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暘掙紮再三,隻能任命坐下來,舉箸維艱地吞進每一口文化遺產。
“好吃嗎?”容與親切地詢問。
“好吃。”餘暘含淚回應。
Faint,他為什麼要屈服於她的淫威?
“就是她嗎?”姑丈靠在牆角,低聲問老伴。
“沒錯啦,照片上就是這一個。”餘儷扶了扶老花眼鏡,第八次對照照片。簡單的攝影技術還不錯嘛。
“嗯,很有氣質的小姑娘,不過有點冷淡。”
“冷淡點好,如果再找個熱情得不行的女孩子,我們家不就成美國了?”
“什麼美國?”
“就是很開放很熱情啊。您能想象他們三不五時在咱們麵前親嘴亂摸什麼的嗎?還不把人嚇死?”景和Bill現在有些動作她已經不太能接受了,如果再來一對,一準心髒病發。
姑丈吹胡子瞪眼睛,“那當然不行!諒暘暘也不敢這麼幹!”
“難說哦,你看會不會他就是覺得在我們二老麵前不自在,所以才老是跑到這裏跟小姑娘親熱的啊?”餘暘並不是常住在這裏,所以家裏人隻從簡單那兒挖到他有個很要好的女朋友,不知道他也在這裏租了房子。
姑丈眯起眼注視容與的身形,下了結論:“我看在親熱也親熱不到哪兒去。你看著她走路的姿勢,八成還是個閨女,暘暘不會亂來的。”
餘儷也跟著觀察,過了一會點點頭,“嗯,有道理……不對,老頭子,你哪來這麼好眼力?竟然連是不是閨女都看得出來?”言下之意,有什麼不軌的行徑,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你發什麼神經?一把年紀了才來計較這些,我都退休了,誰要啊,倒是前幾年還有個人事部的副經理來跟我暗示。”
“什麼?這麼大的事情你現在才跟我說?”餘儷抓住老公的衣袖,緊張不已,“最後怎麼了?你答應了沒有?”
“當然沒有。”姑丈歎氣,“你怎麼會問這麼傻的問題,有的話我還會跟你說嗎?”
“那倒也是……還是不對,沒有的事情你跟我說,如果有的話你就不跟我說了對不對?”明天得把暇找來問個清楚。他在公司裏,一定比較了解。
姑丈裝出一副無奈的樣子,心裏卻十分享受老妻偶然表現的醋意,“你一定要現在審判我嗎?小姑娘馬上要進去咯。”這一提醒姑姑才想起今天來的目的。連忙迎著容與走過去,然後不知道怎麼一不小心,就摔倒在了地上,左腳平底鞋也飛到一邊。
“哎喲,哎喲。”餘儷大聲哀號起來,聽得在一邊的丈夫都開始擔心她假戲真做。
容與搶步上前蹲下,“老太太,你沒事吧?”
“沒事。”餘儷假意哼哼,“小姑娘,把我的鞋子撿過來。”“好的。”容與雖然覺得她的口氣稍微有點不太好,但看她一身穿著像是像下來的老人家,猜測是天性比較坦率,也就不以為意。
“您的鞋。”她把嶄新的鞋子遞給老太太。
餘裏卻不去取,直接說:“你幫我穿上吧。”
容與呆了呆,覺得這個場景有點似曾相識。
“怎麼了?快穿啊。”餘儷佯作不耐煩地催促。
她知道了。張良遇黃石老人嘛。
掃了幾眼把腳翹得高高的老人家。她心中有了底。
高級絲襪配斜襟布衫?摔倒了還中氣十足使喚人?
是誰那麼沒創意想出這種老掉牙的試探方法?她可一點都不想要什麼兵法。不過按照書上的說法,敬老尊賢是會帶來好處的,還是靜觀其變吧。
“好的,我替您穿上。”她小心翼翼地抬起老人的腳,慢慢幫她穿上鞋。
不知道黃石公有沒有腳臭,如果有的話她會很同情張良。幸好自己遇到的這個沒有。想到長得“婦人好女”的張良老兄憋著一口氣被人耍,容與不禁笑了出來。
“有什麼好笑的?”餘儷粗聲問,心裏著實好奇。她不覺得她的舉動很過分嗎?還笑得出來?
“沒,沒什麼。”容與抿抿嘴,“好了。我扶您起來。”
很好,手掌比她還細膩的鄉下婦人。
第一關過。餘儷在心中點頭。小姑娘心不錯。她暗暗伸手到口袋裏,掏了塊手帕出來擦汗,卻有東西不經意地掉到了地上。
容與看都沒看,立刻說:“老太太,您東西掉了。”
除了錢,估計不會有別的東西。好在不是讓她明天早上五點鍾在這裏等,否則她會瘋掉。
她幹嗎這麼快發現?這樣就來不及分辨是什麼東西了。餘儷暗暗抱怨,十分敏捷地彎腰撿起,攤開看了一眼,又扔掉,然後走開,邊走還邊很響地喃喃念叨:“一張破紙,什麼用啊。”
好像不是錢哦。容與好奇地撿起來看,這一看真嚇了一跳——竟然是空白的現金支票!上麵的簽字太潦草,辨不出來。但看起來能用的樣子就是了。
好大的手筆!她有什麼特別的地方,需要用這種方式被誘惑?
