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電影
看電影給我們帶來快樂,這肯定是在沒有快樂的年紀裏,或者說是快樂不多的年月裏。那應該是在1966到1976的那十年裏,我們從兒童到少年,漸漸開始發育成長。在那個年月裏,走上十裏路去看一場露天電影是家常便飯,走上十裏路碰上天下雨,沮喪是有的,但是仍有那種揮之不去的快樂。我們在電影場上跑來跑去,就像魯迅《社戲》裏的那種場景,時而聽到小夥子大人們摸奶奶等流氓行為,還有打架,鄰村的大人還有小孩,追來逃去的——這在今天城市的電影院裏是不可思議的事,雖然在今天,仍有另一種方式在摸奶奶在尋找快樂。露天電影的快樂多半跟電影本身無關,跟藝術無關,那是一種趕集是一種聚會也是一種相親,而且,隻有紅色電影才能帶給我們這種快樂,其中包括樣板戲。
樣板戲
其實我們從沒有好好去學過樣板戲,但是耳熟能詳我們都會唱。就像今天的流行歌曲,沒有專門去學但都會哼幾句,而有的校園歌曲,老師一遍遍地教,但還是唱不會,或者說根本就唱不起來。而那些樣板戲,如果給你唱詞,把迎來春色換人間唱完是不成問題的。小學裏的一個音樂老師,不,確切地說叫唱歌老師,是能把整台《沙家浜》唱下來的。隻可惜他是近視眼,演郭建光不能戴眼鏡,結果翻跟鬥時竟然翻到台下來了,看得我們又驚又喜,以至後來好長一段時間,他能綁著繃帶一隻手彈風琴。樣板戲中的反麵人物,永遠是快樂的一個源泉。座山雕、欒平、鳩山、刁德一、胡司令。反麵人物唱得總是不多的,這是我們喜歡他們的一個原因,英雄總要大段大段地唱,凡小孩都不喜歡唱的,除非他唱阿童木或美少女之歌。當然樣板戲中我們也隻喜歡有武戲打鬥的,比如我們不喜歡《海港》和《紅燈記》,前者馬洪亮的“大吊車真厲害,輕輕的一抓就起來”還有點意思,後者王連舉磨刀人以及鳩山隊長“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幾句話還有印象。樣板戲到後來,打的戲好看起來了,比如《平原作戰》比如《杜鵑山》比如《奇襲白虎團》,還有一個海島上的什麼戲大概叫《磐石灣》的,在那時打得算是很好看了。在我看來,打戲有點像冗長的學校生活中的課間十分鍾,但即使是為了這十分鍾,我們寧願忍受一個個殘酷而枯燥的四十五分鍾。不過對於打戲,我們也不是沒有疑問,那到底是真打還是假打,他們的刀是不是真的?這就像我們看武術表演似的,就是在那個年代,武術表演還是能看到,甚至我們在鄉下的小學也有市少體校的武術隊來表演來跟我們一起歡度六一兒童節,他們的刀槍雖不是紙板糊的,但動起來哐哐哐地響,好像是一種鋁片。我們那時也不懂,所以無比崇拜少體校的小朋友,覺得要是學好了他們的本事,那麼打架是不成問題的了。打架,嗜武,少年的血性,這是我們喜歡樣板戲的一個原因,不完全是被動接受。當然我們也不是傻瓜,我們覺得胡司令是有點喜歡阿慶嫂的,但刁德一就不喜歡,至於阿慶嫂是用什麼辦法讓胡司令喜歡的,我們沒有搞清楚。還有那個阿慶,是胡司令問到過的,他是跑單幫的,就是今天的生意人,他是不是長得跟郭建光或沙四龍似的,我們也不知道。我這樣說,倒不是說,阿慶嫂給了我們性啟蒙教育了,隻是小腦瓜子就是喜歡胡思亂想。用今天的話說,阿慶嫂也是個留守女士。後來看了《杜鵑山》就開始喜歡柯湘了。再後來到90年代,看一電視片,講演楊子榮的童祥苓在街道裏開一家小餐館,來吃的不少是他的戲迷,高興起來老童也還會哼一句。一代名優,如此晚景,也讓人生出不少感歎。
樣板戲中有兩本是芭蕾舞劇,一是《白毛女》一是《紅色娘子軍》。
