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馭心裏還有個打算,“那……我們去盛京吧!”
他還真是單純得緊,宜幸擺弄著手裏的宋代筆洗,隨便丟出一句:“若乜家不能為滿清的軍隊提供兵器,我們這些人還不如他們家的看門狗。”誰會保護你?
“同樣的道理,就因為我們還有被利用的價值,滿清那邊是不會放著我們不管的。”有了這層考慮,宜寞才能穩如泰山。
宜寞走到門口,望著天自言自語:“若我計算得不錯,盛京那邊怕已經得到消息,大哥和小叔怕是要不回那幾筆貨款了。”
兮時找了又找,居然發現宜寞躺在花園的草地上看書,“你還真是清閑,居然可以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躺這兒!”
“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她躺到他的旁邊,毫無顧忌地同他一起睡在草地上。那身布滿梅花的衣裙平鋪在草上,乍看上去,以為臘梅早開。
“你不怕乜家就此家破人亡?”
宜寞刻意地往旁邊挪了挪,同她保持男女間當有的距離,“你從來不會讓自己身處險境,若乜家真快滅亡,你還不走?”
聰明人說聰明話辦聰明事,卻笨得忘了今天這個如此重要的日子。
“你還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今天?十一月初六。”宜寞怎會不記得,“今天是我二十五歲生辰。”
“過了今天,你的命就屬於我的了。”
所以,“今天是屬於我自己的最後一天,煩您離我遠點,讓我一個人好好待著。”
人前他溫和儒雅,背地裏卻是這副陰冷的模樣,真叫人心寒。
可惜他遇錯了人,偏生遇到她這個頑固得像石頭一樣的人,“乜宜寞,過了今天就跟我回山上吧!咱們做兩棵鬆樹,永遠地埋在山裏好了,再也不要理這些明爭暗鬥。”
今天的她話可真多啊!宜寞提醒她:“別忘了,我們之間是有約定的,雖說我二十五歲以後的命是你的,但你不能妨礙我完成我的使命。”
從二十歲到二十五歲,五年了,她把他放在身邊足足五年的時間,還沒能讓他學會遺忘嗎?
“放手吧!事實上,乜家已經快變成你想要的模樣了。”
“卻不是我親手做到的。”
“有區別嗎?”
若沒有區別,五年前他完全可以拜托她幫他達償所願。可他沒有!
他把自己二十五歲以後的命全都賣給了她,隻求她幫他打破活不過二十五歲的命數,他要用二十五歲以後的生命追回乜家欠他的一切。
“欠下的債始終要還回去。”
“就為了證明你才是乜家最合適的當家人?”一個乜家當家人的位置,又不是天下的君主,有必要這樣你爭我奪嗎?
兮時自繼承神卜之位以來,為多少達官顯貴占卜過他們的前程,知道得越多,越覺得這世上沒有什麼比快樂更重要。
你可以擁有無盡的財富,你可以掌握至上的權力,你甚至可以肆意生殺掠奪,可你卻換不回快樂。乞丐可以為了別人施舍的一碗殘羹而樂上一天,君主卻不會因為獲得一座城池而愉快一刻。
她最不願意為貪心的人占卜未來,而知足的人恰恰不需要她的占卜已很滿足現有的快樂。
乜宜寞是她遇到的最知足卻也最貪心的人,這足以勾起她全身心的好奇。
“然後呢?做完了這一切,你怎麼辦?”失去信念,你靠什麼活下去?
