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八章 往昔崢嶸(3 / 3)

“怎麼樣?有什麼情況嗎?”

雖說和意棲之間結著疙瘩,可到了關鍵時刻,梓爺卻隻敢用他。

意棲回來報說:“我都叫人盯著呢!到現在內院裏也沒什麼可疑的人出來進去的。”

他就納了悶,今日午時梓爺匆匆跑過來要他調幾個靈光的小子把著內院的幾扇門,對進出的人隻盯不問。他都把了好幾個時辰了,眼見著天都已黑,也沒見什麼可疑的人——梓爺是不是越來越膽小啊?

正說著,天空忽然飛過一隻白鴿,梓爺像是早有準備,手一揮,旁邊的護衛應聲射下鴿子交到他手中。梓爺支走了護衛,這才摸了摸鴿子,果然從鴿子腳上解下一支小竹筒,裏麵藏著卷好的紙。上麵隻寫了十二個字——

舉家遷徙江南,近日銀車先行。

梓爺的腦子一下子蒙了……

他最不願見到的事到底還是發生了,是她!真的是她!緊接著,他的腦子裏閃出更不好的念頭——宜寞這段時間都不在家。

他心頭一慌,腳步也不覺快了許多,徑自朝著二爺的院子去了。

他前腳剛走,宜幸就過來了,見著意棲他隨口問了句,“小叔怎麼了?見了我就走?”

“不是見了你就走,是去幹什麼很重要的事了。”具體個怎麼重要,他也不知。

“發生什麼事了嗎?”宜幸隻是好奇,而他和意棲之間是向來沒有什麼秘密可言的。

意棲衝他挑了挑手指,“附耳過來。”

他送上耳朵,意棲這才發覺他得踮起腳尖才夠得上他的耳朵,“你這家夥沒事幹長這麼高做什麼?”

“是你長得太矮吧?哪有像你這麼矮的男人?”宜幸取笑他,“以後可怎麼討老婆哦!”

“我幹嗎非討老婆不可?”

宜幸湊趣道:“不討老婆,難不成你想和我過一輩子?”

“你不討老婆嗎?”

“我不討老婆,你就跟我過一輩子?”

“我……”意棲驚覺他們這是在說什麼啊?像繞口令似的,“話歸正題,剛才梓爺……”

他把剛才的事說予他聽,宜幸的眉頭漸漸鎖緊,轉過身鄭重地對意棲說道:“這件事你萬不可再對第二個人說,我去去就來。”

看他滿臉緊張,莫非這是件驚天大事?

宜幸走出十步之外忽偏過頭來盯著他良久,“我不討老婆,你就跟我過一輩子吧!”

意棲瞠目結舌地望著他,好半天合不上嘴。

藉卉料想得不錯,在山裏盤桓了好多天的宜寞恰恰今天回了府。他剛進了院子,還沒來得及去見兮時,她就來了。

“大嫂,找我有事?”

“也沒什麼,聽說你又去湖邊尋找魚淚,好不容易才回來,所以我來看看你。”

“多謝大嫂關心。”

他們之間從何時起變得這麼客套,客套得不像相依為命十五年的人。或許,他們彼此都沒有打從心底裏把對方當成可以相依為命的另一半吧!

兩人間流淌著無限的靜默,說不出的尷尬充斥其間,宜寞決心終止這份僵持,“大嫂,我剛回來,還有些事要做,若沒什麼重要的事,我先走了。”

“等等。”藉卉叫住了他,一時間卻又不知該說什麼才好。若有一天他發現真相會勃然大怒吧!可她又能怎麼辦呢?

宜世和宜寞,若兩個隻能活一個,她會毫不猶豫地親手拿刀捅死宜寞——這就是女人的愛,太過純粹。

“宜寞,若有一天……我是說假使有一天你知道了所有的一切,你可以怨我,可以恨我,但也請你想想我往日的好。若有來世,我做牛做馬還給你。可是今生……是宜世救下了我,我得還他。”

她的話說得模棱兩可,他卻也不追問,隻應了聲:“好。”

這一個字就包含了他們過去的種種,以及未來無限的可能。

這些聽不出意思,卻充滿味道的對白全落在了梓爺的耳中,他一路跟著藉卉過來,心下猜測著她怕是要來見宜寞。果不其然,藉卉還真就是來見老二。莫非與藉卉同謀的人就是宜寞?

可細想來也不對,藉卉若是給宜寞通風報信,哪還用得著信鴿?這不容易授人以柄嗎?可若說整件事跟宜寞毫無幹係,藉卉明明陪伴了他十五年,她的一點一滴怎麼就逃過了宜寞那雙慧眼?

左思右想,梓爺決定還是將這件事告訴宜世、宜馭,三個人的腦子總比他一個人好使。

他轉身驀然撞上一張似笑非笑的容顏,“宜幸,你怎麼突然站在我身後,想嚇死小叔嗎?”

“小叔,你膽子那麼大,還受不得這點驚嚇?”

