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弄著衣袖,在宜馭看來,大哥這樣說不過是害怕礦主們反過來支持他罷了,“大哥,你有點危言聳聽了吧!”
“你去問你二哥,我這是不是危言聳聽。”
還有更可怕的在後頭呢!“這些礦主一旦得到六成收益,他們便有了金錢做後盾擴大自己的勢力。一旦他們與滿人達成買賣關係,完全可以撇開我們獨立交易。到時候,乜家將被置於何地,你想過嗎?”
“大哥,您忘了我的妻子是誰了嗎?由那答兒和她爹那塔裏做我們乜家的後盾,我們自然立於不敗之地。”
老四把一切想得太簡單了。
在利益麵前,親情蕩然無存——他們兄弟間又何嚐不是如此?
長歎一聲,宜世做下決定,“既然你考慮得如此周詳,乜家的事從今起就由你做主吧!”
“大哥,其實我……”
宜馭想解釋,才發現自己所掌握的詞彙是那樣有限。這個結果不正是他潛意識裏想要的嗎?
宜世走出由他執掌了十年的吞雲樓,背過身望著樓上懸掛的牌匾,他的嘴角噙出苦笑。
吞雲樓?這世上人力怎能吞天?尤其是他這樣平庸的資質。
也許藉卉說得對,像他這樣的人更適合過孩童時無憂無慮的日子。這樣也沒什麼不好,他告訴自己: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雖無明文張榜,但乜家生意上的事卻實實在在轉由老四宜馭當家做主了。身為宜馭的幫手,意棲也因此忙得沒時間陪三爺喝酒、聊天、淘古董。
把個三爺鬱悶得……長籲短歎,聽得兮時滿耳朵長繭子。
“我說乜老三,你不要有事沒事就跑到宜寞的院子裏歎氣給我聽,好不好?”
今日兮時本打算給玲瓏梳理毛發的,如此潔白柔順的熊毛可是她悉心打理的結果。既然乜老三無聊到成天歎氣,不妨把這美差交給他。
隻要能達成目的,給隻熊梳毛宜幸也心甘情願,“我隻想讓你占卜出意棲什麼時候才能得空陪我過從前那般逍遙的日子。”
兮時笑他,“你還當真離不開意棲?”
“府裏不是人人都傳我們斷袖分桃嘛!”玲瓏的毛好多哦!這樣梳下去不知道天黑以前能不能弄完——加快手上的動作,宜幸梳啊梳。
“我知道,你們不是。”
她的眼中閃爍著詭異的眸光,看得宜幸心裏毛毛的,“你……你不是私下裏為我或是意棲占卜過吧?”不小心下手重了點,刷子上沾了一小撮白毛,宜幸趕緊奪下那撮毛塞進自己寬大的袖袍裏,希望活神仙沒看見。再拍拍玲瓏滾圓的肚子——莫生氣喲莫生氣!
“我常說,這世上並非事事皆要占卜,其實用眼用心就能發現很多不想知道的……秘密。”兮時用小拇指戳戳宜幸的手臂,“乜老三,我說得對不對?”看不出,這敗家子的身子還挺結實嘛!
“嗬嗬!嗬嗬嗬嗬!”這女人有點可怕,他還是小心為妙。低頭梳毛——他橫梳豎梳,梳得玲瓏舒服得蜷起了身子。
看在他為玲瓏辛苦勞動的分上,她就透露點點訊息給他好了,“放心吧!這樣忙碌的日子,意棲不會過得太久的。”
神卜不愧是神卜,兮時的話很快就應驗了。
隨著滿清軍隊對明軍的節節勝利,滿人那邊開始拖欠前幾批購買兵器的貨款。礦主們跟烏眼雞似的瞪著眼睛等著發錢,一時間傳言四起,有說還是大爺當家時日子過得紅火;有說四爺能力有限,本就不是當家的材料;更有說四爺早已跟他那個滿人嶽丈聯合起來,目的就是想吞掉大夥的錢。
為了證明自己的能力,也為了挽回當下緊張的局麵,宜馭想到了他那一直不曾拜會的嶽丈大人。是夜,他成親後頭一次早早地回了房,想和他那個至今都未仔細瞧過的妻交流一番感情。
出乎他意料的是,本該嫻靜地待在房中等待夫君歸來的妻比他回來得還晚。
都快二更時分了,這死蠻婆子跑哪兒去了?不會新婚不久就跑出去勾三搭四吧?
