鑫牙是一個爽朗、滄桑感很強的男人,他經曆過很多,曾經激情飛揚過,現在按部就班的生活。王琴了解到的這個網絡男人是這樣的。
他問她為什麼總喜歡在深夜出沒?
她的回答很簡單,因為真實。
這種回答讓他哈哈大笑,什麼叫真實?
完全的自我體現就叫真實吧,或許。這裏所說的真實,因為這個時候大家都會表現得很真實。
什麼叫完全的自我體現的真實?
毫無保留的表達出自己的想法、情欲,或煩惱,或快樂,或平淡,或絕望。
他說你是個深邃的女人。
她說我更渴望單純。
但是因為這個世界不允許你再單純。他的回話總是會緊緊扣住她的回答。
什麼叫不允許我再單純?
那你說你單純嗎?
好了,我不想去討論這麼深與累人話題,其實你應該休息了,不是?
嗬嗬……因為夜,所以讓人更喜歡去探討更深點的話題,我覺得你更應該在某個陽光明媚的好天氣裏去外麵走走。我不知道我感覺對不對,我感覺你的心裏是帶著沉重的黑色的。
你想多了,休息吧,晚安。
他們的聊天有時會越來越變深入而緊張。有時王琴也想拒絕與他談話,但又不得不。她不知道為什麼會拒絕不了與他的交談,不能像對其它陌生網友一樣,不理不睬。或許這隻是她唯一的僅聊得來的一個異性網友,為什麼聊得來,她從來就沒深究過,也不需要深究。現在她倒認為,發生了就發生了,發生不了就發生了,沒閑情去理會這些,愛聊就聊會,不愛聊就不理。
然後鑫牙便快速的隱沒。消失。剛剛還熟悉的人,消失後就變得似乎永遠不再,這就是網絡。
在淩晨兩點半,王琴喝光了兩瓶冰水,決定睡覺。這似乎是她這段時間以來打算睡得最早的一次。晃蕩在網絡裏她不知道要幹什麼,她似乎在裏麵尋找什麼,又似乎隻是在消磨時間。當走近這裏,現在又發現她要找的又不是原來的要的了。到底是不是,到底是什麼,她也想不清了,算了吧。
她想睡覺之前再去看一樣東西,在網絡上她養一盆花,說是養還不如說是畫,一有空閑就會去畫,她會慢慢的畫,有時添一片葉,有時加一個花蕾,然後在網絡上買些虛擬的肥料與水,對她的花施肥、澆水。她想在睡覺前再為花加上一片葉,這時尼伊上線了。
早上好,這麼早就上線了?王琴飛舞著手指敲了一句話過去。
與他分手了。尼伊簡短的回答。
尼伊開始講著她的故事。
她與他是在公交車上認識的。每天早上,她坐了四個站後,不出意外他就會上車,在一起共坐了五個站,她先下車,然後他還會再坐兩個站。一直這樣,同坐一個線路的車有半年多的時間,我們經常會碰到,剛開始不在意,或許同坐一趟車久了,慢慢的便相互開始注意。“意外”是發生在一次她感冒了,有點發燒。那天,渾身無力,走到公車站台開始暈沉沉的了。擠上公車,他也在,但這次她看了他一眼便拽著柱子,頭靠在了上麵,難受得厲害。他似乎感覺到了她病了,她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靠近了她。暈暈的,感覺頭都脹得要炸開。忍不住打了個噴嚏,臉脹得通紅,正在她胡亂在包裏搜尋紙巾時,他遞了一張紙巾給她。
病了,就應該休息。他說。
謝謝。她已沒力氣再回答其它了。
他給了她一張名片,說去公司了就請假回去休息吧,到家給我發個信息。他們就像一個老朋友一樣。
她請假回去了。就這樣,他們互相有了聯係方式。之後發展非常快,一個月後他們搬到了一起住。每天一起坐車,一起回家做飯。
他不是很帥,也不很有錢,我們都一樣,這個城市裏麵所謂的“白領”。不是特有個性的那種,但很會關心人,不會大男人主義。她是這樣說的。
也懂得浪漫,但不會流於形式,平常會偶爾製造一些讓人感動的情節。其實這一切足可以讓人滿足了,半年後我去了他家,他父母也很滿意我。
我們一起同居了兩年。我們開始計劃著買房、婚後的生活等等。反正一切正常的像其他的一對對戀人一樣,最後要走向婚姻、家庭生活。
這樣的生活平淡而真實,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或許不該再去奢求太多了,這足以讓一個我這樣的女人該知足的。
