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場(2)(1 / 3)

役所廣司:中年問題的“形象大使”

役所廣司,從原田真人《神風72小時》中的出租車司機,到《涉穀24小時》中的卡拉OK店老板,到森田芳光《失樂園》中的編輯,再到今村昌平的《鰻魚》中的殺妻者,還有那個周防正行的《談談情,跳跳舞》中暗慕女舞蹈教師的學舞者,可以說是中年問題的“形象大使”,他所飾的人物,無一不是在反映日本社會曖昧和尷尬的一麵,特別是戰後出生那代人的境況。

《神風72小時》是原田真人(留學英倫長駐美國)1994年的作品,一開始用紀錄片的方式講秘魯藤森首相訪日,解決日秘雙邊關係。有趣的是,我看此片時,剛好是藤森在日本宣布辭去總統職務之時,所以好像就覺得原田導演有一種預言家的本事。片子講一日裔秘魯人寒竹一將(役所飾),如何幫助一名叫南達男的黑社會小打手脫離黑社會組織。片名“神風72小時”中的“神風”是頗有來曆的,據史書載,古代蒙古聯合高麗族曾進攻日本,後被大海上一股“神風”所毀,由此日本國得以保全,且自以為是神聖不可侵犯的神國。二戰末期日本軍隊成立“神風特技隊”,妄圖挽回敗局。神風含武士道精神,武士道即死亡之道,在日本的武士手冊中就有“武士道即死亡道”的闡述,如“當一人被迫在生與死之間進行抉擇時,重要的是毫不猶豫地選擇死”。

《神風72小時》和《涉穀24小時》都是講社會問題的,而且主人公都是恨自己生長的國家(這夠凶的了)。“涉穀”講一少女在24小時內要籌一筆錢買張機票離開日本,她隻有通過“援助交際”(物質金錢贈與後的色情交際)的形式來掙錢。那麼當下的日本為什麼會流行“援助交際”的呢?《失樂園》的作者渡邊淳一在《男人這東西》一書中說,這種方式“推出的女子都是非職業性賣淫女郎,所以受到男人們的異常歡迎。其中有些尚是女高中生,具有已婚婦女所不具備的清純魅力。”渡邊分析說,即使不能與這些女高中生發生肉體關係,你能與她們充滿期待地約會,並欣賞她們的青春氣息,對中年男人來說已經是很有情調了。由此我們也可以知道,在涉穀這個地方,女中學生能為社會能為男人“服務”點什麼呢?隻有靠出賣色相。此片反映日本社會中男人的性戀態問題,如喜歡收集處女的內褲,原田導演在此片中運用了些紀錄片的做法,比較紀實。而“神風”講黑社會問題,南達男得罪了主子,女友也被其頭子威脅,他隻得逃命,在逃命過程中結識了出租車司機一將,開始是劫持出租車,後與之結伴出去救其女友,明知是去死,南達男還是要去複仇,而且一將也並不挽留。其中黑社會阿部丸一角比較有個性,他殺人如麻但聽了一將的笛子聲願交朋友,並且死也要死個明白。

“神風”也可以是說公路片,役所廣司所飾的一將信仰的是安第斯山真正的神風,而不是武士道精神象征的神風,他對日本的感情很複雜,因為父親就是參加過神風特技隊的,並且成為犧牲品流亡到秘魯。此片能從一般黑幫片的打打殺殺中脫穎而出,靠的就是役所一角的厚重分量。

“涉穀”兼有紀錄片式風格,役所的戲雖然不多,但他在卡拉OK廳唱《國際歌》的一段戲,能讓中國觀眾笑出聲來。

前幾年我們看到的幾本日本電影,都在探討中年男人的情感問題,即在事業有成(或無成)、家庭有成的前提下,男人的第二個春天究竟在哪裏。而且演員也是那麼幾個。《談談情,跳跳舞》中,男主角杉子的扮演者就是役所廣司,也就是《失樂園》中的男主角;男配角青木的扮演者就是竹中直人,也就是《東京日和》中的主演和導演。我看這本電影首先想到的是日本編導的一種視角,比如我們中國十幾年前就有全民跳舞熱,但沒有一部作品是那麼切入舞蹈的,受《霹靂舞》影響的《搖滾青年》是以“先鋒”的麵目出現的。役所廣司因暗戀舞蹈教師岸川而開始學習跳舞,這是容易編出來的,但把舞蹈上升到一種“跳舞和做人”的關係上來是不容易的(謝晉在幾十年前借《舞台姐妹》就表現過演戲和做人之間的關係,但說到底是囿於道德說教層麵),到最後幾乎進入一種禪的境界,這隻有日本人做得出來,而且是有那麼多的細節在鋪墊著的。裏麵的人物有因受女人氣而來跳舞的,有為參加比賽而來跳舞的,也有為找回自信心而來學舞蹈的,總之都是一些有問題的舞蹈成年人,這種時候跳舞就成了一道生活的功課一種人生的姿態。役所廣司從老師那裏學會了舞蹈,而年輕漂亮的舞蹈教師岸川卻從這個中年男人身上悟得了舞蹈的真諦,他們之間的那種微妙細膩的感情,表現得很有分寸,既不像《失樂園》那樣在床上翻雲覆雨,也不像《東京日和》那樣細致得有點讓人受不了。《談談情,跳跳舞》多少有一點點輕喜劇的味道。特別是竹中直人演的這個角色,跟役所廣司形成一種反差,當然,男主角跟《失樂園》中的反差則更大,因為那是一種有節製的外遇,是思想或感情去散了一下步,後來還是要回到家裏去的,而《失樂園》就不是這樣了。

