緊事,於是不敢耽誤忙道:“請您稍後,我去通報一聲。”

何風曉便在夜風裏等著,點起了一根煙,煙燃盡了那人才出來把他請了進去。

昏暗陰冷的牢房裏也布有崗哨,比平日更顯森嚴。

牢房的地麵比外麵的土地低矮得多,因而非常潮濕。隻有一兩個小小的窗孔可以透氣,但窗孔是開在高高的囚犯舉起手來也夠不到的地方。借著一點昏暗的油燈,可以看到走廊裏灰色粉牆已經發了黑,耗子、蟑螂在黑暗裏慢慢爬動,囚牢裏的每一個牢間都關著人犯,有的在呻吟、有的在狂叫、有的如死屍一樣一動不動地躺著,有的瘦骨嶙峋得跟一具骷髏差不多。

還沒走到刑室門口,何風曉就聽到了安安的聲音,淒慘的,仿佛是用盡了全力之後的脫力。

“你不要跟風曉說,不要,千萬別說……是我叫人通知他來的,你不要跟他說……”

安安的隱忍都已經不複存在,隻餘下驚惶。

刑室內隻有一盞燈,風從室內的窗子吹進,燈吊在搖晃著繩端,像是一個破敗座鍾的鍾擺。人的影子在地麵上同樣的搖擺不定,仿佛置在波濤上。一邊的牆上擺著一排排的型具:皮鞭,夾棍,烙鐵,鐵鏈……每一樣東西都擺放得很整齊,還留有暗紅色的汙痕。

另一邊一張案幾,和兩張太師椅似是新搬過來的,滿麵疤痕的女子坐在右首伏在桌案上喘息著,印度綢的旗袍上已經有了幾條細長的裂口,仿佛是挨了幾鞭,但並不嚴重。

蘇極夜被綁在石柱上,身上亦是些許的鞭痕。

顧安安雙手撐在幾上,還保持著一個懇求的姿勢,但看到何風曉走進來,麵色頓時變得十分蒼白,身子不可抑製地微微地顫抖著,再也說不出話來。

軒轅司九正襟危坐,目光專注在安安身上,像是沒有看到何風曉一樣,隔了半天才指著一旁的疤麵女子道:“風曉,你看看,你可認識她?安安說她是顧南南。”

周遭的空氣似乎凝滯了,隻有燈光在動著,卻帶著陰沉的意味令人不寒而栗。

疤麵女子陡然地一顫,頭卻垂得更低。

安安被絕望湮滅了的眼更加地黯淡了下去,仿佛沙漠中即將渴死的人終於找到了水源,但卻發現那水含著劇毒一般帶著濃濃的悲哀。

她撲到了何風曉的懷裏,白玉般的手指痙攣似的扯住他的衣領不放,用祈求的目光望著何風曉。燈光的影子落入安安的眼眸,希望和絕望摻雜地迷亂著,“風曉,對不起,我對不起你……”

何風曉仿佛沒有聽明白安安說什麼,僵住了似的隻定定地看著顧南南。

除去遍布的細密疤痕之外,熟悉的身形,熟悉的五官……

然後,何風曉苦澀地笑了。

“是你嗎?是你嗎……”

“不是我,你認錯人了……”

顧南南聲音帶著淒然,但是音色卻依舊帶著一種奇異的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