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場(1)(3 / 3)

拿大島渚與黑澤明比,顯然是不合適的,但是就我們來看,大島渚對日本武士道精神的批判要強於黑澤明。他代表了一種新的聲音,雖然像《感官王國》這樣的片子,在許多國家都是不可能公映的,雖然大島渚也年近七十坐在輪椅上了,2001年從日本傳來一條消息,說是《感官王國》的全本(未刪節本)也將公映。據說大島渚拍過包括《毛澤東》在內的紀錄片,可惜都未看到。法國新浪潮導演如戈達爾等對毛澤東和“文革”都有濃厚的興趣,還拍過《中國姑娘》一片,其實整個60年代是世界性的學生運動高潮之時,“新浪潮”也是暗合了這股潮流。

北野武:暴力與溫柔兼而有之

北野武長著一張很日本的臉,身材不高,有一雙標誌性的八字腳,在表現複雜尷尬的神態時,嘴角會微微地抽搐,他在大島渚的《聖誕節》中,從凶暴到人性的複萌,演得很有分寸。後來演而優則導,1989年從《凶暴之男》(又譯《小心惡警》)的半途接過導筒,從此每天進步一點點,邊演邊導,到現在已經跟國際接上軌了,1997年以《花火》而獲威尼斯最佳影片獎,成為亞洲乃至世界最重要的導演之一。1999年《菊次郎的夏天》雖然在戛納沒有獲獎,但人們仍然很高興地看到北野武的風格變得清淡不那麼暴力了,而且又都是國際性的回家題材,這一點跟《中央車站》相似,也可能因為這一點,《菊》就不像《中》片那樣吃香了,但喜歡北野武的人喜歡他的那種幽默和笨拙,喜歡他那種不講理的出拳方式,甚至也喜歡他的沉默。而且因為他身兼多職,所以在我的這篇文章中會多次提到他的名字。

《凶暴之男》還是警匪片的套路,如從質量上說,可能還不如一流的港片,但是從這部片子開始,北野武的風格也有了雛形,比如警察一定要比黑幫更狠,否則就不可能勝出;再比如主人公周圍總有一個很弱的女子(用今天流行的話說就是有弱勢人群的存在),在《凶暴之男》中是其妹妹,在《花火》中是其妻子,在《菊次郎的夏天》中是小孩正男,還有他的第九部電影《兄弟》中的弟弟,這是他暴力加溫柔的必不可少的元素。在暴力的背景下,才能表現出一個男人的溫柔和詩意。

《花火》中最成功的東西還是他的溫柔和詩意,如作為鏡頭的轉換過渡,北野武用足了他充滿童趣的畫。他所飾演的一個刑警,女兒得病死了,妻子患白血病到了晚期,兩名警察在辦案時一死一殘,他覺得都是自己的錯,他要照顧他們,最後隻得向黑社會借錢,後被逼無奈隻得去劫銀行,最後在消滅了黑社會陪妻子度過生命中最後一段時間後,雙雙自盡……1997年的八卦新聞中有一條讓人難忘,說是在威尼斯放映大廳裏,《花火》放映一結束,評委和觀眾起立鼓掌長達十分鍾,這是威尼斯電影節上,日本導演第三次獲金獅獎。道德和人情的天平上,北野武始終把重量壓在人情上,這是他成功的秘訣之一。而且即使在凶暴的警片中,他也始終不忘展現日本美麗的自然風光。是不是可以這麼說,他是在美麗和曖昧中求生存發展的一位導演。

一些評論認為,《菊》片是沿續了《花火》的路子,隻不過變得溫柔了。片中的主人公是兩個人,一個是放了暑假的小學生正男,一個是“無業遊民”菊次郎,由北野武自己飾演。正男是跟祖母一起住的,父親已經不在了,隻聽說母親在一個很遠的地方工作,印象中他也沒見過。放假的第一天,他自個拿一個足球玩,又找不到玩伴,非常孤獨。有一天他看到寄來的一個郵包上有他媽媽的地址,在愛知縣的豐橋,很遠,他便留了一個條子給祖母,自己一個人找媽媽去了。還沒走出多遠,就遭到街邊小混混的欺侮,剛好被一個認識他的阿姨看見,阿姨正在跟菊次郎講話,菊次郎好像也是個遊手好閑的人,便答應陪正男去找媽媽。

一路上這兩個都有點孤獨的男人曆經辛苦,也鬧出了不少笑話,終於找到了媽媽住的地方,拿著地址剛要上門去問,隻見“媽媽”正送一小女孩和一男人出門,她正是照片上的媽媽呀——正男躲在遠處看到了這一場景(毫無疑問這是一家人),也完全明白了一切,他轉身就跑——雖說菊次郎過來安慰他:地址是同一個,人可能不是同一個……故事發展到此,弄得不好就會成了又一本《媽媽,再愛我一次》,但是不,接下去的情節才好玩呢。為了保護正男,菊次郎自己挨了流氓的揍,鼻青眼腫隻能充“胖子”;為了能陪正男玩,能讓他高興,菊次郎童心複萌想盡了辦法。他們來到農村,在荷葉田裏玩耍,講故事、捉蟲子、遊泳、玩爛泥、射箭、蕩秋千,晚上枕著星星睡去,還跟其他幾個“流浪漢”裝神弄鬼,扮起異形人跳怪異的舞蹈……所有這一切,都充滿了笑聲和樂趣,讓正男得到了其他孩子得不到的快樂。在路過某地時,趁正男不注意,菊次郎還悄悄地去了一趟福利院,他的母親正在那裏安度晚年,而他隻是從外邊的玻璃窗上靜靜地望了一會兒,並未驚動他的母親……