這念頭一旦冒出來就像蝗蟲落了麥田,不一會兒就啃出一片荒蕪。所有不好的念頭一股腦兒地鑽進了他的心坎裏,一拱一拱鑽出無數條蜿蜒起伏的痕跡。
她在安北城又沒幾個認識的人,能跑去哪兒呢?會和誰一起?前段時間她常誇讚老三,莫非她和老三……
不會的,不會的。老三雖玩世不恭,也不至於啃窩邊草。可老三那性子保不齊……
我管她和誰攪和在一起呢?反正像那種蠻婆子毫無貞操可言,再說她又不是我想娶進門的,無非是場政治聯姻罷了。就算她出門爬牆掛上了別家的枝頭,我也無所謂。
可心裏那湧起的陣陣酸又從何而來?
宜馭到底還是坐不住,起身叫人:“意棲呢?意棲去哪兒了?來人,去把意棲給我叫來。”
大丫頭轉身進來了,“四爺,四夫人領著意棲出去了。”
“沒說去哪兒?”連意棲都攙和進去了,肯定跟老三脫不了幹係。這樣幹坐著不成,他得去老三那兒找找。
宜馭剛出房門就看見意棲跟那個蠻婆子有說有笑地走過來,一顆提起的心總算歸置到原位,可心頭那把火卻燃燒得更旺了。
“你們倆去哪兒了?怎麼到現在才回來?”
那答兒見他在屋內還有些奇怪,“我每天都這時候才回來,你也沒說什麼啊!”
那是因為平時他都不知道,宜馭猛一低頭,不經意間瞥見他們倆滿鞋的泥,“你們這是去哪兒了?弄這一腳的泥?”他真正想問的是:老三帶你們去哪兒瘋了?
見四爺麵色不善,意棲趕緊解釋,生怕四爺誤會夫人不守婦道,與他這個小廝沾染上什麼。
“二爺告訴我們山裏的湖底有一種七色彩珠,名叫‘魚淚’。四夫人很想見見魚淚,我想著夫人嫁過來這麼些日子也沒去山裏玩過,遂領了她去湖邊轉轉。”
原來這裏頭沒老三什麼事,這倒是讓宜馭鬆了口氣。打發走了意棲,房裏就隻剩下他和那答兒。丫鬟準備了燕窩粥做夜宵,那蠻婆子像一天沒吃過飯似的狼吞虎咽地吃著,他就不懂她的胃口怎麼就那麼好。
瞧她吃著高興,想必心情也很不錯,他開始主動找話題跟她套近乎。
“今天在湖邊見到魚淚了嗎?”
“沒有。”
難得他想跟她說說話,這還是成親後的頭一遭。以前他總是很晚才回來,進了屋也是往書房裏一鑽,他們的臥房除了成親那一夜,他再未踏入。她疑惑他的主動親近,卻樂意與他交心,獨自一人身在異鄉,她也是太寂寞了,才會成天往外跑。
“我聽二爺說想要找到魚淚靠的是機緣,他說他找了十年才找到五色魚淚。”
“二哥找到了五色魚淚?我還以為他從未找到過呢!”
小時候他們三兄弟忙著跟在夫子後頭念書、受訓,二哥就成天往山裏鑽,找他的魚淚,後麵還跟著一個忠心護主的藉卉。說實話那時候他挺羨慕二哥的自由自在,更羨慕二哥的聰慧過人。他十歲之後便沒再從過夫子,可爹搜羅的古籍他卻能過目不忘。每回宜馭為夫子來日的考試而努力溫書的時候,二哥卻隻是翻一翻夫子近日教他們的文章,便能猜出來日的考題。
他最佩服的便是二哥,直到五年前二哥離家。
“我從二哥身上發覺,老天爺給了你某項天賦必定會從你身上奪走另外一些東西。”
今夜他並不是要跟那答兒談論久別到有些陌生的二哥,換上親和的笑臉,宜馭湊到她身前。
“你知不知道,中原有項習俗叫‘三天回門’,就是說新娘子嫁過來第三天要跟新姑爺一起回趟娘家,給娘家的人請安問好——你嫁過來都這麼些日子了,我還沒陪你回過娘家。不如你準備準備,過兩天我陪你回去拜見嶽父大人。”
“不用了。”什麼三天回門,之前怎麼沒聽他提起過?今天的他有點反常噯!“我們滿人沒有這麼些規矩,再說,女兒嫁出去就是別人家的了,你們漢人不是有句話叫‘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嗎?”
“但我想嶽父大人肯定很想再見到你這汪水。”他諂媚地笑著。
“我阿瑪?”阿瑪還記不記得她這個遠嫁的女兒,她都懷疑,“他很忙的,不一定記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