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希望我糾纏不清,就不要拿這些羞辱我!軒轅司九。沒錯,我是交際花,錢可以買到我的人,但錢並不能解決一切!錢亦買不到我的心。你對我薄情寡義,我認了……但是你想用錢來撫平你的良心,做夢……”
最後兩個字,歡歡幾乎是哽咽在嗓子裏。
“這些貓眼是我送的沒錯,但這個……”
軒轅司九輕輕坐直身子,彎下拾起賣身契。那紙上還落了幾顆貓眼兒,他撥開拿到手中,一邊品味著那光滑而冰涼的觸感,一邊仔細地看著,隨即笑了起來。
歡歡在極近的距離看著麵前的軒轅司九,燈光形成的櫻草色薄紗依舊覆蓋著他的臉,雖是極俊美,但那挺直的鼻與勾勒起的薄唇裏卻有一種殘忍。
“她說是就是好了。”
這麼說完,等再度抬頭的時候,軒轅司九的臉上已經找不到一點剛才的笑意了,隻能看到一種冷酷的表情。
窗玻璃被霓虹照得明亮,在空間裏蕩漾出仿佛月光一般的波浪,讓人仿佛辨錯了天色。
歡歡有些微妙的眩暈……努力地眨了下眼睛,然後她好似再也站不穩似的坐在了他的身邊,帶著自嘲味道似的輕輕搖了搖,半晌才抬頭自言自語似的開腔:“不是你……”
歡歡稍微傾了下身子,手肘撐在桌上,卻依然不正麵麵對他,“是啊,怎麼可能是你……”
“還有事情嗎?”
軒轅司九不動聲色地看著似乎被名為迷惘的迷霧籠罩了的歡歡,把修長的手指抵在了下巴上,隱隱地皺了下眉。
歡歡的雙手抵在唇前,修長而形狀優美的手指緊緊地相握,卻依舊止不住顫抖。許久,歡歡非常緩慢地轉頭,從容地開口:“我要走了……”
顧歡歡把那紙契約連著手裏的兩個貓兒眼重又放到了軒轅司九麵前,收回手的時候,手心上還有那麼一點冰涼,仿佛她的眼一般。
“哦?”
“鬆了一口氣是嗎?”歡歡手支起下頜,勾勒完美的唇線微微劃出一個好看的弧度,笑便凝在唇間。
眼前的軒轅司九還是軒轅司九,隻是她和他的一切卻都成了過去。就像小時候看到父親迎娶側室,她趴在窗戶後筆直地看過去,屋子遍地的紅燭的影子,粉紅的軟緞對聯,繡著盤花篆字……伴著母親的淚水,一切那麼熟悉,一切又那麼陌生。
“離開湖都,和極夜一起去英國,那裏沒有人認識我,沒有人知道我的身份,我會努力做一個快樂的主婦……”
歡歡沒有任何動作,隻是凝視著他緩慢地再度閉上眼睛,微微垂下頭。
“我有個問題一直想要問你,但也一直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問。”
“……不應該問的,那就不要問,於人於己都好,你說對嗎?”
巧妙地把詞鋒拋回到歡歡的身上,軒轅司九交疊起修長的雙腿懶散地往椅背上一靠,笑得極淺,看不見底的眼神一抹精光滑過。
“你說得對,我不應該問。那麼,我想要一個臨別的禮物,請……給我一個吻。”
遠遠的隻聽見有許多汽車喇叭倉皇地叫著,室內的燈上蒙著磨沙的罩子,他們的麵上亦仿佛被蒙上磨沙的罩子,模糊地看不清彼此。
軒轅司九修長的指緩緩撫上歡歡的臉龐,她笑得平靜而優雅,隱隱帶著絕望的瘋狂。傾斜的身子慢慢接近那雙薄薄的唇,緩緩閉上雙眼,淺淺的呼吸終於湮滅在貼合的唇間
當軒轅司九觸上歡歡嘴唇的瞬間,她微微張開眼。眼前是月光般一樣的燈光,在他的身上投下班駁的光影。火一樣灼熱的舌從齒間探進,靈魂瞬間發起的歡鳴,而他隻是冰冷戲弄著她的癡纏迎合,唇齒間挑逗躲避地廝磨著,讓她在無法放縱的快感中沉溺,呼吸漸漸絮亂。刹那間,薄如刃的唇毫無留戀地從緊密相連間撤開,呼吸不穩地看著那雙戲謔的眼,她殷紅的頰已變得蒼白荏弱,他依舊平靜,看不出一點點情緒,隻是那空氣似乎瞬間被酷寒所凝滯。