然而時間,時間,或許戀愛就像所有人說的那樣,不怕別的,就怕接受不了時間的考驗。時間沒有讓我們越來越親密,而是越來越疏遠。這種疏遠你捕捉不到,卻感覺很真實。他還是那樣,會關心你,會做些家務,偶爾會有點驚喜給你,也從來沒發過火。但我們彼此都知道,我們心裏都沒了感覺,繼續愛下去的感覺。最後都隻是應付,因為我們也是理性的,婚姻、家庭不是充滿浪漫或激情的,更多的是生活,而且我們彼此都知道,生活上我們合得還算可以。所以,為了維持生活,我們都應付著,而且誰也說不定如換了別人是否會比我們更好。慢慢的,連做愛都成這樣了,隻是為了應付著。
真的兩年裏,慢慢將一份愛情變得沒有了感覺,沒了衝動,沒了激情,而且常常是麵對對方時你會感到束手無策,心裏的恐懼會是什麼樣的。你會很後怕,想象著之後長長的日子,甚至不敢去想象,或許是我們錯了,把對方都了解得太真,太快了,兩人的性格太像了。可能愛情真的是經不起平淡的。
很平靜,是我提出來的,他接受了。他沒有多的要說的,就像開始一樣,我們像很熟悉的朋友相識,最後像很熟悉的朋友一樣分開。這種分開是幹淨的,徹底的,我們彼此的心裏都很清楚。而且我們像朋友一樣離開時給對方舉行了一場毫無意義的儀式,雖然我們知道都在應付,但沒辦法。
我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怎麼了,分開很痛苦,繼續卻更痛苦,愛情原來也可以談成這樣。
王琴很想安慰她幾句,卻不知道該說些,隻是靜靜的聽著她的故事。偶爾的問些問題。或許這才是最好的方式。
時間就這樣悄無聲息。熒屏閃爍,兩個女人在網絡平靜的聊著天,各自休息時快早上六點了。
分開很痛苦,繼續卻更痛苦,愛情原來也可以談成這樣。尼伊的這句話,一直縈繞在王琴的腦海,這似乎說出了一種通病。
她們開始帶著衝動,後來帶著平靜與絕望。美麗的難道真的隻是夢想中的?王琴反複的想著,朦朧的睡去。
王琴在中午就醒過來了,怎麼也睡不著。她用被子緊緊的裹住頭,強迫自己睡眠,而現在她的腦袋現在卻異常的清醒著,似乎故意在與她作對。在腦海裏好似她與自己對峙,變成兩個人,一個在清醒,一個糊塗。人一旦有了對手或仇敵,盡管是自己,也會冷冽地清醒著的。這似乎是一場戰爭,總有勝利的一方,終究會爆發。她用從來沒有過的力量,噌的一下就坐了起來。使勁的搖晃著腦袋,緊緊的閉著眼睛,可這樣做隻會讓她越來越清醒。坐躺在床上,慢慢的從床頭摸出來一支煙,沒有火光劃過黑暗的驚動,煙霧很快迷漫著整個房間。
慢慢的抽著煙,直至看著最後一絲燃燼,她下床,開始走動,梳洗,喝水,做東西吃。
走向陽台,她知道這個城市的大多的人都在忙碌,為著工作,為著生活。而她,在這樣的白天,久違的這麼早的起床,該幹嘛?繼續走進網絡?坐在電腦麵前?
最後她換了衣服,拿出很久沒背的包,換上鞋,開門而出。
她決定去更遠的廣場,讓自己淹沒在人群中間。雖然她不知道這是不是最好的方法,現在她似乎變得無處可去,人群,會讓她舒適些,或許。
拚命的購物,與店員爭執。在試衣間進進出出,在小吃店裏挑著食物。來回的流動在人群裏,看著擺放在櫃子裏精美的物品,售貨員禮貌的詢問,她抬起頭轉身離去。坐在廣場中央,四周都在躁動,繁華在演繹著,在這裏人們無暇顧及自己的真實情感。陽光溫和的像個慈祥的老人,秋風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裏穿過,吹拂在她的臉上,有食物的味道,灰塵的味道,香水的味道,男人的味道及水泥的味道。
擁擠在這繁華之間,她極想融入這人群,與人群裏的人一樣快樂著、幸福著。而她卻感到似乎在被慢慢的撒裂,所有的一切像無數的玻璃碎片,一小片一小片的侵噬著她,她奮力的想掙紮,想逃開,卻走得更近。這一切是如此的讓她慌亂及孤獨,她輕輕的閉上眼,朝向太陽,任憑秋日的陽光刺痛著她的眼皮,坐在身邊的人全部都不認識。而現在除了身邊一大堆的塑料袋,沒有一雙溫暖而堅硬的手握著她,沒有一雙能讓她平靜的一雙手,一個胸膛,一些熟悉安全的氣息。她孤獨的坐在這繁華之間,像一個丟了媽的孩子一樣無助與慌亂。她想,是不是她,不屬於這個世界。
