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博士妙點鴛鴦譜,反倒促成並加快了他們的愛情進展和結合。因為從此張兆和便接受了沈從文的追求,兩人開始進入正式戀愛階段。此外,張的二姐張允和也幫了他們。1932年夏沈已在青島大學教書,開明的張家父母同意了他倆的婚事。張兆和跟去青島大學圖書館工作,正式來到他身邊,終於讓這個既傻又可愛的“鄉下人喝杯甜酒吧”(沈的說法)。
在婚後的前幾年裏,小夫妻倆感情如膠似漆,卿卿我我,幸福甜蜜,寫信均以“三三”或“黑鳳”、“二哥”等親昵稱呼,讓人豔羨不已。新婚不久,沈從文因母親病危,趕回湖南故鄉探望。他在船艙裏給遠在北平的張兆和寫信說:“我離開北平時,還計劃每天用半個日子寫信、用半個日子寫文章,誰知到了這小船上卻隻想為你寫信,別的事全不能做。”張則擔心著:“長沙的風是不是也會這麼不憐憫地吼,把我二哥的身子吹成一塊冰?為了這風我很發愁,就因為我自己這時坐在溫暖的屋子裏,有了風還把心吹得冰冷,我不知道二哥是怎麼支持的。”沈便安慰她道:“三三,乖一點,放心,我一切都好!”
沈從文與張兆和的婚戀,對他創作上的影響實在是太大了!甚至張的體貌特征(如她的皮膚較暗、長得俊俏等)和親族關係(如她在兄弟姐妹中排行第三等),也被沈一再用在自己的小說中。另外,沈追求張的過程,也反映在了他當時的一係列小說裏——由於追求獲得成功所催生出來的一組最優秀的作品《月下小景》。用沈從文自己的話來說,“這文章的寫成,同《龍朱》一樣,全因為有了你。”而張兆和在日常生活上對他的幫助,更是不可磨滅。
但是,他們的愛情與婚姻生活也並非一帆風順、十全十美。張兆和並不完全理解沈從文。早在抗戰時期,沈打算跟著北京大學南下;可張並不同意,要帶著孩子們留在北京,且說不出什麼理由和原因。建國初年,滿懷熱情擁抱新中國的張兆和,總是和孩子們一起責備沈的不積極向上、不向新中國靠攏;精神失常、被排擠在文壇之外的沈從文,因無法從家庭中得到應有的溫暖和慰藉,對於身處逆境的他來說更是雪上加霜。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曆次政治運動,都沒有放過沈從文。一次又一次來勢凶猛的打擊,使憂鬱過度的他陷入病態的迷狂狀態。他不斷地念叨著“回湘西去,我要回湘西去”。張兆和無言麵對此情此景,眼淚禁不住滾滾而下。後來,在妻子悉心的照料和藥物治療下,沈漸漸恢複了健康。這些難忘的經曆,使他的心靈產生了對苦難的免疫力。夫妻倆堅強地度過了此後漫長的艱辛清貧的歲月。
其中有好幾年時間,他倆的住處竟並不在一起。沈從文每晚去張兆和處吃夜飯,並帶回第二天早餐、午餐的飯食。北京的冬天奇冷無比。沈不得不一邊啃著冰冷的豆渣、饅頭,一邊從事單調、深奧的學術研究。而張並不是很支持沈對古董、文物的癡迷。可他另外又能幹什麼呢?直到“四人幫”倒台後,沈從文才被調往中國社會科學院,分得了一套較好的住房,並備配了汽車和司機,兩老方過上了正常的家庭生活。
1988年5月,飽經滄桑的沈從文安詳地離開了人世,把無限的眷戀留給了白發蒼蒼的妻子,就如同留給了無限柔美的湘西家鄉。簡單而艱難的生活、執著而多慮的個性、豐富而專一的感情——這就是沈從文!