這一點他早就考慮清楚了,“我之後的命不是已經賣給你了嗎?由你決定。”
對於他來說完成使命之後的生命根本毫無意義,給她又如何?他做了一個最劃算的交易。
“用它來愛我吧!”她也不笨,要了他的命還要附帶上他的心,這筆交易才算公平合理。
宜寞站起身,刻意與她保持一段距離,冷眼相對,他告訴她:“我沒有心來愛誰。”
“是你把心給了別人吧!”躺在地上的兮時用手比劃出小匣子的模樣,“把心裝在那個紫檀木的小匣子裏一起送給人家了。”
她愛怎麼說怎麼說,他懶得理她。他作勢要走,她不顧形象地抱住他的腿,耍起賴皮,“把心找回來交給我吧!我會替你好好保管的,我以神的名義發誓。”
她還把那些戲言當了真?宜寞也同她開起玩笑:“好啊,你能替我把心找回來,我就把它交給你。”
“一言為定。”
代表滿清接待乜宜世和梓爺的正是那答兒的阿瑪那塔裏。一番寒暄之後,出乎宜世他們的意料,那塔裏主動提到了那幾筆拖欠的貨款。
“銀子,我們都備好了。本想派人給你們送過去的,正準備出發卻聽到崇禎派了兩千人的軍隊要鏟平安北城,滅掉整個乜家的消息,這才沒出發。”
他隨便幾句類似玩笑的話卻讓宜世和梓爺滿頭冷汗,“敢問那大人,可知安北城現今的狀況?”“別緊張!別緊張!”那塔裏幹笑了兩聲,“乜家為我們滿人的軍隊提供兵器,我們怎麼可能不顧你們的死活,我女兒不還在乜家嘛!無論如何我也不能看著我女兒死在明軍的手上,是吧?”
所以——
“我早就派了鐵甲騎兵安插在前往安北城的途中,絕不會讓那些明軍進入安北城,更別說傷害乜家人了。”
在宜世和梓爺稍稍喘息的空當,那塔裏微眯著眼透露另一個消息,“我還讓帶兵的將軍轉告明軍,乜家是我們滿人的朋友,是我那塔裏的親家。崇禎要想對付乜家,先得過我這一關,先得問我們滿人同不同意。”
這話不但沒讓宜世鬆口氣,反倒像根繩子勒緊了他的頸項。這等於告訴所有的漢人,乜家已擺明背叛大明王朝,乜家成了滿人的走狗,乜家成了所有漢人的敵人。從此以後,他們乜家不想依靠滿清也不能夠了。
牆頭草不是那麼好做的,一個不小心就被大風連根拔起。
作為滿人的走狗,他們還有什麼權力索要貨款?更可怕的還在後頭。
那塔裏摩挲著手上的扳指,輕鬆地說道:“以後我鑲藍旗的兵器還有賴你們乜家,至於工錢方麵……你們不好意思向我開口要,但我也不能讓你們吃虧,就按原先定好的一半價錢給你們點加工費吧!”
原本是購買兵器的貨款,怎麼轉瞬間就成了加工費?宜世想問個明白,到底還是梓爺老成,手一橫攔住了他的衝動。梓爺對著那塔裏點頭哈腰地笑道:“一切全憑王爺做主。”
那塔裏的目的都達到了,稍稍寒暄了兩句,便找了一托詞請管家帶為招待,自己去了後堂。梓爺識趣地自動請離,管家也沒有多做挽留。
出了王府,宜世便怒了,“小叔,你剛剛為什麼不讓我向那塔裏爭取?收取原先一半的價錢,別說是乜家無利可圖,那幫礦主又怎麼會肯呢?”
“安北城事實上已落入滿人手中,你若不照他的話去做,他完全可以滅了乜家,取而代之。你的小命和乜家幾輩人的努力都捏在人家手裏,你拿什麼去跟他爭取?”
無謂的勇氣不要也罷,免得丟了自己的性命還連帶上乜家幾世的祖業。
“此地不宜久留,咱們還是先回安北城再說吧!”
叔侄二人商量後決定在客棧歇息一晚,來日就趕回去,他們還擔心乜家的狀況呢!安北城和乜家的安危非得親眼得見才能令他們安心。
雖是初入冬,盛京已被厚厚的積雪所覆蓋。雪夜尤冷,宜世矗立在刺骨的月光下,臉上的蕭瑟叫人看了心疼。
藉卉取了皮大衣給他披上,雙手摩挲著他的肩膀,始終不曾放下,“早點睡吧!明天咱們就回去了。”
宜世隻是無語地望著月亮發呆,哈出來的氣趁著月色凝結成霧。
“藉卉,今天是什麼日子?”
“今天?十一月初六。”她脫口而出的話讓她自己為之一驚。
宜世望著月色訥訥:“今天是二弟二十五歲生辰啊!過了今天,他的命數就不由天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