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宜幸所願,梓爺沒有把藉卉是內奸的消息告訴任何人。事實上,他還沒來得及有所行動,乜家更大的災難便從天而降。
由於邊關戰事的頻繁,大量的難民湧進了安北城,為了活命他們集體出動搶劫城裏的商鋪,乜家那些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商鋪生意——損失慘重。
宜世慌忙召開全家會議,梓爺原本的隨口一說被正式提上了議事日程,“全家遷往江南,我覺得這是咱們乜家現如今唯一能保存實力的辦法。”
不管大家是否真的同意,反正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隻好暫且為之,可問題也隨之而來。
“要結束這邊的所有生意,將大宗的銀錢運往江南,這是何等危險的大事。”雖然仇天命沉寂了一段時日,可宜馭並沒有忘記山賊給乜家帶來的損失慘重。
“先不說這一路上有強盜匪徒盯著,還有仇天命領的那幫專門盯著咱們乜家的山賊,光是那些為了活下去連命都能舍掉的難民,他們有什麼做不出來的?”
“所以我們要先派幹將將大宗的銀錢運往江南。”梓爺把握時機說出自己的主張,“我是這樣考慮的,宜馭,你先去江南看田看宅子,待定下來後由宜寞和宜幸——你們兩個一個心細,一個膽大,由你們倆聯合起來運送咱們乜家的根基隨後前往江南。宜世,你押後,處理完安北城的所有事務,護送女眷和祖宗牌位最後抵達。大家覺得如何?”
眾人麵麵相覷,誰都沒有先開口。
所謂護送乜家的根基便是押運大宗銀錢,宜寞和宜幸擔的是要豁出命去的事情。安全抵達江南是他們的本分,中間出點紕漏便成了乜家的罪人。
更可怕的是,從這裏到江南,路上遍布滿人與明軍的交鋒,乜家兩頭不討好,稍有不慎便會被抓去殺了,那幾大車的銀子也極有可能被充作軍餉。加之一路上的悍匪、山賊、難民,他們就像狼群嘴邊的羔羊,有沒有命抵達江南都是一個問題。
相比之下,宜馭和宜世的任務就輕鬆多了。
對梓爺的意見,宜馭頭一個覺得不妥,“小叔,我還是跟二哥、老三一道押著銀車趕往江南吧!多一個人多一分力量,路上也少一分危險。”
“不用,我去江南。”宜寞坦然接受這份危機四伏的任務。
宜幸也嬉笑著接了,“是,我和二哥一道就夠了,老四你就先去江南幫我們探探路好了。”
“可這一去就你們兩個帶上一幫護衛,實在是太危險了。”宜馭是真心為兩位兄長的性命擔憂,吵歸吵、鬧歸鬧,在他心中,親兄弟那是血脈相連,任何人任何事都無法割斷的。
“旁的不說,就那個無處不在,還專門跟咱們乜家過不去的仇天命就夠危險的。上回那答兒還被他劫上了山,若不是兮時姑娘帶著江湖第一鬼適時出現,二哥,連你也差點丟了性命。”
宜寞毫不在意自己的安危,仿佛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上次是那答兒扣在他們手上,讓他們有了要挾我的把柄。這一回我會做好準備,不會輕易地讓仇天命他們得手。”
“可……”
宜馭還想說什麼早被宜幸一口打斷:“你就別再裏嗦了,就這麼決定了!我和二哥先出去商量商量,怎麼樣才能將那麼多……那麼多的銀子安全送達江南。”他攬著二哥的肩膀,嘴角都咧到耳朵下麵了,“二哥,你說有這麼多車的銀子,少幾盒應該沒人看得出來吧?聽說江南出美女,秦淮河邊更是聚集了比咱們山上的鐵還多的名妓,咱們拿上幾盒銀子先去樂它一樂,如何?”
他這麼一說,宜馭更不放心了,拉著大哥和小叔直念叨:“把銀子交給老三,我看跟被山賊搶去無異,還是我和二哥押送銀車穩妥些。”
梓爺按下他的手,若有所思地說道:“老二和老三是押運銀車最好的搭配,這世上若真有人能從他們手中搶走銀子,除非……除非是他們自己。”
最後這句話隻有他自己聽得見。
出了鵬舉廳,宜幸攬著宜寞的手卻始終不曾放下。兩個人結伴走向後院,宜幸忽然提及:“喂,二哥,你聽說了沒有?有好幾個礦主的貨款都被山賊頭子仇天命給劫了。”
“是嗎?”宜寞淡漠如舊。
宜幸還有更爆炸的消息在後頭呢!“原本隻劫我們乜家的仇天命最近好像窮瘋了,但凡從山下路過的商隊,他們都不放過。原先還隻是劫銀車,現在連人都不放過。大姑娘也劫,小嫂子也擄——惡著呢!”