當我們現在談起《失樂園》,總會想到《廊橋遺夢》,它們在婚外戀這一點上確有共通之處,但人們不解,怎麼一個東方國家的中年男女最後用了極端殉情的方式,而人家老美倒是點到為止,發乎情止乎禮了?有路就有豐田車的日本人怎麼刹車不靈或者幹脆就不要刹車了呢?但是正如美國電影和日本電影的背景有所不同一樣,美國電影的情節大多在公路和汽車上,而日本電影大多在地鐵和電車裏展開故事。前者比較明朗,後者較為陰柔。這也可能是東西方文化的背景所致。役所飾演的角色在日本也是個不錯的職業,書局編輯,女主角是書道教師,家境都不錯,但這兩人遇上就如同幹柴烈火,最後不惜身敗名裂。據說此片在日本很是賣座,這當然不僅僅是為了看役所廣司和黑木瞳的床上戲,黑木瞳年近四十的年紀,為藝術而“獻身”,當然也是賣點之一。此片的男女主人公都屬白領一類,照常人看來,社會地位和經濟地位都很不錯,他們為什麼動了真情,為什麼不肯懸崖勒馬,又為什麼要雙雙殉情,在這裏,中年男女性的快感和愉悅是個不容回避的問題。婚外戀肯定有精神也有肉體的原因,而且這兩者又是不可分割的。像大島渚的《感官王國》也講性的快感,但最後是占有欲和嫉妒心到了極點。以前的婚外戀題材大多在社會內容上做文章,很少涉及性本身,而《失樂園》通過女主角講一個很直白的問題——人的感情是會變的,為什麼在結婚之後就不能再去愛另一個人了呢?這種簡單的問題有時認真起來,會把一個人逼瘋的。

也許誰都會有火花一閃而過的時候,但一般人不會讓它燒成熊熊大火。就是在那個宣稱極開放的美國,那個《國家地理》雜誌的攝影師最後還是抽身而退,顯得滄桑而老練。

因為電影《失樂園》,渡邊淳一的書好賣得很,大家又把他看成了日本的勞倫斯。勞倫斯是通過性來歌頌生命和力,而渡邊是通過性具體地通過婚外戀來揭示一種當今日本中年男人的生存狀況——當日本男人在升遷和發財上無望時,或者說在物質生計方麵已不成問題時,才會把性當作惟一的出口。因此這也可以看作是對當今工業社會和資本主義的一種批判(那麼又有哪一種社會哪一種主義是物質和精神或者說肉體和精神兼而有之可以愈快樂愈升華的呢?),當然觀眾是不管你批判不批判的,繼電影之後,同名電視劇也很賣座,看起來在日本以及全世界,“性”永遠是一座不錯的礦藏,各色人都去挖掘,我相信還是有高下雅俗之分的。大江健三郎也是寫性的高手,但在他那裏你感覺不到色情的衝動,川端以及他提到的前輩作家和出家人,不少也都是徒登子,這不僅不影響藝術成就,甚至也是成就的一部分,在那種語境下,性的最後歸宿可能就是虛無二字。虛無和死亡,在日本藝術裏,是兩種境界,就像所謂菊與刀一樣。

《失樂園》讓役所成為通俗明星,《鰻魚》又讓他成為具有國際聲譽的明星,1997年的戛納電影節,把金棕櫚獎給了今村昌平導演的《鰻魚》。在這部《鰻魚》中,役所變得十分自閉,不信任一切人。隻能與他所養著的鰻魚對話,而且也因為鰻魚,讓我們看到了主人公與這個世界的一種對應關係,就像《談談情,跳跳舞》中跳舞作為一種載體一樣。役所廣司飾演的山下,因為一封莫名的信,知道了妻子的奸情,一怒之下殺了妻子然後主動去報案,服刑八年後被假釋出獄,在小鎮上開了一家理發店,一次在釣鰻魚時他救下了一個服安眠藥自殺的年輕女子桂子,雖然山下是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姿態,但桂子還是對山下產生了好感,並且也因為桂子的到來,小理發店也熱鬧起來了。但是山下還是沉浸在他的鰻魚世界裏,他隻養一條鰻魚,其他釣到的統統放走。而在他內心深處,永遠在懺悔著殺妻的罪行,而且永遠也弄不清楚,那封莫名的信是自己因嫉妒而臆想出來的呢,還是真有其信。而到故事的最後,在桂子遇到斬不斷的麻煩時,他終於挺身而出,也因此接受了桂子的愛和她肚子裏別人的孩子。這也跟他所養著的鰻魚是一樣的,鰻魚遊幾千海裏產下卵,然後死去,而小鰻魚(鰻苗)也並不知道父母是誰。在《鰻魚》的最後,鏡頭才給了一個桂子的臉部特寫,人物的來龍去脈搞清楚之後,這個女人顯得格外的美麗。而山下也因為動手打了來糾纏桂子的人又重新入獄,但是已經有人在等待著他了,包括桂子肚子裏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