歡歡下意識地伸手去碰被軒轅司九吻到的地方,隻覺得手掌下是微微的灼熱,她稍微愣了下,眨眨眼睛,這一切讓她有想哭的感覺……
“我知道我走的時候,你不可能送我,我也不希望你送,因為你來了……我……怕自己就不想走了……”
歡歡以一種無法形容的溫柔視線凝視著他,卑微而祈求救贖的神色,而軒轅司九卻避開了她仿佛在擁抱著他的眼神。
歡歡苦笑了一下,才低聲道:“所以,讓小妹來送送我吧,讓她代替你來送我,就像今夜她代替你送禮物一樣……”
“好。”
說完,軒轅司九扶著椅子站起身來,椅子腿和地板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而在這聲音裏仿佛有什麼東西,就這樣破碎了。
看著他無情的背影,歡歡疲憊地低下頭,笑聲嗚咽般地吐出。
自己都做了些什麼?無人明白的怨和妒,不甘和嫉恨,充斥了整個靈魂。
“極夜,對不起。請讓我為自己的愛,再做一次努力,最後一次。”
夜裏,軒轅司九做了一個噩夢……
他夢到以前的事情了……何寧汐和母親說要帶他走,昏暗的大房裏,終日恍惚的母親罕見地帶著美麗的微笑答應了。
當夜輾轉反側的他剛剛睡著,便感覺到很溫暖的感覺覆蓋住了脖頸,真的很暖……
從夢裏蘇醒的他迷蒙著眼,模糊地看見母親坐在床前。屋內沒有開燈,床畔的幾上掌了蠟燭,蠟燭的光芒在他和母親之間搖曳著,帶著些微溫暖顏色的暖橘色光芒在黑暗中暈開……眼前是母親含笑的臉,如同夢一般。丁香色的旗袍,濃豔的妝容,還有她蓬亂的卷發,她的大半個麵孔都隱在陰影裏,隻有那紅豔的唇幽幽地微笑著,手在頸上越收越緊……這幾乎是有記憶以來,第一次母親撫摸他……
母親說:“連你都想拋棄我,我不允許,絕對不允許……”
母親看著他,直直地看著他,第一次,第一次母親的眼沒有穿過他……
而這一切看在眼裏都好像有一層霧……
然後……然後……他夢到自己掙紮,求生的本能讓他抓住母親的頸項,同樣越收越緊……
蠟燭幾乎燃盡,房間漸漸暗了下來,母親躺在那裏,失去了生命,唇角還帶著那抹微笑,絕美裏帶著無盡淒涼,像是酒闌人散……他以為會出現兩具屍體,沒想到他卻活了下來……
他知道那是做夢,但是即使是夢境,那種因為失去了最珍貴的東西而連靈魂都絕望的感覺卻真實得似乎剛剛才發生過……
他知道這是做夢,卻不能絲毫減輕他的痛苦……
心在抽搐地疼痛,呻吟壓抑在喉嚨深處,一種自肉體深處泛濫而上的被拋棄的寒冷感覺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就在這個瞬間,一雙手輕輕地、溫柔地覆在他的額上,一下子接觸到人體的溫暖,好溫暖……清冷的香氣,熟悉的味道,他下意識地輕輕伸出手,纏繞住了離自己很近的溫軟身體……
接下來的睡眠裏,沒有再做噩夢了,而這對他而言是非常少見的。
軒轅司九起來時已經是近中午的時候,身畔已沒有了安安。臥房的門是虛掩的,窗簾被挽了起來,窗戶也敞開著,米色的絲綢飄蕩在空中和著夏風嬉戲。床畔的幾上擺放著一束剛采來的薔薇,絲綢一般的柔軟花瓣在金黃色的陽光之下搖曳著優雅的香氣。
軒轅司九伸了一個懶腰穿衣起來,推開臥房的門,穿戴整齊的安安正坐在外間的椅子上,拿著木梳左一梳,右一梳,一臉深思的表情。
軒轅司九微微擰起眉毛道:“要出門?”
安安這才一驚,轉頭看向他,笑道:“跟紅玉約好了,今天魏老板頭一天在梨園唱《陽關三疊》。你不喜歡聽戲,我自然得找人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