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8日,蕭珊進手術室開刀。手術前,她生平唯一一次對巴金說:“看來我們要分別了!”巴金用手輕輕捂住她的嘴,低下了頭。兩人的淚水相互交融,肝膽欲碎。

手術後,巴金默默地守在蕭珊的床榻前。到悲極時,他幾乎想高聲大喊:“一切朝我的頭打下來吧。”蕭珊努力克製住自己的疼痛,不叫不喊;除了迷糊中幾次要求開床邊的氧氣筒,和擔心輸血太多付不起醫藥費外,她從不抱怨什麼。她含淚望著形容憔悴的丈夫說:“我不願丟開你。沒有我,誰來照顧你啊?!”望著妻子那雙很大、很美、很亮的眼睛,巴金心中充滿了酸楚,惟一的希望就是她能盡快恢複健康。

8月13日中午,巴金在家剛端起飯碗,突然接到傳呼電話說蕭珊去世了。真是晴天霹靂!全家人立即趕到醫院。蕭珊的屍體已用白床罩包好,停在太平間的擔架上。巴金彎下身子,隔著白布拍著她的遺體,無聲地哭喊:“蘊珍,我在這裏,我在這裏……”心中湧出千言萬語,卻一句也說不出來。蕭珊臨終前一直念叨著“叫‘醫生’來”,她當時習慣稱巴金為“醫生”。巴金悔恨妻子臨終時沒有守在她身旁,悔恨沒有聽到她留下遺言,悔恨有許多話沒有向她傾吐。

後來,巴金回憶到這段經曆時寫道:“她非常安靜,但並未昏睡,始終睜大著兩隻眼睛。我望著、望著,好像在望快要燃盡的燭火。我多麼想讓這對眼睛永遠亮下去,我多麼害怕她離開我……”

蕭珊故去後,她的骨灰一直放在巴金的臥室裏,床頭則放著她的譯作。巴金時常對著這些物品出神。他寫下的《懷念蕭珊》等文章,文字平靜而沉痛,每次自己讀來都不禁隱隱作痛。

友人考慮到巴金的生活和寫作,認為他應當有個伴侶來照顧他,便婉轉地向他表示了這個意思。巴金給了他最簡潔明快的回答:“不想找老伴,沒有興致和勁頭。”巴金心中的那個位置永遠交給了蕭珊,沒有任何人再能占據它!

刑場上的婚禮——周文雍與陳鐵軍

“烈士周文雍,就義何從容。半載假夫妻,臨終比翼情。痛揮竹簽傷指,以血牢壁留吟。婚禮傳之後世,遺詩永頌英名。”——後世無名詩人

想必大家小時候都看過一部著名的國產革命影片《刑場上的婚禮》吧。這部電影的主人公,就是本文所要提到的兩位人物——周文雍與陳鐵軍。他們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毫不畏懼地麵對敵人的槍口,從容不迫地舉行婚禮,以藐視一切反動勢力的大無畏革命精神和忠貞不渝的真摯愛情,為後人留下了千古傳奇和革命者的光輝風采。

周文雍(1905—1928年),無產階級革命家。乳名光宏,廣東開平人,出生於一個貧窮塾師家庭。幼時曾帶頭剪去頭上的辮子;1922年在親友資助下考入廣州省立甲種工業學校機械科,1923年加入社會主義青年團,後任團支部書記和校學生會主席;1925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後曆任中共廣東區委工委委員、共青團廣州地委書記、廣州工人糾察隊總隊長、中共廣州市委組織部部長兼市委工委書記等職,是廣州工人運動的優秀領袖之一。

陳鐵軍(1904—1928年),年長周文雍一歲,原名陳燮軍,廣東佛山人,出身富戶。十五歲時便被封建家庭許配另一豪門;受到新思想影響的她,提出隻拜堂、不同房和婚後繼續讀書的條件;後憤然離家出走來到大都市廣州,1924年秋考入廣東大學文學院預科;1926年在校內加入中國共產黨;翌年“四一五”反革命政變時,從校內化裝逃脫,隨即又趕到醫院,把因難產無法單獨行走的鄧穎超送上船去上海。時隔幾十年後,鄧穎超還帶著深深的懷念說,如果沒有陳鐵軍的相救,自己後果不堪設想。

