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三章 雁來音信無憑(1 / 3)

深夜的湖都沒有了白日的喧鬧,霓虹燈的燈光籠罩在每一片傾斜的屋頂上,每一片搖曳的綠葉上,時間就像靜止了一般有一種奇異的安詳之感。

隻是在歡歡的眼裏,這樣的安詳卻無法感覺得到,她隻能看到手裏那個描金的匣子。

酒意仿佛此時才湧了上來,喉嚨開始一陣陣地發緊發幹,胃在抽搐著,歡歡緊緊地攥著匣子,漸漸地笑了出來。

到如今竟然還在期待著,還在憧憬著……

歡歡顫抖著手,打開了那隻描金的匣子,一個錦袋,一張紙。

打開了錦袋,昏暗的車內頓時華光異彩,裏麵滿滿都是貓兒眼。

他還記得,記得她曾經說過,貓兒眼是她的最愛……

歡歡手顫抖著打開那張折疊整齊的紙,車外是一盞接一盞的路燈,車無聲地開過去,入眼的卻依舊是一片雪白,白得耀眼,除了“賣身契”三個字,她什麼都無法看見。

歡歡的手指漸漸地攥緊,閉合上了眼睛深深地呼吸,直到感覺到手指因為過於用力而麻痹。然後,她幾乎是倉惶地搖下了車窗,夜晚的空氣刹那間便衝進了她的呼吸,刺激著歡歡那被痛苦侵襲了的神經,神誌終於開始慢慢恢複,戰鼓似的心跳開始平緩,眼前的景色逐漸清晰起來。

車已經漸漸地慢了下來,司機喃喃道:“封鎖了……”

前麵就是湖都最豪華的紅楓大飯店,路旁停著一排汽車,其中一輛黑色汽車的牌子歡歡是極為熟悉的。飯店附近的道路兩側,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皆是他的近侍,幾乎所有的車倆都被攔阻了下來,繞到而行。

這樣的排場,除了軒轅司九再無旁人。

歡歡單手撐住了額頭,似乎在思考什麼,旁邊路燈把她本來就蒼白的麵色映襯得更加青白。

半晌,她含笑把頭偏了一偏,對司機道:“在這兒停車好了。”

是何寧汐將軒轅司九約在紅楓飯店的。

軒轅司九走進包廂時,何寧汐已經點好了酒菜,一個人自斟自飲,見他進來也未起身,隻是抬了抬手說了聲:“九少請坐。”

軒轅司九坐定,隔著滿桌豐盛的酒菜看著何寧汐,隻覺得自己的胸口又開始隱隱沉悶——那是曾在戰場上負傷,九死一生的後遺症,但也是因為他不喜歡見到何寧汐的表現,他不喜歡知道得太多的人,而偏偏何寧汐就什麼都知道。

何寧汐的神色如同窗外的夜色一樣越來越沉重,本就削瘦的臉似乎更加蒼老。

軒轅司九微微地彎起唇角,露出一個經過精確計算的微笑,“何老不是一直抱病在家,怎麼今日想到約我在這裏?”

“老朽先敬九少一杯,感謝您能賞光赴約。”

何寧汐端起了水晶酒杯輕聲開口。他的語調裏少了那種慣常的抑揚頓挫,仿佛麵前的隻是一個普通後輩。

“何老說的哪裏話,我知道你喪子之痛未複,你大可以在家休息,部中的事情我已經找人代理,就不用費心了。”

何寧汐聽到軒轅司九的話神情卻有些恍惚,看著唇際依舊掛著淺笑的軒轅司九,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我知道如今天下大定,軒轅玄等人的舊部已經被你用各種名目鏟除,除了前朝皇室暗中興起複辟之外,九少已然可以高枕無憂了。而我這個老朽之人,似乎已經沒有了用處。”

“何老怕是多心了。”軒轅司修長的手指托著酒杯卻未飲,透明色的液體隨著杯的搖動彌漫出流離的幻象,而那目光似劍似刀射向何寧汐。

“你我相交多年,你是什麼樣的人我再清楚不過……所以九少不必拿官樣話來敷衍我。”何寧汐一直望著軒轅司九的眼睛,用最和藹、最親切的語氣說:“想想日子過得真快,當初你才十一二吧?現在一轉眼已經這麼大了。當年是我把你領進軒轅家,是我極力爭取你才能恢複軒轅的姓氏,這些年你在軍中也是我明裏暗裏地相幫,你才能扶搖直上,平步青雲……也是我替你掩藏了殺母的罪行,讓人以為她是發狂上吊而亡。”

