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認識我?”他問得遲疑,不會在玩什麼網絡詐騙吧?容與咧嘴一笑,“恭喜你,終於發現了。”
接下來就進入轟轟烈烈的戰國時代。
不管容與什麼時候上線,都可以看到陌生人欄裏看到餘暘挑釁的言辭。她自然也毫不示弱,或者針鋒相對或者王顧左右地回罵過去。
如果這時候餘暘恰好在,那麼一場能讓網線燒起來的大戰就於焉展開,不用說時下流行的網絡用語粵語閩南語,還是天上飛的地上爬的,還是古今中外的種種人物事件都被拿來拐彎抹角地罵人,雖然事後兩人看了聊天紀錄之後都會大罵自己無聊,但是在吵架的時候可是全神貫注心無旁騖。
至於混戰的結果,在正麵是各自的打字速度和引經據典水平一日千裏提高,在負麵則是“戰鬥”的第二天頂著兩圈熊貓眼在單位、學校晃來晃去妨礙觀瞻。
如果一方上線的時候另一方不在,比如現在這樣,容與就會按照慣例發了一大堆喪家之犬、漏網之魚、色厲內荏和用標點符號拚成的豬頭過去。然後開心地關機,走到離住處不遠的學校上課——按以前的習慣,下午如果有課的話,她中午一般是不回來的,但是抱著不讓此人的汙言穢語多停留在自己QQ上一秒鍾的信念,最近她都是在食堂裏打了飯盒到房間吃,葷菜不買,打字配飯。
下午上課的時候拿到了雜誌社寄來的彙款單,雖然不是很大的數目,但對於飽食終日從無產出的米蟲來說,已經是一筆驚天地泣鬼神的收入了。
開心不已的容與當下決定,拿這筆錢去犒勞一下自己。
當然不會請別人,一來怕兩個人往那一坐熱騰騰的人民幣恐怕得全飛了,二來也沒什麼人好找,係裏的同學幾乎都不是群居性的動物,偏好獨來獨往,支持君子之交淡如水,惟一和她關係比較好的金魚,因為上次亂玩她QQ的事兒陷入疏離狀態——據案犯後來交代,她不記得三月有三十一天,錯把三十一號當愚人節才搞出這檔子事,並且後來又深陷愛情海,忘了向苦主坦白承認滔天罪行。三來,最重要的,她喜歡一個人清靜。和別人在一起,不管是兩個人或者很多人,也不管是住宿或者出外旅行,總是要注意很多遷就很多協商很多,遠遠不如一個人自在,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揣著剛從郵局取出來的小小財產,容與一個人在本城最繁華的商業街上閑晃,順便尋覓敗家場所。
這裏的人行道比家鄉的馬路還寬上幾分。車多,到處是熙熙攘攘的繁榮景象,高峰期堵車很正常,不太正常的是,幾乎沒見過有時段不算高峰。人多,來來往往行色匆匆,擦肩而過時會碰到衣物、觸及肌膚,但卻絕少眼神的交會,不管是寬容的笑意也好,厭棄的白眼也罷。沒人會有空和陌生人做任何交流來浪費時間的。
所以有人說城市越大,人情越冷。
容與走得有些累了,站在街角,悠閑地觀察身旁人事。
中年婦女拉著小孩過馬路,目視前方,表情呆滯。小孩被拖著走回望身後的麥當勞依依不舍。
年輕男子持著新款手機對著通話孔輕聲低語,眼角眉梢溫柔似水,下一刻卻不慎撞到根電線杆,搞不清初狀況三秒後狠踢水泥柱兩下泄憤,疼痛之際還不忘保持微笑與對方通話,於是五官扭曲,很是猙獰。
兩位汽車司機在路口並排停下等紅燈,索性開了車窗聊起家常。
老當益壯的交通管理員吹著哨子會舞紅旗號令天下,就偏有人視若無睹在黃燈的當兒“嗖”的一聲從他麵前騎走,老人家望著猖狂的背影罵罵咧咧,悵然若失。
一早就知道,看人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但也隻有在這種被人稱做冷漠的大城市裏,人們才會毫無防備地任你看——因為大多數人不相信,有人會無聊到浪費時間觀察別人,隻因為好玩。
所以第一次站在人行道上看“西洋鏡”長達一個小時,卻沒有人投以任何眼光時,容與就喜歡上了這個城市。
因為這裏讓人感到安全。
肚子裏突然發出優美的環繞式立體聲打破了她的悠閑心態,破譯成文字,就叫做“餓了”。
所以當務之急,是快找個地方把兜裏的錢用掉。
再走幾步就到了路口,對街有家日式料理頗負盛名,如果要小資一把的話那裏無疑是很好的選擇。
她向來不講究美食,也不覺得這些高價位的東西的確物有所值,大多還是博個噱頭而已,隻為個噱頭就來砸完本就不多的錢,實在劃不來。所以平常吃飯,在學校食堂或者租屋裏解決的比例高達百分之八十五以上,其餘的百分之十五則分別為忘了吃、白吃、周末回家吃——反正隻要能吃飽,食物的光榮使命就已經完成,其他的,就等她成為丹菁名家,每幅畫都能賣個上萬塊之後再說吧。
當然,偶爾享受一下也是應該的啦,就像今天這麼有紀念意義的日子,如果還窩在住處吃方便麵的話,那就太沒情調了。日式料理聞名已久,而近期內有人會“凱”到請她來吃這裏的可能性恐怕不大,那麼就自力更生,當做花錢買個高消費的人生體驗也好嘛。
就這樣大著膽子走進去,一群穿著和服的服務員彎腰鞠躬喊一遍“歡迎光臨”的日文,再翻譯一遍中文,著實讓容與覺得很有高人一等的滿足感。
但是問題在於,她所拿到的少少的辛苦錢,有沒有辦法支付那裏一餐的消費?