張兆和在晚年回憶道:“這一生,究竟是幸福還是不幸?得不到回答。我不理解他,不完全理解他。後來逐漸有了些理解,但是,真正懂得他的為人,懂得他一生承受的重壓,是在整理編選他遺稿的現在。過去不知道的現在知道了;過去不明白的現在明白了。……太晚了!為什麼在他有生之年不能發掘他、理解他,從各方麵去幫助他,反而有那麼多的矛盾得不到解決!”垂垂老矣的張兆和是在懺悔,深切地懺悔。
感人肺腑的《懷念蕭珊》和《再憶蕭珊》——巴金與蕭珊
“昨夜夢見蕭珊,她拉住我的手,說:‘你怎麼成了這個樣子?’我安慰她:‘我不要緊。’她哭起來。我心裏難過,就醒了。……我聽見她在骨灰盒裏哭泣。”——巴金《再憶蕭珊》
巴金(1904—2005年),中國現、當代著名作家,無黨派人士。原名李堯棠,字芾甘,筆名另有佩竿、餘一、王文慧等,祖籍浙江嘉興,生於四川成都一個官宦家庭。代表作為長篇小說“激流三部曲”(《家》、《春》、《秋》),“愛情三部曲”(《霧》、《雨》、《電》),及《憩園》、《寒夜》,散文隨筆集《隨想錄》、《真話集》等,還有大量譯作。被魯迅稱為“一個有熱情的有進步思想的作家,在屈指可數的好作家之列的作家”。2003年國務院授予其“人民作家”榮譽稱號。曾獲意大利但丁國際榮譽獎、法國榮譽勳章、蘇聯“人民友誼勳章”和香港中文大學榮譽文學博士、美國文學藝術研究院名譽院士稱號等。首倡建立中國現代文學館,建議建立“文革”博物館。
穿越一個世紀,見證滄桑百年,刻畫曆史巨變,一個生命竟如此厚重。他可能沒有魯迅的憂憤深廣,沒有茅盾的鞭辟入裏,沒有郭沫若的廣博學養,沒有徐誌摩、朱自清的綺麗文采,也沒有沈從文、老舍的鮮明風格;但他強烈的激情、強烈的對於青春衝力的渴望,卻讓他成為“五四”青春精神的最好象征。他在字裏行間燃燒的情感,點亮了多少人靈魂的燈塔;他在人生中真誠的行走,叩響了多少人心靈的大門;他貫穿於文字和生命中的熱情、憂患、良知,將在文學史冊中永遠閃耀璀璨的光輝。
蕭珊(1918—1972年),巴金的得力助手和恩愛情侶。原名陳蘊珍,小名長春(因女友叫她“小三”而諧音為“蕭珊”),畢業於西南聯合大學,上海人,父親是一位商人。他們1936年認識,1944年結婚,在一起生活了融洽、甜蜜、快樂的二十八年,兩人相濡以沫、同甘共苦。蕭珊去世後,晚年的巴金寫了《懷念蕭珊》、《再憶蕭珊》、《一雙美麗的眼睛》等文章紀念她,實在是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懷念蕭珊》寫於1978年:“今天是蕭珊逝世的六周年紀念日。六年前的光景還非常鮮明地出現在我的眼前。那一天我從火葬場回到家中,一切都是亂糟糟的,過了兩三天我漸漸地安靜下來了,一個人坐在書桌前,想寫一篇紀念她的文章。在五十年前我就有了這樣一種習慣:有感情無處傾吐時我經常求助於紙筆。可是1972年8月裏那幾天,我每天坐三四個小時望著麵前攤開的稿紙,卻寫不出一句話。……我寧願讓(蕭珊的)骨灰盒放在我的寢室裏,我感到她仍然和我在一起。”
《再憶蕭珊》寫於1984年,那是又一個六年過去了(引文見文首)。
有人說,巴金既專一又多情。作家蕭乾則說他“寫戀愛,但不談戀愛”。巴金的一生有一個不變的主題:愛。愛祖國,愛人民,也愛他的妻子、孩子和朋友。女作家冰心評價道:“巴金最可佩服之處,就是他對戀愛和婚姻的態度上的嚴肅和專一。他對蕭珊的愛情是嚴肅、真摯而專一的,這是他最可佩之一。巴金一生的愛情,隻和一個叫蕭珊的女人有關。”他們的愛情是如此忠貞和灼熱。二十八年的婚姻生活,他們始終相親相愛,從未吵過一次架、紅過一次臉。
他們相識於1936年的大上海。那時,年僅三十二歲的巴金,已在文學創作和翻譯兩方麵聲譽卓著。尤其是他的長篇小說《家》,深深喚醒了年輕一代對幸福愛情和美好生活的追求。於是巴金收到了許多書信,不少是追求他的女性寫來的。一天他又拆開了一封信,裏麵一個女孩子的照片掉了出來。他很詫異地拾起照片看了看,這女孩剪著一頭短發,戴著花邊草帽,有著和善的笑容。他下意識地翻過背麵,上麵寫著“給我敬愛的先生留個紀念”。巴金微笑了一下,閱讀了那封信。原來,這個女孩的來信一直最多,筆跡娟秀,言詞不多,落款總是“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她的信給巴金留下了特別的印象。他們通信了大半年之久,卻從未見過麵。她就是蕭珊。最後還是蕭珊在信中寫道:“筆談如此和諧,為什麼就不能麵談呢?希望李先生能答應我的請求……”巴金深感這是位開朗、細心的女中學生,因為信中不僅約定了時間、地點,還夾著她的一張照片。顯然她是怕巴金認錯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