1927年4月大革命失敗後,從事黨的地下工作的周文雍,因其單身漢的身份,很容易引起反動派的懷疑。幾個月後,時任中共兩廣區委婦女委員的陳鐵軍,受黨組織的派遣,前來裝扮成周的妻子以掩護和協助他,參與準備廣州起義。他們在拱日路租了一間房子,建立了秘密機關,開始領導工人發動鬥爭。12月11日起義爆發,周任廣州蘇維埃勞動委員和工人赤衛隊總指揮,英勇作戰。但起義失敗。此後,因為工作的需要,周文雍、陳鐵軍隻能深情地互道珍重,分別暫避香港。二十餘天後,1928年1月,周當選為中共廣東省委常務委員兼廣州市委常務委員,再次與陳回到廣州,仍然假扮夫妻,重建黨的機關。

在共同進行革命鬥爭的過程中,他倆產生了真摯的愛情,互相關心,體貼照料。對身為富家小姐的陳鐵軍來說,窮學生出身的“丈夫”的忘我工作精神,不久就吸引了她。早在1927年11月間,周文雍在街頭遊行中被警察局逮捕,幸虧並未暴露真實身份。陳日夜懸心,以“妻子”的身份探監時,偷偷送進許多紅辣椒。周吃後滿臉通紅,如同發高燒一樣說胡話;經同監民眾大鬧和事先疏通了獄醫,監獄當局隻得把他送入醫院。地下黨組織馬上派人來到醫院,支走了看守的警察,將周搶出來送回“家”中。因刑傷未愈,陳鐵軍像妻子那樣日夜照顧,令周文雍非常感動。但是由於忙於工作,以及處境特殊,他們一直沒有向對方表白,也一直沒有更親近的舉動。為了革命事業,他們在“家庭”中始終保持著純潔的同誌關係,比古代賢良的“坐懷不亂”還要了不起。

1928年1月27日,農曆春節前夕,由於叛徒出賣,周文雍、陳鐵軍同時在寓所被敵人逮捕。在獄中,警察局局長朱暉日親自提審他們,原以為“釣到了一條大魚”,可以得到很多珍貴的情報。但他們備受酷刑——“放飛機”、“坐老虎凳”、“插指心”等,周屢屢疼得昏厥,卻始終堅貞不屈,絕不投降;陳鐵軍也在受審時麵對威脅利誘毫不動搖,隻關心“丈夫”的身體情況。

“頭可斷,肢可折,革命精神不可滅。壯士頭顱為黨落,好漢身軀為群裂。”詞句慷慨激昂,這是周文雍留在監獄牆壁上的一首不朽詩篇。

敵人無計可施,決定判處周文雍與陳鐵軍的死刑,並假惺惺地問周有什麼要求。周文雍決定將埋藏在心底的偉大愛情公之於眾,便提出要與陳鐵軍合拍一幅照片,作為給黨和同誌們永別的留念。於是,在牢房的一個空處,周、陳兩人並肩而立,大義凜然,神態自若,照了一張臨刑前的雙人合影。

1928年2月6日(農曆正月十五),天地痛哭,風雲變色。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周文雍與陳鐵軍在廣州紅花崗(今黃花崗)敵人森嚴的刑場上,舉行了悲壯的革命者婚禮,從容就義,從而表現了大無畏的英雄氣概。

他們沿途高喊革命口號,高唱《國際歌》,昂首挺胸,視死如歸,感動得街道兩旁的許多市民掩麵哭泣。在刑場上,他們向群眾作了最後一次充滿豪情的演講。陳鐵軍麵對大批圍觀的人,當眾大聲宣布:“我和周文雍同誌假扮夫妻,共同工作了幾個月,合作得很好,也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但是由於專心於工作,我們沒有時間談個人的感情。現在,我們要結婚了。那就讓國民黨反動派的槍聲,來作為我們結婚的禮炮吧!”他們同聲高呼:“同誌們,永別了。望你們勇敢戰鬥!未來是屬於我們的!”

他們的特殊婚禮,沒有華麗的鮮花和彩車,沒有祝賀的鞭炮和禮花,有的隻是敵人的囚車和刺刀,有的隻是反動派的猙獰和槍聲,卻在已過去了近八十年的今天,仍震撼著我們每個人的心靈。

他們倆光芒熠熠的名字,因“刑場上的婚禮”而傳揚天下。在上個世紀6O年代,周恩來總理還帶著深深的懷念之情,談起周文雍、陳鐵軍臨別前的那張合影照片,說這表明了“他們最純真最高尚的愛情”。

至今,在廣東省開平市,即周文雍的家鄉,矗立著一座著名的“周文雍、陳鐵軍烈士陵園”。每逢清明,當地人還時常會來吊唁這對不凡的革命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