見二哥仍舊毫無反應,宜幸忍不住拿胳膊肘搗了搗他,“二哥,你說仇天命他們怎麼突然變成這副惡匪的模樣?”
“那幫山賊的事,我怎會知曉?”宜寞瞧著老三眼神不對,挑著眉問道,“宜幸,怎麼好端端地跟我說起這些?”
“二哥,我沒什麼旁的意思,即便有,你是聰明人,我這話的深意,你也明白,用不了我多做解釋。我並不想阻攔你,其實從某種意義上說,你所做的反倒幫了我。隻要乜家存在一天,我就沒辦法做我想做的事。”
這個家裏的人,宜寞早已看透了,唯獨他這個三弟,他始終摸不出道道來。明明比猴子還精,卻整天擺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吃喝玩樂是他的強項,遊戲人間是他的目標,可偏生每到關鍵時刻他卻心細如塵。
要說他是個絕頂的聰明人,可一沾上意棲的事,他又笨得可以——斷袖分桃——宜寞一直以為那不過是下人們之間無聊的謠傳。可回來這些時日,他冷眼瞧著,意棲明明就是老三的死穴。
“你想做的事……是指意棲嗎?”宜寞半真半假地問道:“莫非你真有龍陽之癖?”
“二哥,你有沒有愛過人?”
“呃?”
他這話問得宜寞一愣,愛?在他十歲以後的生命裏殘存的那點愛也被恨所吞噬了。
看二哥的表情就知道他定是沒有真心愛過誰,宜幸得意於自己勝他一籌。
“愛一個人,不在乎她的出身,不在乎她的過往,甚至不在乎她的性別,心裏隻有一個念頭——是她!就是她!我這輩子願意甘苦與共,相依相守的就是這個人——你有過這種念頭嗎?”
沒有!宜寞很清楚自己的內心從未有過這樣的感受,即便他以為的那份愛也無法改變他認定的一切,包括他要追討的所有。
“我有。”宜幸快樂地向他宣布,“所以我願意為這個人不惜付出一切代價。”
與三弟分道揚鑣之後,宜寞默默無語地回到自己的院子。白雪覆蓋了整個安北城,連同他的地盤。兮時正在雪地裏和玲瓏玩得開心呢!全身雪白的玲瓏幾乎和滿園的白雪混為一體,然而兮時那身永遠花枝招展的衣裙卻格外引人側目。
“你還真就打算在我這兒生根了?”宜寞打趣道。她在山上擁有那麼大一片如仙似夢的家園,為什麼非賴在他這個冰冷刺骨的地方?
她滿臉誠意地向他宣告:“不眼瞅著你做完這裏的事,我怎麼能放心離開?”
又來了!她總是這樣帶著玩笑的表情訴說著無比真誠的愛意,攪和得他一個頭兩個大。對他,她是否真的出自真心?
“兮時。”
他這樣鄭重的表情她還是頭一次見到,“發生什麼大事了?”她保持一貫的自戀,“你不會是終於發現自己愛上我了吧?”
“愛一個人,不在乎他的出身,不在乎他的過往,甚至不在乎他的性別,心裏隻有一個念頭——是他!就是他!我這輩子願意甘苦與共,相依相守的就是這個人——你有過這樣的念頭嗎?”
“有啊,”她很肯定地衝他點點頭,“不就是你嗎?我五年前見到你的時候就認定了,你不會到現在才知道吧?”
五年前,他找上山,原本想找神卜如天算賬的。若他沒有占卜出他隻能活到二十五歲,他依然是爹指定的繼承人,他依然可以被期待著長大,不會被爹放棄,不會那樣毫無意義地活著,隻為等待二十五歲的時候死去。
一個人活著就是為了等待死亡,那跟死了又有什麼區別?
沒想到,如天早已不在山上,盤踞在那個如仙境一般的地方卻是個總喜歡把自己打扮成花癡的少女。
她說,她叫兮時。
他沒有開口,她便提出,她可以幫他活過二十五歲,交換條件是他二十五歲之後的命都是她的。
是什麼樣的緣故讓她做出這個決定?又是什麼樣的緣故讓她堅持要他?身為男人,他開始回避自己丟失尊嚴的原因。
之後,她開始宣稱不僅是人,連他的心她也要一並擄去。
這真的就是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