北野武的影片暴力跟溫情往往摻雜在一起,這部片子也有暴力,但溫情還是勝過暴力,而且也跟其他“回家”題材一樣,重要的不是結果,而是回家的過程。影片涉及家庭社會等諸多問題,但導演不是一味地去表現痛苦,而是側重表現人與人之間的那種溫情,揭示了人性美的一麵。跟《花火》一樣,影片中多處穿插導演自己的圖畫作品,充滿童真。有一個鏡頭是用蜻蜓的視角(複眼?)來看一輛行駛的汽車,煞是有趣。另外影片的音樂也極其單純歡快。

表現少兒題材是北野武的拿手好戲,這大概跟他童年調皮的經曆有關,《壞孩子的天空》也是詩意和暴力交雜在一起,特別是那自行車在校園中轉啊轉啊,顯得很別致。這裏隨便提一句,自行車在北野武、岩井俊二這批導演中,起到一個符號化的東西,就像摩托車在台灣電影、轎車在西片中一樣,它都有特定的含義。

新誌和小馬,兩個無所事事的中學生,穿著一本正經的學生製服,但卻“製”不住一顆不羈的心。他們被老師看作是壞學生,為了“以暴製暴”,他們去練拳擊。練拳擊需要對手,哪怕僅僅是打沙包;而說相聲也需要搭子,一捧一逗,如同拳手出拳。這是《壞孩子的天空》中反複表現的,因為北野武就是說相聲出身,搞笑很有一套。此片被看作是北野武的自傳,他的影片不少都有“自傳”的痕跡,因為他小時也是個“壞孩子”。新誌和小馬,學校容不下他們,小馬跟著黑社會走了,新誌卻練得一手好功夫,一次次地把對手擊倒。從此麵對街邊小混子的糾纏,他隻要一出拳,人家肯定溜之大吉。這大概也是北野武要表現的一個“真理”,用拳頭來說話,而不是其他。

叫《壞孩子的天空》可能有點過,其實新誌、小馬這些孩子並不算太壞,影片表現了他們身上一種難得的詩意,比如很普通的自行車騎來騎去穿街走巷;比如從學校的樓頂往上看,天空遼闊,心事浩茫——日本電影中對天空的拍攝也是很有講究的,因為日本人平時習慣席地而坐,所以室內的視野一般總是很低很壓抑,而本片出現的天空以及雲的鏡頭,實際上還是一顆顆驛動的心在漂泊……

而北野武飾演的另一部影片《盜信情緣》,則更是一部表現曖昧和尷尬的作品,就像《猜火車》一樣,有著不少後現代的因素。其中片中次要人物前度殺手之王要去參加“國際殺聯”大比武的情節,相當搞笑。這裏麵,《殺手裏昂》(又譯作《這個殺手不太冷》)中的“裏昂”,《重慶森林》中的殺手“林青霞”都來參加比武。“林青霞”愛上了戴墨鏡穿風衣酷酷的殺手之王,而王則說了一通類似古龍的話,說什麼做殺手最重要的是要有音樂節奏感,他勸“林青霞”放棄做殺手的念頭,此中小插曲,實際上也是對通俗文化的一種嘲諷。該片另一個有趣點就是諷刺警方的無能,這也是北野武多部影片中一直在表現的,比如他飾演的警察最後也總是通過武力才能解決問題。

有槍戰、愛情、搞笑等多種元素的混合,《盜信情緣》是日本片中好看的一部。碟市上還有一本打著北野武名字的片子叫《性愛狂想曲》,又譯《兒子回家了》或《一起搞吧》,倒還不如帶“性”的來得恰當些。片中主人公夢想能在車上做愛,千方百計想買一輛這樣的車,結果陰差陽錯,先是進了工廠幹活,後成為黑社會的保鏢,最後成了一個蒼蠅人,情節之間完全不講過渡,其黑色搞笑較西片更露骨,且早已不是寅次郎係列的那種哀而不傷了,北野武也在片中飾演夢想得諾貝爾獎的那個實驗者。此片的評價並不高,認為這隻是拿出北野武早期在電台電視台做“脫口秀”的本事,是俗不可耐,但也有人認為,可與《猜火車》媲美。

如果僅僅是搞笑,那就不是北野武的全部了,這讓人想起日本當紅演員役所廣司,如果他僅僅是在《失樂園》中有激情表演,他是不可能成為頭牌明星的。役所廣司近年來所飾的角色,可說是形形色色的中年人,由此可以看出日本的一些社會問題,因為黑澤明也好大島渚也好,反映90年代的日本問題,畢竟不是他們的強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