“心倒是不壞,但是貪財。”餘儷回到轉角處的丈夫身邊,有些惋惜地搖搖頭。
“那可不一定。”姑丈看看那沒好氣的女孩子,了然地笑笑。這姑娘早就瞧出儷的把戲了,看來比他們想象中更慧黠呢。
容與站在人行道上,和一個小男孩大眼對小眼。
按照以往的經驗,會在大街上堵陌生人的,不是想討錢,就是想騙錢或者搶錢。但她怎麼樣都沒辦法把這兩種目的和眼前的小孩子聯係起來,他被洗得幹幹淨淨的,眼睛炯炯有神,身上衣服的質料也比她好上許多,如此體麵的小孩都要來討飯,她這種人是不是直接餓死算了?更要緊的是,這小孩長得十分好看,真的沒錢,與其到街上來博取人家同情,還不如直接往演藝公司門口一站,包準十分鍾之內被人帶進門去踏上星途。那麼,他直挺挺地站在她麵前是為哪一樁?
“你怎麼了?”她彎著腰,對上小男孩漆黑的眼,在心中想象他父母的美貌。
“@#$%&*%#@”小男孩嘴裏溜出了一大串奇怪的聲音。
“什麼?”這是語言嗎?怎麼沒聽過?還是她的英語聽力退步太多以至於沒辦法聽懂一個字?“I beg your pardon?”
“@#$%&*%#@”小男孩眼都不眨,依然是這麼一串。
她可以確定這不是她所涉獵的任何一種語言了——絕對不是漢語,也不是英語、日語或者俄語。
現在的小孩已經這麼先進了嗎?除了英語以外還要學別種奇怪的鳥語?真可憐。
“Bill,原來你在這裏!”高挑的都會豔麗女子在對街喊話,腳下的高跟鞋顯然不能阻止她如羚羊一般的奔跑速度。
豔麗女子來到她身邊,一把抱起她口中的Bill。
“一轉身就不見了你,媽咪擔心死了!”說完在兒子的臉頰上猛親猛親,殘酷暴虐的程度連容與都不禁為Bill掬一把同情之淚。
小男孩朝她尷尬地笑笑,想來也覺得有這樣一個母親很是丟臉。
“@#$%&*%#@”還是一串鳥語,不過這回有人懂了。
“找到了?在哪裏?”豔麗女子頭轉來轉去,就是沒發現目標。
Bill朝容與的方向一指。豔麗女子頭轉了270度,終於和她對上眼。然後就驚歎:“哇!美女!有眼光。”
容與向她笑了笑,心中卻打上了好多問號。姑且自戀地認為美女是在稱呼自己,那麼有是誰很有眼光呢?
“你好你好,我是景。”豔麗女子伸出手和她相握,“這是我兒子,Bill。”
“Bill,說阿姨好。”
“@#$%&*%#@”很長一串,大概就是問好的意思吧,容與向他揮揮手,這孩子的父親肯定有一雙傾倒眾生的眼。
“你說中文啦。”景對Bill說,“說人家聽不懂的話很沒禮貌的!”
“是你說我這個星期要說法文的。”Bill噘著嘴抗議。
景敲了一下他的頭,“笨!那時說我們倆獨處的時候!”然後不顧他的抗議,開始和容與說話:“我的兒子很可愛吧?簡直是貌美如花天下無雙啊!”
貌美如花?容與差點失笑,哪有人這樣形容小男孩的?“是啊, 你的孩子真的很可愛。”
“但是太黑了。”景垂下頭,失望地說,“要是能再白一點多好啊。”
“對不起。”Bill好像很習慣母親類似的抱怨,很快就接上了話,“不是你的錯。”
“對啊對啊,都是那個死爛人,幹嗎生得那麼黑,人家的小孩粉妝玉琢,我家的跟個包公沒兩樣!”
這好像也不是孩子他爹的錯吧?人家也不是故意那麼黑的。容與覺得不安慰一下傷情母子檔好像很沒道義,“他的膚色現在看起來是偏黑,但是隻要稍微大一點,人家就都會說是又漂亮又健康的顏色了。”
“是嗎是嗎?”母子倆眼睛像燈泡似的同時一亮,照得人心情豁然開朗,“你是第一個這麼說的人耶。”
看他們這麼高興,容與忍不住就多說幾句:“我說真的哦,以前小學時有一個同學,皮膚特別黑——比Bill還黑,我們那時候都以為它這輩子大概不會有女生喜歡了,誰知道現在追他的人足足排了兩條街!受歡迎得很。”
“嗬嗬嗬,以後會有兩條街的女生來追我們家Bill呢。”景傻笑,陷入被兩條街女孩子叫婆婆的夢幻中。
Bill則皺起了小小的眉頭。兩條街?那不是比現在還多?好煩哦。
悅耳的鈴聲傳來,景接起,然後愜意的神情一變為肅然,“你們不要急,先把他穩住,我馬上來!”
把手機放進包包裏,景笑著對容與說:“我們先走了,碰見你真好。”今天到這裏來的目的就是見見用空白支票從銀行裏取了十塊錢的奇人,不是那種精明厲害的女生,但是很可愛喲。
容與來不及說什麼客套話,母子倆就坐進了計程車,透過窗戶和她揮手道別。
這個景為什麼和她搭訕呢?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