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六章(2 / 3)

“嘿嘿嘿,你吃醋了!”花校警坐在站在餐盤堆裏,嗬嗬傻笑。

叮叮當當——這回是湯匙。

容與本來以為學校電台的規模已經很不錯了,到了餘暘工作的地方才知道那不過是小巫見大巫而已。四層樓的建築都屬於同個單位,長長的走道兩邊,門上標牌形形色色,廣告部新聞部節目部人事部後勤部等等,看得人目不暇接。

看著餘暘和幾乎每一個走來走去的人打招呼,她忍不住低聲問道:“喂,你在哪邊上班?”

餘暘先對一個禿頭的“張主任”鞠了個躬,才回頭說:“到處。”

到處?“什麼意思?”八成是敷衍她。

“就是在各個部門裏到處混啊。”

容與輕哼一聲:“原來是打雜。”這種班有什麼好上的?

“喲,餘暘,帶女朋友來啦?”一個笑容可掬的大胖子冷不防拍上他的肩。

餘暘連頭也沒回就先叫出了對方的名字:“劉大哥,你今天怎麼在?”

“談完一票生意剛回來就讓我碰上你攜帶家眷來工作,不想死的話快請客!”

餘暘反手搭上他的肩,一副哥倆好的樣子,“應該是你請客才對吧?群升的廣告提成都夠吃上大半年的了。”

那劉大哥似乎吃了一驚,“你怎麼知道是群升?”剛剛才達成口頭協定的生意,連草約都還沒擬定,他怎麼會得到消息?

餘暘聳聳肩,“誰不知道你這幾天繃著個臉是為哪樁,今天這麼高興隨便猜都猜到了。”

劉大哥笑著搖搖頭,“真有你的。好,改明兒個咱哥倆去喝一杯!”

“你可別又賴了,上回說請陳姐吃飯的一直都沒兌現,人家現在不高興著呢。”餘暘狡猾地擠擠眼,似有所指。

劉大哥立刻領悟到他言下之意,大笑道:“謝啦謝啦,事成之後大哥這裏重重有賞!”說完就興衝衝地往反方向走去。

容與大致猜到了剛才他們談話的意思,“你在幫忙拉皮條?”

“我這可是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餘暘目送廣告部第一業務員的龐大身影,嘴角泛開一抹笑,隨即又想到自己的失敗戀情,心情恢複黯然。

“唉,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啊。”

這句話倒是很好地表達了他目前的心境——是誰念的?

環顧四周,第一個對上眼地就是容與假裝同情的眼神,欠扁得讓他忍不住粗魯地推了一把,“你少給我落井下石!”

“啊!餘暘,你終於來了!”容與正準備擺好反擊,就見電梯裏一個瘦小中年男子十萬火急地衝出來,看見餘暘就像是見到救星一樣,一把抱住他就往電梯裏塞,一邊還抽出空來對她說:“抱歉,麻煩你們一會兒再打情罵俏。我現在非常非常需要他!”

容與失笑,也懶得跟不相關的人爭辯關於“打情罵俏”的不實描述。看他眼紅脖子粗的樣子,生怕她會跟他搶人似的。而且看起來很饑渴,症狀足堪參考宋明珠服用陰極先丹後的反應。

看電梯門慢慢合上,她旋踵欲往樓下走去。

人家有事情,恐怕沒辦法帶她參觀這裏,而且他看起來精神狀況良好,不像一轉身就會殉情的樣子,那就走人咯,回去寫作業是正經。

還沒邁開步子,衣領就好像被什麼東西勾住。

“你就這麼走了?”餘暘右手按住開門鈕,左手食指拎著她的後領。整體造型隻有兩個字可以形容:裝酷。

有沒有搞錯?她是女孩子耶,被人在大庭廣眾之下拎著衣服,這能看嗎?“放手!”

“進來我就放手。”他歪著嘴,惡形惡狀表露無遺。

“放手我就進去。”她虛與委蛇。

“你不進來,我就不放手。”好吧,他承認是逆反心理作祟,明明跟不跟一點影響都沒有,但看她迫不及待走掉的樣子心裏就是不爽。

“我不進去。”他這不是耍賴嗎?容與寧死不屈,同時緊緊抓住前襟以防春光外泄。

“過不過來?”

“不!”

瘦小男子終於決定自己的耐性告罄,他噔噔噔地走上前去,撥開餘暘的手,握住容與的手臂把她推進電梯,“煩死了,你們要吵就在這裏吵!”

餘暘得意地看氣呼呼的她一眼,放手讓電梯上升。

“又有什麼事?偉大的導播。”

瘦小男子詫異地指著自己的鼻子,問:“你是在跟我說話?”剛剛不是跟那女生打得火熱?還以為要很久很久以後才把他排上日程呢。

“不然還有誰?”這裏還有別人是導播嗎?

“我還以為你們要繼續吵架……”

“當”的一聲,電梯門開,餘暘率先走出來,雙手抱胸倚在牆邊,沒好氣地說:“你可以繼續耍白癡沒關係,一會兒開天窗別怪我。”

容與看他威風八麵的樣子差點沒暈倒。八成是氣瘋了才會口沒遮攔,他是菜鳥耶!菜鳥者,走到哪裏都被壓榨任勞任怨不準有半個不字的廉價勞工是也,怎麼能對老鳥說出那麼難聽的話?

等著挨批吧他!