車子,在人群與路燈中兜兜轉轉,黃總在嘮叨個不停,剛剛客戶的誇獎還在刺激著他的神經。這種興奮在每次與客戶洽談的成功後會強烈的刺激著他,或許這就是他這種老板所能得到的快樂。他心裏麵已經盤算著給秦海一些獎勵,他想除了承諾放秦海幾天的假不會變,應該還有點另外什麼,是什麼?加薪吧。早就想給秦海加薪,這樣能讓秦海更積極的工作,也希望秦海能在他公司盡可能的做得久一些。他想著該用什麼樣的形式把這個消息轉達給他。
想休息幾天?黃總轉過頭微笑的看著秦海。
許久,秦海的眼神才從車窗外麵轉過來,似乎有點木衲。
哦?隨便,兩天吧。他懶散的回答著。
黃總對秦海的反應似乎有些不滿,秦海根本沒有他期待中的興奮。
好的吧,想休息幾天都行。好好放鬆一下。黃總壓住心中的想法,雖然這似乎不是個員工應對老板的態度,但他也沒說什麼。
我就在前麵下車吧,我想去逛逛。
前麵是不?好的,自己小心點。休息完了打電話給我。
看著秦海淹沒在人群裏,黃總眉頭緊瑣,他的公司還比較小,一直待秦海進了公司,他才漸漸接到了一些好的生意。因為秦海的創意總讓客戶滿意,但他總覺得秦海的心思不在公司裏麵,說他不積極吧,也不是,但就是感覺有些不對勁,這讓他煩惱。
秦海在街頭漫無目的的走著,他不知道下車,是想幹什麼。工作得到老板的讚許,一些破例的關照。不知道這是否意味著一些小小的成功,但這好像並沒有讓他很興奮。這是怎麼了?一種無處襲來的困擾,競無從下手。
這種困擾似乎由來已久,已經不記得從什麼時開始有,也不知道是什麼。這好像是心中悶著的一團無名的來回竄動的冷淡,找不出由來的。
坐在路邊的椅子上,川流不息的人群從他身邊經過,帶著各種不同的姿態,邁著輕重不一的步伐。神情各異,卻都在匆忙,隻有那個,那個街角的流浪者靠著路燈安詳的睡覺。他怔怔的看著那個在鬧市熟睡著的流浪的人,秦海混濁的眼睛裏帶著一絲羨慕。在這樣的環境下那人卻可以這樣放肆的睡去,可以自由的夢想在鬧市街頭,可以不用在乎任何的想法,身旁還有一個精致的鋁皮碗載著零散的錢,不用正眼看裏麵的錢的多少,在睡醒的時候可以拿起碗離開,錢多今天的生活就過好點,錢少,飯就吃少點。他沒有困擾嗎?他痛苦嗎?他快樂嗎?不知道,看上去好像困難,也很痛苦,卻能睡得很放心與快樂。
秋風隨著人群巨流卷落樹上的枯葉,孤獨的飛舞在空中,想落下,卻又被汽車卷來的風再吹起,飛舞、飛舞。沒有太多的人注意,卻被很多湧動的人群帶著的風吹得飛舞,慢慢的使枯葉飛向那路燈下睡眠的人,秦海動了動手指,他似乎想去接住,別讓它打擾了那路燈下睡夢人。而在心中千百次的想,手腳卻聽不了使喚,坐在那隻能看著秋葉輕輕的落在了睡夢人的發梢上,滑過肩膀,靜靜的躺在他的衣褶上。似乎在陪伴,卻很美好。又一陣不知方向的秋風輕輕吹過,驚動了樹葉,直到再次把樹葉吹起,到死角,於是,它無路可逃。
看著這一切秦海感到是無比疲乏,真想靜靜的陪著街角的人一起睡眠。就像那人一樣,不管是困擾,還是痛苦,或快樂,至少能放肆的在這裏睡去。
慢慢的從身上摸出煙,點上。抽著煙,煙霧穿過身體,麻醉的感覺。
突然,他想起了中學時的一首詩,那是他曾經最喜歡的詩,那時當他看到那首詩便深深的記住了它。
坐在無名廣場
現在,
我坐在無名廣場,
目睹人群從身邊經過,
所有的人無一例外都不認識。
麵包和糧食在他們臉上傳播腥臭,
這種病態模糊了我對他們的了解,
他們是否是同一種族?
是否為同一個承諾出門和回家?
活生生的牛羊經過金屬切割之後,
變成了他們殘酷足跡的全部。
油燈照耀下的白晝開始流淚,
孤獨的早晨牛羊不再訪問這座城市。
我不想僅僅為了活著,
早晨,
六點就出門,
下午六點之前必須回家。
這之間我得努力尋找。
越過無名廣場,
我這樣告誡自己:
可愛的人很多,
愛我的人卻一直沒有出現。
秦海在心裏一直默念著這首詩,扔掉煙頭,踩熄,起身,擠進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