《白毛女》我們在很小的時候看過電影連環畫,就是陳強演黃世仁的那本,白毛女應該叫喜兒也叫白毛仙姑,後來我們看到舞劇《白毛女》的故事是不一樣的,比如那小人書中,喜兒是肚子被搞大之後才逃出去的,這一情節舞劇中就沒有了。《紅色娘子軍》也有故事片,不過這是後來才看到的,也是陳強演的南霸天,王心剛演的黨代表洪常青,據說跟吳瓊花有感情戲,但在舞劇中都很幹淨了。應該說,娘子軍的服裝還是很漂亮的,特別是露腿的那種褲子(不知道是不是後來的馬褲)是很精神的,還有音樂,好像有一段特別被改編為手風琴曲的,《打虎上山》也被改編成了手風琴曲。
我們這些生於60年代的人對樣板戲的感情不會特別複雜,不會聽起它來就想起牛棚裏的日子。我們隻是覺得朗朗上口,起碼比後來的戲曲要好聽。後來我總共看過兩本戲曲電影,一本是《紅樓夢》,一本是《碧玉簪》,都是越劇,連《孫悟空三打白骨精》看的也還是連環畫。孫悟空我是崇拜的,何況我們又是本家,但我對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壞了白骨精的好事總是耿耿於懷,何況白骨精長得這麼好看,如果我是唐僧,心裏也是有想法的,所以他要借口用佛法來對付這隻猴子。
新聞簡報
在樣板戲之前,有的新聞簡報也是很好看的,雖然都是毛主席周總理接見外賓特別是非洲的外賓。當時我覺得奇怪的是,毛主席的房間裏總有那麼多書,我估計是《水滸》《紅樓夢》什麼的。1974年的時候,圖書館裏就有《紅樓夢》可借了,不過要通過關係。後來我拚命鑽營,使自己成為一名學生圖書管理員。但是我看不懂《紅樓夢》,這跟看《水滸》不一樣,後來大家批《水滸》了,我也寫了批判文章。看新聞簡報,好像就是在看毛主席一點一點地變老,我們心裏對主席是無比崇敬的,如果我們要打架,看到毛主席時是不打的,這可以“向毛主席保證”,而隻有到了哪個人咿咿呀呀唱的時候才打。當時的新聞簡報,也有很好看的,比如亞非拉乒乓球賽,有幾首歌還是很好聽的,還有中國醫療隊在坦桑尼亞,其中有一首曲子後來成為著名的手風琴曲,哪像現在聽人說中國援非醫生都有走私象牙的。還有就是一本講捕象的片子。那個時候新聞簡報也叫加映片的,樣板戲可能永遠是那麼幾個,但加映片卻是會換新的。在那裏,我們看到中國乒乓球隊訪問美國和日本,看到日本相撲選手的比賽,那真是令人快樂,那麼胖的人那麼大的臀部而隻用一根瘦長的帶子係著,這有點匪夷所思。現在大棚或夜總會的脫衣舞表演大多也還是這種套路,留一根帶子給你想像。還有美國籃球隊的表演也是令人眼花繚亂。那時農村裏也是有籃球比賽的,但是美國人扣籃那麼牛逼真的沒想到。不過在新聞簡報中,我們也有自己厲害的節目,那就是乒乓球比賽。那個時候的口號是友誼第一比賽第二,所以亞非拉乒乓球比賽的新聞片也是好看的,電影的主題歌“小小銀球傳友誼”也是很好聽的。後來我們知道小球推動大球還是很驕傲的一件事,那個時候莊則棟是我們心中的英雄。他好像三十多歲就是國家體委的主任了。周恩來會見美國乒乓球隊我們也在新聞簡報中看到了。周總理有一隻手總是勾著的,我們覺得他很了不起,他總是陪西哈努克親王。親王有一個漂亮的妻子,據說是法國人。西哈努克旁邊有一個叫賓努親王的,頭是歪的,據說原來歪得還要厲害,是中國的針灸讓他有所好轉。我後來看西哈努克親王的自傳,他年輕時也是一個風流才子。國王不風流,好像也枉稱國王了。
新聞簡報中百看不厭的是領導人檢閱儀仗隊。特別是朝鮮的儀仗隊好像特別威風。那軍官佩劍的樣子實在好看,還有走路還有不知喊了一聲什麼。那個時候我印象特別深的一點是,相比於人家的國歌,我們的國歌實在好聽,但是儀仗隊的衣服實在不如人家的好看。後來看九七香港回歸,看英國儀仗隊兵走路的模樣還是覺得好玩。不過人家的國歌一點感覺都沒有,除了法國的馬賽曲。外國領導人走路的樣子有的也很滑稽。那個時候在新聞簡報上經常能看到的外國領導人就是金日成和西哈努克親王。我們那個時候對“歡迎歡迎——熱烈歡迎”這一套也很熟悉了,每個人臉上都像開了花似的,朝鮮也是這樣的,歡迎的場麵比我們還大,現在還這樣。也好,留一個樣子或榜樣在,也是多元化多極化的體現。