“啊!”瘦小男子像是突然驚醒過來,重新恢複剛才十萬火急的樣子,扯著他的袖子走進編號為3的演播室,邊走邊說:“你瞧我這記性,控製台好像出了點毛病我檢查不出來,你快看看怎麼回事。還有陶然剛剛又鬧脾氣走掉了,所以今晚的tonight talk show得你去頂一下,再有……”

餘暘一邊檢查著控製台上的種種硬件,一邊向圍在旁邊的工作人員低聲詢問些事項。

容與有點被他專業的樣子嚇到。

原來他也有認真的時候啊,真是不可思議。

剛才導播還說什麼來著?對了,叫他頂替耍大牌走掉的DJ主持節目。還有明天早上的檢討會發言、再後來什麼評審……一個實習生需要包辦這麼多工作嗎?好可怕。

抒情的音樂響起,播音室傳出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聽眾朋友們大家好,又到了tonight talk show時間,我是餘暘,很高興能和你們共同度過接下來的60分鍾……”

如果餘暘把她叫到這裏來,就是為了向她展示自己有多麼厲害的話,那麼他成功了。

容與不知道經過話筒和電波改造的聲音可以和現實生活中差這麼多。

餘暘的普通話確實不錯,但是那種痞痞的調調怎麼聽怎麼不正派。

而現在入耳的聲音,音色、音調、音量乍聽之下與平常並沒有多少變化,卻似乎因為加了一些什麼在裏麵,聽起來就變得誠懇而有安全感。最好的例證,就是眼下已經占了電話線二十多分鍾之久,一直在向他傾吐婚姻家庭問題苦水的這位女聽眾。

二十到四十歲的男人,並不是很容易從聲音中辨別出年紀的,大概因為餘暘的態度讓人覺得可以完全放鬆地傾訴,以至於對方把他當做一個很有生活閱曆的人來看,滔滔不絕著自己的煩惱。其實這些打進熱線來的人,內心深處並不一定要拗到一個解決之道,更多的,隻是一種情緒的發泄而已。

而餘暘看來是很明白這一點的,多數時候他靜靜地聽,間或插一兩句“他讓你傷心了,對吧”、“我明白你的感受,你做得沒錯”,就能操控著對方的情緒,從泣不成聲到心平氣和。

隔著演播台和導播室的透明玻璃,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專注的表情。“沉穩”、“磁性”這種本以為八竿子都和餘暘打不著邊的形容詞,竟然一下子從腦子裏蹦了出來。

那些話不像是老練的敷衍,反而存著種感同身受的味道。如果不是知道他才二十三歲,容與都要以為那裏麵坐的,是位看盡世情的寬厚長者。

已經很久沒有聽廣播了,她不知道現在的談話節目主持人是不是都這麼善解人意。但按照常理推斷,有些他人的細微的心思,決不是學過心理學課程就能把握住的,豐富的閱曆、博大的心胸必不可少。而餘暘,顯然現場感十足。

他才那麼點大,平時吊兒郎當的德行看不出任何滄桑的痕跡,樂天愛笑的性子也不像有過什麼難以磨滅的傷疤,平日隨興但高檔的穿著更顯示他來自富有的家庭,甚至這幾天他自己的心情也一直不好,那麼他有什麼辦法能夠體會到電話線另一頭不同身份、個性聽眾的喜怒哀樂?

玻璃那頭,年輕的臉龐時而濃眉深蹙,悶悶不樂,時而歡然朗笑,愁思一掃。他究竟隻是善於摹擬他人心境,還是真有什麼特殊的經曆?

容與第一次發現餘暘可能比想象中複雜得多。

在安撫完第四個聽眾之後,節目時間也恰好到了,按例說完道別詞,導播給了個OK的姿勢,片尾音樂響起,餘暘摘掉耳麥信步出來。

接觸到容與審視的眼,他又恢複原來的“下賤”表情,襥襥地道:“怎麼樣,我很厲害吧?”

見鬼!複雜他個大頭!

下了班又被他拉去吃晚餐兼宵夜。說是為了感謝她對他的讚賞和崇拜之情。

神經病,隻不過回答了“還好”兩個字,就被渲染成這樣,早知道就狠狠地貶損一頓——不過依照他小強投胎的打不死性格,肯定又會拗成“為了安慰我受傷的心靈,你必須陪我吃飯。”

至少現在是他付錢,雖然隻是一人一份快餐而已。

“你怎麼吃那麼多?”看她第三次起身去添飯,餘暘怪聲大叫。

“我就是餓了。你有什麼意見?”反正快餐店的白米飯是隨便盛吃到飽的,又沒多花他的錢,鬼叫什麼呀。

“你吃這麼多都不長肉——”餘暘用色情的眼光掃了她瘦削的身材一圈,得出結論,“不會是甲亢吧?”

“你才甲亢呢!你吃得明明比我還多!”

“我是男生吃的當然會多!”

“你有性別歧視?”

“誰說的?我才沒有。”隻不過對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這一類至理名言比較有認同感而已。

“那憑什麼我就不能多吃一點?”

餘暘瞪了她半晌,用深沉的語氣問道:“我們是不是什麼不管事情都能吵起來?”

容與難得讚同地猛點頭,“有道理。”

“為什麼呢?”這個問題他苦思不得其解。他的脾氣,哪一個不翹起大拇指說一聲好——OK,這樣說是誇張了點,總之絕對沒有壞到三天兩天找人掐架的地步,為什麼跟她碰上說不到三句就會吵起來呢?而且一般還是他挑釁的居多。

“我們命裏天生相克咯。”

“小妹妹,小小年紀這麼迷信是不對的哦。要我說啊,還有另一種可能。”他神秘兮兮地眨眨眼,“你有沒有聽說過有一種說法,叫作歡喜冤家?”

說完,他很滿意地看到容與正在扒的一口飯如預料中地噴了出來,接著又很不滿意地發現噴射口對準的,正是他那張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俊美黑臉。

“你怎麼那麼髒啊?”好在好在,他身手敏捷躲閃得快,否則就算用鬆香水也洗不淨這滿臉的汙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