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與世隔絕、行動禁錮的寂寞、枯燥中,張學良和趙四小姐的淒苦是可想而知的。他們兩人相依為命。張把一切希望和歡樂都寄托在了趙四的身上,趙四則盡自己的全部力量給張以安慰和照料。見過的人都說,趙四小姐經常身著藍衣、腳登布鞋,幾乎洗盡鉛華,終日陪伴在張學良的身邊,令人感動。雖然相對來說她比張多一些自由,每年都能獲準到美國去探望兒孫,但她每次總是匆匆來去,僅住上兩三天,即又回到張的身邊。

1964年7月,在台北市北的一個教堂裏,華發染鬢的張學良和趙四小姐舉行了簡樸而神聖的婚禮。此時,他倆已與世隔絕了二十八年,張學良已六十四歲,趙一荻已五十三歲。參加婚禮的人數雖隻有十二位,但都是聲名顯赫的大人物,如“國母”宋美齡、政界元老張群、藝術大師張大千、國策顧問何世禮等。為什麼要補行這個婚禮呢?在茫茫無期的囚禁生涯裏,張本已漸漸心灰意冷,決定成為一名真正的基督教徒。但教義規定,教徒洗禮時不能有兩位妻子。張於是寫信給元配夫人於鳳至,誠摯講明原委。大度、開明的於鳳至,本來對趙四小姐就有好感,兩人素以姐妹相稱、情誼很深。再說,在這三十多年裏(除了“西安事變”後的幾年),趙四一直陪伴在張的身邊,曆盡艱辛,於鳳至對此更是十分敬佩。因此,她對丈夫的要求慨然應允。婚禮不久後,台灣《聯合報》報道了這個消息:“夜雨秋燈,梨花海棠相伴老;小樓東風,往事不堪回首了。”

隨著蔣介石父子的先後離世,蔣家王朝威風不再,張學良夫婦的自由度也就越來越大。他們終於離台赴美,定居風光無限的太平洋中央之夏威夷。

1990年,張學良在與旅美學者唐德剛的談話中,公開袒露了他封閉多年的情感世界。他說:“我跟太太(趙四小姐)認識的時候,她才十六歲。後來我生病了,她到奉天來看我。她臨走時跟她爸爸說了,她爸爸當時沒吱聲,她就拎著個包來到了奉天。他哥哥就借機說她跑到奉天去了,老爺子就不高興了。後來老爺子登了報,把她趕出了祠堂,這樣她就回不去了。怎麼辦?弄巧成拙了。本來她跟別人已訂了婚。所以我說,婚姻之事就是這樣陰差陽錯的。”

張學良還坦蕩地表示:“我現在已經老了,才肯說這些話。我有兩句詩:‘平生無憾事,惟一好女人。’……我的女朋友好多,行的卻沒幾個。其實我並沒有怎麼追求女人,除一兩個我主動追求外,大都是女人追我。年輕時異常荒唐,亂七八糟,說不上什麼愛情。”但就是這個曾經被人誤稱為“追逐女色的浪蕩公子”,卻終於由於一個女子而收了心。

千古一荻,風靜而凋。2000年夏,陪伴張學良、相濡以沫長達七十二年(包括五十四年囹圄生涯)的愛侶趙四小姐,在夏威夷病逝。張接受記者采訪時說,“我太太非常好,最關心我的是她。”一年後,張也接踵而去。兩人實現了“死同穴”,合葬在夏威夷島上。

終於答應嫁給“沈先生”——沈從文與張兆和

“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的雲,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隻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我應該為自己慶幸。”——沈從文《從文家書》

“有了你,我相信這一生還會寫出許多更好的文章!對於這些文章我不覺得驕傲,因為等於全是你的。沒有你,也就沒有這些文章了。”——沈從文《湘行書簡》

“有了愛,有了幸福,分給別人一些愛和幸福,便自然而然會寫得出好文章。”“我很安靜,我似乎為愛你而活著的,故隻想怎麼樣好好地來生活。”“‘蘆葦’是易折的,‘磐石’是難動的,我的生命等於‘蘆葦’,愛你的心希望它能如‘磐石’。”——沈從文致張兆和的信

沈從文(1902—1988年),中國現代著名作家、曆史學家、考古學家。京派(更恰當說是京城學院派)小說代表人物,兩度被提名為諾貝爾文學獎侯選人,是少數幾個擁有世界聲譽的現代中國作家之一,被譽為“中國第一流的現代文學作家,僅次於魯迅”(金介甫)。原名沈嶽煥,湖南鳳凰縣人,苗族(祖母是苗族),祖父曾任清朝貴州提督。經常以“我是一個鄉下人”自謂,也有人稱他是“中國最後一個真正的鄉土作家”。玲瓏剔透的湘西山水,孕育了他的曠世才華;人性甜美的鳳凰小城,賦予了他柔順多情的個性。湘西生活和都市生活是他的兩大題材,前者重在理想歌頌,後者重在道德批判。一生共出版了《石子船》、《從文子集》、《阿黑小史》等三十多種短集小說集和《邊城》、《長河》等六部中長篇小說。