軒轅司九握著酒杯的手驀地一緊。

麵前是一盤蘭花春筍,一個個筍尖被剖成了蘭花的模樣,精致得似乎能聞到蘭花的清香……就跟那一日母親腳上繡鞋的花樣一般。隆冬的夜晚,屋內是極暗的,母親的屍體被吊上房梁,鞋子是白蘭花的鏤空花樣托在玫瑰紅的綢緞上。那紅那白,一點點詭異地蔓延在他的眼中……

何寧汐盡量以輕描淡寫的語氣說道,看似漫不經心其實卻在注意軒轅司九的一舉一動,而就在自己說出最後幾個字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軒轅司九沒有任何的表示。沒有回答沒有表情也沒有動作,就像是一具石像一般僵硬地坐在那裏。

整個房間裏很安靜,安靜到何寧汐可以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而在又過了片刻,軒轅司九才笑道:“何老果然不愧是三朝元老,事事都要以情動人,其實你我相交多年,大可不必這麼客套,想要我做什麼直說就可以。”

“老夫一生縱橫官場曆經無數風波,到如今也算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九少,你可知道這世間最讓人心痛的是什麼?”何寧汐咕嚕嚕又飲下一杯,似乎沉浸在久遠的往事中,條條皺紋勾勒出的隻有蒼涼,“就是白發人送黑發人!現如今煞費苦心得來的一切,對我來說都已經沒有意義。可是……我還是要為我們何氏一族著想,我會交出手中所有,並辭去現在的職務告老還鄉。”

軒轅司九靜靜地聽著,卻覺得心裏一個最隱秘的角落被這次談話重新揭開了沒有愈合的傷口,每說一個字他就覺得心髒微微地抽搐一下。

想到這些,軒轅司九就覺得呼吸不順,下意識地把手按在胸前,依舊用平靜的毫無起伏的音色道:“條件是?”

“我希望你跟音曉盡快成婚,並且在絕無異心的前提下,永保何氏一族的平安。”何寧汐抬眼直視著他,聲音裏有一種奇異的沉寂,說話時的手勢裏亦是帶著一種從容的禮節,“我可以保證,即使你們結婚以後依然可以和顧安安在一起,絕不會有任何人對她有半點為難。”

“很好的條件。”軒轅司九舉起手中酒杯,結上寒冰的眼透過水晶看著麵前的何寧汐,從那深不見底的瞳仁中仿佛有鋒芒隱現,一種仿佛無形的煞氣散發出來,而何寧汐卻在看到那雙眼時下意識地瑟縮起來。

“兩個月後的婚禮就是我們彼此最好的契約。”

何寧汐迅速平複自己胸膛之中不應該有的情緒,起身拿起酒杯對軒轅司九回敬,“那麼這杯就提前慶祝你和音曉的婚禮。”

何寧汐飲罷放下酒杯起身,微微一拱手轉身離開。

當何寧汐離開之後,軒轅司九跌到座位上開始苦笑……

“……真是糟糕啊……”他這麼說著。

何寧汐走出包廂,迎麵而立的女子讓他微微一愣。

顧歡歡一身胭脂紅的旗袍,披著黑絲紗圍肩,湖水色起花緞子高跟鞋,麵上是看不出笑意的笑。

何寧汐和顧歡歡兩人不約而同地止步點頭,然後擦身而過。

嚴紹看見歡歡明顯地愣了一下,但是麵對她眼中的堅決嚴紹打消了規勸的念頭。敲了敲門,隨即讓了歡歡進去。

慢慢地走進包廂歡歡一隻手依舊緊攥著那張紙,卻忽然膽怯了,心中除了痛之外又有了一種淒然的感覺。

軒轅司九雙臂搭在桌上,臉伏在手臂上,烏黑的發被燈光鍍上了一層櫻草色的黃光,藏青的軍服也被染了秋草一樣有些微黃。歡歡站在門口,隻聽見自己的心一下一下地蹦著,滿腔的怒火早就消散於無形。

歡歡像是被蠱惑一般走了過去,輕輕地、輕輕地伸出手,想要撫摩他的發,但是卻停在了空氣中……記憶中的手指曾無數次在他的短發上撫摸,他的發質並不好,有些絨絨的,像春日初生的草芽。

“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歡糾纏不清。”一陣幽香飄過,軒轅司九並未抬頭語氣便已極冷。

歡歡腳步踉蹌了一下,手裏攥著那張紙仿佛著了火似的燙著她的手指,急怒攻心地用力將那契約一擲,紙帶著那袋貓眼兒,甩到了軒轅司九的身上,貓眼兒嘩啦啦地撒了一地,頓時滿室溢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