宜幸探出腦袋向前望了望,“您在這兒待著做什麼?監視誰呢?不會是我大嫂吧?”他又瞧了瞧,“剛才我二哥也站那兒呢!您盯著他們做什麼?”他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莫不是我大嫂跟二哥之間有奸情,正巧被你撞破了?”

“你胡說什麼?”梓爺罵他,“這種事也是能拿來亂開玩笑的嗎?”

“怎麼不能?”宜幸一本正經地說道:“咱們乜家這種嫂子與小叔子之間的情事還少了嗎?”

梓爺後背一緊,仿佛安北城冬日的寒意一股腦地全都灌進了他的脖子裏,冷得人牙齒都繃緊了。

他借故欲走,宜幸很不識相地跟在他身後,“小叔,說個故事給你聽,我最近才從醉春樓姑娘們那裏聽來的。”

“有個姓孟的夫人過了門見妾室比自己更得寵,而且那妾室還早已生下了兒子。不知是為了可鞏固自己大夫人的地位,還是受不了春閨寂寞,便搭上了小叔子。剛過二十的小叔子被孟氏的美貌所吸引,便跟嫂嫂有了奸情,很快還生下了個兒子。可憐叔叔與自己的親生骨頭同住一個屋簷下,卻不能相認。”

宜幸拉拉渾身發抖的梓爺,“小叔,你說這小叔子是不是太慘了點?”

“宜幸,你……”

孟氏……孟氏……莫非他……

真人麵前不說假話,宜幸果然比他想象中精明得多,梓爺大口大口地深呼吸,總算找到了開口的力氣:“你是怎麼知道的?”

“還記得我爹、娘和大娘的喪事嗎?當時宜馭哭得很凶,他抱著你說‘以後再也沒有爹娘疼我了,我睡不著的時候,爹再也不會抱著我睡了。’

“我記得你對他說:‘今後你睡不著的時候,小叔抱著你。’當時我望向你,小叔你卻極不自然地撇過臉去——那時候我就覺得奇怪。爹去世後,由你照顧著我們幾個,我發現你在我們兄弟四個中一直偏袒老四。慢慢大了些,有時我回憶起小時候你跟大娘相處的情景,心裏的疑惑不禁越來越大。”

僅憑一點疑惑就皆開當年的秘密,梓爺暗歎:乜宜幸實在太可怕了。

可怕的還在後頭呢!

“真正讓我明白一切卻是意棲進門以後,小叔,是你的私心出賣了你。你太希望事情能獲得一個圓滿,其實這世間的事哪有圓滿的?”

“你知道意棲是……”

搖搖頭,宜幸衝著梓爺慢慢地搖了搖頭,“我什麼都不知道,因為意棲不曾對我說過,所以我什麼都不知道。”但凡意棲不想讓他知道的事情,他一概不知。

既然他知道這麼多,為什麼還對意棲抱有那樣的感情?“你明明知道你和意棲是不可以……”

“小叔,我還是那句話——我什麼都不知道。”

他明明就什麼都知道,可在乜家卻始終裝得萬事不理,隻懂吃喝玩樂的無能少爺,“你到底想幹嗎?”莫非他還有更凶險的目的?

“我說了,隻是閑來跟你聊聊。”他還是那副平淡的表情,卻看得梓爺心頭更慌。

“你為什麼從前一直不說?現在又來提及?”宜馭對他這個三哥從來就不友善,宜幸若存心報複,早可以揭開這樁醜事。

如今乜家一步步陷入危機之中,他此刻提及,莫非……

“明人跟前不說暗話。”宜幸開出自己的要求,“我可以一輩子信守這個秘密,隻要小叔你幫我摧毀乜家。”

“什麼?”梓爺大吃一驚,“你是乜家三爺,你怎麼會希望乜家垮了呢?”

“小叔,你覺得這還是一個家嗎?”

相互踐踏、彼此詆毀、爭奪權勢,陰謀、騙局、傷害、摧毀充斥其間,這樣的家還不如醉春樓讓他睡得塌實。

宜幸清楚地告訴梓爺,“我並不想要毀了你或是宜馭,隻要你照我說的做。”

梓爺仍想要堅持,“你沒有任何證據,就算說出去,也沒人會信。”

“你要證據嗎?要意棲為我的話作證嗎?”宜幸滿臉與世無爭的春風得意,“即便沒有任何人證,我隻單把這件事告訴老四,你覺得今後他會怎麼看你這個他最信賴的小叔?”

他的可怕這些年來梓爺還是頭一回見識到,鎖緊的眉頭不如梓爺此刻的心扣得緊,他一字一字地吐出來:“你……到底……想怎樣?”

“不要想法挽救乜家,隨它自生自滅吧!不止是為了你,也是為了意棲,讓乜家徹底地……徹底地垮掉吧!”

他要為自己和意棲爭取更寬鬆的家園,他要為意棲的娘親報仇,他要這個早已不像家的地方垮掉——這就是他想要做的全部。

他狠嗎?

一笑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