看這服務員這身行頭、這種態度,再看室內典雅的裝潢,桌上精致的器皿——哪一樣不是要把錢算在顧客頭上?
所以在被帶到靠窗的位置坐下後,容與的心裏越來越怵。
要真付不出錢怎麼辦?是被扣下來洗碗還是直接扭送公安局?
前者還罷了,要是後者那她一世英名可就毀於一旦,到時候檔案上就會有曾經在拘留所“勾當”過的紀錄,然後備注是吃霸王餐……老天,她簡直難以想象那種慘烈的狀況。
可不可以現在就跑路啊?就說她走錯地方了所以對不起謝謝你下回見?還是到洗手間裏去找幾隻蟲子來放進食物裏頭然後威脅說要打96315?或者吃飽了直接翻窗出去會比較具有可操作性?反正這裏也不過就三樓而已,摔下去大概不會死……
“小姐請點菜。”
當服務員將菜單遞到容與跟前時,她閉著眼調整呼吸了良久,才終於鼓起勇氣來看那上麵的價碼。
10 、15、20、28、32、50……
一堆兩位數讓她精神大振。還好,還好,沒有想象中的動輒成百上千……最多也隻不過是她一兩個星期的夥食費而已,稿費加皮夾裏原有的錢,勉強應該對付得了。不過為了牢牢記住這次高消費的教訓,以後的一個星期內必須臥薪嚐膽,每餐餐費不得超過兩塊錢,就這樣說定了,抗議無效,違規者加罰兩個星期。
“……小姐,您點好了嗎?”服務員看她連翻頁也不曾,一徑沉默,不禁有些納悶。
容與這才回過神來,迅速翻下去,最後點了份一百六十八的套餐——已經是最便宜的了,而且也不必花費心思去配菜,心中還是忍不住滴血。
一百六十八啊,雖然價格跟她屋子裏那一堆畫具比起來是小巫見大巫,但一個是吃到肚子裏上完廁所什麼都沒有,一個是能夠變成永久保存的藝術品,這兩者之間差得多了!
不過事已至此,她也隻能盡盡人事地發誓,一會兒一定要把所有的東西狠狠吃掉,好吃的東西點它一百次也不手軟,那樣才對得起掙紮在溫飽線以下的貧困山區人民、對得起世界糧農組織的號召、對得起被殺掉的魚和被吃掉的人民幣!
“死小孩,你快點啦。”穿著入時的成熟女子站在餘暘身後,不停地用高跟鞋踢著他的椅角。
“就好就好,你催什麼催!”餘暘氣定神閑地關掉各個程序窗口,順道換了個桌麵。
“你還玩你還玩!”女子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先按順時針擰,再是逆時針,直把他疼得哀哀叫。
“姐,我都幾歲的人了你還來這一套,無不無聊啊。”他一隻手去打攻防站,另一隻手忙不迭地關機。
“誰叫你這麼慢吞吞的!”景狠狠打了下他的頭,雙腳立成丁字步,不耐煩地打著拍子。
“你確定你這些年都呆在文明國家?不是非洲獵頭族?”還是“海歸”都是這麼粗魯的?
“對別人我當然要彬彬有禮,但是老弟你嘛——”景杏眼一瞪,“這麼多年沒教訓了,一看之下就讓人心癢手癢啊!”
“臭女人,你以為我是你兒子啊?任你說打就打。”他可是具有不屈的反抗精神的新一代青年!
景伸出食指搖了搖,“No,no,no請不要把你自己和我可愛的兒子相提並論,你看起來就一臉欠揍的樣子,他可乖了。”
“他乖!”餘暘怪聲叫道,“他乖,我小時候就簡直是天使下凡了!”
才回來第二天就把他的床單踩髒、飛機模型砸爛也就算了,竟然還把電腦玩到當機害得他沒有能在第一時間反擊某個女人的不敬言論——說玩還太抬舉他了,其實就是什麼都不懂地亂按一氣,看到黑屏“哇”的一聲大哭。姑姑他們聞聲而來,還賴他欺負外甥,不分青紅皂白一頓數落,然後他老兄擦擦鼻涕,被簇擁著上幼兒園去了,剩他一個人淒淒慘慘戚戚地重裝了一個下午的係統。才弄好沒多久,心想總可以好好放鬆玩一下了,老姐又陰魂不散地跑來拖他出去吃飯。
“哈!天使下凡?”景大聲嗤笑,“你那明明就叫呆頭呆腦傻帽一個?我們家Bill才是人見人愛的活潑可愛小天使!”
人見人愛?餘暘在心裏嘔吐一萬次。要他說是鬼見愁才對,並且是鬼見愁母子檔。可怕的是聽說為了給兒子一個安定的生活環境,在異國他鄉耀武揚威很久的母夜叉決定回國定居,所以以後的日子裏,會有無窮無盡的苦難等著他。
唉,人生無望啊。
“你怎麼還磨磨蹭蹭的?再等下去我要發火咯。”
餘暘無奈地歎氣,“餘小姐,餘大師,我知道你一雙眼睛閱男無數,已經堅強到再也不會長針眼了,但可不可以顧及不是你專屬模特兒的小弟我,一點都不想這副雄健的身軀隨便暴露在女性麵前的靦腆心理,給個空間我換衣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