張兆和(1910—2003年),女作家,有《湖畔》等小說傳世;書法也好,且喜昆曲,但一生低調。原籍安徽合肥,生於江蘇蘇州。出身於名門望族,曾祖父為李鴻章淮軍名將,曾任兩廣總督和直隸總督;後乃父遷居蘇州獨資,創辦平林中學和樂益女中,著名共產黨人張聞天、侯紹裘、匡亞明等先後在此任教。有兄妹十人,她居中,較早接受新式教育,從小愛好文學和閱讀,具有一份雅靜、平和、沉穩的大家閨秀氣質。1933年與沈從文在北平中央公園宣布結婚,但並未舉行任何儀式。自此一直協助沈的文學創作事業和家庭生活,甚有貢獻。解放後,長期從事文學編輯工作。1988年沈去世後,傾力編輯《沈從文全集》,2002年12月該書出版;幾個月後,張在北京逝世。

比起大多數文人墨客來,也許他倆的婚戀經曆並沒有太多傳奇色彩,相對而言還是比較平靜、安定的。在作家、藝術家的愛情故事裏,他們是少有的從一而終、白頭偕老的典範。

1928年9月,沈從文從國外回到上海,經好友徐誌摩的推薦,被剛上任的中國公學校長胡適聘去任教。許多學生聽說他是行伍出身(沈年輕時在湘西老家參加過部隊),還留過學,又會寫白話小說,很是好奇,便不乏有人選了他的文學創作課。沈從文是一個好作家、一個好學者,但不是一個好教師(單指上課言)。他的湘西土話很多人聽不懂,而且他的聲音又非常之小。據說他第一次在中國公學上課時,因為緊張,盡管做了大量準備,而且滿腹才學,剛站上講台,仍有十多分鍾說不出一句話來。最後,他匆匆念完了講稿,但誰也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隻好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道:“我第一次上課,見你們人多,怕了。”學生們(包括張兆和)下課後還談起這般情形,覺得怪有趣的。但他是一位名作家,所以他的講課、他在上海公學任教的本身,是有一定號召力的。學生們隻是為他可惜、同情,但並未轟他走。當時張兆和也在上海公學讀書,這使他們有機會相識。那年沈已二十六歲,張剛十八歲。

沈從文見到張兆和之後,很快就迷戀上了這位相貌清秀、膚色微黑、單純任性、聰明可愛、人稱“黑美人”的大家閨秀。雖然剛開始時並不順利,甚至可以說很是遭到了一些挫折,但他知道這件事情對他非常重要,所以並未氣餒,而是進行馬拉鬆式的不斷追求,給她寫了很多情書。他自卑、羞澀、木訥,但多情、真誠、執拗,而撰寫火辣辣、熱乎乎、纏綿綿的情書更是他的擅長。當時張年紀雖小,卻因才貌雙全(她曾在中國公學奪得女子全能第一名),又是出身大戶人家,已有好多男子在給她寫情書;用今天的話說是暗戀她,至少也是個“超級粉絲”。她覺得這個也怪有趣的,便把這些情書一律保存起來,還編上了號,“青蛙一號”、“青蛙二號”等。有一天她收到了這樣一封信,上麵隻有一句話:“我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愛上了你!”她想這又是誰呀?再仔細一看,竟是沈先生寫來的。她就不編號了,隻原封不動地把信藏了起來。接著,她馬上又收到了第二封、第三封信……但她照樣還是收藏不看,似乎毫不猶豫。

後來事情發生了重要轉機。因為張兆和拿了這麼多情書,她不知道如何是好;隻怪沈從文的信寫得太多、太長、也太“那個”了。比如,有封信上這樣寫道:“我不僅愛你的靈魂,而且要你的肉體。”她實在受不了,所以就拿著這些情書去找校長胡適。老胡看了看,反而告訴她沈先生這個人很不錯,勸她接受他的愛情,且說:“我和你爸爸是同鄉,是不是讓我跟你爸爸談談你們的事。”張急了,趕緊說:“不要講。”胡校長鄭重地告訴她:“我知道沈從文很頑固地愛你!”張脫口說道:“我頑固地不愛他!”胡適為這句話笑了,張也笑了。後來胡適就多次給沈和張牽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